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古龙镇》免费试读_贵州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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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了怪了

一

这些年，古龙镇真是奇了怪了，出不尽的怪事出尽了。首先是尖过格（绝顶聪明）的人儿疯了。疯了的是别的什么人不行呢？偏是古龙镇值得骄傲值得炫耀的一位人哩！

嗨呀，这就是命啦。命中只有八斛米，你恒走天下不满升啊！不过，古龙镇怪人捡狗屎的大公这句话只是在茶馆里摸了女人屁股后随便说说。尽管是随便说说，了解内情的人也会骂他老不死。

疯了，可惜了。

都说这才是一句人话。南山梁下刘家坟山里那堆新冢，似乎也灵验得很，近时的夜里老是有火光从那里闪出。谈情说爱的年轻人还说：新坟堆那里流出了悠扬的笛音，这是疯子能吹出的。可疯子依然在古龙街上撕着书籍当纸钱飘撒在大街小巷，口里还念念有词：“这是《缘》，这是《古龙镇》，这是……”

这是哪辈子作孽呵，古龙镇的女强人春妮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直问：“你认识我吗？你别撕了。”

疯子毫不理会，依然撕着念着：“这是……”

女强人立在街中，任泪水不住线地流淌，引来一双双同情而惊异的目光。这到底是怎么了呢？咋说变就变了？一切美好的回忆仿佛就在昨天，也仿佛很遥远。时间当真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捡狗屎的大公颠着一句糊话，从春妮边上蹒跚过去。女强人的泪水仿佛使他想起许多往事。

一股风从古龙北街吹来，吹到十字街处就旋起来了，把疯子撕下的书纸卷上天，径直朝南飘去，飘到南山梁上，白鸽一样飞到刘家坟山的新坟堆上。这一幕收进了许多人眼里，更有几位是来古龙镇采风的诗人作家们，写进了不同的作品里，炒得就神乎其神了。许多人就把已经冷落的话题再次纳入茶余饭后的谈资。

多少风流人物，几多如花似玉，那不也只是过眼云烟？你的富贵，他的贫穷，上帝也有一个最公平的分配——时间会冲淡一切。钱财如粪土，健康才是福。狗屎大公常用这句话宽慰自己的碌碌无为。可是，他哪里知道时间尽管能冲淡一切，却也能证明许多。疯子刘彬的《古龙镇》、《缘》一版再版，销量直线上升达数十万册，译成多国文字。电视剧制作商们正紧锣密鼓的运作着。尽管疯子全然不知，可对坟堆里的人儿难道不是慰藉？

古龙镇也因此名声大噪，省内外的开发商们把钱大箱大箱的就提来了。许多人看好古龙镇的风水地理，也有人看好这里的人杰民风。居然有人愿投资把刘家坟山开发成景点，供游人观赏和本地人修身养性。更有人愿投巨资加盟坟堆里的人遗留下来的公司。

公司里的现任董事长这几天无心召集董事会研究这一决策，她被撕书的疯子弄得有些焦额头烂。疯子继续在大街小巷撕着书，每一页似乎都把她的心撕裂一道口。疯子喊着：这是……

她的心就辛辣辣的滴着血，坚强的女人啊，几人能知道你心中的苦？

春妮啊，别任泪水静静地淌。

泉下的女人啊，你若灵验？就让疯子别再疯了，就让疯子还能拿起他不朽的笔吧！

春妮觉得这个苦怎能让她独自吃呢？公司里的事，生活中的事，事业家庭，老人孩子……事事都本不与己相关。咋就都撂到自己头上来了？咋就都牵动着她的心呢？她要去质问一个人，你怎能说不管就不管了？你怎能躲起来一个人轻松自在？你把这么重的担子压我肩上我能承受吗？

她要质问她，她一挥手，就有一辆轿车开到她身边。她的手似乎还没归位，矫健的驾驶员已敏捷的下车窜到她身边：“春总，回公司吗？”

“南山刘家坟园。”

驾驶员小陈愣有两秒钟，随把春总扶上车，轻轻的把车门推上，才吐出：“好的！”却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陈坐上自己的位置，系好安全带，也帮春总系好，缓缓的起动了。轿车从新街的磨儿道上流过，把一路的书纸卷起来飘向两边的商铺里。不远处，又是一页书纸从疯子的手上抛出……

疯子毫不理会身后的轿车，小陈把车速减慢就跟着疯子，他不鸣号，他不愿惊扰了这位让古龙镇改写历史的疯子。这也正是春总所想的，她就一任清泪在脸颊上流淌。趁疯子蹒跚到此，轿车轻盈的直上前，行至十数步远便缓缓停下。

“还是走吧！”春总塞着鼻瓮声道。

“好好的一个人……”

“走吧！”春总轻轻的挥了挥手。

轿车轻快的穿过磨儿街，转过大十字径直朝南山开去。一会儿，轿车昂起头盘山而上，路两旁的桂花树正枝繁叶茂地吐着新鲜空气。不时从山上下来的轿车总让路旁的树瑟瑟发抖。去山上游览的人闪到路旁目送着轿车缓缓前行，这辆车他们太熟悉了。这是古龙镇最先购进的宝马，也是惟一的一辆宝马。宝马依然奔驰在古龙镇的大街小巷，穿梭在古龙镇的山山岭岭上，它的主人却人面黄花春去也。

轿车盘旋至半山的一片开阔地缓缓停下，小陈解了安全带又帮春妮，推开车门小步快移至另一边，举着小小的一方物品“叽”地叫一下就打开车门，伸过手去牵着春妮，口里不住叫着：“慢点，春总。慢点……”

春妮抬出腿来刚落定，那一张大气而又俊秀的脸庞从车窗里刚露出来，就有几位在这里游玩的人围过来，春总春姐的叫开了。可都看到春妮红红肿肿的一双眼睛，安慰两句自己都觉得苍白就闪到一边去。春妮昂起头想看看天，云彩织成的各种兽图拼了命朝山后躲去。难道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人儿也藏在云彩上吗？难道你这挨千刀的也如这过眼云烟。

春妮把头埋下来，坟园的大门上“桂花村”的流金大字印入眼帘。这是古龙镇古书记准备打造的一个品牌，他要把古龙镇历代以来的贤达人士和有功人员的尸骨都请到这个村子来。一排排一纵纵的各种桂花迎风招展，吐出清新的空气润泽着每位游客的心扉。其实，目前的桂花村还只是刘家的坟园。人们三三两两的来“桂花村”，无非是还怀念着坟堆里的一位人。村里近时总有悠扬的笛音流出，给山下的人们更添几分神秘感。小陈伸手搀扶着春妮步入大门，行至还没竣工的塔形纪念碑旁，甩开小陈的手径直朝左侧第一台阶迈去。还有十数步远，她就哭开了：“妹子啊，你好狠心哩；你反手一撂呀，啥都留给我咧。”

哭声把坟前的人惊到一边，给哭坟的人让出一条道。春妮跪着挪至坟前，额头在墓碑前的花岗石上磕出大大的一个血印。好心人就围上前来劝她节哀，都说人不死已经死了，况且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就让她在地下安息吧！春妮哪里就听了劝，土堆里的人实在让她太思念了。虽然比自己还年小好几岁，可她简直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没有土堆里的这位人，我春妮算个啥呢？没有她，你狗屁不值哟。春妮常在心里责问自己，你算球的个女强人？鬼才叫你狗屁春总？想起这些，想起老在大街小巷撕着书籍的疯子，想起公司里的一切顺心和烦恼的事，想起已即将上初中的刘一刘二，她的泪水一股劲涌到眼眶里，就像打开了闸门的山洪。春妮就随身牵出一张手绢捂脸上嚎开了：

妹子昨夜投一梦，飘飘扬扬上房梁。

心想从此又相依，谁知只是梦一场。

花开花谢树总在，妹走楼空永无望。

一双双好奇的目光盯着哭坟的人，都竖起聪灵的耳朵聆听着。有人就好奇的在坟周围寻找，奇了怪了，人人都听到了悠扬的笛音，这分明就是本地姑娘们哭嫁的曲子。哭坟的人依然伤心欲绝：

阎王瞎眼把名点，好人离世坏人留。

妹子狠心撒手去，丢下我哩咋开交？

不断涌到坟前来的人们就更觉蹊跷，凄婉的哭声是坟前的春妮在哭亡人。可那悠扬的笛音是谁吹出的呢？有人就寻声寻个究竟，可寻去寻来不知何处？寻着寻着又到哭坟人身旁。就有人惊奇的叫着：笛音是塔的回音……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就有人猛猛的吼了几嗓子，尽管把大山的回音也引进塔孔里，可没有那幽怨的笛音。就有人也学了哭坟人，塔孔就再次流出更加美妙的声音来。更多的人就加入到哭坟人中，笛音就更是美妙而源源不断了……

第一章 奇了怪了（二）

二

春妮不管坟山的怪事，更不管忽然加入那么多的哭坟人。她只管自己哭得昏天黑地，她哭着亡人狠心，哭疯子不该，哭自己在刘家到底算啥？没哭的人觉得回音优美绵长，就都干脆让她们在坟前哭够。人群中的小陈也觉得这坟山奇了怪了，坟堆里的人活着神奇，死了也神秘。因好奇而加入哭坟的人收了哭声后，春妮依然伤着心，但笛音还是少了些许圆润。

这时，小陈不得不劝春总节哀，泥妹子公司不能一日没有她。春妮觉得也是，就收了哭声，把被泪水湿透的手绢取开，双手拧出一股水流。她用手撑在墓碑上，亡人清秀的面容对她微笑着。她一只手抚在花岗岩石刻像上，颤着声说：“妹子，疯子可是为你疯了，你还笑得起呢？你若灵验，保佑他好过来吧！”

她的双腿已经酸麻，刚立起来，就一个趔趄朝前蹿去，被小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春妮立稳她雍容高大的身子后，把刚才拧干的手绢展开平放在墓前方，嫩白的手指深深抓进泥土里，把一抔黄土放进手绢里包好，喃喃道：“妹子，我要把你带回去放枕边天天陪我。”

坟山的怪现象一夜间就传开了，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有人还说黄昏时分看到新坟里那位佳人现身了，她飘飘渺渺的像嫦娥奔月一般。传者无心，听者有意，到坟山里的人就络绎不绝。新坟前的香烛纸帛就总是青烟袅袅，而且总是有人在哭坟。更有胆大的真盼着亡人现身，都想再次一睹芳容。

坟山流出的笛音惊动了镇政府，也惊动了古龙镇的商家富贾。更惊动了市里的一批记者诗人和作家。

市有线电视台把这一神奇现象报道后，古龙镇近些天来旅社饭馆客人暴满。旅游业给古龙镇带来了新的商机，给投资商更是壮了英雄胆。更有聪明的小商贩在坟山入口卖起哭亡人的小册子，还有教哭唱歌诀的。

当然，商家更看好的还是泥妹子公司南边靠山的地段，那里可是度假休闲山庄的好地方。房地产开发商们都打爆了春妮的电话了，春妮却以疯子疯着为由耗着。心细的开发商们就围绕疯子做起文章。疯子到底是不是真疯？能写出那么优秀的宏篇巨著的人还有啥看不开的呢？他身边女人如云，啥样的美女没有呢？能为少一位女人而疯吗？

如今的社会，难道真有这样的痴情汉吗？如今的医学水平，还有啥样的疯子治不好呢？疯子不疯了，能做得泥妹子公司的主吗？开发商们要的是商机，这些读书不多的阔老们可没有耐性等待疯子不疯，等待疯子来作决策。

古书记家的门坎都被踩踏坏了。

但是，那一片土地却是泥妹子公司几年前就买下了用来后期开发。开发商们把香烟深夜送给古书记的家属，拆封后那是一扎一扎的百元大钞。古书记的手就有些抖，继而是浑身都打摆子，直说：“还了，还了……”

古夫人就一把抢过去，很有些陌生的看着老伴。镇长副镇长的都住上了别墅，开起了高档轿车，你堂堂一镇书记还住着二十年前的老屋。握一镇的重权也不为儿女们捞两把，还假装斯文把到手的钱还了。都不清高了你一人能鹤立鸡群，能撑起巴掌大的天呢？

钱啊，古书记也在心里盘算，好多万哩，一句话就能得到。

夫人似乎看出了老伴心中的狐疑，她就把与老伴的距离拉近了些，轻轻地说：“送烟的人只说是孝敬你……”

“狗屁。”

“只说让你说句话。”

“那句话犯法，违背良心。”

老伴就有些生气，都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混圆滑呢？都什么年代了，还榆木疙瘩一个，两袖清风顶屁用呢？就有些气不过地说：“没那么严重，一句话就犯法了。”古书记就缓缓的把手伸过去，他把烟盒合拢去。的确，儿子古天志翻车后还欠着债哩。他把合好的烟盒递与老伴，老伴有些兴奋地接过去。

“这句话不能说。”古书记喃喃着：“明天必须还了。”

夫人很惊讶，失手把香烟掉到了地上，砸出来黄灿灿的一条项链。古书记见了更是斩钉截铁地说：“还了，必须还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别人都捞饱了，人家就不怕跳火坑？”

“不要命可以，脸可是要的。”

“好吧，明天我就还人家。就你的脸才是脸。”古夫人是觉得有些委屈。夫人的情绪似乎也影响了古蓝图书记，古龙镇在他的带领下只几年时间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化中的古龙镇的确让好些人一夜暴发，暴发的人的确让好些人为之眼红。其实，古书记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机会发洋财的。但是，他很知足，他从一位泥脚杆成长为一方土地的父母官，成为在古龙镇人人见了都点头哈腰的头号人物，还有啥不满足呢？钱是好东西，钱也是害人精，有几个贪得无厌之人不被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啊，要知足呀，知足者常乐哩！胡长青、成克杰、***你们干嘛就不理解这句话呢？你们都成了权倾一方的狠人了，就坏在不知足上啊。都已经黄土埋了大截的人了，钱财如粪土，你能带进棺材里去吗？尽管古蓝图也这样想，其实，他一夜都失眠。他要带个好头，他要洁身自好。但是，他知道他扭转不了整个局面。

班子会上讨论过泥妹子公司的土地，部分是刘家的祖业，绝大部分是古龙村的承包地。泥妹子公司前董事长孔梅出资为政府分忧修建了新村，那是政府为了感激划拨给泥妹子壮大公司的。如果不是天灾人祸，那片土地早是拔地而起的高楼了。许多人主张把土地收回卖给开发商，就等古书记点头。古书记不愿点这个头，古龙镇能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能少了泥妹子公司吗？那可是古龙镇的支柱产业，也是全省的一个品牌。就像那疯子，你们可是古龙镇的骄傲呢！孔梅倡导成立的节约基金，每年支助了多少失学儿童重返校园，多少学子圆了大学梦。她留下的岂止财富，那是一种精神啊！

哎……走的走了，疯的疯了，可惜啊！古书记想：这世道到底咋了？这就是命吗？

娃呀，你可得好过来，你得把泥妹子公司推到全国去。像你的《古龙镇》，像你的《缘》走进千家万户，走进每一位中国人的心窝里。

娃呀，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出息起来。你都已经从一个农民娃奋斗成一位有作为的大作家了，都已经跳出了农门冲出了古龙镇。你的作品里不是说山是人的胆儿，人是山的魂吗？这句话说得经典啊！是呀，大山里的汉子就得有大山的骨气，大山里的汉子无论走到何处，他就应该是大山的一面旗帜。这些年，古龙镇的父老乡亲心里都装着这句话，才有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哩。娃呀，可你的思想咋就没转过弯来呢？你怎么就没有像大山一样坚强呢？省文联和省作协不时打电话到市里H县里过问近况，精神病院医生在家里为你治疗，效果似乎不够理想。你继续在大街小巷撕着书，我这一镇的书记也当得不安啊。看来，得为你不撕书，班子里要开一次会讨论讨论啊。

哎呀，你们这一批娃哩，你们是幸运的。中央的西部大开发的确让你们有了大显身手的好机遇。许多人涌到了浪尖成了弄潮儿，许多人却没把握住时机翻了船。人呀，你再能耐，你得赶上一个好时代。要不总说英雄无用武之地呢？古书记蓝图常常回想自己的一生，年轻时常被乡亲们夸成大能人。要说，自己那个年代的确算能的，可放在如今的时代，你和这一批年轻人相比，你呀，你算老几？他们一夜暴发，扶摇直上。自己的两位儿子，他们也有大山一样的胆儿，他们从运输业上发展，也初具规模了。大儿子有些不幸，手下几位都是闺女，思想总有些拐不过弯。翻车后还留了后遗症，总不如先前的脑子灵活。大儿子古天志的遭遇，绝大部分是他自己的人生坐标发生了偏差走成了这样的格局。但是，他的悲剧人生其实与一位女人有关。

你呀，你在古龙镇的出现的确是一个传奇，古龙镇的确因你而风光。但是，古龙镇也因你的出现而不安宁。你是祸水吗？不，你是我古龙镇的福！

刘彬疯疯癫癫的，古天志痴痴傻傻的，这的确是古蓝图的一块心病啊。

撕着书纸的刘彬从新村的磨儿街转出去，再从一道小巷子穿过去，来到了古龙河边。河水依然清澈如许，下游的风徐徐吹着，使岸边的刘彬觉得透心舒爽。他把书纸抛一张进河里，被一阵风卷到对岸那棵歪脖柳树上，像一只白鹤住足在枝头。刘彬就又撕下一张抛出去，风又把纸吹到柳树边，先前吹去那张就又随新去这张朝上游飞去。刘彬就拍着巴掌嚎着：去吧，去吧……

他的两眼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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