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起身》免费试读_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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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也不离开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柳长春静静躺在病床上。

王锦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们的孩子，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你不努力，就剥夺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柳长春的眼睛很痒，好想揉揉眼睛，可是手抬不起来。他静静看着王锦带着两个孩子和另一个从王锦家里出发沿着山路走。王锦穿着婚纱，戴着紫色薰衣草编织的花环，左手拉着一个小姑娘，右手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从王锦肩头上冲柳长春挤眉弄眼。柳长春做着鬼脸逗他，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新郎的花，拉着王锦的手沿着一路红地毯走想一走富丽堂皇的大房子。一回头，两个孩子就不见了，柳长春哭喊着问王锦孩子在哪，王锦无动于衷，跟着那个男人慢慢走着。柳长春要过去拉住王锦，却发现无论怎么追都追不上王锦。柳长春飞快地跑，王锦慢慢地走，距离却越来越来，柳长春手抱着脚，像喜马拉雅星那个电影里的郑中基一样，从山顶冲下去，一下子飞到了县城到客车站那里那个桥上，从上面笔直地掉了下去。

柳长春醒了，看到母亲在帮自己擦眼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母亲流泪。母亲好像老了，圆润的嘴唇开着皱了起来，好像是饺子包到一半一样，布满褶皱。眼角的皱纹很清晰，头发仍是乌黑，但是已见稀疏，飞扬的鬓角不见了。

不要动，你现在还不能动，医生说你冻伤很严重。你怎么掉进井里的？

没注意，在那倒着走。

麻痹大意，到哪都是麻痹大意，小命差点没了，看你以后注意不注意。

柳长春不去看母亲眼里的泪，早已习惯这种责问式关心的他静静看着天花板，想着梦里的情节。

他知道再也见不到王锦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在井里说的话，很对，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努力，是我没有勇气，是我逃避责任。是我，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害死了我那孩子纯洁的母亲，害死了我那纯粹的爱情。我是罪人，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应该陪着我的孩子一块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的消失。

医生说了，双腿受冻严重，肌肉已经严重坏死……

柳长春看着父亲，向来严厉的父亲，此刻眼里也溢满泪水。柳长春试着动身子发现，腿好像真的不在了。不在就不在了，以后再也不用走远路，要腿也没什么用。

看了看四周，姐姐、哥哥、嫂子、外甥、侄女都在，还有几个不太认识的亲戚。

住次院，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被人环绕的感觉。她们围成一个圈，柳长春看着左手边的一个缝隙，王锦在那里对他淡淡微笑。柳长春的泪水又一次开阀。

别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柳长春躲着母亲给自己擦泪的毛巾，固执地看着王锦，王锦红着眼圈，轻轻点头，充满鼓励的眼神让柳长春无所适从。

黑夜，人都散了，王锦做到柳长春床头，手轻轻抚摸柳长春的脸。

柳长春向左歪了歪头，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轻轻蹭了蹭。

我知道你不会离我而去，哪怕我已糟糕至此，这就是我们的不离不弃。

我从来都不敢相信，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刚认识时你会因为吵架出走，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毕业之后我挣不到钱，没法来看你，你千里迢迢来看我，却一次次负气出走。我永远都留不住你。

就算我们的孩子都不能留住你，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们终于有了我们的结晶，虽然我没有钱，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不管怎样都会让我们一家过的幸福。可是你一口咬死了要聘礼要房子，我没有。所以蛊惑你把孩子拿掉，你果然听了我的，我确定你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不管是孩子还是我最后都留不住你。我任由自己堕落，等着你从我身旁走开，直到第二个孩子继续走上第一个孩子的路，直到我信用卡再也借不出钱。你该离去了吧？还是没有，直到我考上工作，得知这个消息后，你头也不回地走了。而现在我的腿已经废了，你又回来，我只要过的差你就不会离开我的，对吗？那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可是我都站不起来呢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继续像从前一样肯定地告诉我我就是个窝囊废？

不，你不是，如果我坚信你是窝囊废，我为什么还死抓着你不放？我这些年的付出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说过吗？是不甘心，是不愿意认输，是不想低头！

什么是爱情？是同情？是愧疚？是两只刺猬紧紧依偎，刺伤，躲开，刺伤，躲开，刺，躲，刺，躲......我不知道你现在回来的意义是什么？你现在最好回去，嫁给第二个让你怀孕的人。我不需要你，我给不了你要的，你也再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了！所有的过去都是我们不断选择的结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跟我在一起，你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所以最后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是吗？这是我一心想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

你一心想嫁吗？我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我想要平等，我希望我能给你的你也能给我。平等是不存在的，所谓互相帮助对方成长的爱情，对于两个胆怯的孩子来说是不存在的。我给的爱是有条件的，却想要无条件的信任。你给的信任总是要条件的。是的，从来没有过，我不相信你会爱我，你也没有勇气爱我。

你明白就好，你尽管怪我，毕竟是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不，我不怪你，我只是怪自己，我太天真，我像个娘们一样在试探你到底会不会离开。我有那么些时间里以为自己赢了，可最后我还是自己败了，败给了自己，也败给了你。我一生应该都找不到我要的那种爱情，因为我本身就无法给出这种爱情。

忘忧

柳长春躺在椅子上，看着院子里被爸爸铲到一堆的雪，想起王锦最喜欢雪，他说要带王锦来踩雪，吱吱嘎嘎。

这个年没有一丝年的样子，从长大起，年就没有了他的味道。他知道王锦现在在另一个男人家里，大着肚子和人聊天。说到高兴处，抬头眯着眼睛，偷偷对着他笑，拢一拢耳边的发，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太阳照着大地，雪堆最边上的雪渐渐融化。院子里铺的砖上有一层腐泥，上面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色，雪水浸润着这青色，显得特别鲜亮。去年落下的枯叶在腐泥里还能分辨出毛线血管一样的灰线。前院的几棵杨树，光秃秃地刺向天空，天空是纯净的蓝色，飘着几片纯白的云朵。柳长春想起95年的夏天，这几间平房刚上楼板的时候，院子里的压水井上装着水泵，一拉开关就出水。那时候柳长春最喜爱的玩具是拆房子拆出来的只有一个齿的小撬锤。刚放学回家的柳长春，拉开开关，一手拿着小锤，一手拿着水管喝的肚子滚圆。那时候真满足。

柳长春特别想知道这几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和王锦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有一年，柳长春去找王锦，跟她的同学们一起去了一个小酒吧，驻唱歌手弹着吉他，柳长春唱着忘忧草。柳长春想不起当时的心情，为什么当时会唱这首歌，是在为今天伏笔吗？

妈妈过来帮柳长春也好盖在推在褥子，柳长春从小挨踢被子，但是他上学前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妈妈说他小时候挨踢被子，一晚上要帮他盖好几次。妈妈说小时候柳长春被邻家的大伯骗着啃树。柳长春记得长大后，那棵练树已经死了，被人伐了放在墙边。柳长春知道他也曾给人盖过被子，一晚上掖好几次。

二伯从市里回来了，过来看着柳长春没有说话，柳长春也没有给他打招呼，他知道是自己的选择有问题，是自己太天真，如果一毕业就听二伯的安排进银行，现在他和王锦应该孩子都有了吧，可是他终究没有那么选择，他的选择是独自出门去堕落，他选择的是靠不住的自己和离开的王锦。看到二伯柳长春就想起自己两次错误的选择让自己失去了王锦，一次是没有回来工作，另一次是没有报面试班，可是这一切终究是这样选择了，柳长春知道自己一直都把握不了主要问题和次要问题，以及问题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高中政治老师的脸怎么记不起了。天真，其表现是想当然，其实质是自我中心。

初三，姐姐看着躺在轮椅上的柳长春，看着柳长春麻木不仁的眼神，泪水从眼睛里一下子留到了衣服领子上。她顾不得找纸巾，拉着柳长春的手，看着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柳长春没有看她，一眼都没有。柳长春想起那句榨干，柳长春知道是自己没有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柳长春知道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可是他就是没办法看她。

哥哥是一直把柳长春抱上床，抱上椅子的人。刚结婚的哥哥和嫂子，容纳柳长春在家里寄住了一年半，而后在柳长春考上公务员之后，以为可以摆脱这个包袱，可惜祸不单行。哥哥很累，柳长春悄悄看过哥哥的神色，憔悴。媳妇怀着孕，这边工期马上结束要去找新的工作，父母渐渐老了，弟弟现在又这样。柳长春没有问过自己会好过来的几率，听他们议论说休养一阵子就好了。可是柳长春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觉不到那种长久以来的温暖，他直愣愣看着太阳，直到太阳上印出了王锦的笑脸，直到泪水划了下来。柳长春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泪水，他埋头闭眼，闭眼吧，只要一闭眼就看不到他们了，他们也都看不到了。

柳长春让哥哥帮他找来了几本中学买的书，一本一本翻看，翻到索菲的世界的时候，柳长春想起了他还没有买电脑的时候，在隔壁宿舍用同学的电脑和王锦聊天，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一直在发展，从一开始认为是气，到是火，是元素，是原子，是你。看到妞妞时，他想起打第一个孩子时，他对王锦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因为你总是会想起这个受精卵。王锦说是孩子，柳长春说是受精卵，孩子，受精卵。多好，受精卵就不会痛苦。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某天涯海角某个小岛，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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