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天封神记》：序章 斩妖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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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斩妖泣血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

半夜惊醒，忽然感觉一阵强光刺眼，顿时睡意全无。

是天亮已亮了吗？

明明三更未至，烛火方熄，可是暗夜里却又是为何红光滔天。

本来颇显宁静的夜，此刻却显得异常的躁动不安，看来今夜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起身披上轻纱罗衣，一直没有穿裘衣的习惯。哪怕正值深秋，夜色如雪，对于常人来说，晚风已有些凄冷。

然而我终究不是常人，甚至算不得人。尽管我有着一副可以让世人羡妒的皮囊，但是我只是一只妖，一只学着凡人的姿态去活着的妖。我能轻易的学会他们的衣食住行，学会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是有些事情，我终究还是学不来。

毕竟本就来自严寒之地，这点秋寒对于我来说根本无关痛痒。更何况，我始终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喜欢将动物的皮毛生剥了做成裘衣。我从来便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格，但每次看到那些裘衣的时候未免会感觉有些物伤其类，尤其是狐裘。

记得有一次，皇叔比干为了恶心我，送了我一件礼物，我打开一看竟是一副血淋淋的狐裘。那一次，我吐了整整七天七夜，从此卧床不起。那副雪白的狐裘在我的眼里，仿佛幻成了千百只被生吞活剥的白狐，那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在我的耳边经久不散。

尽管我一直知道比干生有七巧玲珑心，世间万物皆看得通透，必然也早已察觉了我是一只狐妖。只是我与他之前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间倒也相安无事。

我生性懒惰，懒得去算计他人。娘亲以前总说我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狐狸，丝毫没有遗传她的睿智。

那时我总会对着娘亲笑着说，我只是没心而已，肺还在呢……每次总能把娘亲气得愁容满面。

以前的我不喜欢算计，不喜欢杀人，我只想平平静静地活着。但不代表着我不会愤怒，我可以容忍别人对着我指桑骂槐，却见不得他们屠杀我的同类。那是我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在那之后，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便被纣王随便找了个借口给剜了，作为治疗我心悸不平的药引。只是我嫌噁心，便直接丢了喂狗。再然后，这后宫之内也再无任何人敢在我面前穿着狐裘，而我也成了举世皆知的祸国殃民的妖妃，受尽万千唾骂。

对于祸国殃民，我本是没有丝毫兴趣的。人世间的权利追逐，与我何干。只不过他们最为敬仰的皇叔确实因我而亡，世人恨我倒也理所当然。所以对于当时世人的谩骂，我也不过一笑了之。骂便骂了，又能奈我何......

何况对于一只连心都没有的狐妖，那点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不痛不痒。

我没有理会，也不想去理会那些蜚短流长。或许多杀几个人能让我解解气，不过那样费尽心思，只是稍微想想我都觉得累。

然而，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终究还是坐实了祸国殃民的罪名，这一祸足以“倾国倾城”。

我成了万千诸侯兴兵讨伐的借口，尽管他们要讨伐的明明是整天酒池肉林，荒废朝政的纣王。只是无论纣王再怎么不事朝政，再如何残暴不仁，他依旧是受万人朝拜的君王。他生来便是天子，理应受万人敬仰。若无足够出兵的缘由，谁又敢轻易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

于是，清君侧成了无数诸侯叛乱的借口，而在君侧的我便是他们追逐权利最好的借口。

我不得不承认，我不亡国，国却是因我而亡。

只是说来可笑，君侧未清，君已先亡。自古成王败寇，不过如此。哪怕你觉得再讽刺，却依旧留不住眼前的刹那烟花，繁华终会逝去，国终究要亡。

走出行宫，眼前的一切着实有些破败不堪，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却尽皆断壁残垣。

我想，也许这高贵的宫殿之外，应该也是尸横遍野吧，因为我可以闻到那浓得让人反胃的血腥味道，哪怕妖生来嗜血，也禁不起这漫天的煞气，弥漫风中、经久不散。

我看到了那巍然耸立在朝歌的鹿台，那个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要一把火烧掉的鹿台，如今已化作熊熊的火海。

鹿台上，赫然是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纣王。想着他昨日必然与众嫔妃宿醉于酒池肉林，弃众臣于朝堂，闻桑林而起舞。纸醉金迷，流连忘返。可现如今却化作一副烧焦了的尸体，早已没有了昔日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嘴脸。

或许没有什么能比死亡更能洗净他的罪恶了吧!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毕竟听惯了桑林之舞的人，如何能听得下这郑卫之音。

那曾经是一副让我厌恶到极致的嘴脸，如今要魂归尘土的时候，却反而多了些许的宁静。只是他身边那群哭哭啼啼的嫔妃，未免显得有些煞风景。

但是，这不过是一个与我并无太多干系的人罢了，他的生死与我何干？实在不值得我为他去费神，哪怕丝毫的感伤我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更何况，我已然没有了太多的时间去顾及他人，我的处境也见不得能比他好到哪去！

我的身边早已慢慢聚集了一群大老爷们，身披铠甲，手拿着兵器正阴阳怪气地围着我指指点点。

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幸灾乐祸。那些丑陋的嘴角，像极了内宫里终日蜚短流长的妃嫔们，哪里还有半分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时的飒爽英姿。

我无力辩解，因为我身后那九条纯白的狐狸尾巴容不得我作何解释。

在他们看来，纣王不过是一个被我迷惑而失了城墙的昏君，而我定然是要比他更为十恶不赦一些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妖，而且还是一只足以魅惑众生的狐妖。

妖便是妖，哪怕我比他们更要像人，依旧只是个妖。他们或许会迷恋于妖的绝色姿容，内心里却始终无法克服对于妖的恐惧。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他。身著一袭白衣迎风而立，那精致秀丽的面容甚至足以令大多数倾城佳丽羞愧嫉妒而亡。他只是静静地立于茫茫人海，却犹如鹤立鸡群。

依旧是那么的风度翩翩......

我努力的晃了晃头，想要晃掉这一可怕的念头。

都这个时候了，我居然还会沉溺于他的美色，无法自拔。

......

那赫然是我朝思暮想，却又恨之入骨的脸。

尽管世人都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可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道貌岸然伪装出来的假象。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认识过这个人，或许打一开始，我认识的便只不过是他那一袭华丽的外衣。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与他的重逢，有灯火阑珊处的偶然相遇的浪漫，亦有跋山涉水后的久别重逢的温情，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企求着能够从他的眼神里找出一丝对我的情意，哪怕只是怜悯。却发现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他只是冷漠地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他的冷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潜意识里，我竟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心寒，却方才忆起了我已然没有了心，又何来的心寒！

我想笑，笑自己多愚蠢。居然还奢望着这样一个寡情薄义的男子，能够对我残留半分柔情。

现在的他，除了一次次地给予我无尽的失望，又还能再有什么值得我去憧憬的呢？

我微微侧了侧头，想要躲掉那双曾经待我温柔如水，如今却漠然如冰的眼眸。尽管此时我已再不会心痛，但那种绝望到瞬间便要窒息的感觉，此生我已经不想再去触碰。

我并不是一只喜欢理会闲言碎语的妖，哪怕世人骂我如狗，我都无所谓。只是我不希望他也当我是一条狗，只要不是他就行。

因为世人骂我，我可以杀尽世人。可对他......却狠不下心来伤他分毫。

即便我有九条尾巴，即便我生下来便有数千年修行，可在他面前，我只能是一只温顺的小狐狸……

我们九尾一族，其实并非生来便是九尾，大多数狐狸与生俱来的，不过一尾而已，然后每增加五百年修为便可多幻化一尾。

偏偏我是个例外，生来便是九尾。可是但凡九尾一族，修行至九尾皆得历劫。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通天造化，却也能让我们魂飞魄散，重归尘土。这是我们无法规避不了的劫，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本来生来就得历劫，只是娘亲以我未通人情世故为由，硬是用了她的半生修为，生生为我将劫数往后压了五百年。然而即便如此，娘亲依旧终日愁容满面。

后来我才知道我乃是千百年来唯一一只生来便是九尾的狐狸，所以我的天劫也必然异于常狐。

我知道娘亲是担心我的劫数太过于强大，怕我抗不去。毕竟历来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的灵狐也是数不胜数，更何况我的天劫本来就是一个未知的定数。

只是那时的我没心没肺，哪里会晓得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度过了五百年。

直到有一天，娘亲将我带到一个俊美少年的旁边，告诉我他将会是我的劫。

我想，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便已注定了我的在劫难逃......

只是那时我巴不得天天腻着他，又何曾想过要逃。哪怕当初将自己的心剜给他的时候，都从未想过。

娘亲的忧虑丝毫没让我多出半分的警醒，而我也在那段风花雪月里愈陷愈深。

直至整个青丘在我的眼前湮灭，无数族人惨遭屠戮……

我已然记不起娘亲躺在我的怀里灰飞烟灭的那会儿，我是如何的撕心裂肺。只记得那时的天仿佛崩塌，海也在深陷，然而我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因为我早已没有了心，没有了悲伤的权利。而那个拿了我心的男子，本来约好了要与我在青丘共度余生的，结果也没出现。

直至再见，却已形同陌路。而他早已忘了前尘往事，也忘了我。

一见如故，再见陌路。

我不禁想起了娘亲当初曾经说过，这世间男子尽皆薄幸，人间情.爱一旦沾染，便将从此痛不欲生，终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那时的我不信，因为我遇见了他。可如今我信了，却也是因为遇见的是他。现在想起来，未免觉得自己有些“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般的感慨。

娘亲的话犹在耳，可我却早已无心情去深究其中的韵味了。或许有些伤总得要自己体验后才懂得有多痛，可是如果可以，我宁愿此生永远也不要去懂，那怕得到只是虚情假意，也好过这般揪心的苦楚。

或许人都是会变。毕竟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哪样都足以让人为之疯狂，迷失本心。

曾经的海誓山盟，现在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话，而我自己本身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听说酒苦，可我从未真正尝过酒，不知道酒有多浓。然而我现在却异常的想去尝尝，看看那能让世人烂醉如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滋味。

如果可以，此时的我宁愿大醉一场。

不过我想我应该是没有机会了吧。我可不指望这些人能够大发慈悲，让我先去宿醉一宿。

连侥幸的心都没有，毋庸置疑，这群人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我被押入天牢，成了万人唾弃的妖。

我突然想笑，说什么红颜祸水，魅惑众生，不过是他们自己追逐权利的一个借口罢了。偌大一个王朝，岂是我一个弱女子想说覆灭就能覆灭的。即使严格说来我也算不上是什么弱女子，但我何德何能，能覆手间便毁掉这大片河山。

我自认为我所杀之人多多少少都有其取死之道，世间因我而死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尔，但因这场战争而亡的人何止千万？

不过他们自称英雄，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我终究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无端地被冠以了种种的罪名，负起了这祸国殃民的幌子。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被押上诛妖台，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然而这一切，我其实都不在乎，对于妖族来说，早已看透了轮回，死亡其实也并非如此恐怖。我不介意死亡，但并不代表着我不介意那个要亲手将我送入鬼门关的人是他。

这是一个我永远也猜不到的结局，也是我最不愿意想到的结局。尽管对于这个男人，我早已心无眷恋，但终究不想让他看到我身首异处时的样子。

然而，无论我如何抗拒，但既成事实，我也无可奈何。未到午时，他便已出现在那监斩台之上。刽子手们早已尽皆准备就绪。看着身边的姐妹们一个个相继香消玉殒，我竟然流不出半滴眼泪。然而我并未过多的去纠结这一点，因为没有了心的我，早已忘记了眼泪的味道。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他们明明把我说得十恶不赦，却始终没有取走我的妖丹。毕竟死亡对于我们这种早已悟透生死的妖来说不过是一场轮回，只要妖丹不灭终究还是会有重生的一天。

然而，我终究只是一只妖，还是一只丢了心的妖，却又怎么猜得透人类那么复杂的心思。

我抬起头，对持刀的刽子手笑了笑，示意他可以下刀了。

此时的场面令我感到压抑，我只想离开，即便离开的方式是死亡。

可是等了半天，那悬在半空中的刀子却迟迟没有下落。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脸迷茫的刽子，方才忆起我毕竟是一只天生狐媚的妖，天下间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在我的笑容下不失方寸。哪怕曾经如谦谦君子般的伯邑考都不能，何况是常人。

我看向其他刽子手，却见一个个脸色尽皆如此，曾经杀人如麻的他们，竟然都破天荒的流露出了悲天悯人之色，估计也都指望不上了。

我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不安，我并不认为这会是什么好的兆头。

然而就在此时，我看到他动了，手持诛妖剑缓缓地向我走来，依旧面无表情，古井无波。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生平第一次我对死亡充满了恐惧。我只想逃，逃离他的视线，逃离这个令我感到窒息的局面。却发现，无论我怎么倾尽全力，却始终挣脱不了身上的那条缚妖索。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不愿再看到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尽管心里极度抗拒，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对于这个拿走了我的心，却想着要亲手杀了我的男人，我突然觉得即使是和他再说上半个字，都会觉得无比的恶心。

可笑的是，我居然曾经义无反顾地深爱过这个男人。

手起刀落，一切似乎都如行云流水般的干脆利落。

我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不对，那确实是心碎的声音。因为就在身首异处的那一刻，我竟然感觉到了我的眼泪，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难过的痛。

生平第一次，我居然发现原来我也会有眼泪。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流眼泪吧，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伤我最深的，到底还是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这难道便是我们狐妖一族千百年来的宿命吗？这就是我们一直所追逐的爱情吗？

我用尽最后浑身的力气睁开了眼。或许，这应该是我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了吧。

这个世界于我，也许本来就只不过是一缕风，而我也终将会湮灭风中。

只是……若只是等闲春风，何必轻拂杨柳。若是无爱，又何来滔天恨意。

我无意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诛妖剑，有些讶异。

那曾经号称斩尽万千妖魔，始终兵不血刃的诛妖剑，此刻却是泣血不止。

而我居然也有血......

然而，无休止的剧痛早已容不得我有过多的想法。我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

那暗红的血海，似极了我与他初见时的那道紫霞。

我忽然觉得好累，好想就这样沉沉地睡去，睡到地老天荒。

只是此刻的我，竟然闭不上那双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就像我心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滔天恨意。我才发现，原来死未必会瞑目。

既然爱得如此痛苦，来生就不必相见了吧。

若有来生，请让我忘记这一切，忘记那张脸。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第一章 一笑奈何

一条路，名黄泉，布满哀伤；一条河叫忘川，流溢凄凉。古来只道黄泉路冷，忘川凄凉，却不知放下亦是重生。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多人曾于奈何桥头轻叹前世，却又不得不在三生石上书写来生。

只是神仙尚且留恋尘世，又何况本就只是肉体凡胎的世人。自古能将放下说得洒脱的人，走的时候也未必潇洒。

毕竟人生在世，终究不过短短数十载。纵有得一时之志者，百年期至，亦难免死生，留下诸多的遗憾。即便真有来世，也不过是飘渺云烟，寻之不见，觅之不得。

奈何桥头，有一男子迎风而立。那紧蹙的眉头，仿佛深锁着世间无尽的哀愁。曾经的青丝已然化作满头的银发，凌乱风中。那落魄的背影似是漫无目的的飘絮，更像级了无根漂流的浮萍。

若非细看，恐怕很难会有人能将此佝偻的身影与那曾经温文儒雅的少年联系到一起。那已然只剩下半缕生机的残魂，仿佛须弥间便会灰飞烟灭。

千百年来，幽冥鬼府的游魂来来往往，从不缺少凄凉的幽灵。似这般孤独的身影早已司空见怪，却从未有过一个像他这般沧桑到让人触目惊心。

男子所过之处，所有鬼怪宵小尽皆退避三舍。不知是经不起男子身上的黯然气息，抑或是慑于男子手里那把剑所散发出来的漫天煞气。时间仿佛在男子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凝固，所有的鬼哭神嚎瞬间而息。

偌大的幽冥鬼府，此刻忽然显得异常的安静，再也看不到任何鬼魂的影踪。幽冥鬼府虽然素来冷清，却也极少有如今日这般凄冷，凄冷到令人难以窒息。

忘川台上，一老妇人手持半碗孟婆汤，拄着龙头拐杖向着男子缓缓走来。那佝偻的身影，配上她双空洞无神的眼眸以及满脸的褶皱，显得触目惊心。那般神情仿佛历经了人间百态，却又似不曾悟透情事纷扰。

对于男子的出现，老妇人显然并未有太多的意外。毕竟这千百年来宁愿承受十八般炼狱，都不愿意喝下孟婆汤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

千百年来，她见过了太多的幽魂，也见过了太多的轮回。要么不愿放下前尘往事甘当孤魂野鬼，要么屈服于十八炼狱忘却前生。唯有他一人硬是抗下了所有的刑罚，走出炼狱。

她亲眼看着男子一次次的走出炼狱，几乎每次都伤痕累累，命悬一线，仿佛时刻都有可能要魂飞魄散一般。

她以为她没那么多愁善感，远不至于会随随便便同情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更何况幽冥鬼府本就是一个不需要同情的地方。只是她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之人，执着到令人心生叹息。

“你又来了......”

老妇声音依旧低沉且略显阴冷，那饱经沧桑摧残的脸上早已看不到任何的表情，远远望去，只见黑气缠绕，如同泯灭众生的魔。但在看向男子的瞬间，原本空洞的眼神却不失祥和，竟难得的多了几分温柔。

“还是没有找到她吗?”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言语，也确实不需要言语，他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便里便已说明了一切。

是啊，五百年了，居然已经找了她五百年了。时间放佛弹指而过，转眼即逝。然细细回味，却又显得无比漫长。

这五百年来，他历经了三生三世的轮回，找遍了每一个她有可能出现的角落，却始终寻她不到。

他知道她会躲着他，却不知道这一躲竟会如此的漫长......

他并未想好见到她时应当如何自处，他不敢见她，但他很想她。想过放下，但却始终放不下。没有她，再漫长的人生亦是虚度。

他用手轻抚斩妖剑，这似乎已然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够让他确认那一切曾经真实存在。

剑刃黑气弥漫，血气滔天，斩妖剑依旧在泣血。他不禁有些黯然，只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伤痕累累，心中的血几时又曾止过。

“值得吗？”老妇人一如以往，给他递上半碗孟婆汤。哪怕知道男子多半不会喝下这孟婆汤，可她依旧还是递了过去。

“你若放下她，就可以不用受这些折磨。”

男子无奈一笑，对着老妇人微微揖手致歉，终究是没有接过。他看向那条漫长的轮回之路，脸色一片黯然。

“喝不喝又有何区别呢？我终究是忘不了。”男子声音疲惫，彷佛一个千百年未得安睡的灵魂。只是那毅然的神情，却执着到难于令人抗拒。

“而且我不能忘，还得去寻她。”

关于她的一切回忆，即便是痛苦的，他也不想忘记。人有时候往往会很奇怪，即便是痛苦的回忆，却始终忍不住要去回忆。

老妇人一声轻叹，随手将那半碗孟婆汤搁置一旁。脸上表情并无太多的意外，显然对于男子的选择，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一入轮回终成古，前事不忘须忘穿。忘川有灵，任何心底杂念皆有可能会被无限放大，又岂会容忍他人带着前世的眷恋赴往来生。

幽冥鬼府十八般炼狱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磨尽执念，目的便是为了让亡灵能够对前世再无眷恋，唯有如此方能安然踏上轮回之路。

只是她知道男子执念太深，远飞她三言两语能够说服，终究无法强求。不然何至于硬抗十八般炼狱，弄得如今这般奄奄一息。孟婆实在不忍看着男子拖着如此残躯和执念前往忘川，千年来，幽冥鬼府的幽灵来来往往，她看过了太多的死生，也见过了无数的别离。既然无法强求，或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男子落寞的神情，让她一时间竟不忍再劝说什么。她不懂他的执着，却能感受到他的苦楚。

五百年前，他自毁仙途，多次趟过这忘川，赴往来生，受尽了轮回的摧残，为了就是能够与她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

所以他不想忘记，更不容许自己忘记。男子默默地走近三生石，努力地想要从这三生石的记录中忆起那些关于她的岁月。却发现，不管他如何绞尽脑汁，记忆里的那张绝色倾国的脸却越发变得模糊不清。

五百年来，他受尽了十八般炼狱，又饱受忘川河水的侵蚀，灵魂早已破落不堪，很多事情他不想忘记，却也慢慢地遗落于岁月的长河之中。只是即便是山河破碎，人世沧桑，那些记忆变得支离破碎，他也要一点一点地去将它拼凑起来。这一切仿若成了他的心魔。

“你这又是何苦，人死如云散，既然前世已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是更好吗？何况如能忘却前世因果，你便也可少受些许轮回之苦，又何必非要如此执着于过去呢！”老妇人即便是再铁石心肠，此时看到男子这般沧桑，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轮回之苦吗？”男子喃喃自语，“轮回虽苦，可与我欠她的那些相比起来，这般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或许痛苦的是回忆，回忆的是幸福吧。

她所说的，男子又何尝不懂，只是不愿意懂。何况情爱一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有些时候即便知道是错的也要假装糊涂。

放下，谈何容易。世间能做到了无牵挂的人又能有几个？

往事烟尘，记忆千疮百孔。忘？或能向前。只是忘却本就是一种最为黯然销魂的失落。

每次一想到余生都要与她永不相见，他的心中就会有种莫名的绞痛，曾经的刻骨铭心，如今的痛彻心扉，又如何能说忘便忘！

“我欠她的，我还不起，但能受点折磨我心里反而会稍微好受些。”

一阵无声......

男子再不言语，轻轻拱手对老妇人抱拳告辞，微表歉意之后便毅然转身，只身步入那忘川河水，那黯然的身影渐渐没入了无尽的漩涡，再无影踪......

只是沉寂的了千百年幽冥鬼府，却并未因为男子的离去而愈加安静。原本毫无波澜的忘川，因为男子的没入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老妇人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她茫然地看着那忘川河上的波澜由小变大，渐渐形成了一个剧烈的漩涡。

“那个好像是......”对于眼前的一切，老妇人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她迷惑地望着那忘川河水里那越来越大的漩涡，心中一股不安的情绪悄然滋生。突然，老妇人脸色大变，眼睛睁得老大，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忘川！那个居然是忘川虚境，这孩子的执念居然引发了千年难得一遇的忘川之怒。”

老妇人心中不由一紧，对于忘川虚境，她并未有太多的印象，只是潜意识里感到畏惧。她记不起当年的事，但曾经历过。哪怕已然忘的差不多，却也知道即使是她自己当年陷入其中，也是历经了九死一生。这是一种来自于内心的本能恐惧。

她早该想到男子这般胡来，终究会是这种结局。毕竟带着如此多的心事前往忘川，很容易心生幻境。更何况忘川虚境之中虚实相生，自成一境，真假难分，一旦误入其中，恐怕将会从此无法自拔。更甚者会沉溺其中，直至神魂俱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一念自此，老妇人心中只是稍微犹豫，虽心有恐惧，但已决定出手想救。

只见老妇人飞身直入河底，找遍了几乎整个忘川河，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了已然沉睡的男子，并迅速将他捞出了水面。

对于这忘川河水，即便那年的事她已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此刻依旧心有余悸。所以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再触碰过这河水，可如今却为了救这男子而再度深入忘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救这男子不可。或许只是感动于男子的执着，抑或只是因为一时的善心大发。

然而忘川的漩涡却未因为男子的离开便归于平静，反而愈发狂躁。男子此时早已陷入昏睡，脸上时而平静安详，时而痛苦不堪。

“终究还是陷进去了吗？”老妇人轻声一叹。

“也罢，有些事既然强求不得，兴许忘却对于你来说，反而会是一种解脱。”语罢，便轻扶起男子的头，半碗孟婆汤便被灌入男子嘴中，顺着喉咙直下，消失殆尽。

男子拼命地挣扎，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似始终抓不住，终是慢慢归于平静，只是脸上早已布满血泪。

老妇人望着男子，心中竟然有些不忍。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她没的选择。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男子就此深陷幻境，然后在自己的面前魂飞魄散。

她不知道孟婆汤能否让男子忘尽前尘往事，忘了他自己，又或者忘了心中的那道身影，从此放下执念，再无牵挂。

也许他也未必会全忘，毕竟孟婆汤虽然能够让人忘却前尘往事，但如若初心还在，冥冥之中总会有些许指引。

即便她的心里也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毕竟即便来生他能有幸找到她，却又相见不相识，那还不如不见。但唯有这样想着，孟婆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毕竟深处幽冥，久居于这奈何桥上，她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情事纷扰，人情冷暖。爱情对于她来说从来便不是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东西。

情之所至，缘之所生。缘起情灭，缘灭情深。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一场变质的轮回罢了，仅此而已。

千百年来，有多少“神仙眷侣”劳燕分飞，最终形同陌路。

多少人曾浑浑噩噩地喜欢了一个人十年，到头来却蓦然发现自己不过花了十年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

毕竟回忆那么远，忘记也正常。世间滥情无数，痴情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能从而终的又有几人，或许感情都会输给时间。

只是真的如此吗？可是为何自己却还是在这奈何桥上苦等千年，不愿往生。

对于感情，她早已忘的七七八八。她曾经以为这世间已无任何事情能让她付出情感。所以她孤寂地在奈何桥上浑浑噩噩地站了千年，无爱无怨，不怒不嗔。

她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已然看淡一切，超脱了凡尘。然而再次看到忘川虚境的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枯坐千年，也不过是在苦等一个连自己都记不起模样的人。

只是茫茫人海，没了牵挂，一切都只能凭缘分，有缘终须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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