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枪》免费试读_临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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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杨老头，这盘棋下了多久？”

“不多不少，一辈子。”

“这么久了，你还有命下下去？”

“我下不了，但我孙子可以。”

“你孙子我可不看好，以天下作棋盘，此等魄力，世上也就你我两人。”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不害臊！”

“一壶黄藤酒下去，脸红的赛猴屁股，还看得出我害不害臊？”

“老东西，手谈不语，看好你的大龙。”

不远处俗世人看来，这两个糟老头子无非就是落子一声，唏嘘二三，摇头四五，大笑六七，抚须八九，对饮有十。

一群好奇的年轻文士也酷爱执手黑白，走近一看，正是收官阶段，那杨姓老头势微，然而接下来天元位置一记胜负手，局势又不明朗了。

文士们欲再观棋，只听棋子轻敲三声，两位老者和棋盘尽皆消散，飘渺于天外。

但闻山岭间传来一声清唱：

生不生，故不故，胜不胜，负不负，随心自在，莫负那黄天厚土。

第一章 老道

大秦国晋陵郡潞州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店里，清瘦少年杨辟谷坐在角落里喝着茶水，打了几个补丁的青绿色老旧长袍也显露出少年家境的寒酸。

因杨辟谷听起来像羊屁股，不雅观，于是少年干脆给自己取了个小名，叫发财。

然而发财这个小名已经不是雅不雅观的问题了，而是俗气到了地底下。除了这个少年自己自我感觉良好以外，其他人喊他名字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带着嘲笑意味，更有甚者，给自家刚出生的狗仔取名的时候也用发财两字，所以在少年老家往往一喊发财，除了少年一个人的应和声，还有数声狗叫，此起彼伏。

当然，少年也从不在意这些。

离爹娘下葬也有些年头了，老爹临终前说爷爷有遗命，让发财十五岁年关之前到临安城德舆庙，寻一个缘分。

且不说这玄乎的缘分是真是假，爷爷死得早，发财听不听这遗命都无所谓的，但老爹断气前看发财的眼神让发财心里不安，无奈，只能拉着一个相熟的打铁老头一起去临安。

“老烟枪。”少年看着身边穿着朴素的老头道，“还有几日到临安？”

“半个月吧。”老头啃着手里的黄瓜，随意说道。

老头名孙无终，精瘦身材，打铁手艺精湛，爱好黄瓜和旱烟，胸前挂有一杆古铜色烟枪，常年不离身，这也是发财叫他老烟枪的原因，这烟枪看起来有些年头，表面被摩挲得光滑无比，老头还背着一个长条包袱，哪怕是坐下休息也不离身，想必应是贵重钱财之类的物件。

两人从老家走了半月到潞州城，第一次出远门的发财不胜脚力，进城后立马寻到这小酒店歇脚。

两人歇息好了，正准备规划下一站去往何处，小店门口突然一阵骚乱，发财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破落老道被小二拦在了店门外，那老道穿着破旧道袍，拿着一杆写着“常清静”的算命幡，朝小二点头哈腰，大意是说想进去喝口茶。小二怕老道是个江湖骗子，到时候在里面闹了事不好收拾，便死活不让进。

“幸亏咱两穿得还勉强能看，不然恐怕连小店门都进不了，这世道。”发财调侃一句。

孙无终瘪瘪嘴不言语。

发财继续看着门口。本以为那老道会知难而退，谁知那老道与小二耳语两句，小二脸色立马难看起来，老道又塞给小二一样东西，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怪的是小二没有阻拦。

“这年头，行走江湖的人，都多少有些本事啊。”发财又是一声感叹。

孙无终白了发财一眼：“记住，这行走江湖，最不能惹三种人，和尚、道士和女人。”

发财低头细细咀嚼，这话甚是有道理。

这时一声苍老却市侩的声音打断了发财的思绪：“嘿嘿，两位，这个地儿没人吧？”正是那破落老道。

发财抬头看到那老道浑浊的眸子，正想拒绝，那老道却十分自来熟地坐下，边说着“没有就好”，边放下算命幡，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发财眉头微皱，与孙无终相视一眼，孙无终摇摇头，发财会意，准备无视这老道。

那老道可没这么想，不管发财与孙无终搭理不搭理，他嘴巴就没停过。

发财也是感叹这个老头的知识渊博，从星运天象侃到地理运势，从大族纷争侃到门派有别，且不说这老道说的有多少对的，但这唾沫星子乱飞，一个时辰嘴巴不停的功夫，发财是自愧不如。

从老道话语中发财知晓，老道自称纯阳宫守门道人，道号三丰。

孙无终则不以为然，这纯阳宫是天下道门排行前三的圣地，一个象征门派颜面的守门道人，怎会穿的如此破烂？

发财见这老道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是尴尬，便开口道：“仙长刚刚忽悠小二使的是什么招？”

老道见终于有人接了自己的茬儿，立马端起了高人的架势，拂了拂乱糟糟的胡须道：“那小二脚步虚浮，眼神飘散，面色苍白，一看就是肾水缺失之貌，我就与他耳语几句戳戳他痛处，他自然难堪，我再随意给他两张符，跟他说这是解救良方，打一棒槌给一颗糖，这小二自然是服服帖帖的。”

发财有些惊异地看着老道：“受教了。”

老道见话匣子一打开，立马追问道：“两位如何称呼？”

“孙无终。”孙无终嘴里包着黄瓜，嘟囔着道。

“人间尚好！憾事无终无尽了。有些悲啊。”

老道士不理会孙无终颇为不和善的眼神，而是看向了发财。

发财有些生硬地道：“我姓杨名辟谷，嫌麻烦喊我发财就好。”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仙人所习的辟谷之术的辟谷？”老道疑惑道。

“俗名而已，没那么玄乎。”少年发财轻笑两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老道士仔细端详着发财的面貌，突然大惊道：“哎哟！小兄弟，你这面相可不简单啊！”

“哦？当真？”发财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却比打着灯笼还敞亮，这老道八成在盘算自己包袱里的铜子儿，这两年世道不太平，江湖上也有好些装扮成和尚道士的江湖骗子，眼前这位虽说肚子里有些墨水，但与那些靠巧舌如簧吃不干净饭的人没什么区别。

“贫道自幼跟随师傅在山上学道，也对堪舆相面颇有研究，还能骗你不成？”老道信誓旦旦地说道。

发财面上不做声，恭维道：“自然相信仙长！那还麻烦仙长给我看看？”

老道抚须，颇为自得：“这正统面相啊，主要分九种，最常见的乃众生相、寿者相与富贵相，还有些罕见的如魍魉相，圣贤相，大罗相和菩提相，而最最万中无一的则是兵人相与龙妃相。”

“那仙长！我属于哪种？”发财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是一副乡下农民妄想凭借机遇出人头地的兴奋样子。

三丰老道故弄玄虚地卖了个关子：“真想知道？”

发财立马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指了指孙无终背着的一个长条包裹：“仙长若是肯告知，我和我大爷还有些留底的盘缠，不多，也就几十两银子，都会孝敬仙长！”

一听到银子，老道士眼睛顿时一亮，拿茶碗的手都不自觉抖了抖。

“好说好说，我辈修道之人自然不会太过在乎身外物，我且先与你说说。”老道士眼睛一直在发财与孙无终身上游离，“小兄弟，你这眉眼宫格如果分开来看，稀松平常，可若是都堆到一起，那可是万中无一的兵人相啊。”

发财不得不猛灌一口茶水，强忍笑意。其实若这老道不说面相还好，发财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演下去，但偏偏扯到了自己会算命的爷爷曾说过的自己的面相，甚是普通，无甚神奇，绝非什么乱七八糟的兵人相。

“小兄弟可知这兵人相到底为何？”老道没有在意发财有意嘲笑的眼神，突然有些正经。

发财摇摇头，这个他是真不知道。

老道凑到发财耳边，低声道：“若是昌平盛世，必是大奸大逆之人，颠覆一国不在话下，若是混沌乱世，必是世道救星，能领众贤开创太平。”

发财愕然，瞳孔微缩，双臂不自觉地环胸而抱。孙无终没有听到三丰与发财说了什么，但凭借与发财相处十多年的直觉，孙无终清晰地感觉到发财对这个老道士，有了丝警惕，甚至是敌意。

“仙长这番话，实在把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给吓到了。”发财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拳，有些滑稽。

老道士摆了摆手，然后挤眉弄眼示意发财。

发财拍头恍然大悟，上上下下鼓捣了一阵，硬是掏出了一文钱，十分恭敬地双手递给目瞪口呆的三丰老道：“仙长，我家里穷，现在身上只有这么多了，还望笑纳。”

在老家以小偷小骗恶作剧“闻名”乡里的少年郎，第一次出家门就遇到了自称名门纯阳宫里守门的道人，以如此滑稽的方式结下了第一份缘分，是善缘还是孽缘？若那三丰老道真是纯阳守门道人，必然受不起一文钱的羞辱，如若不是又当如何？

这是发财这条小鱼初入江湖这个大泥缸，搅起的第一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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