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咸鱼,一定要咸鱼》——玥影浅陌》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瞎和尚》: 怪瞎僧小城寻友 四小鬼夜逢阎王。
第一章 怪瞎僧小城寻友 四小鬼夜逢阎王
这连绵雨后,难得一个晴天;太阳缓缓从东划到西,又是一个黄昏!留下一抹余晖染红了天际。
西山的黑影渐渐吞噬了东边最后的光亮,似一个谢幕的舞台慢慢拉上了帷布。
青石板大道旁有三间瓦房,左侧并着一间茅屋偏房。竹篱笆围成的小院,角落里栽种着绿葱青蒜。一棵桃树枝歪杈斜,落光了叶子,孤零零似哪个画师寥寥几笔,写意得很。屋后便是一片竹林,却还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小院房舍虽然简陋,泥墙竹窗,却也收拾得十分干净。
丁老太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编着草鞋,望着远处蹒跚而来的独行人。茅屋灶房里丁家小妹正准备着晚饭,清脆的歌声穿出竹条窗子,飘散到院落里,萦绕在路旁。
独行人慢慢行至院前,站在篱笆边上高声叫道:
“主人家,可否讨口水喝!”
丁老太立起身子定晴一瞧。
“呵呵!原来是位禅师,请进,请进!”
来人头戴一斗笠,青布旧僧衣,干干净净,麻布绑腿,青布僧鞋,中等个儿,身形瘦癯,左手肩一黄色包袱,右手握一根光滑笔直的长木棍,乌黑锃亮。
僧人进得院子,丁老太放下手中活计将凳子挪到院中,僧人将木棍放在桌上,斜着身子坐下,摘下斗笠,许久未剃的头上留着短茬的白发,脸似刀刻过似的棱角分明,眼睛闭着,偶一睁开,眼中白多黑少,直直地茫然盯着前方。原来是一盲僧,丁老太叹了口气。说:
“阿弥陀佛!大师先坐坐,我叫小女弄点开水你喝!”
小妹听见声音早出来偎在门框边上好奇地打量盲僧。这一听母亲吩咐,“哎”地应着,欢快地进了灶房从茶壶里倒了碗水,并撒上点红糖,搅匀了端出,双手递给盲僧。
盲僧道了谢,卸下包袱,将木棍又移到凳边,这哪是什么木棍,原来是一根长木笛,约有三尺多长,用的时间久了,泛着黑黑油光。盲僧接过开水,捧在手中,呷了一口,皱了皱眉,又舒展眉头笑笑。
“阿弥陀佛!小施主费心了!”
小妹嘻嘻一笑。说:“水不怎么热了,你直喝了罢!”
盲僧微微一笑,呼呼地把水喝了个底朝天,咂咂舌,抹了抹嘴问:‘’阿弥陀佛!劳烦两位了!不知此地可是庆阳县?”
“礼道了,我也是信佛之人,也算佛家弟子,大师能光临我家,也是缘,不必多礼。”
丁老太回道。
“此处正是庆阳县,我家到县城就三四里地,我儿子还在县衙当差呢。不知大师此行是苦修行脚还是忙去哪座宝刹挂单呢?大师可有法号!”
“贫僧法号无根,云游四方,居无定所。”
“好一个洒脱云游僧,那大师又准备往哪里去呢?”丁老太又问。
盲僧翻了翻白眼珠儿说:“贫僧随遇而安,走走歇歇,并不着急赶路,也无目的去处,走累了就停歇。此次到这里准备访一老友。”
“难道师父是行脚修苦禅!这一路上必定吃了不少苦!”
盲僧回道:“行走天下不一定是修苦禅,这世间百态,有善恶美丑,人情世故中也可修行。”
丁老太笑了笑,说:“我知僧人侍佛清修,行脚苦修,皆不入俗世以乱心性,听大师言,绊入尘世纷争,如何修得正果?”
盲僧不紧不慢地说:“出世间法而不离世间法,修行得道,也为普渡众生,不如入世间悟道,上求佛法,下化众生,自度度人;莲出污泥而不染,世间混沌,应持慧眼,去浊存清,也是修心正行!佛法讲因果,去除恶因,多种善果,亦是我佛慈悲!”
丁老太摇头笑笑。
“我一俗人,慧根浅,还得大师点化。那师父老友是何人?”
盲僧合什道:“也是出家人!”
丁老太想了半天说:“出家人,庆阳自从圆通寺被毁后,多年未建寺庙,就更无出家人了,你那友人不好找哟。你可有歇处?”
盲僧听了,神色凝重,半晌才道:“哦!既然来了,不好找也要找,那住处却随缘了!”
丁老太道:“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将就在我这儿住下了,刚好我家有一仓房空着,我叫小女待会收拾收拾,再做点斋饭你吃了,好给我讲讲佛经,明日再慢慢赶路寻你老友吧,可行不?”
盲僧道了谢,并不推辞。
小妹正看着盲僧的木笛发呆,木笛用罕见北方铁桦木精制而成,酒杯口粗细,长有三尺有余,中间几个小圆孔,杖身光光亮亮,没有任何雕饰,通体乌黑锃亮,看似有些沉重。这会听见母亲说,便问这斋饭怎么做。盲僧却说:
“阿弥陀佛!没关系,我不戒口,随你们吃就行了。”
丁老太听盲僧竟然不戒口,大不乐意。这瞎僧,罪过,罪过,什么出家人。吩咐小妹弄点清淡的,煮点面块儿,不要放猪油,放点盐水行了。
那边小妹忙去了,这边丁老太又从屋子里挪出一凳来,坐在盲僧边上和他说话儿。
这丁老太去年老伴过世了,老伴丁南风原是衙门一捕头,功夫了得,一柄刀耍起来油泼不进,与人对敌,只须一刀便送人归西,外送大号'丁一刀',在此地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丁一刀’生性豪爽,疾恶如仇,常调解乡里纠纷,收拾地痞无赖,又不看重钱财,经常接济困苦之人,所以到老都未攒下什么家产。儿子丁青山,因他父亲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顺便就给儿子取名青山,这丁青山却不随英雄的父亲,不善言,性情敦厚,他父亲看他生性老实,便给他在衙门中谋了个差事,也好养家糊口,去年平常精神十足的老英雄突然病重后,丁老太见他久不见好,又听外人说是厉鬼缠身,需要办喜事来冲冲晦气,便张罗给他娶了本地屠户张大户家的大女儿为妻,大婚刚过,老头却撒手人寰了。这丁家本不富裕,又连着红白喜事花银钱不少,一下子便捉襟见肘了,家中又只剩下丁青山一个男丁,生活的重担就一起压在他的肩头,他不仅要去衙门办差,还要拾弄那一亩三分薄田,又要帮母亲编织点草鞋斗笠去换点油盐钱,成天起早摸黑,忙得个疲惫不堪,整得是灰头土脸,就算如此,家中虽粮米未断,却也油荤见少,十天半月都吃不上回肉了,丁青山妻子耐不住这清汤寡水的,只好隔三差五往娘家去打打牙祭,张大户也时常让她带些猪零碎回家给他家人解解馋。今天张大户家肉没卖完,便带信叫青山媳妇过去吃饭去了。小女儿丁秋蝉,模样俊俏,却泼辣好动,好舞刀弄棒,父亲在时拿她没有办法,便当儿子养着,从小便教她些功夫,说这兵荒马乱之年,防防身也好,今年也快十八岁了,却不象别的妹子文静娴淑,成天大大咧咧,到处打抱不平,说亲的媒人几次上门都让小妹轰了出去,丁老太也是无可奈何。
说话间,天便黑了,丁老太进堂屋点了油灯,放到屋中的方桌上,招呼盲僧进屋坐。盲僧挽起包袱,将斗笠挂在檐下,拄了木笛,一步步移进屋来。
堂屋正方泥壁上面订着一木佛龛,里面供着南海观世音菩萨,头上顶着三尺红绸布。佛龛下一长条供桌,上面供着一灵位,上书‘先父丁氏南风之灵位’,灵前一土陶香炉,插着几根未燃尽的香。屋正中是一方桌,四条长凳,屋两旁排着两条长凳,壁上挂着几双编好的草鞋和几个斗笠。堂屋两边各有两个厢房,丁青山夫妇住东厢外间,小妹住里间,老太住西厢外间,里间是一仓房,屋的一半用木板隔成的木仓用来存放着粮食,剩下的屋子边上用两条长凳搁上张木板,铺上稻草和被絮,那便是盲僧今晚的住处。
盲僧挨着方桌左侧长凳上坐下,包袱放到凳的一边,将木笛依到桌沿上。小妹面块已做好,进来问老太是否开饭。丁老太望了望漆黑的院外,嘟囔道:“你嫂子打牙祭不会回来了,难不成你哥也混吃去了!不管他们了,我们先吃。”
丁小妹端上面块儿,稀稀汤汤一盆,撒上些葱花,清清的不见油花,一人盛上一碗,放在跟前。丁老太招呼盲僧坐上位,盲僧呵呵推辞:“使不得,还是老人家坐吧,莫看我白了头,却还年轻着呢!”丁老太推辞了半天,见盲僧客气,也就坐下了。
正要动着筷子,门口快步进来一黑影。丁老太见了,放下筷子。怜爱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了没?”
“吃什么!衙里这几天忙得很,今天忙完差事,公差都走了,又被叫去帮忙清库,忙到现在水没喝上一口!”
来人正是晚归的丁青山,身上长褂洗得不见了本色,灰白灰白的,袖口磨成了毛边,肘上有两洞。高高瘦瘦,胡须拉碴的,一根辫子蓬松地搭在脑后,面色疲惫。
丁青山扫了一眼桌旁的盲僧,诧异望着母亲。
丁老太呵呵一笑,说他们拿你当杂役使唤了。指着盲僧介绍:“这是行脚的无根禅师,路过我们家讨水喝,我见天黑了,就留他在我们家歇了,反正仓房也可以住人,给人方便也是积德。”
小妹把盆递给了哥哥,俏皮地对他道:“就剩这些了,谁叫你这么晚才回来。”
丁青山默默接过面盆,坐到和尚对面,道声大师有礼了,算是打招呼,呼呼几口连面块带汤喝进了肚;抹了抹嘴,坐到侧壁去了,顺手从壁上取下一只未编完的斗笠继续编着。
这边盲僧吃完,将面汤也喝了,搁了筷子。道声饱了,打了个响嗝。小妹噗嗤一笑,忙去收拾碗筷,不经意地左袖口笼住了杖头,顺手一带,盲僧的木笛便倒向地上。盲僧身形未动,右手却倏地到了笛前,一把搂住笛身,轻轻又把木笛依在桌沿,这一接一放,轻描淡写,却快如闪电。丁小妹看得惊了,不知这盲僧是真瞎还是假瞎,动作如此地快、准、稳,半晌才尴尬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瞧我笨手笨脚的样子。”
丁青山抬头望了一眼,心道这盲僧不简单,却不愿多管闲事,继续做着他手中的活。丁老太听闻横了小妹一眼嗔到:“这死丫头!一天毛手毛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大师莫见怪。”
丁小妹听母亲说她,满面不高兴,冲丁老太说:“哼!一天嫁嫁嫁,我又不是要做童养媳的,人家还小,就想着给嫁了,我又不是以后没人要的,你日后见了哪些媒婆子,叫她们死了这条心,姑娘我不嫁!我要象玉琢哥哥一样去进洋学堂,见大世面的!”
说完噘着嘴,扭着腰,抱着碗筷跑去了灶房。留下丁老太哈哈大笑,盲僧也跟着乐了。
这边丁青山也笑了笑,继续编他的斗笠。
丁小妹在灶房里烧了些热水,打给大家洗了脸,烫了脚。盲僧给老太讲了会百业经,酉时刚过,便都歇息去了,只剩丁青山在堂屋继续忙活。
盲僧进到里屋,把包袱放到床头,木笛放在床头上;脱了鞋,上床打起了坐,两个时辰方睡下。
鸡鸣过两遍后没多时,盲僧便起了床,慢慢出了房门,打开堂屋的大门,来到院中。
此时天未放亮,但东边天际也露了白,空气虽然清新,湿气却重,呼吸中带着丝丝凉意。盲僧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丁青山这会儿已从地里扛了个锄头回来了,手中还捧着一把带露水的新鲜青菜。见了盲僧,他叫声大师早,搁了锄头,把青菜放到洗衣的石板上,从檐下搬出几个木头,取出斧子准备劈柴。
盲僧听得明白,对丁青山说:“阿弥陀佛,我没什么事情,来帮帮你吧!”
丁青山看着他那双翻白的眼晴笑道:“怎能劳烦大师!”
盲僧呵呵一笑:“岂能说劳烦,只是活动活动筋骨罢了!”接过青山的斧头,摸着块木头立在地上,似在默想什么似的头斜仰着不动,弓着腰,叉开双腿,右手持斧,刷刷地在木头上挥了几下,木头却看似完好,盲僧又去取另一块木头时,这木头忽就咔地一下就裂成几片,像莲花一般绽开来。
高人!
丁青山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盲僧厉害,虽是瞎眼,却能听声辨位,出手疾如闪电,猛如雷霆,是个少见的高手,却不知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便假装不懂,只赞盲僧柴劈得好,还是少招惹是非的好。
天刚发白时,丁老太跟小妹也起了床。丁小妹到院中练了几趟拳,闪挪腾跳,冲拳踢腿,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又用木棍耍了几回破风刀,左劈右砍,上格下档,带着虎虎风声,抡得棍影重重。盲僧立在院边并不言语。小妹练过功,大汗淋漓,走到盲僧跟前问:“大师,我练得如何?”
丁老太在灶房中听到哈哈大笑,大声说:“你问瞎子看你拳脚如何,还不如对牛去弹琴。”
盲僧裂嘴笑笑,却一本正经地对小妹说:“拳脚贫僧不是太懂,听声音这拳打得是行云流水,刀法也是破风斩雾,攻守有节,听你练得起劲,好好好,就是有点力道不足,应多习内功。”说罢微微一笑。小妹脸一红,噘噘嘴:“原来大师听听便知高下,怕是行家里手,可否指点一二。”
盲僧道:“这武学我只是略知皮毛,乃是听的多了,所以能觉察常人所见而不知的东西,算不上什么行家,嘴上功夫而已!呵呵呵。”
小妹说:“大师你谦虚,不肯就是不肯,尽说些托辞!”甩一甩手不高兴走了。
丁老太做好了早饭,大家吃过。丁青山挑了几担水盛满水缸,稍稍梳洗后,换了件青色粗布长褂,背了个褡裢去衙门办差去了。
盲僧也进到里屋,拿上包袱肩在左肩上,握了长笛,向丁老太道过谢,出得院子拄着长木笛望东头县城磨磨蹭蹭而去。
丁老太看着盲僧背影念声‘阿弥陀佛',进得屋去,却见堂屋方桌上放着几块碎银子,足有四五两。丁老太心本善良,哪肯收那银子。忙叫了小妹过来,让她拿了银子追上盲僧还与他。
盲僧未曾走多远,丁小妹快步几下就追上了他。一把抓过盲僧的手,要将银子塞给他。这突来的动作,惊了盲僧一下,忙把手一缩,小妹被带了个趔趄,差点将银子摔到地上。
小妹十分尴尬,不乐意了,叫道:“这个瞎和尚,是我!丁家小妹,娘叫我来还你银子,你悄悄放这么多银子在我家,我们要是受了,岂不让人笑话咱丁家是贪图便宜之人。你拿回去吧!”
盲僧呵呵一笑,立住身子将银子推给丁小妹说:“阿弥陀佛!小施主,我知道你家尽是仁义之人,不是贪图钱财之辈,但我一个出家人,摸钱本是犯了佛家戒律,带财实属罪过,分与你些,急人所急,也是减轻自身罪孽,你就留着吧!也省得你哥哥成天这么劳苦。”
丁小妹听盲僧这么说,不好再客气,便说:“谢谢大师,我看你不但是个高僧,还是一个好和尚,母亲说了,如是在此地逗留,还是到我家住好了!”说罢,蹦蹦跳跳回家去了。见了丁老太说盲僧死活不要银子,还说僧家有财便是罪过,留给我们来消除罪过。丁老太知道盲僧故意接济她家,叹了回气,念声阿弥陀佛!摇摇头把银子收好不再说什么了。
家里收拾停当。丁老太提了编好的几窜草鞋,叫小妹一块帮忙背上丁青山昨夜里做好的几个斗笠,拿到城里集市去卖。母女俩锁好门,顺着大道往城而行,此时太阳已升起,路上行人多了起来。
来到城门口。庆阳县城不大,夯土城墙并不高,两丈来高。城门洞前,几个民团腰着牛尾刀在此晃荡,巡查可疑人等,顺便拦住走商贩夫收点钱,名曰入城保护费。
丁老太母女正往城里去,旁边一年轻团丁一把扯住小妹背上斗笠,手一伸。
“怎么的,不懂事么?”
小妹眼一瞪:“什么?”
团丁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吗!入城保护费。”
小妹有些恼了,说:“放手,我就不给,难不成你要明抢了!”
团丁闻此,用力一拉,小妹顺势一退,用脚一勾,那团丁便摔了个嘴啃泥。丁老太见状,慌了神,忙拉住小妹:“这个野丫头哟,莫乱来!”这团丁一轱辘爬起来,作势要扯刀,被旁边一个年长团丁一把按住。
“怎么的,没完没了么,丁家妹子你也要欺负么!”
年轻团丁停住手,看着年长团丁,年长团丁道:“你刚来不认识,瞧好了,这是丁一刀丁老英雄的千金,衙门青山兄弟的妹,也是咱民团张癞子张三哥的妹了,知道吗!你好意思收她的钱?”年青团丁闻此,尴尬笑笑,向丁小妹和丁老太拱拱手作歉。小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拉着母亲进城去了。这边几个团丁盯着年轻团丁哈哈大笑。
“母老虎的屁股你也要去摸!”
丁老太和小妹进得城,来到后街,县城不大,但修得错综复杂,有两条主街,无数条小街小巷。
正街叫前街,从西城门到东城门不到一里,街中间是县衙,两边集中了县里几个大商号,有醉月居酒楼,大盛发货栈,会利丰当铺等等;挨着的是大财主张云卿家的绿水轩茶馆,茶馆楼上房间是烟榻,旁边便是翠云楼,也是他家的,是个风月好去处。张家宅子就在会利丰当铺后面,是去年连着当铺从摊上官司的童老板手上获取,高墙深宅。正街的一头张家占了间官产房屋作为民团办公地点。庆阳民团是前几年由张家牵头成立的,张家二少爷张龙便是民团团总,张家的教师爷,名叫伍玉庭,自称‘追命活阎罗赛张飞霹雳金刚刀王’,也是一个看似高深莫测的狠角色,又号称庆阳第一高手,做了团教师,教习团丁兵器武艺。张家还有一大宅在城南边上的牛肚坝上,三进院落,雕梁画栋,琉璃瓦,大青砖墙,水磨石地面能照人影;长短工百十人,每天从民团派出十多个团丁轮流去看家护院。张云卿老爷和三房太太住在那儿,还有小儿子张豹;张龙与张虎住县城宅子,几个商号由张龙张虎照看,张云卿去年为大儿张文韬花银子捐了个顶子,成了个侯补官员,又花些银子攀上省里藩台大人,到藩台大人门下作了个门生;另有一女叫张翠兰嫁与省城富商田家为妾;所以这几年,张家是上通下达,得以横行乡里,牛肚坝是几百亩地的水田平坝,几年下来,张家便占去了大半。
前街后面便是后街,又叫鸡鸣市,是小商小贩经营的集市。丁青山岳父张大户就在街东头卖肉,张大户本名张达辅,与张云卿算是远房的亲戚。早年也是家景贫苦,后来丢妻弃子去了北方谋生,正值匪乱猖獗,多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待家人以为其已遭不测时,却又悄然回来,干起了屠猪卖肉的行当。张达辅身材魁梧,为人耿直大方,在城中人缘颇好。几年下来,家景渐好,在城北边原祖地上建了新宅,置了些田地,也算是个大户人家了,别人便叫张大户。张大户有一女二子,大女金凤便是丁青山老婆,二儿玉琢、外出进洋学堂去了,几年未回,三儿占魁却不成器,成天跟在民团后面混吃混喝得过且过。
丁老太找了个街沿空地,叫小妹将斗笠放在脚边,又将草鞋排在旁边摆好摊点。小妹无事,便跟娘说要去找嫂子,不待丁老太同意,一溜烟就跑了。
丁小妹边走边看热闹,来到街东头,张大户站在肉铺里正在剔骨头,远远望见小妹,热情地大声招呼一声,小妹过来,来到铺前问嫂子可在。张大户说她嫂子大清早就出门了,说要去买点胭脂水粉,吃过午饭便回去,叫小妹跟娘待会一块过去吃午饭,小妹客气推辞,张大户稍作挽留,继续忙着招呼着顾客。小妹见他甚是忙碌,便拐过街口,往正街去了。
丁小妹在街上胡乱溜达了一通,看了会耍猴的,听了会唱曲的,不觉也过了一个时辰,便寻思回去找母亲,再买点日用品回家去了,顺便买点肉回去开开荤了,好在盲僧给了几两银子,也该改善下伙食了。正走着,远远看见盲僧拄着木笛过来了,小妹心里一高兴,正待招呼,一个鹰勾鼻的黑衣大汉快步而过,将小妹挤了个歪身,小妹侧身让过,正要恼怒,却见张家三小子张占魁拿着个罐子站在街边。
小妹知道,这三癞子又在找机会讹人了。这是他常做之事,每逢集市,这张占魁便抱个瓷罐到街面上专挑穿着体面看似有钱的人下手,盯住了目标,便往人身上靠,顺势失手往地上丢了罐子,这下打碎了罐子,他便扭往人让赔。要是遇到硬茬不赔,便扯了去见官,这官家也知他无赖,又傍着民团这棵大树,只好判人赔钱了事。常人遇到这无赖之人最后也只有花钱消灾,自认倒霉。
这时张占魁盯上一个穿着蓝绸长衫,背个褡裢的男子从他身边过,他便忽地往男子身上一靠,故意一个趔趄,手中罐子飞将出去,蓝衣男子身后跟着的盲僧不经意地一伸手,那罐子落在盲僧手上,几个晃悠,险些掉在地上,盲僧慌乱地将罐子抓在手中。张占魁作势要对男子发火,却没见罐子摔地上,恼羞成怒,呵斥男子走路不长眼撞了他,又抢过盲僧手中罐子,白了一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遇到个死瞎子,晦气得很!“话音未落,‘啪'的一下脸上结实挨了一巴掌,打得张占魁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一看,却见瞎僧笑嘻嘻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真是见了鬼了,谁这大胆子敢打他!一定是瞎子作怪。张占魁心中怒火中烧,扔了罐子,盯着盲僧,挽起袖子,摆开架式,骂骂咧咧就要动粗,旁边丁小妹上来一把扯住他。
“想做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跟个瞎和尚置什么气,人家帮你接住罐子有错吗!”
张占魁回头一看,见是丁家丧门星,没好气说:“去去去,哪儿都有你,没见死瞎子打我吗?”
丁小妹对丁占魁道:“大家哪个看见和尚打你了吗,你是哪只眼睛见人家打了你了,你是想钱想晕了头,梦游走神了吧,要不是又在找什么借口,想讹人吧!“旁人大笑。张占魁却气了个三神出窍,恼怒道:
“好好好,我看你也是个胳膊肘外拐的蠢猪,我家怎么会和你这样人的家庭作亲戚,我呸!”
小妹正待发作,盲僧拉过了她,笑道:
“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理他作什么,走吧!”
这边张占魁没捞到好处,白白挨了一巴掌,一张脸肿得老高,还被人耻笑,见围观人多了,便悻悻走了。
丁小妹见盲僧拉住她,也就作罢。盲僧问她怎么也到了城里,小妹告诉他随母亲卖点东西,顺便玩玩,正要去寻母亲回家;盲僧说:“快中午了,寻着母亲一起找地方吃午饭吧!”小妹哪肯,道声别就跑走了。
过到街口时丁小妹却碰见了哥哥丁青山。
这丁青山早上来到衙门,点卯上差。驿丞过来禀报知县,说藩台大人过几天从京回省城要路过本县;知县差各差人知会典史和巡检及三班六门的头儿等,还有团保局团总作好迎接准备,丁青山也跑了趟腿,去民团告知张龙张团总。一出门路过锦记绸缎庄,见巡检司的王巡检从旁边小巷出来,唱着小调,一脸笑容,左摇右摆,愉快得很。这王巡检本名王尚文,庆阳本地人,父亲生前就是巡检,他子承父职也作了巡检,还有个兄弟叫王尚武,入赘外乡。丁青山便上前作礼告知他藩台大人要路过县城之事,王巡检听后说声知道了,不耐烦挥手让他离开。丁青山知道这王巡检做几年巡检与团保局狼狈为奸,捞了不少油水,这锦记绸缎庄便是其私产。平时丁青山就不屑与其为伍,见其如此,就告礼退开走了。
丁青山来到团保局,张龙正跟几个团丁玩着骰子。教师伍玉庭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见他身体壮实,黑红脸膛,盘着辫子,绛色锻面短褂,青绵绸灯笼裤,扎着绑腿,脚上一双皮革短靴,一把铁环鬼头大刀斜背在背上。见丁青山进门,张龙揶揄道:
“丁大人,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到我这小庙来了,有什么好事想着哥哥我了吗!”
旁边几个团丁听了张龙的话,哈哈大笑。丁青山并未理会他们,将藩台大人路过之事和知县大人的吩附说给张龙知道。张龙一拍桌子,兴奋地说:
“我说丁老弟来就有好事,果不其然,看样子我家老大这次随藩台大人进京,要衣锦还乡了哦!哈哈哈……”
说罢从桌上抓了把铜钱要打赏丁青山,丁青山不屑一顾,向张龙告辞扭头便走,差点跟进门的张占魁撞个满怀。丁青山正要张嘴招呼,张占魁却并不理会他,气呼呼坐到一旁去了。张龙见状,拍了下他头冷笑道:“看样子你张癞子又失手了,我看你这手艺越来越不精了,该换个门道了,不然这绿水轩你就去不起了,翠云楼的香妹儿怕是要跟了王二了哦。”说得这张占魁更是垂头丧气,面红耳赤,几个团丁在旁嘻嘻作笑。
这会张虎从外边过来,凑在张龙耳边私语几句,张龙起身谓众人道:“今天哥好心情,晚上醉月居喝酒,然后绿水轩楼上烧一泡,哥哥我请!”众人十分欢喜,张占魁也转恼为喜,跟着得劲起轰,张龙推了骰子和张虎出门走了,伍玉庭在后面跟了去。
丁青山出门几步就踫到了小妹,丁小妹拉着哥哥手问什么时候回家,丁青山叫小妹先到后街看母亲货卖完没,问小妹:“可曾见过嫂子?”
小妹说:“她父亲说她早早上街去买东西去了,晚上会回去的;我转了一上午都未踫见她,想必是回她娘家了。”
又兴奋地将丁占魁和盲僧之事说给他听,丁青山说:“你少去招惹他,好歹他也是咱家亲戚。睁只眼闭只睁行了,一天疯疯癫癫干什么行侠扙义之事,这世间不平事多了,你管得完么,管得了么,莫说是你,就是父亲在世,有些事也由不得他。”
丁小妹见哥哥不高兴了,满怀委屈地走了。
话说盲僧别过丁小妹后,打听着来到醉月居,进得门去,拣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伙计过来,问:“和尚,吃点什么好呢?我家并不施饭,也未备有斋饭!化不了斋哦。”
盲僧笑笑,摸索着从包袱中捏出一把铜钱来,搁在桌上。
“先来盆红烧肉,半斤卤牛肉,一碟花生米,再打提子酒来,钱多少自个儿数了去。”
伙计愕然道:“这年头真是人不是人,鬼不像鬼,庙里出来的也尽是些花和尚,这要吃肉喝酒的,也不怕菩萨怪罪!”
盲僧笑笑,不以为然地说:
“阿弥陀佛!你开门营业,照顾的都是吃肉喝酒之人,未必还分什么人能吃,什么人不能吃么。再说这杀肉的畜牲都是前世造的恶因,今世才变成这盘中佳肴,我吃它也是在超度它,减轻它前世罪孽,让它结了善果,来世为人。”
听见和尚这样说,酒楼顾客众皆侧目以视,窃窃嘻笑,指指点点。伙计无语以对,吆喝厨房。
“肥多瘦少,料多油足,烂糯入味红烧肉一盆,半斤卤牛肉薄薄切片装盘,脆香脆香花生米子二两。大提子烧酒给瞎子和尚舀过来!”
众人轰堂大笑。
盲僧面不改色,并不气恼。将桌上一个铜钱竖起往桌上一按,半个铜钱就嵌入了桌面。
待酒菜上桌,伙计去抓那桌上铜钱,见一个铜钱立在桌上,就用手指去拿,却怎么也拿不起来,仔细一看,见铜钱深嵌在桌面上,顿时大惊失色,这瞎子和尚了不得,赶紧惶惶退下,再也不敢取笑盲僧了。
盲僧右手持筷,左手握杯,吃一砣肉,嚼粒花生米,再拈片牛肉,啜口酒。这午时的阳光透过窗子懒懒地照在身上,好不惬意!想必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三四岁的乖巧小孩,刚一进门,便脆声叫唤:“伙计,炒个酱爆肉,烧个肥肠,再切斤牛肉,打个蛋汤,送到前面丁字街回春堂。”伙计回头一看,笑问:“金锁,你爸爸今天要给你开荤么!”,小子撇撇嘴,还未回答,张虎从楼上下来,蹲下来,摸着金锁头逗他说:“我知道你爸爸没有钱,要不你就给你爸炒个豆芽菜行了。”
金锁急了:“谁说我爸爸没有钱,有满满一箱子钱,好多好多,那么多!”双手比划着,“藏在床底下的,我亲眼看见的,哼!”
然后骄傲地仰着头,惹得大家直笑。张虎也笑着上楼回到包间去了。不一会儿,从包间走出一人,径直下楼来,黑衣汉子,鹰勾鼻,到了门口,瞥了盲僧一眼,匆匆出门走了。
盲僧将桌上肉菜吃了个精光,慢慢喝完最后一口酒,抹了抹嘴,打个饱嗝,拿了包袱,手握长笛,起身要走。这时张龙、张虎兄弟也从楼上下来,伍玉庭背着大刀跟在后面。到了门口,张龙看着盲僧对伍玉庭耳语几句。
这盲僧将要出门,伍玉庭伸出右脚一挡,盲僧不经意地挥了下木笛,正巧打在伍玉庭左脚承山穴上。伍玉庭左腿一麻,不由自己地就跪下了。盲僧听到声响,自言自语道:“哎呀!碰到人了吗?”
伍玉庭本想拌盲僧一跤,不想被盲僧一木笛打跪在地,尴尬万分,面红耳赤地爬起来,拎起大刀,鼻子喷着气,圆瞪双眼狠狠盯着盲僧。盲僧面不改色,继续用那木笛探着路。伍玉庭真搞不明白这瞎和尚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让他出这洋相的,正待发作。张龙张虎在前面回头看看,催促张玉庭快些,张玉庭撇了盲僧便离开了。盲僧面颊抽动了下,咧着嘴得意地笑笑,拄着长笛不紧不慢地走了。
这日夜里,夜黑风高,天上挂一钩月,街上不见一人,只有醉月居中张龙和十多个团丁正推杯换盏,酒到正酣处。
西城门上并无人值守,只有两个团丁抱着牛尾刀,裹紧了衣裳在城门紧闭的门洞中避风打盹。
城里三更梆子响过,黑暗中,西城墙外边蹿出四个黑影,张望了下城墙头,甩出绳抓,抓住城垛,蹭蹭地几下便上了城墙。见四周无人,收了绳抓,几步蹿下城墙,下到街上,直奔至前街旁一小街丁字街,到了回春堂药房旁,进了巷子。此时城中人们早已睡熟,更夫也敲过梆子回去避风去了。醉了酒的团丁在绿水轩楼上烧了泡大烟后,个个三魂找不到二魄了,只剩几副臭皮囊瘫在烟塌上。
四个黑衣人来到回春堂后院墙外,留下一人把守在外,另三人翻墙进了院子,亮出明晃晃的尖刀摸进了屋。一会儿,屋子里亮起了灯,传来桌掀凳摔的响动,纸窗上人影晃动,一个女人刚要惊叫半声便没了声息,屋内灯也忽地灭了。随着一阵零乱脚步声,院子后门吱呀打开来,三个黑衣人窜将出来,一人身上多背了个包袱。会同在外一人,飞快溜到西城边,上了城墙,一跃而下,出得城来,向西飞奔而去,消失在黑暗中。
四个黑衣人一阵急奔,从丁青山家门口过去往西,离城七八里地,到了一岔路。
岔路有大小路两条,大路是主道,直通省城,小路久未有人行,草木茂盛,蜿蜒向西北方向进到连绵大山,那就是大青山。
大青山嵯峨险峻,林木莽莽,横亘南北。山中有一峪岭,叫大风岭,大风岭前后数十里荒无人烟,庆阳到省城大道就在此穿岭而过。大风岭就是这条大道的一把锁。而这把锁的主人便是大风岭北边不远处金鼓峰上的土匪——四大金刚和十八罗汉。
这金鼓峰在大风岭北边七八里地方,因其山势从大青山中突兀挺立,像一只鼓而得名。金鼓峰四周悬崖峭壁,山石光滑,草木不生,灵猿难攀,飞鸟难越。仅在一岩石裂缝中戳有窄窄石阶得以攀援而上。山上却是平坦广阔,树木葱茸。这山上有一庙,庙中有一泉,传闻泉水饮后可以治百病,所以这庙叫做灵泉寺,后来因世道不济,民众困苦,庙里香火不济,渐渐凋零破败。因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人便占了破庙,筑起山门,以此为巢,打家劫道。前几年,不知从哪里来了四个悍匪,也不知用什么手段上得山中,杀了先前匪首跟几个亲信,余匪皆服,归降了这四人,号四大金刚,先前匪众余者十八人称为十八罗汉。
这四金刚分别是老大黑金刚宋三留,使一柄四十斤重玄铁大刀,刀法犀利,内力深厚,与人交手,一刀便震飞别人兵器,二刀将人劈为两瓣,如有人能躲过他三刀,便不杀他,所以叫三留,三刀过后留人不杀。传说他以前是捻子任化邦手下一头目,身经百战,杀人无数,凶狠无比,却又心思缜密,捻子溃败后逃亡到此。
老二力金刚火头僧,使一熟铁棍,习少林三十六棍,力大无穷,棍法如风似影,变幻莫测,其拳法也颇为出众,罗汉拳、金刚掌下毙人无数。出拳疾如风,收拳稳如松,招招式式,干净利落,沉稳有力。据说原是被少林逐出山门的武僧。
老三快金刚宋无影,是宋三留亲弟,使一把削铁如泥的精锻唐刀,舞起刀来犹如风中飞絮,团团刀影飘来荡去;抽刀,出刀,收刀,迅猛雷霆,杀人十丈不见血。又耍一把好飞刀,三十步之内,可以钉爬虫射飞鸟,让人防不胜防,防之不及。从小随着哥哥闯荡江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老四飞金刚林飞鹰,也善使刀,自称是名噪江南的大刀王胜的弟子,却好偷袭,杀人于无声;轻功了得,飞檐走壁,攀墙越屋不在话下,跟着宋三留前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专干入室盗抢,杀人越货的勾当。
还有十八罗汉,本是金鼓峰先前土匪,因匪首被宋三留两刀砍杀,不服几人也瞬间被几个金刚所杀,吓得归附了宋三留。宋三留留下其中强壮者十八人,为了壮其声势,便号称其为十八罗汉,按长幼从大罗汉排至十八罗汉,其中最强者是大罗汉,长着个鹰勾鼻,武艺也算高强。平日无事宋三留便与其它三金刚对十八罗汉加以教习操练,几年下来,这些匪众也练得身强力壮,刀枪娴熟,非一般人能敌。
这四大金刚一改往日土匪作法,再也不打家劫舍,祸害普通百姓,只领着十八罗汉在大风岭劫击东往西来的行商大富,却放过小商小贩。弄得过往大客商们心惊胆颤,如行刀刃。报知官府,朝庭这几年忙于平定太平军长毛和捻匪叛乱,兵力空虚,无暇以顾,叫地方民团镇压,可这民团乃是各地地主豪强豢养着看家护院称霸地方的工具,又怎么会去与这些悍匪结仇,再说这金鼓峰易守难攻,去了也是自讨苦吃,落个人财两空。于是尽不肯出力,也只是到大风岭去装模作样,大呼小叫走走过场,骗些民众银钱罢了,所以这金鼓峰的匪徒就一直难以剿灭。客商只好花些银钱请来行武保镖,怎耐这金鼓峰强人虽少,却个个凶狠无比,尤其是四大金刚更是武艺高强,几番下来,保镖死伤众多,财物更是血本无归。客商实在无奈,只好委曲求全,乞求强人买路通过,几番交涉,强人便立下规矩,每次走商到此,先派出一人到大风岭,根据过路财物贵贱在大风岭旁土地庙里留下买路钱财,写上商家名号货品人员,这强人收到了财物也并不为难他们,于是这几年走商大富从大风岭路过的也逐渐多了起来,金鼓峰的匪徒也是坐地生财,日子过得有滋有润,便也少有下山打家劫舍之事,地方相安无事,看似太平,而商家损失便由百姓身上找回,以至这几年物价飞涨,加上地方豪强剥削,民众劳碌一年,食不果腹,苦不堪言。
话说这四个黑衣人飞奔到岔路口,前面领头黑衣人猛然停住,向后一挥手,众人皆停下,警觉起来。仔细一听,前面不远处传来木棍戳得石板的叮叮响声和微微脚步声。领头黑衣人悄悄靠上前去,微微月光下见一黑影,头戴斗笠,拄着根棍子,不紧不慢在前走着。领头黑衣人心头一沉,不好!
是瞎子和尚!
领头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早先白天在城里醉月居见过这瞎子一面,印象深刻,自己多年江湖,阅人无数,觉得此人非同常人,只是当时匆忙,来不及探探虚实,此时在此,说明来者不善。顿时恶上心头,任他是何方神圣,在此装神弄鬼,挡我道者,必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
领头黑衣人拨出牛尾刀,急跨几步,挥刀从盲僧身后兜头就砍。
盲僧并未回头,耳廓微动,却似脑后长眼,眼看刀将劈到,不躲不闪,右手反握长木笛向上一提,刷地从肋下向后一捅,追风掣电。领头黑衣人刀不及砍下,就被那硬比钢铁的铁桦木做的木笛重重捅在胸口上,胸骨咔嚓一下就被捅断了,折进胸腔,顿时胸腔内大出血。
领头黑衣人呼吸开始困难,意识渐渐模糊,被那木笛顶住,才没马上倒下。这到底是人是鬼!功夫如此了得,一个瞎子,背对自己,却似脑后有眼,用根木棍一下子竟让自己送了命!
盲僧手慢慢收回长笛,领头黑衣人木头般沉沉地仆倒在地。
盲僧缓缓转身,地上黑衣人抽搐几下,无了动静,已魂消魄散了,月光惨淡照在他的脸上。
鹰勾鼻!
金鼓峰大罗汉鹰勾鼻。
金鼓峰上的梁柱子大罗汉,是四金刚依赖的一流高手,十八罗汉领头人,也算是功夫一流。居然还未及和人照面,就被一击毙命。剩下三个黑衣人顿时脚底发冷,头上冒汗。但土匪就是土匪,心头一横,管他娘的,横竖拼了,不是死就是活。于是扯出钢刀,发声一喊,齐齐上前,一顿乱劈。伴着沉沉吼声,刀光闪耀,破风斩浪呼啸而来。
盲僧将长笛横过胸前,歪着头,竖起耳朵,听音辨位。如弓蛇扑食,左手木笛一挥,嗑飞一刀,回笛一扫,笛声带着呜呜风声呼啸而来,重重砸在一人颈部,将其颈椎砸断,此人如空面袋般顿时瘫软倒地,几下挣扎,一命呜乎;一侧身,避过一刀,顺手迎头一笛,将另一人脑袋开了花;剩下一人不顾死活,如红眼困兽,拼了命猛砍,盲僧侧身滑跨握笛迎面挥臂猛扫,黑衣人刀未近跟前,便被沉沉木笛砸中太阳穴,两眼翻白,魂归西天!
须臾之间,冷冷月光之下,路面上便少了几个活人,多了几具死尸。
盲僧一把扯下地上一挺尸头上黑头巾,细细擦尽木笛上的污血,将头巾扔到地上。弯下腰去,摸着一个死人身上的包袱,解开取下,摊开来在地上里泛出黄亮亮,白晃晃的光来,黄的金条,白的银绽,足有百两。
盲僧摸了摸金条银锭,又掂了掂,念声“阿弥陀佛!”捆好包袱,背在身上,提了木笛,正待离去,这时路边草丛中腾地跳出一人来。
盲僧一惊,后退两步,紧握木笛!屏住气息,警觉来人一举一动!
来人低声叫道:“无根大师,是我,丁家小妹丁秋蝉!”
盲僧把木笛横在胸前,双手握定,低着头,侧着脸,竖起耳朵,冷声问到:“你怎么会来这里?”
“惊了大师,望大师不要怪罪,我也是无意尾随这几个匪徒到此,不料遇到大师在此,便藏在草丛静观其变,见匪徒动手,本想出来帮帮大师,哪见大师功夫如此高深,三下五去二便摆平他几个,见周围再无动静,就出来与大师相见。”
丁小妹一副行武穿戴,腰间扎条功夫带,提着把柳叶刀。离着盲僧十步站定,低声快语道。
“夜里睡不着觉,听见外面脚步急,兵刃作响,知道有匪经过,便穿了衣服跟了上来,探个究竟。”
原来,丁小妹别了哥哥后,到鸡鸣市上寻着母亲,丁老太东西已经卖完。小妹和母亲又到街上转了转,买了点日用品,经过肉铺,又缠着母亲买了点肉,丁老太想想盲僧留了些钱,也该改善下生活了,于是割了两斤中方肉回去,待午时丁青山回家弄了吃。不料丁青山中午有事不曾回家,只好等到晚上再吃了。下午嫂子金凤回到家中,小妹十分高兴,拉着嫂子说不完的话。傍晚哥哥丁青山回来,丁老太将肉炒了,做好晚饭。嫂子金凤看着桌上那碗肉,又望了望丈夫疲惫的样子,借口身体不舒服,吃不得油腻,让他们多吃,自己早早上床睡了。吃过夜饭,丁青山照例忙到午夜才睡,丁老太叫他几回早睡,他都说行,却一直不见回房去睡。这丁小妹许久没吃油荤,这突然吃肉,不免吃得多了点,结果晚上肚子不舒服,碾转难眠,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土匪过路,便悄悄回屋穿衣提刀追来。
盲僧闻此,伸直了身子,放低长笛,拄在地上,对丁小妹说:“原来如此,你帮我将这几个死人拖到草丛里藏好,待会拿把锄来埋了。不要让别人知道了,以免打草惊蛇,惹来麻烦!”
丁小妹将刀掖在腰间,过去费力将四具死尸拖进草丛深处藏好,又折了些树枝,借着月光,将路面细细打扫了一番。
两人一同回走,边走边轻声交谈,盲僧走得并不慢,紧跟她身后。丁小妹心中纳闷,问盲僧:“大师怎么会在此呢?”
盲僧说:“在城里时,见此处也甚是热闹,四处走走不觉又捱到天晚,想又去你家歇脚,明日再行。不料出得城来,在路上遇到这几人隐在林中俳徊不前,窃窃私语,其中有人提到罗汉、金刚,早先在城中也听说过金鼓峰土匪之事,疑是山上土匪下山欲为祸他人,便到前面等着,本想制服了送官,谁知他们先下狠手,无奈之下犯了杀戒,送他们去了西天,阿弥陀佛!”
丁小妹听罢却犯了愁。
“承蒙大师看得起咱家,事到如今,又当如何是好?”
盲僧平静地说:“既然如此结果,你家我是不便去了,待会回去,不要惊了家人,再去把这几人埋了,回去睡你的觉,明早再去打探打探谁家遭匪再说。听说这城边以前有个寺院叫圆通寺,你带我去,且容我暂时栖身。”
丁小妹想想道:“以前是有个圆通寺,在我家北边四五里地方的西山上,山不高,这圆通寺不大,但离城近,香火本是旺盛,后来遇到匪事,寺里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空寺一座,现在早已荒废。因寺里死人不少,就没有人再去哪儿了,等下我给你指路,你先慢慢过去,明天一早,我赶去给你找间好点的空屋,收拾收拾,你暂且住下。”
盲僧说:“也好,我看看情况先住几日再说。”
过了丁家家门,往进城方向走了半里路,向北一条岔路通往西山,丁小妹给盲僧交待清楚,看他上了岔路,向西山慢行而去,自己就回到家去,悄悄进屋取了锄头,回到藏尸处挖坑将那尸体埋好,用草掩好。再回到家中,家人正在酣睡,丁小妹悄悄回屋上床,一夜无眠。
丁小妹在床上碾转不安,心潮澎湃,好不容易捱到清晨,不待天放亮,忙起身提刀出了门来,望西山而去。
说是山,其实西山也就是个大土堆。寺院就在山上,被参天古树遮掩,荒芜数年,已是残垣断壁,山门瘫塌,里里外外杂草丛生,门前草丛有一残匾,‘圆通寺’几个金色大字苍遒有力,大雄宝殿只剩半壁,还好有一个偏殿还算完好,门窗俱在,只是屋顶琉璃瓦片滑落不少,要漏雨透风。
盲僧戴着斗笠坐在残寺中一石鼓上打坐,木笛和包袱放在跟前。听见动静,道声:“来啦!”
小妹向盲僧道声好。盲僧坐着没动,脸色平静,问她:“此处就是圆通寺?”
小妹答应是,盲僧翻翻白眼珠又问:“这寺里原来的僧人都死了么?”
小妹黯然道:“都被那匪贼害了!寺里主持我父亲的师父,我师公慧尘大师,也一起遇害了!”
盲僧面颊微微抖动了下,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了,继续打坐。
丁小妹便去为盲僧收拾住处。先清了清地面碎石杂草,来到那间好点的偏殿,由于日晒雨淋,殿内已腐朽破败,泥菩萨面目全非。丁小妹出去砍来些树枝,将殿内打扫干净,又在外找了些木头门板拼了间床,在殿旁一角寻着几个布蒲团,拍了拍尘土,清洁了下,放在板床上。最后去打了几捆长草铺好屋顶,也可以遮风挡雨。一切收拾妥当,丁小妹大汗淋漓,此时已是红日初升。
盲僧站起来,摸索过来,摸摸木板床,深吸下屋内带霉味的空气,满意笑笑。
“阿弥陀佛!费心了!”
“大师客气了,我先回去,再给你带些吃的用的过来。”丁小妹说:“从东边下去有条近道直通县城,也只有五六里地,站在东头山边就可以看见县城。”
盲僧说:“你回去吧,什么都不需要你带来,我自己会解决这些,你回去当什么事没发生,等下我也再进城去逛逛。”
“好吧,那我先走了,大师保重!”丁小妹见时候不早,转身匆忙回家。
回到家中,慌称到山上练功去了,家里知她顽皮好玩,也就信了她,只有哥哥丁青山在旁淡淡说了句:
“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太疯就好,这么大个人了,也要成熟一点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盲僧,这夜的打抱不平,竟打破了庆阳表面的平静,带来一片血雨腥风!
第二章 秦郎中家遭不测 祸事来风起云涌
盲僧的出现改变了丁小妹的生活。对丁青山来说,这日子没有丝毫变化。像往常一样,他干完活,吃过早饭,照旧匆忙去衙门办差。
进得城来,街上摆摊的,开店的,行色匆匆的行人,一如往日的平静。
刚进到前街,远远看见小舅子张占魁从绿水轩出来,摇摇晃晃,神情恍惚,敞着褂子,脸未洗,发未辫。丁青山叫了声:“三弟!”张占魁抬了抬迷离的双眼,面无表情,并未答理他,边走边松裤带进了旁边小街。
丁青山无奈摇摇头。这个小舅子一直对自己很冷漠,其实妻子娘家除了老二张玉琢外,包括老丈人都对自己不冷不热,而张玉琢在自己结婚前就去了外地求学,他虽是年青,却满腹经纶,待人持物,也是彬彬有礼,是个心胸宽广,有远大志向的热血青年,妹妹丁秋蝉对他更是仰慕得很。
当丁青山正来到衙门口,准备进去时,丁字街回春堂旁边巷子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了,遭土匪强盗了,秦郎中家遭祸事了……”
是张占魁的声音。
丁青山回头飞奔过去,见张占魁一脸惊慌,连滚带爬从巷子跑出来,见了丁青山,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说:“丁…哥,丁哥,秦家…秦家昨晚遭了强盗,死人了!”
这张占魁本想到巷子找茅房解决肚子问题,路过回春堂秦颂云家后院时,见院门大开,便好奇进去,却见房门也半开着;叫了几声:“人呢!”不见有人应声。这张占魁平时也是偷鸡摸狗惯了,心想没人,便寻思着偷偷进屋顺点东西。这一进房门,见卧房门开着,蹑手蹑脚手过去一瞧,惊了一跳!不得了,秦颂云和其子金锁被人背靠背五花大绑捆在一起,嘴里堵着裹脚布,唔唔地叫喊不出声来。其妻张氏躺在床前血泊中,早已气绝。张占魁吓得跳起来跑出院门,惊声大叫,屎尿流了一裤裆。
丁青山听了张占魁说的,忙对他叫道:“快去报官!”
街上众人听见喊叫声,一起围了过来,奔向秦家后院。
进得秦家院子,来到卧房,只见房内一片狼籍,秦颂云和儿子金锁一起被绑在床上,金锁已昏迷了过去,秦颂云嘴上堵着裹脚布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眼神凄凉。床下一块石板被移开,露出一空洞,床前一空木箱翻倒在地,旁边躺着被人杀死的秦颂月老婆张氏,地上一大滩已凝固的鲜血。
丁青山拦住旁人,急忙上前解开秦颂云和金锁身上的麻绳,扯下嘴里的裹脚布,将其子金锁抱给旁人,大家在外面将他掐人中,敷冷水,忙活半天才将他舒醒过来。秦颂云半晌才缓过气来,嚎啕大哭。
这时衙门王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和杵作也赶了过来,后面屁颠屁颠跟着张占魁。
众人见官家到了,纷纷让开路来。差人将他们赶到院外,王捕头和杵作进了门,向丁青山打个招呼,丁青山退出门外。杵作蹲下来给张氏验尸,张氏被人用利器扎了颈部,血尽而亡。王捕头仔细查勘了现场,询问秦颂云几句,秦颂云伤悲不已,也是茫然无语,捕头见问不出所以,命差人将其扶到衙门去,其子金锁也一并抱去。
这时张龙和张虎、伍玉庭也过来了。
张占魁见了,忙过去招呼:“二哥,三哥,你们来了,这秦家昨夜遭了大祸,老婆也被人杀了,要不是我发现,现在都莫人知道。”
张龙嗅了嗅,皱起眉头,鄙夷盯着张占魁。
“屎尿拉到裤裆里了吧,先回去洗洗再来吧!”
张占魁脸一红,在众人大笑中狼狈跑开。
进了院子,张龙他们见了丁青山,张龙笑道:“青山兄弟来得快哟!是不是又干上了查办凶案这等大事,你真是咱们县衙的顶梁柱耶,这衙门离了你这红萝卜还真是上不了席!”
丁青山鼻子哼了一声,并不理他们。
张龙他们进得房内,王捕头见了,拱手作礼。
“把张团总也惊动了,还亲自来关心这事。”
张龙痛心疾首地做出一脸自责的样子道:“这强盗都进了城,我团保局日夜巡查却没防范住,说明我们民团力量还是薄弱了,以至防不胜防啊!”
王捕头笑笑,默不作声。
张龙又问:“除了死人,秦家可有财物被抢?”
“不知道,还没问出所以然来,我已将秦家父子带到衙门,待他们冷静些再细细问来。”王捕头回答道。
张龙东瞧瞧,西看看,背着手转了一圈,便带着张虎和伍玉庭走了。
王捕头忙完,叫过丁青山和差人帮忙将张氏用白布裹了,拆了块门板,抬到殓房去。关好门,贴了封条,回衙门交差去了。
丁青山和几个差人把死人抬去验房,回到衙中交差,王捕头已到典史府衙。
由于庆阳县城不大,县府知县以下未设县丞主薄,县府大小事宜由知县总督。司狱缉捕,劳役差事便交由典史掌管。
这知县姓史名进忠,秀才出身,长得圆滚滚的,随时一张笑脸,活脱脱一个弥勒佛。原是巡抚大人门生,前两年才被巡抚大人放到庆阳县任知县,不大管事,虽说是掌管一县大小事务,他只是牢牢把住府库钱粮之事,抽足油水,准备捞足了再花些银钱去打通关系往上爬,其它劳苦差事就交给典史一手管辖,自己落个清闲,按他说的是修身养性!
那俞典史原是上任知县俞伯彦家小少爷的家庭教师,当年捻子逼近庆阳时,俞伯彦组织民团前去剿匪,他也随军前往,对匪作战勇猛过人,又足智多谋,深得俞伯彦赏识。后因战功彰著,俞伯彦和他的民团被总督大人纳入绿营,俞伯彦也改任副将一职,统率一营汉兵转战南北,与捻匪作战。临行前极力举荐他到庆阳任典史,他为了感激俞伯彦对他的知遇之恩,便改姓俞,名知远。后任知县又是俞伯彦的同窗,对他颇为信任,便将权力下放给他,他权力虽大,却并不贪婪,做事低调勤勉,任劳任怨。这任知县史进忠到任后,并没改变前任人事安排,放心让俞典史管事,自己只专心捞钱,所以庆阳官府中上边有知县大人,下边有一帮管事吏员抽着油水黑着钱,只有他只知做事,不懂捞钱。他既姓俞,下边的人便暗地叫他榆木疙瘩。
典史府衙在县衙中侧院,丁青山就在俞典史手下听差,平时整订文案兼传话跑腿。
县城中进了强盗,出了命案,典史十分恼火,责成王捕头一手查办;又让人叫来巡检司王巡检,严厉斥责他巡查防范不力。
王巡检面露不悦之色,慢吞吞道:“俞大人,这么说话可不受听了,我们巡检司不但要巡街守卡,还要调解民众纠纷,百姓鸡毛蒜皮之事,都要去管,你说,就我们那几个人,管得过来吗,要不,俞大人去和知县说说,再给我们多拨点银钱和人。再说,这县里不是成立了团保局,由民团负责防盗防匪吗!这事恐怕要问问他们了。”
一番话说俞典史张口结舌,无言可对。望着桀骜不驯的王巡检,俞典史是气无撒处。虽说自己是个典史,也算朝廷命官,负责一县刑案,但总归是个不入流的地方官员,而巡检司的王巡检名义归自己管,但他好歹也是个九品官员,又仗着是知县心腹,常常在他面前心高气傲的不服管。俞典史气极败坏只得自己去找知县大人,再说那民团由知县节制,那张龙势力强大,飞扬跋扈惯了,平时对自己也是阴阳怪气,不理不睬,就是知县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俞典史见了知县,知县一通套话,安慰他一下。
“都是为朝廷做事,恪尽职守就罢,咱们庆阳县府衙之中各位同僚对公家差事也是兢兢业业,克尽厥职,使得地方上民众是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但这百密尚有一疏,出了个盗抢,死了个把人,在如今国家到处匪患猖厥,饿殍遍野的情况下,这又算得了什么事。既然为官就不要在小事上纠缠不休,做事守残抱缺。要修身养性,保重身体,在皇上和朝廷的荫佑下做好自己本份,稳保家庭平安便是福!”
俞典史听罢顿觉气断声吞,惘然神伤,罢了,罢了,在这朽材莠草的衙门中,自己真是独木难支,这大厦将倾,自己何以能独善其身哦!
不待知县那番大道理说完,俞典史便恼怒地拂袖而去,正碰上前来拜会知县大人的团总张龙。两人交身而过,均高昂着头颅,互不招呼。
知县见了张龙,脸上堆笑,拉着张龙问:“张团总怎么也来了,莫不是也为了盗抢之事?”
张龙拱手躬身作礼:“大人明鉴,防盗防匪本是团保局应有职责,出此大事,我等实在过意不去!但大人知道,团保局经费有限,力量薄弱,对盗匪防范显得捉襟见肘,为了民众安全,还肯请大人报备恩许,增加民团费用,加强团丁力量。”
知县拂须笑道:“张兄弟,民团是你们地方士绅为保民而成立,这几年在你们的震摄下,周围强匪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地方上得以风平浪静。各地叛匪在朝廷清剿下也是穷途未路,烬熄烟灭了,现在各处兵马都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上方正要裁撤地方民团,回归劳作生产,以增粮收。你要扩大民团势力,又不需要县里库银,你们自筹钱粮,我也拦不住你,但你悖于朝廷意愿,这个时候扩张势力,这上面一旦不高兴了你也不好收场吧!呵呵呵呵!”
张龙哈哈一笑:“如此,民团人员我不扩编,但这摊派费要增加,不然这几个人怎肯尽心尽力护城保民!大人要给我出文盖印才是!百姓士绅那里才说得通,说得通才肯出钱,钱到了民保局,民团护民保家便如弱灯添油,干劲十足了,大人你,这个知县当得也会更加如鱼得水是吧!”
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王捕头在衙里等到秦颂云缓过神来,心情稍有平静,便问录他昨夜发生之事。
秦家本是外乡人,行医到此,娶了本地一张姓女子为妻,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勤勤恳恳。一开始在庆阳城摆了个药摊,这秦颂云为人实诚,医术也好,对贫穷之人常常不收医费,只收药钱,在城里城外口碑甚好。夫妻俩起早摸黑,勤俭节约也存了点钱。前些年在丁字街上置了个带铺面的宅院,生了个儿子叫金锁,夫妻俩视若珍宝,日子也算安稳。前些日子隔壁一个带铺宅院户主因事作价转卖,张虎欲盘下来作烟馆,但又想低价吃进,拖了几天,这秦颂云知道了,便想买了下来扩大药房,偷偷跟户主谈妥后,协议定下后,准备今日交钱画押过户,张家兄弟知道后几番找他放弃这个买卖,但这秦颂云人平时本本份份,这次却像中了邪,倔犟得很,没有理会他们,张家兄弟硬是拿他没有办法;没想到昨夜竟出了这等祸事。
说起昨夜,秦颂云泣不成声。
昨夜三更后,秦家三口早已熟睡。三个黑衣蒙面强人撬门进到屋内,秦颂云夫妻惊醒,明晃晃的刀已抵近胸膛,二人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动弹。强人点了油灯,径直往床下掀起石板,取出藏好的木箱,翻出金银。那可是秦家多年积蓄的家当,两根金条一共二十两,八十两银锭,银锭乃是买隔壁房产的钱款,是昨日从大盛发货栈用碎银兑换成的大锭,十两一锭,共八锭,上有大盛发货栈的‘盛’字戳印。张氏见状,急得失声惊叫,慌忙起身阻挡,强人二话不说,一刀便将她刺了个血窟窿。金锁惊醒要哭,秦颂云赶紧捂住他嘴,不敢让他发声。强人卷了金银,用麻绳将父子俩捆成一团,扯过张氏裹脚布,塞住父子二人的嘴,逃之夭夭了。
丁青山在衙里忙了一上午,又累又饿,直到晌午,才告请回家吃饭。出得衙门,走到前街上,心里空荡荡的。忽然看见醉月居门前立着一人,头戴斗笠,握着长笛,正微微笑着,是盲僧无根师父。
丁青山走过去,叫声:“无根大师!”
盲僧镇静地说:“我知道是你,你脚步声我都熟悉了!”
丁青山十分佩服,盲僧拉着他进醉月居,说:“这里的卤牛肉地道得很,我请你吃。”丁青山忙忙推辞,说:“家中饭已煮好。再说大师进这酒楼吃肉喝酒,岂不犯了佛家戒规。”盲僧不置可否,呵呵一笑:“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怀,不会因为吃肉喝酒就怪罪于我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说罢不由分说,将他连拉带扯进了醉月居。伙计一看到盲僧,毕恭毕敬迎着,并笑道:“大师又来了,看样子我家饮食确实美味,连大师也抵挡不了诱惑。”
盲僧道:“休要贫嘴,卤牛肉先切一斤,再弄两荤两素,两提子酒,楼上可有雅间?”
伙计说有,引了他们上楼去雅间坐定,下楼备酒菜。
盲僧靠窗坐着,摘了斗笠,将木笛放在桌上,说:“我说丁老弟,你是从来没有到醉月居吃过饭?那你在这衙门中真是鹤立了鸡群了,你哪象是个官差人样,哈哈,哈哈!”
丁青山被盲僧这一取笑,红了脸。
“大师笑话我了,我家本不富裕,去年父亲过世,我娶亲这两头花了不少钱,家底都空了,靠我这几两银子的俸禄,养家糊口都难,哪还有啥闲钱进酒楼。”
伙计进来上了酒菜,盲僧摸着酒壶,给丁青山倒上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上,向丁青山举杯,一饮而尽,丁青山喝了一小口,自己拿过酒壶给盲僧满上。
盲僧道:“丁贤侄匆匆忙忙,差事繁多是吧!”
丁青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气说:“哎!城里昨夜出了事,前街回春堂秦颂云家遭了强盗入室,银钱被抢,老婆被杀,秦颂云说是三个蒙面大盗干的。”
盲僧哦了一声,问:“这秦家富有么?”
丁青山回道:“不算富有,将就过得去!”
盲僧沉默片刻才说:“为什么盗匪偏偏就找上他家呢?事不简单。”
丁青山一掌拍在桌上,愤愤地说:
“这秦家一向忠厚老实,也不招惹谁,怎么就把盗匪招来了呢!那是他得罪了人罢,有人借盗匪之手害他罢!”
盲僧用筷子敲敲桌子说:“不管这些闹心事了,你又不管破案拿犯,操这么多心干嘛,来,吃菜,喝酒。”
说完不再言语,自顾吃菜喝酒,丁青山也只好默默吃菜。
酒足饭饱后,盲僧戴好斗笠,提了长笛,丁青山突然问:“不知无根大师现暂居何处?”
盲僧说:“西山圆通寺!”
丁青山惊奇不已,那圆通寺早已破败,盲僧怎在哪儿住,心中纳闷,也不便多问,搀着盲僧下了楼。
两人出了酒楼,丁青山告辞离去。盲僧也欲离去,这时从街头过来两人,行色匆匆,步履稳健,与盲僧擦肩进了酒楼。盲僧定定身子,耳廓一动,眉头微皱,神色稍变,慢慢拄着长笛离去。
傍晚时分,盲僧回到西山,小妹背了个背兜,心猿意马地在那儿打柴,见盲僧回来,飞快跑了过来。
“无根大师,你可回来了,我从上午到现在来找了你三回了,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你现在才回。”
盲僧侧头一笑。回到破屋中。
“看你急的,先歇歇气再说!”
小妹拉着盲僧手臂快言快语说道:“你知道吗,城头都传遍了,昨晚那几个匪徒抢了城中回春堂秦郎中家,还将他老婆也杀了,可怜了他家,弄得是家破人亡了。这几个天杀的贼,死有余辜,大师,你真是为民除了害!”
盲僧说:“这些我已知道,你回去一定要定下心来,不能走露半点消息,不然就会惹祸上身,这金鼓峰的强匪也不是弱者草包,不会这么容易对付,不见了几个匪徒,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几具死尸都埋藏好了吗?”
小妹忙点点头说:“大师放心,我做得可牢靠了,任他任何人发现不了!”
盲僧俯身从床角拿过一包袱,放在床上,说:“这是昨晚从强盗身上得到的,想必是那秦家的东西,你带回去藏好,再找机会还给他家,记住,不能让人知道是你还给他的。”
小妹见盲僧如此信任自己,内心激动,接过包袱斩钉截铁地说:“大师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妥当。”
盲僧脱了鞋坐到床上,念声:“阿弥陀佛!”打起坐来。小妹见此,把包袱放在背兜里藏好回家去了。
这秦颂云遭此大难,抱着儿子回到家中,触情生情,不禁万念俱灰。便收拾点东西,几把大锁锁了院子铺子,抱了金锁,雇了个大车,到殓房拉上妻子尸首,连夜回乡去了。街坊邻居见了,无不为之叹息落泪。
却说次日下午,会利丰当铺生意清淡,几个伙计无聊趴在柜台打盹。门口来了两人,一人衣着华丽,锦袍绸缎,一人黑衣短褂,精神抖擞。
衣着华丽者长得瘦骨嶙峋,马脸鼠眼,胼指枯骨,形似鹰瓜,步履轻盈,落地无声,着一绣金边白锻短外褂,里着紫色绸长袍,头裹紫色包头巾,提着一个卷着的长布包裹。黑衣汉子穿黑绸衣,灯笼裤,扎着绑腿,腰缠红绸长腰带,腰间突起,似藏了兵刃在衣服里面,站在门口,环顾左右。
马脸瘦子进到屋里,来到柜前。伙计惊醒,揉眼望着马脸瘦子,不耐烦问:“客官有什么东西要当吗?”
马脸瘦子冷眼看了他一下,说:“我要当个十分贵重的物品,恐怕你作不了主,叫你们老板来!”
伙计大笑不已,对马脸不屑一顾说:“不是随便拿个竹扒就可以冒充程咬金,你到庆阳城里打听打听,我们张大老板是你想见就见的么,你是揣了夜明珠,还是提的上古宝鼎来当的吗!什么贵重物品还要我们老板亲自来收,真是猫头上画王字,唬人来了罢!”
马脸瘦子脸一沉,鹰爪手伸过柜台,如铁抓抓住伙计肩膀,用力一扯,那伙计飞出柜台来,重重砸在柜前水磨石板地面上,摔了个半死,哼哼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里面掌柜忙忙出来,见此情形,知道遇到了麻烦,忙叫人去通知张龙张虎过来。
片刻,张龙、张虎带着伍玉庭过来了。伍玉庭将扛着的大刀‘当’地砸在地上,拄着刀柄,霸气站在门边。
张龙盯着马脸瘦子看了看,抱拳对他说:“我伙计如果怠慢了这位贵客,向你陪礼了,不知好汉有什么好东西要当与我铺上,可否让我兄弟几个过过目,也好沽价。”
马脸瘦子冷冷一笑,掏出块铁牌扔在柜上。张龙过去拿起一看,是个画着个罗汉的铁牌,心一沉,糟了,金鼓峰的人找上门来了,不知何事惹得这些煞星如此愤怒。于是沉声问道:“这位好汉,我们张家和民团向来跟金鼓峰上好汉井水不犯河水,互利互惠,共相存亡,不知好汉今天为何到此撕破脸来挑事!”
马脸瘦子冷冷道:“张二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个铁牌你可认识!”
“认得!是罗汉的腰牌。”
“认得就好,那我问你,昨晚进城的大罗汉还有其他三个罗汉你可知去了什么地方?”
张龙、张虎听他这一问,吃了一惊。心想:四个罗汉没有回山,这就怪了,昨晚他们事也办了,东西也到了手,难不成带了东西跑了!
张龙说:“我昨晚将民团弟兄请去喝酒抽大烟,闹腾了一晚上,城里街上三更半夜空无一人,他们是不会在城里遇到任何麻烦的,再说这几个罗汉也是武艺高强,又有几人奈何得了他们!你们可去其它地方寻寻!”
马脸瘦子听张龙这样说,脸色一变:“张二少爷,我们金鼓峰的人与你们民团早有协议,互不侵犯,大当家对底下罗汉管得甚严,不准他们私自外出惹事生非,这几个罗汉昨日号称下山进城快活,根据我们协议,我们山上兄弟进城办事,你们民团是要对我们兄弟安全负责的,可现在几个罗汉不见了踪影,这事你们张家兄弟一定知情,是不是你们让他们干了什么见不得天的事,将我几个弟兄灭了口吧!对付几个罗汉,对你们来说可是轻易而举的事吧!”
那张虎本是个暴燥之人,哪听得这话,在一旁顿时怒道:“不要血口喷人,这几个罗汉事没办好,我们没找你们,你反倒找我们要人,我们好欺负的么!”
马脸瘦子横眉扫了张虎一眼说:“果然与你们有关,既然你们如此态度,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要走。
张虎沉下脸来,将手一挡,道:“你们这样大摇大摆跑到我们地头来撒了野就走,当张家没人吗!有这么容易走吗!”
一使眼色,伍玉庭在门边喝声:“伍爷面前也敢放肆!”胳膊冷不丁一摆,便将门边黑衣汉子拐进屋里,跌了一跤。马脸汉子见状,忙将手摸向长包袱,似要去扯刀。
张龙忙摆摆手喝道:“都不许乱来,这事出得蹊跷,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好汉,你们走吧!回去向黑金刚转达我的意思。此事我们确实不知,但为了两家和气,我会尽力去查,给山上一个交待!”
马脸汉子鼻子哼了声,拉起黑衣汉子怒气冲冲急急火火的走了。
张龙瞪了张虎一眼:“你怎么做事现在还不冷静,这事没弄明白,冲动什么,去惹他金鼓峰的人做什么,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张虎本不痛快,神色不屑地说:“你好歹也是个团总,功夫不弱,手底下也有四五十号人,还有张玉庭也是庆阳名头响亮的高手,就这么让着金鼓峰上二十几个人的土匪,让他们在我们面前嚣张,依我看,就该一次将他们全灭了,省事多了,真是没夹卵子怂蛋!”
张龙喝斥道:“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父亲说过多少次,行事多用脑,不能因小失大,你每次遇事不冷静,意气用事,会坏了我们大事的。”张虎拉了个脸不满地转身就走,留下张龙、伍玉庭在店里面面相觑。
张虎离了会利丰,在街面碰到张占魁,将他叫住:“张癞子,过来,过来!”这张占魁穿了条新绸裤,忐忑不安地走了过来:“三哥,有何吩附?”张虎将他上下啾啾,又闻了闻,“不臭了,走,老子请你喝酒,妈的,心不爽!”张占魁喜上眉梢,乐颠颠说:“三哥心情不好,当弟的一定陪好,是哪个混蛋不懂事惹到三哥不高兴,招呼一声,我找几个兄弟给你出气去。”张虎嗤鼻一笑:“你二哥张龙,有本事你去给我出出气看看!”张占魁尴尬笑笑:“三哥开什么玩笑,我敢惹二哥,不想活了哦!”张虎没理他,快步来到醉月居,张占魁乐颠颠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醉月居伙计见张虎他们来到,笑着迎上去,“张三哥,这会到我们这儿干嘛来了,午饭已过了,晚饭又早了。”
张虎横他一眼,“喝酒想喝就喝,哪个说的要规定什么时候喝!废话莫多,酒先上来,牛肉切起,花生酥起,先喝着再说!”说完蹭蹭蹭上了楼到雅间,张占魁指指伙计撇撇嘴,跟着上去到前面给张虎先开了房门。
几杯酒下肚,张虎对张占魁道:“你去将回春堂隔壁蒋老四叫来,我有事和他说说。”张占魁不敢多问,答应一声飞快出门去了。
一会儿功夫,张占魁回来,后面跟着个干瘦老头。这老头便是蒋老四,秦颂云准备买他家房的主。
蒋老四见了张虎,忙哈腰问:“不知张三哥叫我何事?”
张虎坐着不动,只招招手让他坐在对面,叫伙计拿来碗筷,叫张占魁给他倒上酒。张虎端起酒杯示意蒋老四干了,然后一饮而尽,蒋老四皱着眉,象吃苦药似的慢慢把酒喝了。张虎给他夹了粒花生米,将头凑过去问:
“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蒋老四咳了半天说:“三哥也知道,这秦颂云家不刚出了这祸事吗,我也没办法的,只有再等等看。”
张虎将筷子叭一搁:“蒋老四,你觉得还有谁敢买你房子么,我以前不想和秦颂云争,是觉得他可怜,让着他,现在他落了难,拿什么买你的房子,你又再找找掮客,看哪个还敢在这时候买你的房,你不卖我,就关到那儿好了,我帮你看着,想想吧!”
蒋老四脑门顿时冒了汗,手哆嗦举杯,结巴了问:“三哥既然想接,卖谁不是卖,不知三哥愿出多少钱?”
张虎身子向后一仰,斜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脑后,沉吟半天慢慢说道:“你那房子谁买谁倒霉,没人敢买的,我看这样吧,以前我给了你五十两,你不卖,现在这情形也不让你吃亏,就四十两吧!”。
蒋老四哭丧着脸说:“三哥,这秦颂云和我谈好的八十两哦!你给一半,这明摆让我为难么,这,这怎么行!再说,这买卖生意也不能这么做吧!不能破了规矩吧!”
张虎立起身来,恶狠狠盯着蒋老四说:“规矩!什么是规矩,谁定的,告诉你,在庆阳,咱张家就是规矩,其它的都是个屁!你觉得不划算,去找秦颂云来买好了,想好了来找我。”说罢转身出门下楼对伙计说声‘帐挂上’,走了,张占魁也追了上去。留下蒋老四呆坐在那里,身子直发抖。
丁青山忙完差事,早早离了衙门回家去。走到前街,见醉月居出来一瘦小老头,扶着门框,摇摇晃晃,似醉了酒,下檐阶时,踉踉跄跄着晃到了街中,差点撞到丁青山身上。
丁青山忙扶着他,看是蒋老四,忙问:“蒋四爷,怎么这么早就喝醉了!来我扶你回去。”
蒋老四眼含泪光,哆嗦着说:“丁老弟,你是好人,我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父亲也是好人!”说着竖了竖拇指,“是这个!”;边走又边说:“现在好人不多了,好人没好报哇!你父亲好人命不长,秦家也是好人,家破人亡了!”停了停,又压低嗓子说:“我们这些人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在这庆阳城里人家想割就割,想杀就杀了,有什么办法,秦颂云当初不听我的,犟着要买我那房子,以为别人不会动他,还是遭黑整了,我也没办法呀!人老了,本想把房子处理点钱回乡下养老,却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这人在做,天在看,总有天会遭报应的!”
丁青山沉默不语,只拍拍他肩,说声:“小心路,走稳了。”将他扶到他家,看他坐稳了,告辞离去。
丁青山回到家里,晚饭时破例拿了只酒杯来,家人知道丁青山心情不好,也不拦着他,他上次主动喝酒还是父亲过世时。
丁小妹看怪物一样审视着哥哥,在一旁不停地给他倒酒,张金凤见丁青山喝得已有些醉意了,便收去了酒杯,怎么也不让他再喝了。
丁青山进屋取出父亲留下的那把短柄朴刀,借着醉意,对着月色,在院中把刀抡得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一套三十六式破风刀法舞得滴水不露,伴着凄厉刀啸,一招一式都是虎虎生威。
丁青山深得丁南风真传,加上他从小练武一丝不苟,不怕吃苦,所以功力扎实,一点也不输当年的‘丁一刀’,比起自己那童心未泯,一心想作‘侠女’的丁小妹不知要强出多少来。
丁青山不住地舞着刀,一招一式都充满愤恨。
这世间不平只能用刀来平!
丁青山内心呐喊着。
次日一早,丁小妹就去西山找盲僧,却不见人,知道盲僧又进城去了,这盲僧虽是个和尚,却贪吃好玩,耐不住寂寞的,丁小妹只好顺着近道进城去找他。
在城里转了一圈,不见盲僧身影,来到前街,见张占魁从绿水轩打着呵欠丢魂失魄出来,上去一把扯住他。这张占魁抽了一宿大烟,正迷糊着,被这猛然一惊,拾回几分魂魄,抬头一看,见是丁小妹,气打不一处来。
“我说丁家姑奶奶,这大早晨的,我没招你什么吧!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说吧,又要怎样?”
丁小妹笑了:“我说丁癞子,你成天在这里抽,总有一天要抽死在这里,我问你,见过瞎子和尚没?”
张占魁愣一愣说:“哦!你问那个死瞎子啊!他是你什么人,你找他。”
丁小妹说:“你莫管,说见到过没。”
张占魁往身后噜噜嘴,扯开小妹手走了。小妹一看,这盲僧正悠闲地坐在绿水轩里喝着早茶呢!
丁小妹几步跑进绿水轩,来到盲僧桌旁,叫道:“无根大师,你在这儿呀!你好雅兴,找你半天了。”
盲僧说:“这清晨好时光,急吼吼的干什么,你听这门上挂着的画眉鸟儿唱得多好听!真扫兴致!”
小妹撇嘴道:“我才没你这雅兴呢!”靠近盲僧头,压低嗓子说:“知道吗,秦颂云当天连夜回他家乡去了。银子怎么办?”
盲僧不动声色低声说:“你先藏着吧!以后再说!”
小妹坐下噗嗤一笑:“我哥昨晚不知怎么了,自己喝多了,耍了半晚刀。”向盲僧笑着说了一通丁青山不寻常的举动。
盲僧并没有笑,若有所思对小妹说:“你哥哥心中有团火,早晚都会燃烧的!”
小妹不解,这无根大师,说话都神神叨叨的,难懂。小妹又缠着盲僧收她为徒,盲僧哈哈一笑,并不理会她,慢悠悠喝他的茶。小妹无奈,只好嘟了嘴悻悻离去。
过了会儿,张虎哼着小调儿过来了,后面跟着哭丧着脸的蒋老四和一个中人,三人径直到茶楼上的雅间里坐了,伙计上了茶,中人拿出几张纸,对蒋老四和张虎说:“书约我再给你们念一下,无异议就按印画押作数了。”
“兹有卖基地房屋约人蒋义才,今有自置基地房屋,坐落庆阳城丁字街,坐西朝东,计长五丈六尺,宽四丈五尺,正屋铺面两间,楼上房间四个,后院天井一个,南北各有厢房两间。东以檐石为界,西以院墙外砖界,南与邻家共墙,北与邻家共墙,因约人蒋义才急需用钱,无奈卖此基地房屋,近亲族人无人领受,蒋义才和家人商议凭中由前街张虎自出纹银四十两买受此房,空口无凭,立约为据,按印画押作为凭据,蒋义才近亲族人不得对此约生异议,再生事端。卖房约人蒋义才,买房受约人张虎,约凭中人庆阳丁字街保正王成,乙卯年十月初三。”
蒋老四听罢,迟疑半天哆嗦着按了手印,张虎也按了手印。
中人说:“既然双方按印画押,就交割银钱房契,事就妥当。”
张虎叫掌柜将四十两银子拿了过来,蒋老四哆嗦着拿出藏在里衣的房契,摸挲良久,交给张虎,揣了银子,不禁老泪纵横。张虎又拿了点碎银给中人,将房契揣好对蒋老四说:“哎,我说,你哭什么哭,这大好事的,是高兴着的吧,记住,明天一早我来收房,哈哈哈!”
蒋老四抹了把泪,忙说:“高兴,高兴。”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出门去了。
张虎下楼来高兴地对掌柜说:
“明天将楼上清理了,摆上茶桌,以后这里请上个唱曲的,就安逸了。丁字街那儿就全整上床榻,把这些个烟鬼全赶过去,不要在这儿挤着清静人了,让有雅兴的人得不到宁静!”
说完瞟了一眼盲僧,兀自哈哈大笑。见盲僧毫无表情,自顾喝茶。他一拍大腿,畅快地长舒口气,站起来,走到柜前,小声吩附掌柜:“晚上我叫伍教师过来和你一起去结帐。”然后背了个手唱着曲儿出门走了。
这天黑后,伍玉庭来到绿水轩。掌柜提了柜上包袱跟他出了门,来到会利丰,进到后面房间,跟会利丰帐房交割包袱中铜钱碎银后,帐房拿出几个大锭交与掌柜放在包袱里背走。原来这张家在城里几个商号每日进帐颇丰,但全是铜钱碎银,便每逢集市后将柜上碎银送至会利丰镕成大锭,铜钱则拿去票号兑成银子放在会利丰一块儿送去张家,这隔三五天也有几十两收益。
掌柜跟伍玉庭出了会利丰,这张家虽在会利丰后面,却是独门独院,要从旁边小巷进去到院门。两人刚拐进巷子,忽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瓦片,不偏不倚落在伍玉庭背上,伍玉庭惊了一跳,勃然大怒:“什么人敢在你伍爷头上动土,活不耐烦了!”
转身撵出巷子,来到街上,四处一望,黑漆漆的街上空无一人,忙转身回巷,糟了,掌柜倒在地上被人击昏了过去,身上包袱不翼而飞了。伍玉庭大惊,慌忙四处查看,但是这寂静的街面除了静,还是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伍玉庭恼羞成怒,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居然在家口门栽了跟头,只能跺脚捶墙。
伍玉庭将掌柜拍醒,问他怎么回事,掌柜说见他追出去,正要回头,被人击中后脑便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伍玉庭无奈将掌柜扶进张龙家,张龙张虎正在喝酒吃饭,见他们这副模样进来,大惊,张虎忙问:“怎么回事?”
掌柜害怕道:“遇到贼人抢走了银子。”
张虎大怒,一连过去几巴掌,扇得掌柜踉踉跄跄,面颊红肿,又破口大骂:“有什么出息,在家门囗都让人劫了,还是老子的地头上,叫伍教师一起都是为你撑腰的,不是为了吓谁的。马上集合民团的人翻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
伍玉庭一旁垂着头说:“也怪我大意了,这贼人能将我引开,这么快劫走银子,不是常人。恐早有准备,而且不只一人。”
张龙沉吟半晌叹气道:“失这几个钱倒不算什么事,一般盗贼没这胆量,也没这本事动我家东西,只有金鼓峰的人,才有这个胆跟咱家作对,在我家门口动手,多是警告咱们的意思,这仇咱们算结上了,罢了,罢了,该来的终要来,伍教师也不用自责这几日加强防范才是!明日回牛肚坝禀报父亲大人,让他老人家来作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张龙、张虎和伍玉庭等人便来蒋老四家收房,蒋老四将钥匙交给张虎,坐上门口雇来的大车,头也没回,踽踽离去。
离了城门,蒋老四回头望望生活几十年的县城,悲上心头,老泪纵横。马车没行多远,突然停了下来。蒋老四抬头一看,见一个和尚立在车前,拄一长笛,头戴斗笠,闭着双眼,是个盲僧。蒋老四跳下车,掏出几个铜钱塞给盲僧说:“大师笑纳,我也是不易,没有太多的施给大师,望大师见谅!”盲僧哈哈一笑,没有接他的铜钱,却顺手扔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蒋老四接着,打开一看,是四锭银子,十两一锭,足足四十两。这把蒋老四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以。盲僧转身而去,只伴着清晨的阳光抛下一句话。
“这是张家欠你的,我给你取了来!”
张龙他们接收了蒋老四的房屋后,张虎便安排着人打扫清洁。张龙吩咐伍玉庭帮张虎看好几个铺子,自己去团保局安排了下,带十几个团丁从家中抬了几个箱子装大车上,前呼后拥回牛肚坝去了。
张龙他们刚近张家大宅,远远的院墙上哨楼站哨的团丁就在喊‘二少爷回来了’。门口的团丁推开了五六寸厚的木门,一行人进到前院,几个长工过来卸了车,将箱子抬去屋内。
张龙将团丁留下与先前在此的团丁换岗,自己到中庭大院去找父亲张云卿去了。
张云卿正在天井楠木太师椅上抽水烟,晒太阳,三姨太在旁给他装烟丝挑烟灯;四五岁的张豹在旁边窜来窜去,淘气不停,一个奶妈跟在后面,张着双手护着他;三姨太在旁边生怕这宝贝儿子磕碰着了,眼不离张豹身上,紧张不已。
张云卿五十来岁,并不显老,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这张云卿和丁南风是师兄弟,自小拜在西山圆通寺慧尘禅师门下为徒,张云卿是师兄,师父教他使剑,丁南风则习刀。后来西山遭匪祸害,慧尘老禅师不幸圆寂后,丁南风做了捕快,张云卿则经起了商,因有一身好本领,许多地痞流氓就依附于他,丁南风这时和他慢慢疏远,并和他有了裂韰。张云卿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也渐渐控制了庆阳的商道,很快就发达了,回乡置了上好田地数千亩,并花近万两白银建了这座县里第一的大宅院,他便功成身退,将城里生意交给张龙张虎两兄弟打理,自己在这里闲情逸致养花养草,三个太太陪着,也是惬意,便很少过问生意。
张龙来到天井,向三姨娘致敬,道声:“三姨娘好!”三姨太回了礼。张豹见了张龙,高兴上来问哥哥要东西,张龙笑笑逗逗他,给他一包洋饼干。张龙总是疑惑这小弟长得不像自己上面这三兄弟,粗眉大眼,墩墩实实的,随他母亲,也不像!真奇了怪了,不由想起坊间的闲言碎语来,心中对他有此厌恶。但他却是父亲的掌中宝,总是惯着他,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来。
张龙向父亲请了安。张云卿叭叽叭叽猛抽几口水烟,三姨太接过烟筒磕去烟灰。他抬头看了看张龙,叫奶妈搬了把椅子过来,叫张龙坐了,又叫三姨太将张豹带到后院去了。
张龙给父亲说了说生意的事,又说这几月的收益也一并搬了回来。张云卿躺在椅上,闭目听他说。等他说完,忽然问了句:“烟馆的事妥了吗?”
张龙道:“蒋老四的房子搞定了,收拾好就把烟馆搬去那儿,那儿宽敞又不显眼,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出了点事,还望父亲拿拿主意。”
张云卿睁开眼问:“出了什么事?”
张龙道:“金鼓峰的四个罗汉帮我们办了事后人不见了,而且他们也未将秦颂云灭口,只是弄死了他老婆。这金鼓峰的人找上门来找我们要人,昨夜还在咱家门口劫走了柜上送家里的几十两银,我觉得他们在警告咱们,想要撕破脸了,咱们上哪儿找那四个罗汉去!”
又将那日会利丰的事说给张云卿听。
张云卿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说:“那个瘦子就是飞金刚林飞鹰,你不要看他枯瘦如柴,功夫不在你之下。这奇了怪了,按理说,这四个罗汉也不会为了那点钱跑了,金鼓峰也不可能没事找咱们茬。要知道,他金鼓峰靠大风岭吃饭,顺便帮咱们看住那条道,那是咱家烟土进省城的关口,也是咱的财路,我们这些年没有对手,金鼓峰功不可没,他们也在我们这里捞了不少好处,他没有道理来惹咱们吧!而且早先我跟宋三留约定在先,互不侵犯,共同发财,他也知道我们也不好惹的,他凭着金鼓峰天险咱奈不何他,离了金鼓峰就不一定了!除非他是想呆在金鼓峰上喝西北风了。难道这四个罗汉真被人害了,让宋三留以为我们害死了他们。丁南风已经死了,庆阳除了我们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你先不要急,等下我给宋三留修封信叫人送去,说明这四个罗汉的事与咱们无关,让他容咱们调查清楚给他一个交待,我们两家还是和平相处,要共谋利益才对。你回去多注意城里动静,特别是任何陌生人,多留意他们,这里面怕是有深藏不露的高人,你和张虎也要多加小心!”
张龙点头说:“一切听父亲安排!”
张云卿又躺下说:“你那个三弟,你可要帮我看好,叫他照看铺子,也是无奈之举,本想锻炼锻炼他,但他鲁莽冲动,头脑简单,行事顾头不顾腚,就一介莽夫,你要多管教他,不听话,就送回牛肚坝来!你任着他性子来,恐是要将我布局多年的生意毁于一旦!”
张龙满口答应,心里都不以为然,管得了他么!
中午,张云卿叫伙房弄了几个好菜,父子俩喝了一盅。
席间,张龙说起过几天藩台大人从京回省要经过庆阳之事,张云卿十分高兴,说:“这次进京,文韬来信说,省里这次官员补缺,你大哥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回来虽只是路过庆阳,咱家也要倾力接待。你要趁这次他们回省城之际,靠着你大哥,攀上藩台大人这棵大树,将关系根基扎牢!其它事,都是小事。”
两父子说得高兴,不免多喝了点,张龙醉了酒,便让轮换下来的团丁先回城去了,自己在牛肚坝歇下第二天才回。
这张龙一晚未回,张虎在城里便如鱼得水,撒了欢了。
这张虎看着人将新买房屋清扫了,又叫来漆木匠将房屋翻新,找个算命的排了个黄道吉日好开张烟馆。一切安排妥当,叫上张占魁和一帮团丁去醉月居大醉一场,这些团丁多是地痞流氓,便使了劲奉承张虎,换着花样将他喝高兴。这张虎一高兴了,酒足饭饱后,又将他们带到绿水轩烧泡烟,舒服了再去翠云楼找姑娘,将这帮团丁乐开了花,就差点叫他爹了。
这翠云楼虽是张虎家的,但他喜欢抽大烟,这儿却少来。进了翠云楼,老鸨见是三老板来了,忙喜笑颜开,急急忙忙迎过来。
张虎叫老鸨将众弟兄安排好,醉眼迷离地望见楼上一美人正在弹曲。
这是怎样一个美人,且听道来:
纤手飞舞如落花飘飘,玉口轻开似红梅绽放;动一动如风拂柳,笑一笑似泉映月。
真是个醉人儿!
张龙顿时心猿意马,叫过老鸨来,问是何人。老鸨说是新来不久的小翠,琴艺出众,歌喉优美,只卖艺不卖身。
张虎不管这些,让老鸨去叫这小翠来陪自己。
老鸨无奈,只好过去请这小翠,小翠姑娘不从,说:“我来这里就给妈妈说好了,只卖艺不卖身,妈妈何苦逼我!”
老鸨说:“小翠啊,妈妈知道,你可知道他可是这店里的后台老板,是这城里跺跺脚都能抖三抖的霸王,你不能让我为难啊!”
小翠却是不吃硬的主,甩脸道:“管他什么霸王不霸王,我心自有人,就是不能从他!”
老鸨只得去给张虎求情。这张虎色迷心窍,自己横霸一方,哪个敢驳自己脸面,不顺自己心意。心中一怒,一巴掌呼走老鸨,叫来团丁将小翠抱起,送到自己房间,不顾她挣扎哭闹,强行将其玷污。这小翠刚烈,欲跳楼寻死,被张虎一把抓住,叫人捆了,关在屋内。
这一晚张虎是心满意足,欲仙欲死。可怜了小翠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这张虎倒是恣意妄为了,可也埋下了祸根,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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