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混沌》——黄小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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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半

现在是4月2日，下午3点半。

天却一点也没有午后的样子。黑色的风旋在窗外，低迷的乌云笼罩了大地，天地仿佛浑然一体。耸立的高楼就像撑起天地的巨人，在黑色的重压下无声地呐喊。

城市的一角，一扇小窗后面，吴魂坐在电脑前，看着显示器里五光十色的色块跳动。屏幕里的小人，尽自己最大努力挥砍手里的大刀，却还是在几分钟后，挣扎了几下，躺在地上不动了，屏幕也随之变成了黑白色。同时音响里传来骂声：“不会玩就不玩，别**跑出来坑人。”

吴魂扔掉鼠标，躺在床上，跟屏幕里的小人一样，不动了。

从床上看，窗户也好像一个巨大的显示器，外面刚好也是黑白的——阴云低迷，一阵一阵的风吹得张扬，钢筋铁骨的城市在重压下全失了颜色。黑的天，白的楼，多么相得益彰。吴魂觉得自己也是黑白的了。

连个游戏都打不好。

他自嘲地想。

他是这所学校大四的学生，同宿舍的人都要么考研要么找工作了，而他因为挂了不少科，现在还在补课，估计今年是毕不了业了。

生活就像一团混沌，吴魂把为数不多的精力都砸在游戏里。不知道是因为生活一团混沌而沉迷游戏，还是因为沉迷游戏而生活一团混沌。

“删号重练吧。”他想。

在这个区也混不下去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又穷又菜，从PvP挣扎到pve，谁也不愿意带他了。

删号重练。

吴魂这么想着，这四个字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在他脑子里回转了一下午，直到他终于决定付诸行动的时候，已经3个小时过去了。

“哦，到晚饭点时候了吗？”吴魂回过神来，挣扎着坐起来，“对，到晚饭的时候了。”

接着他开始思考晚上应该吃什么，又思考了一个小时。一下楼拐个弯就能到的学校食堂终于到了关门的时间，他才想：“餐厅应该已经关了，叫外卖吧。诶，我天天除了吃饭也不干别的，怎么又没有生活费了呢？”

吴魂看着手机里的余额，再叫外卖，这个月的生活费又要提前告謦了。

他只好挪下床，准备去外面小吃摊找点吃的。

黑色的风仍然在吹。他走下楼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看见。走到楼下，仍然没有人。宿舍门口就是小吃街，这会仍然没有人。

吴魂终于觉得不对了。

现在是7点半，外出上课或者浪的学生也该回来了，也正是小吃摊活跃的时候，怎么都没有人呢。

他终于看了看手机，哦，不对，现在是下午3点半，难怪没有人。

3点半……

吴魂抬头望向天空，天就像他下午刚刚躺下时一样，是黑色的，周围的楼都是白色的，树是黑的，栅栏是白的。马路是黑的，人行道是白的。他低头看了看日期，4月2日，星期一，对的，是今天，没错。

“看来我过糊涂了。”吴魂想，“怪不得我不饿，原来还是下午。”

吴魂又溜达着回了宿舍，继续躺在宿舍发呆。

他又想了想删号重练的事情。又想到，下午3点半正好上课，自己今天下午的课是翘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点名，如果有的话，群里会有人说的，不过他不想看消息。虽然点开QQ和微信都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可是他哪怕对着手机屏幕愣上一下午，也不会去动一下手指，看了消息，说不定就又是一堆事情要忙了。

他还有哪些事情没有做呢？对了，明天要交一篇论文，上个月就布置了，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写什么。今天下午得去办个手续，嗯，不想出门，截止日期是哪天来着？要不要出去？算了，明天再说吧。还有……

吴魂躺的姿势可能有点舒服，还有什么，他没有再想，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他终于醒过来，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他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4月2日，下午3点半。

他躺在那里想，不对，手机是不是坏了。

想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翻下床，看了看室友的台钟，秒针兢兢业业地旋转着，时针和分针却一动不动，时间清清楚楚地显示着，3点半。

吴魂终于打开了QQ。

最新一条消息是在下午的3点29分，正是下午那节专业课的群，一个同学在群里吆喝，老师说了今天点名，没来的赶紧来啊！

他试着回了个消息：“迟到一会儿可以吗？”

网络显示良好，可是消息发出去就没了踪影。吴魂重新发了一次，仍然没有出现在消息记录里。

吴魂又打开其他所有的app，所有的消息都显示在3点半之前。再刷新，良好的网络也没有带来新的消息。

时间停住了。

黑白的城

吴魂看着手机里静止的时间，和那个秒针一直在转动，却始终带不动分针和时针的台钟。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疼。

窗外的风仍然吹得肆意，黑色的云也在翻滚。

天是黑的，楼是白的，他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他的手是白的。

单纯的白色，他绝对没有这么白。

然后他才发现，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了黑白灰三种颜色。

他试着说一句话，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的嗓子有些喑哑。他说：“我在做梦。”

他说了这句话，也听到了，可是那声音就像是响在脑海里，他下意识地觉得，除了他，谁也听不到这句话。

我果然是在做梦！

吴魂觉得很新鲜，可是却不太想动，他一直都在这样，脑子似乎总是不太清楚，不知道思绪在哪儿，磨磨蹭蹭的，饭摆到眼前了，他可能仍然要愣上一段时间，才会拿起筷子吃饭。

所以他现在发现自己在做梦了，反而舒心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思考：我该干什么？要不要接着回床上躺着，直到醒过来，不要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或者是做一些清醒时没有做过的事情？真有趣，醒着的时候像梦一样，梦里反而想清醒一些了。

他突然有个想法，不如试试跳楼吧，老早就想试试了，醒着的时候不敢，不如就在梦里试试。

他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磨蹭到窗边——当然这只是估计，因为现在一直是3点半——他的宿舍在四楼，楼下是白色的、硬邦邦的水泥地，平常是封闭的，他还从来没有上去过。“跳下去试试吧。”他想。他抬起头，对着黑白的世界大喊一声，声音依然只回响在他的脑海里。然后他打开窗户，头朝下栽了下去。

不疼。

他坐在楼下发愣。

他终于开始琢磨：“我要怎么醒过来呢？”

——因为闹钟从来都叫不醒他，所以他早就把所有闹钟都关了，室友也不会叫他的。

风忽然吹到了他的脸上，他打了个机灵，才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坐到了宿舍楼另一侧的台阶上。

“怎么回事？”他想，然后他发现，他的想法和他说话时一样，都是响在他的脑海里的。“原来我一直都没有说过话，我只是在脑海中想而已。”他自言自语。

吴魂抬头看了看天空，黑云依然卖力地翻滚，似乎要吞噬大地。他忽然反应过来，继续喃喃自语：“不对，虽然我跳楼摔不死，可为什么我抽自己巴掌的时候会觉得疼呢？”

“你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发现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黑白的小人儿，小人儿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刀，穿着一身十分寒酸的江湖武侠衣——正是他刚刚想着要删掉的游戏号，他给小人儿取了个十分霸气的名字：你大爷的。

大爷说：“你不是在做梦，时间确实停止了。”

“在你把我玩死，自暴自弃地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时间是4月2日下午3点半。”

吴魂琢磨了一阵，觉得这个梦真是神奇，或许他醒过来以后，可以就此写一篇小说。不过等他真的决定要开始动笔，大概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吧。他想了一会儿，见大爷还在，就问：“我刚刚怎么会突然从楼后面到了这里？”

“因为你没有去过那个台子，从现在开始，你的行动再也不受时间的限制，不过你只能去你曾经到过的地方，只能感知到你曾经做过的事情。”

“比如我打自己的巴掌会疼，但是跳楼却没感觉，因为我打过自己巴掌，可是从来没跳过楼？”

大爷点点头：“不错，虽然糊涂，却还算有脑子。”

“那我现在想去哪就去哪里吗？”

“不，只能去你曾经到过的地方。”

“那我还不是在做梦。”吴魂终于说，“做梦不就是这样的，还是黑白的。”

大爷摇了摇头：“这确实不是梦，不过，也不是现实。”

“——欢迎来到混沌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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