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秋分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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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

“你可真是有够无聊的。”

“嘿嘿，我就看一下。”

无视我的抱怨，崔颖用手里的树枝把蚁窝上的土拨开。

“他们说这样做的话，蚂蚁会冒出来很恶心，所以我也没试过，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好不容易出了人世，可就要放飞自我咯。”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蚂蚁便从残破的蚁穴中涌了出来，很快，整个蚁穴上边便全覆盖了这些爬动着的虫子，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你现在看到了，和别人说的一样吗？”

“跟别人说的一样，太恶心啦。”

“咔擦——”

嘴上这么说，崔颖脸上的表情却是饶有兴致的，还拿出相机来拍了一张照片。

“其实我挺讨厌蚂蚁这东西的。”

“怎么说？”

“蚂蚁的生物性非常的规则，每一只蚂蚁生下来就被定好了位置，有的负责生育，有的负责建筑……而试图破坏这个稳定结构的蚂蚁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说法有些偏激，我忍不住提醒：“蚂蚁离了蚁群是无法单独活下去的，就像人一样，我们都是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的。”

她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嘴上调侃着。

“诶——颂颂你的三观超正的哦，我就是感觉很可惜，蚂蚁就要有个虫子的样子，自由自在的，干嘛那么像人呢？这样多累啊。”

我感觉这句话逻辑挺有问题的。

“说不定……是我们人像蚂蚁。”

“说的对呐，我们人活的和蚂蚁一样呢，数量也是和蚂蚁一样多，要是能少一些就好哩。”

这个人没救了已经，我用手推了一下崔颖背上的登山包一下，她转过头来不满地看着我。

“哇靠，小心我的相机摔到啊，这个牌子还蛮贵的呢。”

“继续走吧，还有很长的路呢。”

我调整了一下背上的登山包，率先将脚踩到混杂着枯叶与泥巴的土地上，在四川潮湿的深山老林里，带了雨靴过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靠北，就不能再歇一会，我好歹也是个女生，体力可不如你。”

崔颖捶了捶双腿，小跑着跟上来。

“少来，你力气可比我大多了。”

真不是我不懂怜香惜玉，这家伙虽然是个女生，却满嘴烂话，又爱女扮男装，经常把头发盘在帽子里，每天都像猴子一样精力充沛。

第一次见面的人还会下意识把她当做一个秀气的男生，是一个绝对不会被作为女朋友进行考虑的人，至少我就不会。

巴蜀地区遍布穷山恶水，这座山的地势颇显复杂，走了好一会，已经偏离了当地居民开辟的主要道路有一阵子了，但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正当我拿起水壶喝水的时候，她举起相机来拍我，然后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拍出来的成果。

“这么喜欢拍啊？”

“爱好啦爱好。”

她放下相机。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蛮对的。”

这倒是让我来了性质。

“哪句？”

“我们人像虫子，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你说的挺对的其实。”

“怎么说？”

“每一只蚂蚁生下来便已经被决定好了位置，我们人不也是这样吗？”

我歪头，表示自己没有搞懂她的意思。

“唉你怎么那么笨呢，你想呐，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其实就已经被决定好命运了，我们会上学、毕业、工作、组建家庭过上平凡的日子，成为社会机器的一个小小的螺丝或者大大的承轴，很少会有例外，不就和规规矩矩的蚂蚁一样吗？”

在远离人世的山林里，崔颖忽然开始和我讨论起了现代社会的常态，莫名的让我感到恍惚，但我不得不说，她有时候真的看得很透彻。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她也打开了自己的水壶，喝水的时候，眼睛还睁得大大地看着我。

我用摇头回应她的问题：“不是，这是我爸妈对我说的。”

“巧的很……我爸妈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叹了口气：“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啊……唯一，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进象牙塔，只是我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怎么忽然那么深沉……”

我们走在泥泞的路上，一下子沉寂了许久，顿时只能听见山林里此起彼伏的虫鸣。

青苔与藤蔓在老树上交错，夕阳穿过枝叶狭窄的缝隙，在半空中留下数不清的若隐若现的光柱，蝇虫绕着这些光柱来回旋转，像是霞光中的精灵。

在城市里，绝对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相机的咔擦声在旁边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影视戏剧吗？”

“因为这是我们学校最好的学科？”

她摇摇头：“比这还要功利性，你应该听过崔东渚这个人吧？”

“有点耳熟……”

我思考了一下，总觉得在哪听过。

“哦……想起来了，《赑屃录》的编剧，电影大火以后他身价高涨，有人说他是我们学校的校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可赚了不少钱……是我们家的亲戚，虽然不知道差了多少层关系，就因为这个我爸妈就让我来这学校，明明他们都不知道影视戏剧学是什么东西，而且都不确定崔东渚到底有没有在我们学校呆过。”

“最重要的是，他们压根不管我想不想学这个啊……你说我们这个国家的孩子，压力这么大，活的不就像蚂蚁吗，又累又不自由，还不如不活着。”

她踢开脚边的石子，看起来有些恼火。

我撇撇嘴：“按你这么说，日本人岂不是一个个都得上吊自杀，他们的社会压力可比我们大多了。”

她翻了个白眼：“哼！小日本活该！”

“你又是为什么学这个？”

“搞什么……认识了这么久，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啊。”

“少啰嗦，快讲。”

我感觉自己快被她打败了。

“唉，有很多复杂的情况……”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看着面前出现的开阔地带，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也就随口说了一句话。

“大概……是不想成为蚂蚁吧。”

“什么鬼？”

不理会还想继续追问的崔颖，我翻出了登山包里的工具，打算在这里开始搭帐篷。

“天色不早了，你在附近找点柴火吧，出发前说好的，会在这里露营，毕竟会发光的东西晚上会容易找一些。”

崔颖又用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然后对我敬了个礼：“晓得鸟！”

四川人吗你是……

没等得及我吐槽，崔颖便已经把登山包丢在原地，转身去拾柴了。

我按照帐篷袋里附带的小册子，鼓捣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把帐篷支了起来，检查了一下，确定铆钉都抓牢了地面后，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连我都有点吃不消，在山里度过的第一天，还好崔颖不是娇弱型的女生，不然早就哭喊着想要回去了。

既然来了，就要坚持到最后。

为了不成为蚂蚁，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

“杨子颂，给你。”

崔颖回到营地后，将一把黑乎乎的小浆果递到我手里。

“这什么？”

我摇晃着手里的浆果。

“蓝莓啊，没见过野生的吗？”

“在哪搞的？”

她指着林子里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边矮山坡有好几株，藏在草丛里，还好我眼尖，你就吃吧，嫌脏的话拿水洗一下就好。”

“水我们自己喝还不够呢，哪还能拿来洗，如果明天没找到水喝，我们就得打道回府了。”

“废话，吃不吃啊你！”

她用力拍了我一下，疼的很，我忍不住翻白眼，确定蓝莓里没有杂质后，塞进嘴里巴滋巴滋全给嚼了。

吃东西的时候，她还拿相机对着我，我心里吐槽她真的是什么都拍。

“这就对嘛，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啊。”

这家伙要不要这么丧啊……

“甜不甜啊。”

我干巴巴地说：“甜……”

“你把你帐篷拿出来吧，我帮你支一下。”

在崔颖堆木柴的时候，我指着她的登山包。

“包不就在那吗，你自己找呗。”

“这不好吧，你毕竟是女生，包里难保会有我碰不得的东西。”

“少来这套，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包里能有什么碰不得的。”

我叹了口气，还是走向了她的登山包。

“等一下！还是我自己来找吧！”

她放下手里的活，在我之前拿回了自己的登山包。

“哦——终于有一点女生的自觉了？”

“算是吧……”

她表情不大自然，我有些诧异，但是也没打算追问她，虽然性格男孩子气，又爱女扮男装，但这家伙果然不是真正的男生。

“杨子颂啊，我跟你说个事好不……”

她翻找的动作停下来，表情僵硬。

我下意识问：“什么？”

“我好像忘记带帐篷了……”

“什么？！”

我险些岔气。

“不是跟你说一定要准备好的吗？”

“我准备了啊，就是忘带了嘛，本来也没想来的，匆匆忙忙地准备，就落了嘛。”

“你……”

我张了好几次嘴，实在想不出词来骂她，心底里一股子闷气，索性不去看她，转头收拾木柴准备生火。

要是别人的话我倒不至于这么气，可偏偏是崔颖，她总是会犯迷糊，这也不是第一次忘带东西了，即便我总是会和她强调很多遍。

空地上有旧火堆，看余烬是一两个星期前的东西了，可能是当地的居民或者护林员留下的，于是我决定废物利用，直接在上面生火。

“嘿兄弟，算我错了还不行吗，别生气了，来，笑一个。”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拿相机在拍我，别的会忘带，相机倒总是片刻不离身。

“柴火太少，你刚才那么久就捡了这点？”

检查了一遍崔颖拾取的干柴后，我长长吁了口气，越发觉得这家伙无可救药。

“我不是给你摘蓝莓去了嘛，你看我手臂都被树枝划伤了。”

她把自己手臂内侧露给我看，那上面有好几条细长的血痕，我感受着嘴里还未完全散去的果香，一下子消气了。

“不早说。”

我从包里翻出医药箱，打开消毒水沾在棉签上，然后去拉她的手。

“做什么？”

她好像有点被吓到，缩了一下。

“手给我，我帮你涂点药。”

“不用了吧，我吐点口水糊上去就好了，我靠——”

我直接拉过她的手来，不顾她惨嚎，往伤口上涂着消毒水。

开始上药的时候，她又安静了下来，正在我纳闷她怎么反常地没有话唠时，她又开口了。

“杨子颂。”

“干嘛？”

我抬头看她。

“谢谢你哦。”

“谢我什么？不就是帮你上点药，你以前可没这么客气的啊，吃错药了？”

“怎么可能，我谢你，是因为你一直都把我当女生来看，明明我都这么男人婆了。”

“说的什么鬼话，你本来就是女生，就是性格粗鲁了一点，女扮男装，还满嘴跑火车。”

“嘿，你管我。”

我把手里的棉签丢给她：“差不多了，你自己涂吧，我再去找点干柴，不然今晚可不够用。”

虽说夏季太阳下山的时间比较晚，巴蜀地区又多夜雨，可能用不上那么多柴火，可是崔颖捡的太少了，都不够我们生火煮点东西的。

等到捡完柴火回来，崔颖已经削完胡萝卜和土豆，又从包里翻出一袋酱牛肉倒进小锅里。

“你还真是不知道节省。”

我把水瓶递给她，让她倒点水进锅里。

“哈哈，优越惯了，我们在山上最多也就呆三四天，也不用那么省。”

三四天？

本来是这样计划的，可现在只有一个帐篷，我男的，她女的，不可能共用帐篷，最多明天就得下去了，我看了一眼崔颖手上的划痕，还是放弃了抱怨。

我生完火，崔颖把不锈钢锅架了上去。

“你说，这山上真的有萤火虫吗？”

她拍了一张火堆的照片，然后问我。

我从包里翻出山下买的地图，看着上面画好的标记，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寻找萤火虫，这件童趣又有些浪漫的事情，便是我们这次旅程的目的，为了这件事，我准备了一个星期，在网上找了很多资料，最后锁定了这个地方，利用五一的假期跑到了四川。

说是五一假期，可今天都5月3日了，崔颖说难得来一趟四川，一定得先到处耍耍，结果推迟了两天才进入这座山，于是我们索性又请了几天假。

估计会被笑话吧，如果回到学校跟别人提起这件事的话，两个大学生居然做了一件如此幼稚的事情。

“14年的时候，有护林员在这座山见过成群的萤火虫，它们集中在这个季节繁殖幼虫，那可是一年一度的盛况。”

我拿出手机，翻出我找到的图片和资料给她看，照片里数不清的萤火虫在夜色下飞舞，它们飞行的速度超过了相机的捕捉能力，看起来像是一条条流动的光线，像是要从相片中挣脱出来。

“这都三年了吧……”

她拿勺子搅着锅里的汤汁。

“要看萤火虫的话，不是有更好的地方吗？”

“哪里？”

“邛崃天台山啊，就在CD附近，不都说那是全球八大萤火虫观赏地之一吗？晚上在观景台上看萤火虫可巴适了。”

“那种人为保护的地方，可没有真正野生的萤火虫啊。”

“也是……我听说那里还蛮坑的。”

“欲抑先扬吗？你这讲话方式真的毫无逻辑啊……”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在透光性较差的森林里，已经黑的差不多了，里面传出来各种千奇百怪的声音，还好这里有一处平地可以露营。

我收起地图，和崔颖一起脱了鞋子，坐在石板上烤火，假小子总是静不下来，一直跟我聊天，更多时候是她在问我问题，偶尔还拿相机拍照。

“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学影视戏剧学啊，理由应该不是和我一样功利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你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

感觉……原来我改变有这么大啊。

“说不说啊？”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要听。”

她不假思索，倒是贪心得很。

“我梦想当一名剧作家……这是假话。”

“看的出来，你在这方面压根没有才能。”

这家伙一点也不会说好话，搞得我直翻白眼。

“其实我高中的时候，是理科生来的。”

“真的假的？我们现在学的这个可是文学类的啊。”

我提醒她：“文学类也招理科生的。”

“你有这么热爱文学？”

“当然不是，我当时一直以为自己会去理工类大学，这也是我父母给我安排的道路，他们一向很推崇科学家，所以希望我将来也能搞科研。”

“理科生，难怪你性格那么死板，那现在怎么会……？”

她看起来讷讷的。

“如你所见，高考之后，我下定决心来一场壮丽的背叛和逃亡，瞒着爸妈报考了现在的学校，所以之前我其实已经回答过了，不想成为你说的蚂蚁。”

“想不到……你这么酷的。”

她看着我，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哪有那么酷，因为这个决定，我现在还在跟家里冷战。”

“怪不得我很少见你回家……”

我接着说：“你说的对，我们都是蚂蚁，生下来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可是我偏要反抗这种规则，这是我最后的秉性。”

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答案，她沉默了好一会，好像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聊天了。

不锈钢锅里开始冒出奇怪的味道。

“大哥，再不搅就糊锅了。”

“哦！”

听了我的话，她总算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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