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斗角》：第一节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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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破釜沉舟

“江湖之中，盛衰交替。今日的穷小子说不定就是明日的江湖霸主。盛名，权势，财富岂是安坐家中的懦弱书生可能想象。”清晨的酒楼正是闲人们品尝早点，高谈阔论的所在，座中的少年正值对人生满怀激情的年纪，说到激动时声音便禁不住大了起来“想那‘雄魄剑’十年前不过是酒楼间打杂的胖子，现今却已成为魔道五强之一，现在说起荒山的势力，谁人不怕！”说到此时，他敞开胸膛，站了起来，望向远方的目光满是向往。

他同座的伙伴，一个瘦弱的书生马上就把他正抒发的万丈豪情拉回到眼下。书生轻声说“此间正在荒山势力之内，只怕夏帮主不喜他人提起旧日之事，大哥慎言。”那少年闻言一惊，张望四周看不出有江湖中人，喃喃道“白手起家又不是丢人之事，夏帮主想起旧时艰难，想必也更为今日成就骄傲。”一边就势坐下。

书生见原本闻声张望过来的客人都收回目光，各自谈起自己的琐事，方又低声对少年言道：“大哥向往江湖，须知江湖之中，争名夺利，不知枉死了多少痴心妄想之人，方才成就出这魔道五强。这些年来光听说的妄想出头的帮派不知道败亡多少。大哥且听我说，还是和我一起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才是正途。”那少年摇头道：“那些之乎者也，我哪里读得进。我倒不明白，便学得些拿腔作调，咬文嚼字的又有何用。”

书生低头不语，少年凑近书生，低声道：“这些日子，到处都在传扬剑仙秘藏的消息。贤弟读得书多，不知有何看法。”书生对大哥醉梦江湖十分烦恼，说话也厌烦起来：“那都是别人的事情，咱们听过就算了。大哥还是把心神放到功名上，好好用功，爹娘也好省心一些。那些江湖宝藏的传说多少是最后闹出个笑话来的？就凭一道奇光，就知道一定是李剑仙的藏宝了？且不说那道光是真是假。”少年赶紧认真道：“听说那道奇光冲天而起，白日里几里之外都能看见，绝对假不了。江湖中几个有名的神算都说定是剑仙秘藏现世。就连当今皇帝都以为是祥瑞，特别为那地方更名争城。这绝不能是假的。”

书生叹气道：“道听途说，哪里当得真的。说好听点，我们家里不愁衣食，犯不着到江湖中冒险：说难听点，我们凡夫俗子，也别痴心妄想。”少年听到“凡夫俗子”四字，正切他心头之痛，也不禁恼了，声音又大了起来：“你十年寒窗苦读，就算金榜题名，朝中没人照应，还不是一样丢回来做个小县官。人这一生就应该拼个富贵！江湖中都说这次谁若得到剑仙秘藏，魔道五强称霸江湖多年的局面只怕就得改变，要是我能得到，那以后五强就得变六强。就算是我痴心妄想，这次必定很多高手前往，我到时挑个高明的拜师学艺，也不会白走这一趟。现在被誉为魔道未来两把火的乔火和沈天火，当年还不是象我一样的凡夫俗子，不同就是他们拜师到魔道五强的门下，有个好师傅。弟弟你须记得，魔道五强之一荒山的帮主‘雄魄剑’夏魂当年也不过象那边那胖子一样庸碌！”他这一番话发泄得好生痛快，竟忘了顾忌，还指划到旁人身上。

少年指的方向三人同座，其中自是有个胖子，生相威严，神色却甚是和善，衣着也极为普通，少年虽然鲁莽，这一比划也是先算定了凭自己家境富裕，量来还是能欺压到这么一个平民的。书生却极是怕事，一把把少年的手拉下，连声向胖子道歉。胖子只摇头微笑，道：“年轻气盛么，胖子我后生的时候也曾如此，没事的没事的。”胖子的同伙是两个青年，看似是他的儿女。女的斯文秀气，目光明亮，在一旁只顾想自己的心事。男青年身形健壮，一身简朴的布衣穿着掩饰不住狂野的锋芒，却不像个普通百姓，可惜少年看在眼里只不过是个粗汉。男青年本待发作的，见胖子息事宁人，也就强忍了下来。

和气的胖子转过身来察觉男青年神色不快，便说：“扫兴了，我们也就此回去吧。”他说完便站了起来，同伴便跟随他的决定一起离开。少年一边就着书生的劝解，一边就借势提出自己的要求：“弟弟你书读得好，爹娘最疼爱你，你倒是要想办法让他们同意我出去拜师学武。这强身健体也是一件好事不是？”

胖子等三人结帐出了酒楼，男青年便忍不住了：“就他样子的去到那种刀光剑影的所在，不是自寻死路么。师父，咱们何必跟那狂妄小子客气。”那女孩笑道：“要是师兄自个出来，那小子现在就爬不起来了。爹爹就是脾气好，却没有教那小子几句，也好让他日后少跌几个筋斗。要是他知道爹爹就是‘雄魄剑’，那面色一定好看得紧。”原来胖子就是生死榜排名第五的荒山之主，魔道五强之一“雄魄剑”夏魂，男青年正是他的弟子“无情狱火”乔火，女孩是他女儿夏月幽。荒山称霸荆湖南路，并以江湖强权的地位，掌控河北东路澶州濮阳县和京西北路郑州原武县，是现今江湖掌权的十六强势力之一。夏魂年少时做人处事只凭自己心意，碰过不少钉子，后来闯了大祸，改名换姓躲在酒楼里打杂，所见所闻渐多，并且每日看得人多了，那些闲人的粗俗可笑的行为心思竟如带有自己往日的影子，便日间以人为鉴，夜晚静思感悟，到后来感觉自己有了彻底的改变，这才重出江湖，做出今日的成就。他在酒楼打杂之前的事迹，身份却从未向人说过。他成名之后常会便装到酒楼吃早点，不仅有怀旧之意，更是要警醒自己。

夏魂淡淡道：“嘴是人家的。我夏魂行走江湖数十年，明里冲撞过我的都不知道有多少，要是个个都去计较，我的心情和时间不是全浪费了么？我们苦练武功，刀头舔血，难道在意的竟是这些闲人的废话么？”他顿了一顿，叹气续道：“我年轻也曾做过教别人几句的傻事，只是别人也未必听得进吧？后来我用心想过这个问题，别人的人生，总是只能由得他自己去走的，听到的教诲也未必真的比亲身去跌一交来得实在吧。只是可惜世风日下，那两个后生虽然都有心向上，不过也是追名逐利之徒，只要名利所在，黑白不分也无妨了。”他忽然笑道：“我夏魂这一生做的坏事不少，哪里还有资格去替别人担心。”

乔火道：“弟子也曾在名门大派待过，还是喜欢现下的生活。魔道也没什么不好，凡事只需从心所欲即可，不用像我以前的师父总是被些规矩束缚了。”夏魂道：“那倒不是魔道与侠义道的问题，虽然江湖上邪正对立，凡事但求问心无愧，那都是一样的。不说这个了。这次剑仙秘藏，我想你和月幽去一趟。此事去的人不能多，拐筐枪香四兄弟随你们去。”

乔火惊道：“这种秘藏的传闻，师父不是从来不屑一顾的么？再说咱们现在与焚天帮闹得那么僵，圣狱最近坐大之意更是路人皆知，这段时间一定会出乱子，弟子不可能在此时去做那种无聊的事吧！”

夏魂正色道：“乱子是肯定会出的，这次出现剑仙秘藏的争城就是首战场，不光焚天帮和圣狱，天魔帮和夜明教也会出手。你也别自以为魔道五强很了不起，那里是子仪帮的地盘，上巨君一定会全力以赴，在他的眼里，现在前去争城的只怕都是飞蛾扑火吧。其余去那里的人哪个不是志在必得，他们破釜沉舟的决心，只怕你这一生还未感悟过吧！到那个战场，我压根不指望你赢。你跟我的身边，太过顺利，这次我让你去到死地，我要你感受到无论你多努力，也只不过是别人踏向胜利的阶石。”

这一番话，让乔火感受到他跟随夏魂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放弃感。夏魂虽然谦卑，但从来都很自信，这一刻，对师傅信心的关心和担心甚至压过了夏魂对他能力不抱希望的难受，他不懂得怎么把自己的这些感情表达出来，于是他只是很认真地说：“弟子这次前往争城，一定会全力以赴把剑仙秘藏带回来！”

夏魂停下脚步，仰天叹道：“师父何曾不全力以赴，虽然号称魔道五强，也不过止步生死榜排名第五，无力再进。只有那李剑仙，只是他遗物的传闻，真假未分，就让人豁出性命。现在打破僵局的希望，旁人都道在你与沈天火身上。那沈天火天生奇材，如果这希望真的就在你们二人身上，只怕我们已经输了。此行应该赢得什么，必要时应该舍弃什么，你自己独立去思考。能活着回来的话，想必你自己就能明白我想要你拿回来的是什么。我也可以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输定了。”

第二节 陌生的相逢

乔火向来认为行动重于思考，但因为师父极为严肃的悲观判断，他难得慎重地思考了一下。乔火的思考的角度就是首战场的实力对比：既然是首战场，根据以往的经验就是接触战，目的就是试探和展现实力。五强的真正核心是不会出现在争城的，最恶劣的情况就是焚天帮的沈天火的闭关修炼其实是个幌子，并且他暗中会率领大量精锐潜伏在争城，乔火认为这是最大的威胁可能并且正是夏魂悲观的最可能原因。因为乔火认为夏魂派出最得力的自己和最亲信的夏月幽前往争城当然是对剑仙秘藏最志在必得的表现，惟有沈天火潜伏的威胁才可能让这最志在必得的行动带上破釜沉舟的悲观可能。子仪帮帮主“上天”上巨君虽然在东南的势力范围之内声名比魔道五强更盛，在乔火的考虑中却是坐井观天的地头蛇不值一提，魔道五强外的任何人物势力都不在乔火眼内。

于是乔火的决定就是迅速消灭所有到争城的势力首领，树倒猢狲散，这正是最快解决战斗的方式，并且达到首战的扬威目的。而在进行消灭的同时，夏魂担心的潜在威胁就会爆发，不管是沈天火还是谁都没关系，乔火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思想准备，所以一旦潜在的威胁不再是潜在，以乔火正面战斗的自信，马上就可以反击取胜。阔别思考的乔火对自己能作出这番想法极度地佩服，并且得出一个结论：很久没去做一种事的话，如果再去做就可以做得出人意料的好。

这种佩服自己的满意感觉在现下正与夏月幽便装排队进入争城的残酷现实冲突之后在乔火的内心产生强烈的讽刺。荒山内部平民化的着装和没有明显的等级对比正是其门派特色，所以便装微行乔火可以理解，但排队对于乔火认为的魔道来说却是极为可笑的一件事。夏月幽的建议是藏锋待发，另外一个建议是将擅长暗杀和特别任务的拐筐枪香作为杀手锏隐藏起来，在必要的时候进攻防守都可以收到奇效。乔火自然觉得夏月幽的建议过于谨慎，但是一直以来乔火对于自己思考能力的认识和对夏月幽言听计从的习惯就让建议变成了决定。

讽刺感和懊恼也没能持续多久，乔火一向认为享受负面情绪是愚蠢的行为，在最无聊的情况找点事做才是最实在的，于是他开始打量排队的人。以人为鉴并非他的乐趣，现在进入争城的大部分都是他即将要消灭的敌人，提前认识一下也算是在无聊的等待中挽救被白白浪费的时间而能够采取的最积极的做法。

出现祥瑞的山城，蜂拥而至的江湖亡命之徒，管辖争城的县令班淝做了尽最大的力量全城戒严的决定，他深知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些痴心妄想的人进入，只想尽量控制在朝廷的援助到达之前不要出命案。而进出城的登记用意正是为朝廷的援兵采集资料。被派出来把守城门的衙役已经接受过班淝专业的训练，个个都洋溢着惊人的和气，低声下气地诱导进出的人们进行登记。前来的江湖中人大部分目标明确地指向剑仙秘藏，并不愿意为了平时的脾气而做出头的小鸟，所以现场气氛十分和谐。

首先引起乔火注意的就是任谁都会注意到的二人，他们排在乔火前面一些的位置，中间只是隔着一伙人。那二人都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白衣，长袍的背部都绣着大大的黑色“狱”字。那“狱”字写得极为狰狞，在习惯平民化的荒山的乔火看来倒有点虚张声势，很明显那二人就是圣狱之人。

那二人中的青年男子站得笔直，佩剑挂在腰左，左手紧紧地反握着剑柄，清秀的眉目却是凝重的神情。中年男子生相成熟稳重，却一副轻松闲散的样子，全身都可以看出来很是放松，同样也是腰间佩剑。乔火虽然只能看到他们的背部，毕竟跟得夏魂去以人为鉴多了，也看得出来这二人不一般，不过圣狱里出名的魔头都和这二人对不上号，那这二人也就了不起不到哪里去，乔火觉得可能也就是圣狱分散前来，既然不出名，那也就不可能是圣狱此行的主力。

圣狱是京东东路和城都府路两路的霸主，并掌控京畿路的襄邑、考城、太康三县东辅重地，位列魔道五强，更是生死榜排名第一，近来坐大之心那是路人皆知，所以排队众人看见出现圣狱的人也就没什么惊奇，只是能离得远些的就尽量离远些，乔火的后面一位就离乔火远得几臂，原因就在那袍子上的“狱”字太刺眼。但是隔在乔火与圣狱二人之间的一伙七人和圣狱二人前面的两母子倒是没有和圣狱二人保持距离。

圣狱二人前面的母子寻常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从城外回家的，儿子照顾母亲甚是细心，在人群中怕母亲气闷，挡着圣狱二人使得他和母亲之间有点空间透点风，并陪着母亲闲话农村里的趣事给母亲解闷，显然是不知江湖何物的单纯人家。

那一伙七人看起来就似是一个村里的兄弟，总有说不完的闲话。站在最前面也是最靠近圣狱二人的中年男子身材粗壮，沉默时自有一种首领的威严，偶尔插嘴一句却总会博得兄弟几人一阵爆笑。第二人也是十分健壮，剑眉束须，神色之间有种经过修饰的勇武。第三人稍微矮一点，更显得结实，他和略微显得有点胖的第四人都看起来比较和气，也是兄弟中制造话题和说笑的主力。第五人柔眉善目，有时插上几句，往往也只是附和。第六人瘦些，更显出矫健，头发短得象刺一样，说话又冲又略显浮夸。这六人虽有前后之分，说是排队更象是聚着一堆，一会前面说话一会又转到后面来。第七人留得一头披肩长发，静静地排在后面，虽然身形健壮，却有文静儒雅之风。正当乔火打量到第七人时，那平静的第七人却转过身来，脸上的微笑似是从不会消失的，乔火只看得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很随和直爽，可以信任的人。那第七人很友好地对着乔火说：“你好，请问阁下怎么称呼？”虽然是很简朴的话语，乔火却感到师父和师妹之外从来未有的亲切感。

乔火大有忍不住说出真名的冲动，但还是本能地先看了一眼夏月幽。那第七人马上道：“哦，是在下的失礼了。如果不方便的话请一定不要勉强。我叫向天笑。”说话依然是很真诚。夏月幽微笑道：“他姓乔。”向天笑点了点头，表示记得了，知道没有说出男子的名字自然是不方便，便转过身去，没有一丝被拒绝的不快之色。

此时前面那母亲对儿子说道：“后面的小哥似乎有急事进城，我们让他们换到我们前面可好。”原来城门处登记的人手少，入城的人又是极多，只怕这小山城从来没来过这么多外人，那几个衙役忙得手忙脚乱，这边才进得几步。圣狱那青年只怕是似乔火一般，哪里试过这般排队等候，面上已隐隐有发作之色，只是自己已经决定了排队进城，暂时忍住想坚持完自己的决定。那母亲善解人意，又极为善良便想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他们二人换到前面来。儿子极是孝顺，虽然也希望早点进城，还是顺从母亲善良的心意，便请圣狱二人换到前面。

那圣狱中年男子对青年的脾气甚是清楚，先客气对那一心礼让的母子说：“多谢你们好意，我们也不急的，还是不必了。”那母亲还是要让，青年冷哼一声，也不看他们，径直向城门走去，前面的人可不想惹事，纷纷让开。中年向母子二人道声谢，也跟了上去。

那衙役在城里横惯了，见有人闯上来，脱口就喝：“干啥呢！找”后面没说完硬生生截住，圣狱的厉害总是晓得的，何况这几日班淝再三提醒，自是不想找死，马上转了态度“原来是两位大爷，这边马上可以过去，还请这里写个名字，要是有同伴后面来的，也可留个话咱们帮忙转达，方便爷们相聚。”青年冷冷道：“叫你们上头来问我。”便直行过去。衙役哪里敢拦，只好一脸哀求地望着中年男子，不敢说话。中年男子道：“他叫游魂。我是风无时。我们不会再有同伴前来。哪位兴致好都可以来找我聚聚，我这个伙伴可把我闷得慌。”他言下自有些刺激在场的冲着剑仙秘藏而来的人们的意思，却说得十分自然，多几分傲气，少几分嚣张。衙役赶紧把名字记低，风无时就走过去了。

乔火听到名字就记起圣狱魔帝的亲信“圣狱十阎王”中的“阎罗”确实有个二弟子叫游魂，却没什么名气，大弟子野鬼做得几件有名事迹，都还没在乔火眼内。风无时倒是没听说过。圣狱要是就这二个无名之辈来的话，威胁就不大了。看那二人骄傲劲儿，也不似说谎之人。

队伍慢慢前行，终于有到头之时，前面那七人果然是一个村的兄弟，自称来自向家庄，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报上名字，“首领”叫向天横，“剑眉束须”叫向秋来，“结实”叫向东流，胖子叫向宝，“柔眉”叫向唐，“刺头”叫向天射，长发果然是叫向天笑。衙役见他们和气，自是要问全套，还问他们为何进城，却吓得一跳，原来是过路的，要去的地方竟是山贼窝风雨山。

他们通过就直接过去了，乔火居然心里隐隐有点遗憾向天笑不慢点走好听到他的名字，不过夏月幽报的是两个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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