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缺》——枯荣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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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物象宗

巍峨沧澜山，不知绵延几万里。故老相传，上古时有妖魔乱世，掀起接天大潮，企图淹没人间；最终有仙人降临，降服了妖魔，而潮水则被化作了沧澜山。

光阴似水流过，唯有沧澜山依旧。而今，已经无人知晓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人们只知道，今天的沧澜山是物象宗山门所在。

据说，物象宗占据了沧澜山中三千六百峰，广大无边。沧澜山方寸峰上，乃是象物宗门户之一“觅道门”。每隔二十年，人世间换了一代英雄，觅道门便开启一次，收纳八方俊杰。

一转眼，二十年之期又到了。

方寸峰下，早已是人山人海。尽管已经经过初步的筛选，到达这里的仍旧不计其数。方寸峰虽说是山门，但其实已在深山之中。山峦间并没有太大空间，人们住得很是拥挤。若非在物象宗家门口，只怕少不了各种琐碎冲突。

陈平提着桶水，皱着眉头，低头迈进帐篷。刚放下桶便向父亲诉苦：“爹，这里人真多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人！刚才我去山上打水，旁边几个驻地每一个都看不到边。周围的几座山住满了，我在半山腰四处看，根本就找不到没有人的山头。唉！我觉得山上的潭水都被用得浅了好多。”

陈喜曾经拜入物象宗，然而修道未成，只学了一套导引之术，还有一手精妙的冶炼兵器之法。正因为这个身份，陈喜才能出现在方寸峰下，否则早已被拦下了。

陈喜大笑：“哈哈，你这辈子才几天，没见过的多了。给你小子长个见识，那寒潭下有一条地下水脉，向内通往门中，向外直通西海海眼。水脉上有很多湖泊，几乎每座山峰上都有。宗内前辈在水脉上做了禁制，将海眼里的水截下一道，使海眼中的水逆流入山中。可以说，海里有多少水，这水潭中就有多少水，无论取用多少都不会有丝毫改变。连宗内开启护山大阵‘四海平潮阵’都是从这条水脉上取水，这几个人用点水算什么，差得远，差得远！哈哈！”

陈平闻言不禁神往，这是何等伟迹，何等神通！不过很快又苦下脸来：“我的亲爹啊，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怎么有这么多人？爹，你说，我能拜进山门么？”

陈喜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深深地抽了口水烟，许久也不吐出来，似乎是在仔细品味着。陈平看着父亲的动作，心中的焦虑慢慢平复下来。陈喜这才说道：“天下十大门派，收徒方式各有不同。比如括虚宗，术算之道冠绝人间，他们只收在此道上天赋极高的弟子。括虚宗弟子外出游历，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寻找新的弟子，只要遇到合适的人，就会收入门下，并不限定时间。再比如五气道，他们修炼的功法要求有某种血脉，所以，他们基本只在本门弟子的亲眷中收徒。”

“而我物象宗，是天下各大门派中收徒最多的。今年这里有十万人来拜师学艺，山门开启之后，这些人中大约有六万人会被收入山门。然而今日入门只算是成了物象宗外门弟子，大都无缘仙道。二十年后，今天入门的弟子八CD会离开，当然，也都受益匪浅。”陈喜遥望云端的觅道门，唏嘘不已：“我九岁拜入物象宗，在山中学道十七年，然而终究不堪造就，只能学会些凡人的手段，不得不离山重入红尘。当年接引长老对我们说，只要能在五十岁前突破凡境，仍旧可以重返宗门。如今，我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却仍未练到凡胎的极至，此生已是无望。你的资质远在我之上，入门是绝无问题的。平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陈平不禁被父亲的情绪影响，说道：“爹，你放心，我一定能留下来！”说着又忧虑起来：“可是我要是不回去你怎么办啊，母亲已经不在了，家里就你一个人了。”

陈喜笑骂：“还没入门呢，就担心起二十年后怎么办了！放心，只要你愿意，在门中随时可以回家探亲。而且我毕竟也算是物象宗弟子，如果有事，我也随时能来看你。”

“我虽然修道不成，但毕竟还是沾了几分道气的。我此生的寿元，当在百年以上。我们父子来日方长，不需要太担心。好生修行，爹还指望有朝一日，能拿到你送来的延寿丹呢。”

次日便是入门筛选，父子二人早早睡下了。然而天公不作美，黎明时分，一阵凉风带着湿气吹过，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犹如一道珠帘自云端垂下。很快，一座座山峰笼罩在雨幕之中。帐篷很快漏水了，携带的行李也全都泡进了雨水中，颇有几分狼狈。二人也不在意，干脆钻出帐篷，出来淋雨。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忽而一缕朝阳紫气生发，已是日出之时。一声声钟鸣从群山深处传出，忽而雄浑有力，忽而悠扬悦耳，忽而缥缈出尘，陈平心中默数，钟声共有九声，每一声各不相同。九声钟鸣过，只觉杂念尽去，心静如水，一点智慧自心头生出。陈喜赞叹：“每天日出时，门中都会敲响这九声晨钟，数千年来，从无间断。不过平时九声钟鸣是相同的，今天大约是特意欢迎你们吧。唉！说来遗憾，这口钟在宗门深处，我在门中十七年，虽然每天都能听到这钟声，可是直到离山，我都不曾见过它，真是惭愧啊！”

陈平正要开口，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天空，只见一点星光一闪而逝，这颗星辰居然照破云层，出现在天空中。几乎同时，方寸峰前也星光一闪，便出现了一个道姑。随即，山前草木急速生长，互相纠缠，模模糊糊编织成了人形，只一眨眼，这团草木化作一个黄眉青年。青年一出现便爽朗大笑：“顾师姐，还是你的星芒遁法更胜一筹，小弟甘拜下风。”

道姑一脸惊异，摇头道：“神通虽有高下之分，但是终究还需要人来修炼。孙启师弟你这门神通是炎木遁法吧，此法虽然号称脱胎于大日扶桑真诀，可是早已名不副实，如今流传下来的不过是一点疗伤之术和隐匿之术罢了。不想到了你手中，竟然真能当做遁法用，比我这星芒遁法也只慢了一瞬罢了。师弟已是有了几分万木之源，木行之宗的风采了。师姐才是真正自愧不如啊。不知师弟这门神通可还有别的变化？”孙启一挑眉：“哦？师姐好生博闻强记。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脱出了炎木遁法的窠臼，结果却仍逃不过师姐法眼。看来我还需要努力修行啊！”

孙启抬起头看着漫漫雨幕，说道：“师姐既然问了，小弟就请师姐指点一番。今日我物象宗开山收徒，如此大的雨，却有些不方便。小弟就让这雨停了吧。”说着孙启五指舒展，掐了个五行生印，喝到：“疾！”一点金光如利箭般从他手心射出，投入云层之中。

黑压压的云层好似被顽童搅动，空中的云气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只两息，这漩涡就覆盖住了整个天空，无边云气投向漩涡中心，被天空吞没。陈平被这奇观所震慑，还没回过神，就见云收雨住，只留下一轮艳阳和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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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门选拔

一点金光从空中划下，落入孙启掌心。他缓缓握住那点金光，再张开手掌时，掌心已经空空如也。道姑赞叹：“五行生克真是妙用无穷！以孙师弟的才情，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师弟若有闲暇，可到我星文阁小聚，和师姐探讨道法。”孙启道：“小弟荣幸之至。”道姑又说道：“时候不早了，选拔该开始了。”孙启自是赞同。

那道姑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玉牌呈粉红色，牌上还系着条红绳，玉质晶莹剔透，里面似乎有烟雾流转不息。道姑把玉牌一抛，那玉牌便在她面前飘了起来，悬在空中缓缓转动。她掐了个剑指，嘴唇翕动，持颂了一番，那玉牌忽得化作一道长虹，投向方寸峰去了。

二人站定，孙启开口道：“诸位道友，物象宗孙启有礼了。”不知怎的，这声音传遍了周围数个营地，，却也并不震耳。顿时，几个营地都安静下来。

“闲话不提，今日，由顾央师姐和我主持入门选拔。”

“本门历次选拔方式都有所不同，相较而言，这次的选拔略有难度。众所周知，本门有十座护门大阵，威力惊人，妙用无穷，可称本门立派之基。今日，方寸峰上已经开启了十大神阵之一，本门祖师碧炎仙子所创的阵法‘红尘罗网’。能在日中之前，走过阵法，到达觅道门者，即可入门。我二人会在觅道门前等候诸位小友。”

“今日，还有许多已离山的同门重回沧澜山，送后辈入门。各位同门也可入门中一游。只要站到山前，表明身份，我二人自会出手接引，还请不要深入阵法，以免打扰了选拔。”

孙启微微一顿，喝到：“入门选拔开始！”话音刚落，孙启、顾央二人已消失无踪。

陈平跟着父亲，向峰前走去。他心中明白，只有方寸峰一处开启了红尘罗网大阵，而且今天只是入门选拔，阵法的威力必然削弱再削弱，否则不要说今日这数万未入道门的人，哪怕找个一派掌门来闯阵，也未必能成功。然而理智虽然这么判断，情感却并不太认同这结论，他仍然觉得心中慌乱。

红尘罗网大阵究竟有何神威，陈喜也并不清楚，只能叮嘱陈平小心谨慎。二人走到峰前，陈喜说道：“方才的二位师兄师姐应该在峰顶，我先走一步，在觅道门前等你。这阵中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你一定要小心。”陈平一一答应。陈喜转身面向方寸峰，抱拳道：“物象宗弟子陈喜请孙师兄、顾师姐接引。”陈平只见一点光芒闪烁，父亲便不见了踪影，不禁称奇，心想这或许是顾师姐出手了。

陈平抛开杂念，向山路走去。方寸峰上有青石铺成的台阶，然而山路陡峭异常，仍旧很难行走。或许是因为和父亲说话花费了些时间，此时台阶上已经挤满了人。方寸峰当真变成了“人山”，好生热闹。极目远望，能看到台阶尽头，那里似乎就是峰顶。

在山路上和无数人互相拥挤，陈平又想到自己问父亲的问题：我能入门么？不过此时，陈平早已调整好了心态，参加选拔的人有六成可以入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若这点自信都没有，也就不必参加选拔了。

陈平大步登山，渐渐地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刚才看到的山路尽头，却发现这里只是一处平台，后面仍旧是山峰，只是在山下看不见罢了。

他并不气馁，笑了一笑，便继续登山。不想上了一山又一山，总是到不了峰顶，陈平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被阵法迷惑了，就见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正是父亲陈喜。陈平不禁心生喜悦，几步冲到陈喜面前，叫了声：“爹！”

陈喜却是眉头紧锁，不见半点笑意，说道：“平儿，方才我想了又想，你还是不要进物象宗修行了。”陈平闻言，大吃一惊：“爹你说什么？为什么又不让我入门了？”

陈喜道：“方才你在山下也说，你母亲去的早，若你再走了，家里就剩爹一个人了。十年后，二十年后，爹就六七十岁了。就算我有百年寿元，只怕到时也已经老态龙钟，虚弱不堪，到时你不在身边，我该如何是好？不如罢了，陪着爹回家去吧！”

“我这套导引之术，也是物象宗门内秘传。只要学好了，同样能有百年寿元。回家之后，我便教给你。再加上我这锻造的手艺，你也学了，足以让我们父子逍遥一世了。何必非要抛下我一个人在家，入山修行呢？”

陈平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心道：“罢了，罢了。爹说的也是。你怎么能抛下爹一个人在家里，你于心何忍!等再过几十年，我再来拜入山门吧。只希望门规没有限制年龄。”张口道：“爹，那咱们不上山了，咱们回淮阳去。”父子二人离家已经半年有余，想到回家，陈平心中也多了几分雀跃，拉上陈喜，向山下走去。

下山比上山要快太多。没花多长时间，二人便走到了山路尽头。陈平拉着父亲走下石阶，顿时一阵光影变幻，只见孙启站在面前，父亲和其他几个人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看着自己。陈平骇然，转头看自己身后，根本空无一人。

刚才的一幕幕在心中飞速流过，陈平顿时明白，陈喜是绝不会像方才那样想，也绝不会说那种话。然而自己方才在阵中，却丝毫也没有怀疑。自己在山路上见到的一切，见到的父亲，见到的挤满山路的人群，都只是从自己心中生出的幻象罢了！

陈平只觉双腿发软，对陈喜喃喃道：“爹，我失败了……”陈喜有些惊讶，还没开口，孙启笑道：“哈哈，陈平师弟放宽心，我方才说过，只要能走到这觅道门前，便是本门弟子。无论你在阵中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你都已经是物象宗弟子了。”

陈平环顾四周，此处确实是方寸峰顶，很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一时也无人从阵中出来，便把自己阵中遭遇简单说了下，问道：“孙师兄，我为何没有下山，反而到峰顶来了？”

孙启微笑说道：“红尘颠倒，五蕴皆迷。阵中所见，大都是心相，不能以常理论。这种筛选，无非是考验心性罢了，然而我物象宗包容并蓄，无所不有。本门并未要门人断情绝性，顾念父子之情，何错之有？这座门既然叫觅道门，那么，只要你心中有求道之念，无论你如何选择，都能走到这里。无论你如何选择，门中都会有适合你心性的功法。”

“至于你所见陈师兄的幻象，在人世间这种想法处处皆有，你说陈师兄并不会这样想，但我却觉得他十有八九也这么想过，只不过不曾对你说罢了。所以你当然认不出来，因为这幻象也代表了一种真实。”

陈平默然，抬头看向父亲。陈喜的眼神有些躲闪，叹了一口气，说道：“快进去吧，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里面顾央师姐在等你们。”

陈平郑重道：“是，我进去了。你放心，爹。”抬头看那觅道门，高大的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

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生生不已；

天道地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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