《释西》——王仁无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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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五指山下 暂解心猿

黄昏时分，两界山下。

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壮汉牵着一匹瘦马，身后跟着一位衣着破旧，却神采奕奕、轻松自在的年轻小僧，两人沉默前行。

突然，僧人叫住还在前行的猎户，笑着说道：“伯钦施主，所谓终有一别，施主先行回去吧，小僧自当前去。”

那猎户连连摆手：“长老使不得，使不得，这两界山山势着实凶险，又东属大唐，西归鞑靼，实属虎狼之地。且不说伯钦受人之托，单凭长老消家父罪业，渡家父亡魂之恩，如同再造，伯钦定当竭力护长老周全，怎能半路而返，有失本分！”

僧人揽了揽袖子，伸手去拍猎户的肩头，笑着说：“回去吧，家中妻女老小，他们才是你的本分，况且小僧有一故友，神交已久，当独自拜会，回吧回吧。”

话音刚落，不等猎户拒绝，僧人便从猎户手中拿过缰绳，独自向两界山山脚走去，猎户望着僧人渐远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呆站在原地。突然，远处传来僧人的声音：“伯钦施主，若是你口中那托付之人为难与你，便说小僧施了些法力，困你于此，方可得脱，哈哈哈......”

闻言，猎户一愣，霎时间眼中噙满泪水，跪倒在地，向着僧人消失的方向不停的叩着头。

雨后的两界山下杂草丛生，道路泥泞不堪，僧人原本破旧的僧袍沾满了泥渍，他也不在乎，牵着马继续前行，却不急着上山，在两界山山脚处走走停停，皱着眉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僧人在一石匣处停住，抬头望向山顶，夕阳下依稀可见山顶处一块巨幅压贴在风中飞扬。僧人笑了，向石匣深处走去。

行不数里，只见那石匣之间竟藏着一只猴子，只有头和一只手臂没被压在这巍峨的两界山下。猴子用均匀的鼾声告诉僧人，他在睡觉，僧人也不打扰，搬了一块石头，拄着下巴，对坐在猴子面前，观察起猴子来，那猴子真是狼狈不堪，毛发杂乱，有一块没一块不说，头上耳中甚至生出了苔藓、薜罗，眉眼间都是泥土。僧人从破旧的僧袍上扯下一块布，用身旁坑洼处的积水洗净，走到猴子面前，蹲下，开始帮猴子擦起脸来，僧人认真的擦着脸，他没有看到的是，猴子伸出山外的那一只手臂突然攥紧了拳头，旋即又松开。

直到完成清理，猴子都没有睁开眼睛，僧人又退回石头上坐着，一动不动，只是望向夕阳发呆。

太阳落到山腰了，长久的沉默之后，猴子不再假寐，吐了口气，说道：“你是谁？”

僧人转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和你一样，是个罪人。”

“呵，和我一样？砸了谁家的院子，又是从哪个山头放出来的？”猴子冷笑道。

“没有。”僧人似乎没注意到猴子的态度，还是轻松的笑着。

“你的笑真令我生厌，不过连我这顽石也知，不染不滞为净业，你连僧袍都脏破如此，想也不过位列西方末流之末流，那如来老儿也是孬货，竟派来这等货色，还敢同我比较，可笑可笑，滚远点，莫扰老孙清净。”猴子骂道，没被压住的手愤然拍到地面，整座两界山随之摇晃。

僧人也不恼，只是微微收敛起笑容：“我生长在这尘土，这花是我，这草是我，这蛇虫鼠蚁亦是我，又何惧沾染其中。反倒这僧袍，不过枷锁，扯烂给你这猴头些舒爽，倒还有用些。”

见猴子不语，僧人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的故事我知晓，英雄悲歌，众生传唱，但在他们眼中，只是可笑。我此次西行路想带上你，去佛陀处，到灵山前，给你寻个答案。”

猴子抬起头，眯起眼睛：“此去何为？”

僧人大笑了起来：“踏破西天，替你报仇。”

“就凭你？”

“有你或没有。”

“你凭什么？”

“我有计划。”

“什么计划？”

僧人拍了拍光光的脑袋，笑着说：“还在想。”

“滚！莫扰老孙清净。”

僧人也不多说，转身牵马便走。

“你当真？”僧人背后，猴子凄厉地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僧人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笑着看向猴子。

猴子用手指了指山顶上仍在飞荡的巨幅压贴，说道：“扯下，”又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拿在手中捏成石粉，一字一顿的对着僧人说：“若是你诈我。”说罢抬手一扬，石粉随风飞扬。石粉飞至山腰处，落在一只百灵鸟的羽毛上，它急忙抖了抖，艳丽的羽毛在夕阳下煞是好看，而后这鸟振翅而飞，以奇快的速度朝着夕阳飞去。

第二回 三藏去帖 行者归定

夕阳下高山，落霞映金滩。归鸟入林，万籁渐寂。

残阳血红把两界山一分为二，一半归为金辉，一半沉于暮色。

僧人在金光中艰难地向山顶的金贴处爬去。这两界山旧时唤作五行山，所处之地本是一片平坦，王莽篡汉之时，神山天降，镇压一猴，至今已五百年有余，从空山一座变至而今草木丰茂，飞禽走兽漫山遍野。

说话间，僧人已行至金帖处，眉目间一贯的轻松神情不在，而是眯着眼面无表情望向金帖。这金帖丈余长，贴在一块四方大石上，金光环绕，瑞气充盈，无风飞扬，好不气派，上书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嵒吽”。僧人近前跪下，对着金帖膜拜，望西而言：“弟子玄奘，封旨意求经，途经此地，得见石猴，此猴昔日诳上忤逆，罪大恶极，而今承蒙佛法感化，愿入我门，西行同路，以消已往之罪业。弟子愿代西天收其为徒，入我佛门，今揭金贴，共证灵山。”言毕，僧人站起，一把扯下金贴。只见在一阵香风的托付下，这金帖在空中转了个圈，化作一金箍又回到了僧人手上，声音从香风中传来：“吾乃监押大圣者，得长老相助，今日难满，昔日佛祖吩咐，将这金箍套在那石猴头上，以证其佛心，方能教化，长老只管照做，吾等回见如来去也。”

僧人带着金箍转身下山，走到了石匣处，晃着手中的金箍，笑着对猴子说：“帖子是揭了，还得带上这个才能出来，委屈你了，不过我看此物倒还耐看，与你也倒相称。”

猴子沉默片刻，接过金箍套在头上，这金箍似是有灵性，套上便仿佛生了根，嵌在猴子头上正合适，猴子刚准备脱山而出，这金箍突然发难，越箍越紧，痛的猴子面红而赤，身体麻木，两眼似是要爆出来，脑中像是被撞钟般撞击，“唵嘛呢叭嵒吽”六字不绝于耳，竟使不出一丝力气。这猴子十分能忍，闭着眼一声不吭，只是呼吸声越来越粗。僧人见到猴子的异样，心里不忍，皱起眉头。

半晌过后，金箍不再发难，猴子深吸了两口气，睁开双眼已满是血丝，对着僧人说道：“躲远点。”闻言，僧人恢复了笑容，牵着马儿走出老远。猴子见僧人走远，垂下头，单手撑地，缓缓而起。伴随一声巨响，猴子竟把整座山扛在了背上，而后单手把山举的老高，将山向上一抛，跳脱而出，随后跃至半空，耳中拔出一针，迎风一晃，变作碗底粗细的一根铁棒，铁棒上红光涌动，似有龙吟虎啸，巨浪惊涛，猴子将铁棒握在手中，棍尾斜指地面，定格在半空中。霎时间天降异象，一道紫光冲天，而后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浓厚的黑紫色云层摧压在两界山顶，山中走兽感受到这不寻常，哀鸣遍野，原本黄昏归寂的平静景象再也不复，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突然，猴子动了，将冒着红光的铁棒举至背后，以千钧之力向那两界山劈去，那铁棒越长越长，棍力所到之处，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棍还未到，却已经把两界山山腰上茂密的森林齐齐的斩开一个口子。就在铁棒正要砸到两界山时，猴子突然收住了力气，那毁天灭地，誓要把两界山轰成齑粉的气势顿时消散。刹那间，猴子冲向天际，消失在空中，一阵巨大的兽吼声在天际响起，低沉，凄厉，经久不散。异色天象渐渐退去，乌云消散，猴子缓缓的从半空中落向地面，将铁棒化作针儿藏入耳中，低着头向僧人走去，没有人看到他刚才握着铁棒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

僧人见猴子过来，便笑着迎了上去，两人走到一起，僧人笑道：“怎么突然收手了，这股戾气不泄，不怕爆体而亡啊？”

猴子没理会他调侃的语气，说：“这一棒，自有人来挨。”

僧人赞许的拍了拍猴子的肩膀：“你这猴心倒是端正，难怪不得容身，为师看好你哟。”

猴子侧过脸对着僧人冷冷的说：“和尚，你想挨么？”

僧人也不恼，无奈的笑了笑，说：“旁人问起，你要知道你我有这师徒之名。对了，我叫做陈玄奘，你若不愿喊我师傅，就叫我和尚，都随你意，我帮你取个名字吧，以后也好呼唤。”

猴子道：“不劳烦费心了，我有名字，叫做，孙、悟、空。”

“哦？”和尚笑道；“倒是个佛门法名，只是你这深仇大恨，怨气冲天，却法号悟空，岂不是着了他们的道？行者如何，不破不还谓之行者，可好？”

“孙行者...”猴子默默念道，仰天大笑：“和尚，从今天开始，我便是孙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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