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洲仙游志》免费试读_洛单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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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手里的两罐冰可乐已经被太阳晒得温热了。终于，远远地，张天问看见她——自己的女朋友——现在应该是前女友了，和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一起，停在了街的对面。张天问想要从长椅上站起来，但是两条腿发软，嗓子也干渴得冒烟。他原本想着也许还能和那个拐走了自己女朋友的人较量较量，但看见他的第一眼，自己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块头姑且不论，单是相貌上，自己就远远不是对手。

那男生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地远望着张天问，脸上毫无惧色，但也没有任何轻蔑或者不屑，一副不卑不亢的又自信满满的淡然神色。张天问隔着街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就低下了头，手指软绵绵地，费了半天劲，终于拉开了易拉罐——噗，可乐喷了一脸。

他仿佛没有感到可乐溅在了脸上，只是茫然地抬头，与那个漂亮的女生，四目交汇。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向身边的男生说了几句话，等到人行道绿灯亮了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她穿着淡粉的半截袖，搭配淡青的直褶长裙，上衣的下摆束进腰间；乌黑的长发，柳丝似的被微风轻轻拂动。她每走一步，裙摆随着摇曳，就如同碧绿的湖面泛起了涟漪；张天问的心里，却更加波澜起伏：这身衣服，是两人最初确定恋爱关系时她穿的那一身。

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没有抬头，只是看见她穿着凉鞋的脚，趾甲已经涂上了鲜红的指甲油。

他记得高二暑假，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双脚时，趾甲还莹白得像一片片羊脂玉。

他抬头看见了她的脸，看见了口红、粉底和精心修饰过的眉毛。

他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约会时，自己骑着自行车把她载到湖边，她的脸映着湖水，绽放的那天真无瑕的笑容，就像荷花一样洁白。

“其实你不化妆，也很好看••••••”

张天问并不想说话，但是情不自禁的，还是开了口。

“这不是为你化的。”

女生面无表情，语气也冷冰冰的。

张天问蜻蜓点水似地沾了一下可乐，嘴里一股难以下咽的苦味。

“嗯••••••”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我们以后，就不联系了。”女生侧脸对着张天问，看着别处说。

张天问默不作声。

“••••••其实，你是个好人，”她又看着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给了我很多很美好的回忆，当然我也给了你我的初吻••••••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只觉得当时我们都很幼稚，幼稚而美好，我很庆幸能遇见他，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就此别过吧！”

女生说完最后这句话，转头走向对面。

“你为什么喜欢他！”

张天问终于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但是可乐洒到了裤子上，另一罐滚倒在了长椅上。

女生停住，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单单是喜欢他，我爱他，我相信他就是我遇见的那个对的人，我们都有共同的奋斗目标，都很上进——比你上进太多了！我们很多兴趣也都是一致的，和他在一起，我一刻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也喜欢古诗？”

女生很不耐烦地说：“那个东西我早就不读了，我劝你也不要再读了——除非你现在准备去考个古代文学的硕士，你连一个大专的学历都没有，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女生停顿一下，好像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太重了，但立刻又正言厉色地加重语气说：“我跟你说实话吧，虽然我很喜欢古诗，但我很不喜欢没出息的人。你高考没考好，我原本想再等你复读一年，想着你会为了我发奋图强起来，但是你却破罐子破摔地在酒店打起了工——我希望能见到更多的风景，希望那个人能和我一起去见识更高层次的风光，他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你就不行。”

她撇下这些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对面。

张天问呆在原地，只感觉六月的阳光照得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别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她依偎在男生怀中的身影，却一清二楚。她好像哭了，手揉着眼睛，男生搂住她的肩膀，怜爱地轻轻吻她。

之后，两人手牵着手，在张天问空洞的眼睛里消失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同灼热的黄沙，顷刻遮蔽了张天问的视线。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回过神来，他已经重新坐在了长椅上，嘴里念念不停的，是《楚辞》里《九歌》中《少司命》的一句。他自嘲地笑起来。

“屈原他老人家，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我会有这么一天。”

他仰起头，把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又打开了第二罐，气也不喘一口，咕咚咕咚，一口见了底。他自始至终仰着脸，严防死守眼泪落下来。

一个月前，两人的矛盾终于爆发出来。张天问心知肚明，她一定是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他不能释怀，为此而魂不守舍，以致于在工作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一锅热汤浇到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的脑袋上••••••酒店为此赔偿了许多医药费，扣光了他这个月的工资后，总经理就让他滚蛋了。

他中午收拾行李，突然收到了她的短信，要求见一面把一切都说清楚。他立刻便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行李扔在了酒店宿舍。但是他现在瘫坐在长椅上，一动也不想动。他既不想应该回员工宿舍收拾东西，也不为自己下一步做打算，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充满了夏日毒烈的阳光。

今天上午刚刚被炒了鱿鱼，没料到下午又接着被发了好人卡。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他想，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她是一个能向高处走的人，自己干巴巴的一个在酒店打工的瘦小子，怎么可能留得住她？她那么优秀，那么美，读的大学又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有优秀的男生来到他的身边？无非是在高中时两人都喜欢古典的诗词，关系亲密了一些，便做了一个名为恋爱的梦而已。

张天问现在无处可去，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他的家并不在这座城市里，他是为了能多见一见她，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打工的。

“我已经十九岁了••••••我是个大人吗？”

他自言自语，语无伦次。

“我该去哪呢？”

第二章 天水汤汤何处渡，一苇不见却拈花。

雨丝飘在脸上，细细凉凉的。他睁开眼睛，看见青墨的天空与江畔的远山连成一体，烟云湍然弥漫，落在江面上化为水雾。天上有一点点阳光，也都融渗在雨云里，像光色柔和朦胧的宝石，在云流罅隙间隐隐约约，飘忽不定的轻纱似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条烟波浩淼的大江上漂流，身下，竟然是一片硕大的苇叶。水声喧阗，在耳畔潺湲不息。

他懵懵地坐起来，周身都浸在湿凉清新的青霭中。他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自己对面，苇叶的前端，是一道身着白裙的窈窕的背影••••••

她向后侧过脸——倾城的绝美容颜。头上碧翠的玉钗，垂下两线银铃，江雾中簌簌摇曳，珰琅作响。

她如水般朦胧地笑着。

“公子，要渡江了，怎么能渡的过去呀？”

张天问听见远处有争吵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的胳膊，惊讶地发现，竟然被梦境里的水打湿了——清醒过来后，发现是错觉••••••

他疲乏地揉搓自己的脸，赫然发现，竟然已经是晚上了。他看看手机，已经九点多了。

他感到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只是因为伤心疲惫而打了个盹，竟然就过了这么长时间

“怎么抬不动——”

“呜呃——渴啊——”

“这他妈是粘在地上了！”

争吵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张天问循声望去，看见两名巡逻的特勤，正在使劲抬一个侧卧在地上的流浪汉。那流浪汉脏兮兮的，隔着老远，张天问仿佛就能嗅见他身上的臭气。可是，无论那两名警员怎么用力，那个精神痴呆的流浪汉，就是一动不动。

“渴啊——饿啊——”

两人不断拉扯流浪汉，看上去气急败坏，动作难免不管不顾，变得粗野甚至凶狠起来。流浪汉只是一个劲嚎叫，声音可怜兮兮的。张天问一下子感到于心不忍，在心中掂量掂量言辞，便壮着胆子走到了两名巡逻人员跟前。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没必要这么为难他吧？”

两人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两人都已经满头大汗，制服也湿透了。

对面的人五大三粗，张天问难免有点打怵，但他觉着，这流浪汉已经够惨的了，而且那软弱无力的模样看上去也人畜无害，怎么看也没有理由这么撕扯他。于是他缓和一下语气，又说：“放着他不管也没什么吧？为什么要拽他呢？”

其中年纪稍大一点的一位——应该就是刚刚骂人的那一位，有些提防地看了一眼张天问的手机。他擦擦汗，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说：“谁会吃饱了撑的跟他过不去？”他向张天问跨出一步——张天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后神秘兮兮地伸出一根大拇指：“明天，‘这个’要来，从这条街上走，你明白了吗？街上不能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不得人。

张天问愣愣地听着这位社会前辈的话，低头看着这个人：他的头发像是在泔水里泡过，粘腻污臭；身上一件花棉袄，破了好几个洞，有的地方棉花已经漏光了。他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呻吟“渴”、“饿”，手指无能为力地在地面上抓擦。

“如果他见不得人的话，那我们••••••都是见不得人的••••••”

两位特勤呆呆地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

“我们和他，大概没什么区别。”

张天问说话的语气像个快死的人。他此时想到的是：自己没了工作、没了恋人、没了方向，天地间孤身一人，与这人有什么不同？两位特勤昼夜奔波风餐露宿，工资却很低，只为了混口饭吃，与这个流浪汉，又有什么不同？即便是富如王一亿、美如宋77、势如别计划，死后无非一抔黄土，与这人，当真有什么不同吗？

“小伙子，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特勤叔叔（哥哥）有些好奇地问。

天问性格内向，向来是想的多说的少。他只是摇摇头，说了句：“这人好像又渴又饿，我想先喂他点东西，之后你们再搬走他，可以吗？”

“我们无所谓，他很沉，我们一时半会也搬不动，你愿意的话，就喂他吧。”

天问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水和面包。他蹲下，撕开面包袋，把面包凑到流浪汉嘴边，流浪汉一把抢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天问苦笑着把水递过去，流浪汉也是抢过去就喝，水从嘴角流到脏兮兮的脖子上。

他几口就吃光喝完了。天问不能再打扰特勤执行公务，刚要起身，流浪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冲着他的脸大叫：“我还吃！我还吃！”

一旁的特勤，年轻的那一位，火气一下子窜上来，冲着流浪汉大喊一声：“有完没完！你是不是要讹人！”

“没事没事！”张天问赶紧调解，“面包和水又花不了多少钱，我再去买就是了。”说着就又跑向便利店。

“这世界上竟然有你这样的人！”年长的那位笑着，语气里却是有点嘲讽。他的原意应该是：这世上竟然有你这种闲的蛋疼的人。

天问这次买了几个大的面包，又买了一大瓶水。身上原本不多的钱，现在只剩了坐公交车的路费。他刚失恋，只觉得没了女朋友，钱也就没用了，干脆做点好事。

他来到流浪汉身边，还没蹲下，那人就爬起来抢走了面包和水。他一边吞吃，一边向周围为数不多的几个匆忙的行人扯着嗓子大喊：“好人啊！这是个好人啊！”

张天问叹口气：好人又有什么用？自己还是一事无成，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不喜欢自己••••••

“他真是个好人啊！他为了我兜里就剩五块钱了！”

张天问一下子愣住了。他赶紧摸出钱包——还剩五块，不多不少••••••

“你——”

流浪汉一下子吃光五袋面包喝完了两升的水，快到只在眨眼之间，把两个特勤看的眼珠子差点滚出来。他猛地攥住张天问的手，不住地使劲上下摇晃，天问只觉得自己膀子要被扯下来。

“好人——你要小心！小心啊！”

天问只感觉自己被握住的手心突然灼热难耐，像有块烙铁；他想抽手，但流浪汉攥得死死的，自己根本动弹不得。灼烧感一闪而逝，紧接着，一阵异香——就像女子的脂粉、体香——从手心里弥漫出来。

“我——我要小心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天问看不清他那被头发遮住的脸，只觉得他非常非常熟悉，就像自己的一个••••••亲人。

“你要小心天命啊！你要小心你自己啊！”

这个流浪汉突然捂住脸哭了，然后转身就跑，瞬间无影无踪。

张天问呆在原地，诧异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先灼烫后芳香的东西：一个舞女小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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