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大唐》： 夜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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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长安

卯月初二，夜。

净街鼓响了三下，时计钟的第八声钟响回荡在大街小巷之间。长安城内的各大坊市的护门官纷纷招呼着各自坊内的人们，落下厚重的坊门，形成一个个自己的小天地。

夜色蔓延开来，黑暗充斥着没有灯光的街角，各坊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仅仅一墙之隔的大道上，却犹如死一样的寂静。

“哇～”

一声孩子的哭声划破了长街的夜空，却根本传不入在坊市内那花花绿绿的世界之中。

扎着髻头的小女孩抓着自己的碎花布衣服，泪如泉涌，嚎啕大哭，身旁那只已经七零八碎的彩色藤球静静的躺在地上。女孩蹲了下来，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哭的歇斯底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四周诡异的寂静。

“叮铃铃”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声铜铃的脆响，小女孩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身于黑暗之中，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哭声也停了下来。

“阿娘，阿耶！你们在哪？阿囡好怕黑的。”小女孩的将脚边的坏藤球捡起来抱在怀里，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向着前方望不见尽头的长街摸索着。

“呼！”有夜风吹来，街两边的条旗被吹的阵阵作响，一时间飘荡在空中，好似黄泉路上的招魂幡。

自称阿囡的女孩静静抱着藤球，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这夜晚让她感到陌生的长街，只能凭着记忆中的线路想自家所在的坊市闷头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长长的街道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四下里的夜风穿过，偶尔有不知是何物发出的声响自黑暗中传出，阿囡也终于在一根长长的旗杆旁停了下来。

旗杆上垂下的白布上，“建安坊”三个大字随风摆动，阿囡一喜，终于找到了。

“我记得，平时，坊旗不是白色的啊。”阿囡小声说道。虽然有些古怪，小小的孩子却也没有想到太多，正在阿囡想要越过坊旗去敲坊门时，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很是突兀的出现在了坊旗后。

黑影十分的高大，从阿囡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旗杆后那宽大的身影。阿囡慢慢抬起头，一双巨大的眼睛在丈高的旗杆顶部越过坊旗死死的盯着她。月光弥散，映入阿囡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人脸，诡异的死鱼眼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苍白色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就这直勾勾的审视着身下这个小小的身影。

“啪！”本来就已经损坏的藤球在地面上砸了个粉身碎骨。阿囡浑身抖的厉害，一丝水迹氤氲在裙摆下，大眸子中不由自主的聚集起泪珠，喉咙中“嗬嗬”的发出不受控制的声音。

“叮铃铃”又是那一声铜铃的脆响，不过这次，阿囡感觉到，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还来不及大声哭喊，一只手就覆在阿囡的嘴上。，同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

“别害怕，小姑娘，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囡转头看去，身后之人黑巾缠额，黑甲覆体，黑袍裹身，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面色也是白的吓人，更是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自左眼下直到腮边，看上去有些沧桑的脸上却挂着些许笑意，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直视前方的那巨大人型。

男子走到阿囡身前，将小小的身子护在身后，阿囡这才发现，有只小小的金色铜铃挂在男子腰间，那一声声清脆的铃声就源自此处。

“吾乃巡夜金吾，还望阁下罢手。”男子一拱手，丝毫不在意对面那张诡异的大脸缓缓的靠近。

“人有人途，鬼有鬼道，既已入夜长安，当为我等之物。”不知从那里传来一阵听起来让人难受的桀桀之声，阿囡循声看去，却是只独腿人面夜枭立于街边屋檐，正阴恻恻的看向自己，吓的她一把抓住男子的黑斗篷。

“呱噪。”男子瞥了一眼口吐人言的夜枭，腰间铜铃也脆生生的“叮”的响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铃响，阿囡感觉整个夜晚的长安街都在眼前活了过来，无数不可名状的黑影在月光下晃动，坊门口的石狮子打了哈欠，懒散的趴在一旁，几只只有拇指大小类似白色家猪一样的生物扇动着翅膀在眼前飞过，角落里的木桶被什么东西顶开了盖子，一双双发光的小眼睛扫视着四方，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刻有了生命，陆离光怪，奇形异状，让这个小小的女孩一时间竟忘记了害怕，痴痴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独腿夜枭气愤的一拍短小的双翅，好像要努力飞起来，但扑扇了几下后却还是稳稳的立在屋檐上。

“还望阁下罢手。”男子又重复了一遍，那张巨大的怪异脸庞此时离他不过一尺有余，死鱼眼上下打量了下这名巡夜金吾，片刻后好似发现了什么，巨大头颅又再次抬了起来，整个身影也隐没在坊旗之后。

“多谢。”男子行了一礼，回身看着这个沉浸在新世界中的小女孩，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

“有意思么？对了，你家就在这个坊市吧。”男子问道，阿囡被突然抱起来还有些惊讶，但小脸上随即涌上一片潮红，点了点头。

“过了今晚，就忘记吧，以后可不要在宵禁之后再出坊市了啊。”男子笑道，扛着阿囡走到坊门前，腰间的铜铃又发出一声脆响，阿囡惊奇的发现原本是白色的坊旗变为了记忆中红底白字的样子。

男子敲响了大门，咚咚声回荡在耳畔，门内传来了护坊官的声音。

“什么人？不知道已经宵禁了么。”

“巡夜金吾左司阶罗晋，前来归还走丢的小猫。”阿囡听罗晋称自己为走丢的小猫，气鼓鼓的嘟起了嘴。

坊门被从里打开，小姑娘看见开门的那一刻就挣扎着从罗晋肩膀上溜了下来，门内正是苦苦寻找自己的父母和坊市官员。

“耶耶！阿娘！”阿囡飞扑进母亲的怀抱。“外面好恐怖，阿囡再也不在晚上出去了。”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小姑娘的脸上却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无，反而有种奇特的兴奋。

阿囡的父母安慰着自家好像受到惊吓的女儿，半饷后想要感谢下送女儿回来的了罗晋时，却只能看着紧闭坊门发愣，不知是何时，那叫罗晋的金吾卫，早已离开了这里。

长安夜幕下，大部分人在喧闹的坊市之中过着奢靡夜生活，而在仅一墙之隔的寂静的长安街上，清脆的铜铃声，回荡在大街小巷。

第二章 初见

檀香的烟气依旧是让罗晋感到那么的刺鼻，用袖袍稍微遮掩了下鼻翼，让气味尽可能的淡一些，端起面前的茶器，将其中之物一饮而尽。

“呼！爽！果然清茶还是这么喝的来劲！”罗晋放下茶杯，舒展身体躺在地板上，双手握着心爱的佩刀“凤鸾”，金色的刀柄抵在下巴上。

“好茶不是让你用来这么喝的，囫囵吞枣，真是枉费我温此茶良久。”说话的是名扎着马尾的长发女性，一条黑色的眼罩盖住了左眼，高挺的鼻梁让其显的有些男子气概，与这个时代的女性格格不入。

“知道，知道，不过你也明白我根本不懂品茶之道，但，就是觉得你温的茶，让我格外的享受，不由的会想起过去的日子。”罗3晋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膀。“修缘，你说我们还能回去么？”

李修缘端起茶具，向两只红泥小杯中冲入茶水，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味在这个小小的木屋内蔓延开来。拿起其中一只茶杯递给罗晋。

“别想那么多了，就让往事随风去吧，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的活在当下吧！”

罗晋接过茶杯，又灌了一口，淡香味充斥着口腔之中。

“呼……，也就只有在你这能喝到这么清淡的茶水了，其他的地方全是什么煎茶，那个味道简直不敢恭维。”

说罢，罗晋又看向李修缘说道：“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的方法，一定。”

李修缘笑了笑，将罗晋手中的茶杯拿了回来放在茶具中，接着拉开了木门，指着门外的景色道：

“你与我都不过是这尘世中的沙粒，随风而聚，随风而去，但就是这样的尘埃，却组成了世界上的万物百态。缘来自缘灭，无根心自生！所以我想，这一切都的随性而去吧！”

“你看的真是太开了，看来过些时日，我就要称呼你为李师太了，但是啊！我做不到你这样的心态啊。”罗晋说道。

“也许冥冥中自有定数。”李修缘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左眼，“你我之前也一直不信命，但回头看，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也许就是命吧！”

“命！这东西只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才不是什么上天。做不了龙傲天，简直就是丢人！”

“你与我不一样。”李修缘顿了下“来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我觉得自己正被这个时代慢慢的同化，而你，却依然是那么顽固啊”

“顽固？不，我只是有不能失去的东西和人。”罗晋站起身子，在腰间系好着佩刀，走到门口穿上官靴。

“也许你是对的，但是那样并不适合我。”罗晋侧着头，对李修缘轻声说道。

“是啊！”女人笑着点了点头“你怎会是滋润禾苗的细雨，你是席卷一切的飓风。”

“听着神神叨叨，让我怪害臊的。”

缓步穿过正德门，罗晋隐约的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定睛望去，远处两名身着金吾卫装束的甲士正并肩向自己走来，而呼喊之声正来自于左边那个一头栗色长发之人。

“孝先！可算找到你了，你这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和安子把街角都快找遍了！”栗发男子快步跑了过来在罗晋胸口上轻捶了一拳。

“真是对不住了，有点事情要解决一下，你们找我做什么？这还不到巡街的时间吧！”罗晋疑惑的挠了挠头。

“呵呵。”被称为安子的少年轻笑道“还不是红鬼听说朱雀街上有家西域人新开的馆子！神神道道的，想拉你一起去么。”

“别叫我红鬼！！叫我阿丹也行，王介川也行，就是别叫我红鬼！你们是瞧不起栗特人是不是！”王介川顿时炸了毛，那张棱角分明的异族人的脸上两条剑眉都快挑到天上去了。

“是，是，是，我的介川兄！”安子笑嘻嘻的附和道。

王介川也不理安子，上前搂住罗晋的脖子，在其耳边小声说道：“孝先，朱雀街上那新开的馆子可不简单，听说掌柜的来自于大月氏，生的那叫一个俊俏，还是少有的金狮儿！卖的又是你感兴趣的奇门异术，这不！兄弟我赶紧就过来叫上你，去开开眼么。”

“好说，好说，你先放开我！”罗晋挣扎着从王介川的臂弯下脱离。“什么大月氏的，金狮儿的我不在乎！阿丹，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上月欠我的钱还了。”

“啊…啊哈哈哈，孝先你说什么呢！我有钱能不还么，唉！别说这个，来来来，咱去看美人儿，这才是正事！”言罢，王介川又是一把搂住罗晋的脖子，使劲把他向朱雀街带。

“轻点！轻点！你这小子要勒死我啊，安子帮帮我啊！”

名叫安子的年轻金吾卫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再瞧了瞧周围看着这对活宝发笑的行人，双手一摊，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在二人的拌嘴声中，朱雀街与皇宫正门相连的长驰道映入眼帘，两旁的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聚阳曲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的依靠在窗前，也不撩拨楼下的行人，只是在莺莺燕燕声中勾的人火气上涌。街角上卖酒的西域女郎穿的一如既往的火爆，前凸后翘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红的、黄的、绿的、黑的，各色的头发飘散在这片名为长安的土地上，数不胜数，目不暇接。

转角，一块红色的匾额静静的挂在窗棂门之上，几个苍劲的大字刻在其中。

“莫语楼？这就是你说的地方，好奇怪的名字，卖什么的？”罗晋看着面前这座门窗紧闭的店铺，它的安静与朱雀街的嘈杂格格不入，缩在这小小的拐巷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招揽客人的样子。

“嘿嘿！此楼名为“莫语”，先圣不是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么，所以铁定是卖奇门异术的地方啊。”王介川很得意的仰起头。

“怎么是关着门的？红鬼，你来过么，这做不做生意了！”安子问道。

“张怀安！你又叫我红鬼！再这样我今晚往你的马槽里下巴豆！还有，我也是听人说起这个地方，一次也没来过啊，”

“你敢！”张怀安一瞪眼。“我的乌蹄要是有一点事，我就骑着你去巡街！”

“哼！”王介川不屑的一哼，随即道。

“今天来都来了，怎样也要进去看看，不能让孝先失望不是！”

“别带上我，我就是无辜路人，躺着也中枪。”罗晋无奈的耸耸肩。

“唉呀！孝先你又说这种奇怪的话。”王介川嘴上说着，手也不闲着，用力的拍打在木门上，发出“嗵”的一声。却没想到，本以为是关着的大门，随着这一声响，缓缓向里开了去，就好似有人拉开了一般。

“唉！没锁呀！”王介川也不矫情，大大咧咧的迈步而入，罗，张二人相视一眼，也同样走了进入。

初进店内，入眼便是一张巨大的屏风遮住了视野，上绘两名古装女子于林间起舞，周遭彩蝶环绕，几片墨晕勾勒出林间雾气，飘飘然恍若仙境一般。

不同于在店内四处乱转的王介川，罗张二人同时被这屏风上的画面所吸引，不由的品头论足一番。

“这屏风之上的画面好生奇妙，意境脱尘，就是这两名女子的脸隐于雾间，让人看不真切。”张怀安遗憾的说道。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神秘感让我更感兴趣了，就是这两位女子好似不像常人，更似林间精怪。”罗晋本就对鬼神之道感趣颇深，自言自语道。

“好一句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是道尽画中精髓！”一道绵软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声音细而不尖，中而不雄，让人直觉如清风过耳，凭的舒坦，但细听去，却又让人雌雄莫辨。

寻声望去，一道慵懒的身影斜依在楼关处，长长的绸带垂落在赤足边，满头金色的长发宛若最名贵的细绢，用与唐人截然不同的打理方式披散在肩头，一袭水色长衫披在身上，腰间两道明黄色的扣带束着纤腰，衣摆下应该是再无它物，因为一段光洁的小腿突破了下半身袍服的阻碍，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再细细向上瞧去，刘海之下绣着一对弯叶眉，修长的凤眼好似雨后的青山，朦胧中透着别样的绿。一颗美人痣点缀在右眼角，远山配上了明月，诗情画意尽在那一抹风情之中。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根类似烟斗的长长烟杆，吸上一口，吐出来的，是千古如媚的烟雨春风。

见得此景，三人一时间也有些痴了，王介川更是吐出一句。“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就算貂蝉再现，褒姒重生也不过如此。”

那楼关处的慵懒美人却并未理睬发声的王介川，反而对直勾勾顶着他胸部看的罗晋一笑，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儿，罗晋收回在其胸部扫视许久的目光，看向了来人的粉颈，然后在心里一声长叹，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给跪了！这年岁，蓝孩子都长这么妖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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