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马传》： 太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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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安城

太安城里有四城。

东城尊皇权，西城尽世家。

南城倾富贵，北城遍贫寒。

要说建城缘由就不得不提这位大奉王朝史上最奇葩的皇帝建衡帝。

相传当年的建衡帝是个方方正正的性子，到底有多方正用现如今的说法就是有几分强迫症了。

建衡帝把玩之物一定要圆润细致，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才舒坦，御用餐碟必须高矮一致平成一线，哪怕这菜装在里面冒了尖儿也需得是个大小一致且居中的尖儿方可使用，连殿外石阶雕刻也须得错落相合，踏上去两腿步幅一致。

本来建衡帝守着父辈传下来的盛世王朝也能做一生安稳顺遂的帝王，偏偏他又是个不安分的，对新奇事物感兴趣得很，读了几本玄学命理的书，见了几位年轻术士，朱笔一挥就在文武百官的折子上都打了叉，非要遵循什么天地法理建个抱守阴阳五行不缺的新都城。

听说有那么一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肱骨老臣闹着上吊撞柱的自杀戏码，连坐个马车都要翻滚几下恨不能折腾个伤筋动骨才好，义正言辞地规劝什么“祖宗之风水福泽后人岂能说改就改?”

这招数对于别的帝王来说或许会考虑史官文笔和臣民意见就这么搁置了，可是建衡帝是谁啊?那可是让先帝建安都头痛不已的史上第一方正倔驴子!

若不是当年皇嗣凋零，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个人不是断腿就是痴呆，怎么也不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传位。

据说当年建安帝为了绵延子嗣天天被一群老臣盯着翻牌，下了朝双腿颤抖直打摆子，就算是这样，架在肩舆上也是要送进哪位后妃的寝殿的。

可怜年纪轻轻竟就崩了，不知其中肾亏占了几成？

又说建衡帝，百官不让他偏就一意孤行，这中间风里来雨里去，建衡帝对周围劝告旁若无人，每天都要去现场巡视一遍，看看这条线是否笔直，看看那块砖缝有没有填平，一来二去，朝臣索性也不再管了。

听老一辈人说，太安建成那年，满朝文武数百余人手执笏板，皆着崭新朝服，左红右蓝整齐划一，大呼一声陛下，那声音端的是震耳欲聋。

只听年轻的皇帝心满意足说出平身，向苍生许愿大奉长治久安，霎时百鸟向空而鸣，环绕整个太安，那场面，壮观得让人不敢直视呐！

有幸见过的老一辈人尘归尘土归土，零星剩下那么一两个也是时时坐在城门口，微眯双眼看向那锋利笔直得能切豆腐的墙角线，兜着满口漏风的黄牙对小辈吹嘘当年盛景，颤颤巍巍的拱手对着那道城门再呼一声陛下万岁呐！

当年建衡帝许愿长治久安，传遍四海，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四方民众涌入太安城求见天子真颜，苟家就是其中之一。

苟以安十岁那年家里来了个胖道士，苟父笑得满脸褶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堆得能挤出泥，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扯过苟以安让他给道爷做大礼。

虽然明知道是自己的父亲需得敬重但苟以安还是有点看不下眼，总觉得这样太过没有骨气，想他也是在这北城能够称霸一条巷子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这样一个胖子折腰？

很没有面子不说，实在有损侠士风范。

没什么才学的老实汉子自以为天机眷顾，高兴地嘴唇直哆嗦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一拍大腿，抄出了家里留待过年的腌肉不由分说全部下了锅，让一旁在看的苟以安是心疼地龇牙咧嘴，刚要伸手去捞就被苟父一个怒目打断，讪讪地缩了回去。

苟以安见说服不了自己的父亲只能冲胖道士横眉冷对，心想要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就自羞离开，虽说还不到年节就吃了这么稀罕的肉食但好在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爷俩也算改善一顿伙食。

可惜事与愿违，满面红光的道爷吃饱喝足在苟父崇拜哀求的眼神下方才懒懒伸出手掐指一算，这一算惊坐地上，满身的肥肉楞是抖了三抖，久久不能语。

在少年苟以安的眼里那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死胖子，不仅没有仙风道骨的样子反而拼命的把他爹辛辛苦苦赚的两吊钱往怀里揣。

回过神来的道爷在苟以安怒目横视下嘴里不停说着此子不简单，又笑眯眯摸摸苟以安的头顶道：

“今日道爷收你的钱他日可是要还你一桩大机缘，小兄弟就不要计较这一时得失了，你将来腰悬双剑，一剑出半世无敌，一剑出举世皆敌。前途，不可限量啊”

苟以安的父亲是个卖炊饼的，据说祖上是和炊饼专业户苟大郎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借着先祖荫庇，在卖炊饼的行业里也算混的顺风顺水，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继承了苟大郎那点憨厚的秉性，说白了就是有点傻。

听见道士如此说当即烙了二十张新鲜滚烫的大饼要送给道士做路上食粮，也不顾道士愈发严重的清咳以及被捋断无数根的胡子，总之是一股脑的将那炊饼往道爷怀里一塞嘿嘿直笑。

直到很多年以后，苟父于塌前含笑九泉，依然不解为何当年道爷走得如此踉跄，只道一句“真乃不出世之高人也”便去了。

且不说这道士算的准确与否，总之对于从小生长在太安城北的苟以安来说，生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清晨在苟父的吆喝声中起，嘴里叼个炊饼就算开始了一天，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性子，还是要拿着树枝耍来耍去。

摸一把王翠花的屁股，在少女羞恼的叫骂声中跑远，和许铁蛋一起去掏城西老爷家的狗窝，运气好，趁那恶犬不在掏出两样珍奇的水果，够巷子里的孩子羡慕半天，然后一边吃一边恶狠狠的呸一声，学着大人的样子骂这世道不公，至于运气不好，被那恶犬追着跑十几里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最后必要叫嚣一声自己还会回来的。

正是少年，真撒起欢儿来，狗都追不着。

要说故事就到这里，苟以安的一生差不多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偏偏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本说穷人的孩子养出来也是个唯唯诺诺的性格，苟父这般老实憨厚愣养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苟以安，莫非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辈龙一辈熊’到苟以安这辈就该崛起了？

每天穿着打一身补丁的粗布衣裳在太安城里乱晃的苟以安，明明是一身穷酸相非要挤到权贵集中的地方做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来，不知惹了多少白眼遭受几顿拳打脚踢，可这性子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越来越痞，越来越圆。

太安城混熟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也就见识得多了，苟以安也交了几个可酒肉玩乐可性命相交的朋友。

皇亲贵胄，富甲一方，江湖豪侠，这大染缸似的太安容得了一方天地，也养出了个痞子苟以安，好在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着一方天地里的浪荡江湖梦，也算应了当年道爷批的字，子不苟，何以安？

第二章 云水寺

太安城外，快马也不过半日的光景。

气势恢宏的城池外是云雾缭绕的山峰。

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密林深处，扶名山顶。

古寺敲钟，钟声悠长，与繁华热闹的城内恍若两个世界。

狭小的山路上挤满了人群，似朝圣般，一个个面容肃穆，眼怀期待。虽繁杂但肃穆安静，只听得见行人步履衣角摩擦的声音。

自打太安城整整建成伊始接纳众朝，直至建衡帝离世，整整四十余年的时间。

与太安城一同被尊崇的云水寺，其法师寂云，出游四十余年未曾归来，行踪成迷。

有人道当年建衡帝请寂云为国师遭拒，法师此去迫不得已。

又有人说太安建城之日建衡帝与寂云法师密谈许久，后来寂云就开始云游四方，看似避讳，实则携带密旨为建衡帝寻找一样东西。

众说纷纭。

不论如何猜测，数十年的时间没有寂云法师主持的云水寺始终闭门不开，谢绝香客。

那云雾缭绕的扶名山只得听见诵经阵阵，却再也没有人能够踏入山门一步。

如今再次开山门广纳天下香客，却是山路已经长满青苔，周围树木愈发繁密茂盛。

卯时起至辰时止，云水寺青铜钟长鸣，余钟齐震。

肃穆庄严，整整八十一声。

响彻太安

此刻，曾经盛极的大奉王朝第一寺庙——云水寺向天下号召：开山门，接香客。

先太安而后四方，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虔诚徒步行至扶名山。

有一对父子却是格外引人注意。

壮硕的中年人一脸憨相，时不时望着山顶香雾缭绕满眼虔诚。

他挑着一根长扁担，扁担下挂着两个硕大的篮子，尽管步履稳健但是山路行人甚多，左蹭右刮下仍不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上台阶的时候，顾得了人群就顾不得脚下，时时踩空。

可顾得了脚下又顾不上人群，时时撞人。

中年人旁边的少年粗布衣衫剑眉横飞，星目风流，嘴上叼着一根青草，尚且单薄的身上挂了两个大水囊，却依旧挺拔如竹，不折损其一分神韵，当真称得起少年郎！

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年缩着脖子嘿嘿一笑，露出齐齐的八颗牙齿以及牙间的青草叶子。

那原本风流的眉眼此时四处乱瞟生生让人看出了猥琐之意，让人觉得甚是不堪入目，恨不能拿水洗洗才好！

平白污了眼睛

哪里还是那个风流少年，怕是个泼皮无赖！

此时的苟以安却不知道别人对他的想法，只是他看到了隔壁家的张小胖。

虽说叫小胖，可却是个实顶实的大胖子

一身肥肉不知道多少斤两，但是北城那个天生神力的傻子也只能将将给他举起来，不到一刻钟就累得瘫坐在地上。

他们笑道：张小胖的爹是杀猪的，杀了一辈子猪，自己的儿子却是比猪还胖，虽然大字不识没什么本事，但定是万人敌。

将来在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小胖子不需出招，只消将屁股往对方心口上一坐，保准一命呜呼，一坐一个准。

这扶名山上，山路狭窄，张小胖本来就是一个人赶得上三个人宽，这人来人往的也不知是多么想不开他竟然跟着上山。

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苟以安一直盯着张小胖，这已经是他撞倒的第十五个人了。

这胖子，平时对自己一身肥肉介意得很，除了他们几个玩伴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还偏偏往人多的地方钻。

每次发现有人被自己撞倒，张小胖都十分紧张，想要将人扶起来，他这一动弹，身上的肉如同波浪一般抖动散开，免不了又碰到别人。

乒乒乓乓，又多了几个无辜壮烈牺牲者，不扶还好，一扶......

张小胖满脸的横肉露出委屈的表情竟也是面目狰狞让人不忍直视。

苟以安看到张大胖的窘态，刚想上前招呼却，突然向旁伸出左手。

有几个一直观察苟以安的人还没看到他的手是怎么动的，只觉得那动作矫若游龙，未见什么招式，一动一静皆是自然。

苟以安一把捞住了即将被人群剐蹭倒的苟父，神色十分不耐，眼睛却不再乱瞟，紧紧盯着中年人，用手轻抬扁担，腿脚发力，防止他哪会真不小心一下子把自己摔出去。

“说了多少遍偏不听，既是祈愿就虔诚端正，非要带着炊饼来卖，你看着来往之人皆是非富即贵，谁会稀罕你的炊饼？就算那些平民百姓也是做好了在这里过夜的准备早就自带饭食”

“倒是你，这路窄得人都走不下了，还背着俩大筐平白遭人嫌弃”

听着少年嘴里不停的数落中年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神秘一笑，老实憨厚的脸配着贼眉鼠眼的表情显得分外滑稽，刻意压低嗓音：

“臭小子你懂什么，爹这哪里是来卖炊饼！老子叫了一辈子的苟富贵，可也不是那庸俗之人”

而后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们才继续对苟以安道“老爹我活了一辈子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也不至于连这点都拎不清，今日云水寺开门广纳天下香客，爹断不可能带着一身铜臭来侮辱佛门净地”

苟富贵想起当年苟以安年幼时，身子骨弱得跟个豆芽似得，就快养不活了。

请了几个郎中都是摇头让他准备后事，可是苟富贵哪能就这么放弃呢！

他想去寺庙烧香祈福，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够活下来。

云水寺紧闭山门，他一个卖炊饼的又有什么办法，就在山脚对着那梵音缭绕处不住地磕头，直到头磕破了血流了一地也未曾发觉，期盼哪怕自己的命搭上能够让苟以安活下去也值了。

上苍垂悯，一位僧人刚好就此地路过听了苟富贵的诉说给了他一粒丹药，死马当活马医的苟富贵把这药给苟以安吃了，这孩子竟是活了下来，直到现在上蹿下跳，命硬得跟个猴子一样，苟富贵就觉得，这云水寺，一定要亲自来上一炷香，还愿哩！

“咱这是带着最大的诚意对佛祖许愿嘞，你可知当年云水寺为何能够成为这大奉王朝最鼎盛的寺庙，除了寂云法师是得道高僧，还有就属这云水寺祈愿最灵嘞”苟以安看着他爹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大汉此时跟个含羞带怯的小娘子一样，看向山顶满眼桃花，那表情让人直犯恶心。

“这世道是公平的，你要想得到什么，就得拿你最珍贵的来换。爹卖了一辈子的饼把你拉扯大，除了你这个臭小子最珍贵的就是这炊饼手艺了，咱家没什么银子，添不了几许香油钱，能给佛门的师傅们添些吃食也算尽心尽力，但求你这臭小子能够喜乐顺遂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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