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何苦》：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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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老式路灯下热气腾腾，我像其他小贩一样。坐在煤气炉的小灶旁，任凭周围三教九流的食客叽叽喳喳的聊着什么，各种语言交汇，每种喜乐交织。我只知道，我怕是比马路对面路灯下那个卖艺的强多了。他整晚的拉着小提琴，也不曾见有几人往他的琴盒里丢过钱。

事实上，我从不关心食客们聊什么，我只知道把自己写在菜谱上的几个菜炒好就足够了。也没有心思像隔壁卖烧烤的摊主那样，整晚的和他边上卖卤味的婆娘闲叙是非。

手机显示收到了餐款，我对临走的三个青年人笑着点了下头，傍着杂乱的灯光，继续捧起书。然而又没有心思多翻几页。一直庆幸能有这样一份副业，想来看书也是没有必要的了。第三桌的几个客人许是喝多了，不时的拍着桌子，叫嚣着什么。我一般是从不去劝这样的食客，看打扮，沾着泥点的裤腿，胳膊暴起的青筋，再加上几瓶酒精勾兑的白酒，我是没有话语权的吧。

我一听到卖艺的开始拉那个叫不出名很忧伤的曲子，也就整个人松懈了。那是他每天凌晨的最后一支曲子，往往这个时候，都是只剩隔壁摊子的婆娘端着茶缸喝水休息的时候，因为卖烧烤的中年男子已经收摊了。曲罢，我对他招招手。他给了我一个眼色，我知道有一桌客人还在那。我只动了嘴唇没有发出声的对他招呼道“没事儿！”。我开始给他下面，打一个蛋，不撒葱花是惯例。他拎着琴盒会坐在离我摊子最近的一桌，不停的擦拭着琴和弓，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琴盒。我也总会默契的趁他扣上琴盒上的小锁，给他把面端到面前。

“那个，今天不加蛋。”

我笑了笑：“今天我请客。”

“这怎么好意思。”

他用手扯了扯没有打领带的衬衫领口，又扶了一下眼镜框。

看到吃的远没有往日那么迅速，我就知道，完了，盐又放多了。我端着茶杯，将茶水倒在一次性纸杯给他端了过去。我也坐下来，不好意思地给他解释我喝茶的杯子是不对口，都是倒出来再喝的。

他囫囵了两口面问道：“说说，你以前做什么的？”

我倒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也模拟他扯领口的动作，扯了扯T恤领子。

“中学老师，教语文的。”

“嗯！”

他咬着半截面，放下筷子，来握我的手。

咽下去后，用双手指着自己胸口：“我也是！我教音乐的！”

然后又迫不及待的抢道：“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市民”

我笑了笑，暗自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小摊，这样一个副业。终了，像往常一样看着他拎着琴盒消失在街道的深处。其实，知道他不喜欢葱花的那一刻，也就能料想到是个体面人，曾经的，

上午10点，我来到住所不远处的一个高校上班。我换上一身灰色制服，拎着拖把桶在教学楼走廊打扫着卫生。隔着窗户，看到木讷的学生们盯着屏幕，屏幕里一个教授模样的人，用带着极其浓重方言的口音讲着课。下一个教室应该是上的工学课，一眼望去，几乎绝大多数的小平头男生，胡子拉碴，眼睛厚的跟玻璃瓶底似的。我就暗自庆幸，自己不是那块料，不然得多木讷。然后下意识的拉拉领子，把这身灰色的清洁工制服整理的如我所想的那样体面。低头拖地的我，总觉得能把瓷砖地拖的能倒映出人影来，便是十分欣慰。

走廊尽头，洗干净拖把，我准备上楼。有脚步声靠近，不紧不慢，我也从不看是什么人。关我什么事呢？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远去，我在楼梯中段正抹汗的时候，就听见一声闷响，而那脚步声却止了。料想是他手里的书本掉了吧，可是没有那么大的声儿啊。我就习惯性地下去看看。谁能想到呢？走廊那头地上，倒着一个中年女人，是老师吧？我急忙小跑赶过去，是个中年女老师的样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异样。心脏病么？我摸了一下鼻息，有点微弱。便匆忙跑到临近的一间教室，冲进去就随便提溜了一个玩手机的学生，让他打急救电话。学生们几个赶了出来，大多数人依旧木讷的盯着屏幕，抬着脑袋，微张着嘴，呆若木鸡一样。我一头蹿出教室，往门口的保安室赶。

我敲着门喊到：“开门啊！有老师昏倒了！”

“有没有人啊！”

天晓得那个只会看监控的保安哪去了，是啊，到处都是摄像头，要那么多保安干什么呢？

我直奔教学楼门口，看见个不是学生模样的人就冲上去讲明情况。终于得着是一个老师打了电话叫了人。

学校的人和救护车都来了，讲完情况后，我就在一旁默不作声。因为不关我的事啊。我看到的，能做的都做了，不是么？

“这个问题，我们要高度重视！•••”

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还在那说着什么，倒是最先冲出教室围观的那几个学生围着领导，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我看没我什么事，就转身离去，我的拖把桶在那楼梯上呐。走廊尽头，冒冒失失的保安才冲过来，我跟他对视了一眼，从他眼里我读到了几个字：这下完了。他完了，我还没完。早上得把这栋四层的教学楼都打扫干净，待会一下课还要去扫教室。我才是路漫漫其修远啊。

世事难料，我二楼还没有打扫完的时候，主管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保安室。我又拎着家伙什下楼。好歹干一行爱一行吧。推开保安室大门，二、三十个监控屏的光有点刺眼。一群人黑着脸的看着我，三堂会审？我一看，我们主管也在，就叫了一声。

“翟老师，我来了。二楼还没打扫完呢。”

主管很轻松地：“没事，今天先不扫了。”然后给那个领导模样的人示意。

领导也发话了：“小舒，你知不知道你犯错了？”

我倒很平静，当看到那几个冲出教室的学生也在，而且是一种愤愤不平的脸色的时候，我就大概能猜想到发生了什么。

领导接着发话了：“你还年轻，对不对？清洁的事情，能不能上点心呢？能不能严谨一点呢？你在家不打扫卫生的么？拖地能拖的满地是水么？”

“哈！？”我抬头，有点可笑。

“医院也联系了，说刘老师没事，没有生命危险。”

“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你的问题，我们要严肃的谈，秉公办理。”

“那个•••领导，我•••怎么了？”

“啪”领导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

“你的工作不规范，明白么？不按流程工作，才出了这样的意外！要不是你的工作失职，人家刘老师能摔这一跤么？”

我性子也上来了，倒也不客气：“领导，您说说看，我哪里不规范？地面都是水拖两遍，再干拖一遍的。我要是没按规范操作，要不要现在去看看？你们站过的地方，还有那个刘老师摔倒的地方，有没有水渍和鞋印？”

“好了好了，刘老师我知道，年龄也大了，她本来就腿脚不好，也不能全怪人家搞清洁的同志，对不对。”一个女老师模样的人突然插话。

领导不耐烦地：“王老师！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嘛！你看看他！什么样子！这什么态度！”

一个女生：“就是！主任，我给您讲，他总是弄不干净教室，让我们都没法好好上课！”

旁边一个衣衫凌乱，略显邋遢的小平头男生：“对•••他还•••还•••”

“还什么——？”我笑着，用眼神盯死那个男生，他一怵便沉默了。

“主任，这事就算了吧。刘老师也没什么大碍。”那个女老师模样的人打了圆场。

我还能说什么呢？一言不发，任凭他们商量出了解决办法，就是由那个女老师带着慰问品，还有我这个说不清错没错的人一起去医院探望。倒是那个女老师，我深觉还是明事理的。其他人？各自安好吧，我也没什么想法，这种事在这个世界，还少么？

第一章 不论是非，我只是一条野狗

次日，那个女老师约我一同去医院探望摔倒的刘老师。天气倒是不错，我们约在校门外公交站见。阳光有点刺眼，空气黏黏的，对于夏天而言，真是一种煎熬。周围都是嘈杂的商场音响。还有不少黑车司机招呼着学生，或去市区，或去什么商业综合体什么的。

“你怎么还穿这身啊！”

转目瞧见那个女老师竟然开车来的，我笑了下没作声。上车后，看到车后座的果篮、鲜花，竟有好多个。我指了指后面问道。

“这个刘老师教什么的？这么多学生送的啊？”

“哈，那都是她下面的学生助理让帮忙给捎的。刘老师不授课，是教务办的，才来没多久。”

我会心一笑，追问：“昨天在场的学生也有送东西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吭声。

“对了，你怎么还穿这个制服？”她是没忘刚才那个疑问。

“反正是公事，工作嘛，就穿工作装，有什么不妥。”

“怎么说呢？这个刘老师呢，算了，没事。”

我又轻轻笑了：“你不用说，我都懂。”

她侧过头想问，我倒先回答了她的疑问。

“如果不是这个衣服和这个身份，昨天的学生也不会谄媚的落井下石了吧。”

“我姓钱，是教职工办的。你呢？”

我倒诧异她为什么不好奇我的回答，但是想来，她是知道了什么吧。

“舒，舒服的舒。本校清洁工。”我回答的很有底气。这有什么，不是么？

“其实昨天回去，领导要处分你，我就看了你的档案。所以我知道噢。”

我也很正经的回了她：“钱老师，如果要处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无所谓。”

“真要处分你，你今天就不用跟我去了，哈哈。你怎么就甘心当一个清洁工呢？”

进入市区，她开车的速度放慢了。交通开始略显拥挤。马路边上，一辆自动化清扫车缓慢的开着，驶过的路面光整洁净。

“反正都22世纪了，机器一直在取代人类。人类迟早都会被淘汰。不是么？再说了，清洁工是我的副业。我正业也是个小工商户。”

钱老师笑的更甜了：“哟，不错。不错啊！怪不得敢跟领导顶撞。”

我敛起肌肉，一本正经地：“钱老师这话不中听啊。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过错。说好听了呢，叫风骨，说难听了，叫‘臭老九’。就这么一股子劲儿！不然我也不至于老师干不了了跑来干清洁工吧。”说完我倒先笑了。

一路上，钱老师跟我聊学校如何如何，电子授课让很多老师下岗失业。又聊到环保，航天。我都不感兴趣，唯独聊到刘老师的时候，钱老师言语间流露出许多的不满。说她如何拍领导马屁，如何让学生给自己工作什么的。这可能不是她在领导面前帮打圆场的原因。但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听了她的简单描述，我也想知道这个刘老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多学生助理去“爱戴”她给她送东西。

到了医院，我帮钱老师拿东西。

她对着一个单子，嘴里嘟囔着：“助理的•••助理的•••”

然后递给我，我说：“果篮我拿吧，鲜花你拿就好了。”

“不行，不然弄混了。”

最后多了一个果篮，单子上没有。我问是谁的。

“就昨天那个教室里的一个男生，你见过的，保安室里他也在，你还瞪了人家。”

“我拿吧。”我直接便拎了起来。

就这样钱老师抱着一大捧花束，拎着一个果篮。我则是一手三个一手四个果篮，有大有小。天晓得，这个刘老师万一那天摔死了，会不会有这么多学生去慰问，也准备那么多东西。我们乘电梯到达病房，钱老师笑嘻嘻的迎了上去。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和普通中年妇女没什么区别，但似乎没有我摆摊隔壁那个卖卤味的婆娘顺眼，多多少少有一种官僚气质。钱老师招呼我把东西都放下。然后寒暄那些领导的话什么的。我站在一旁扮作装饰，灰色的装饰。时不时，旁边病人发出痛苦的呻吟，还有一个车祸昏迷的中年男人，家属在一旁哭成泪人。混杂着钱老师和刘老师的说笑声，此起彼伏间让我瞬间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刘老师问：“这位是•••？”

钱老师：“这个是咱们学校的清洁工。就是他发现然后第一时间找人来救您的。”

刘老师拍拍额头：“噢！对！我还看见你在那拖地来着。小伙子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

我听到那个“错”字的时候，眉头一皱。钱老师见状，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运动鞋，随即去拆果篮。

“小伙子，在学校呐，就要守规矩，要乖，凡事啊，都要仔仔细细，小小心心的，才是乖孩子嘛。”

这话听着就有点怪异，我都快三十的人了。我一度怀疑这个刘老师是不是老年痴呆。但碍于钱老师的提示，我也就笑了一下。

“来，看看！学生们都给你拿什么吃的了。”钱老师拿起一个果篮，剥开外面的保鲜膜。

刘老师立马制止：“别别！”

“学生送的，舍不得吃，放着，放着就行了。”

这个刘老师有点太小气了吧，连个果篮都舍不得要拿回家去？我自顾笑了一下。但是还是很不解，一个果篮而已，至于嘛？钱老师递上单子，告诉她哪个是哪个学生送的。

“他们都是好孩子！钱老师，你告诉他们，我出院了呀，带他们出去玩。”

钱老师笑嘻嘻的应着，临了，钱老师问道那个名单上没有的果篮的是谁送的。没等钱老师回答，我抢道。

“我拿的。”

刘老师一下子变了脸色：“啧！你看看你，多大点事嘛。你一个清洁工容易嘛？不容易嘛，对不对？你知错能改，我又没有怪你，你看看你，你给我送东西，这怎么行噢！人家以后都犯了错，送点东西，就等于错误没犯么？这而且让我难堪嘛！拿走，拿走！这样不好的。”

这一下是让我有点懵，让我对这个刘老师一下子开始迷惑，真的是令人爱戴的老师？还是老年痴呆呢？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个陌生人对我的评价，因为我们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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