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曾道》——李流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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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妖踪

当头上的苍穹渐渐变成灰暗色的时候，留给猎人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载雪的云层自北方缓缓而来，虽说那云层尚在千里之外，但这紧张的气氛也已经让高高在上的苍穹都为之变色。

不过，这对于猎人们来说却是上苍的仁慈，因为这提醒他们、督促他们必须为了生存而努力，于是猎人们疾驰着转过了山坳。扬起的马蹄伴着飞溅的黑泥，敏捷的鹰隼在他们之间起伏不定，一双双锐利的眼神望着天地之间那一线的苍茫——这一次他们必须要去远方。

山坳的另一边是一个村子，它坐落在三个土丘之间。土丘并不是很高只有六七丈，但是却是十分的宽广；上面长着许多粗壮的树木，它们是故意被留下的。即使是最严寒的冬天，丘间的居民也不曾把它们伐掉取暖，哪怕其中有好些树木早就被冻死了。

村子里除了留足必要的守卫外，其他的成年男性都已经外出打猎去了，如今村子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炊烟在丘间淡淡地升起，转眼间就被萧瑟的北风吹散。

“寒季又要来了！”村口一座孤零零的院落里，响起一声叹息。这叹息不仅为人世间的无常，天地间的变幻，也为飘摇的人生。院子里一个身影望着北天，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夫君？你在外面吗？”一声关切的声音在旁边简朴的木屋中传来，将他惊醒；他急忙回了一句：“啊！我在！芸儿你不舒服吗？”说着便奔进屋内，暗骂自己不切实际，总想一些有的没的。

屋里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卧在床榻之上，见他慌忙跑进来，不禁抿嘴一笑：“你急什么呀？”。他看着她娇美的面容，心中忧虑之情顿时削减了许多：“你不舒服吗？”。少妇先是摇了摇头道：“我听到夫君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然后看见他身上衣着单薄，又是一阵关切，“呀！寒季就要到了，夫君怎么还是穿着这些衣服……”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拦住。

他怜爱的目光在叶芸隆起的腹部停留片刻后，又转向她的脸庞。原来姣好的面容如今有些憔悴，他又不禁有些愧疚、气恼起来：“芸儿，是我陶长亭对不起你！”。叶芸刚要说话，只听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陶长亭起身迎去，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疾步走来，身后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费力的在他身后跟着。于是他微微行礼：“父亲，今天私塾散得这般早？”老人只是“嗯”了一声便走进了中堂。

陶长亭有点疑惑，待他将头转回来时，那孩子已经再给他行礼了：“父亲！”。陶长亭蹲下身去，爱怜地摸了摸爱子小小的脑袋，问道：“痴农真乖！爷爷这是怎么了？”

陶痴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有一个骑马自北边来的人，手里拿着一张黄布，说什么……明日、阴年、阴时什么的……然后爷爷就散了私塾了。”

陶长亭听到这早已明了，便打发孩子去陪叶芸；忽听得桌案拍击声，自己也就马上进了中堂。“父亲。”陶长亭恭敬地叫着。老人却不搭理他只是嘴里喃喃地叫着：“昏君、昏君、昏君……”

“父亲？”陶长亭又叫了一声。老人醒悟过来，问道：“怎么了，长亭？”。陶长亭稍稍往老人身边近了近，又说：“父亲，芸儿就要临盆了；我本该与村里的猎户同去打猎，苦于家中芸儿无人照顾；恰逢父亲今日早归，儿子想去附近山间搜寻猎物，以过寒冬。”

“哎，”老人叹了口气，“你本是一介书生，又哪里会什么打猎！”

“父亲不必担心，我已经与放山大哥学习狩猎多日，即便不曾学习我也必须去！芸儿已经憔悴了许多，我不能给她锦衣玉食，但至少温饱体贴必定是要有的！”陶长亭的语气中说不出的坚定，他顿了顿又说：“父亲，如今我们已经脱离朝堂，又何必再管那些事呢？”

“哎，”老人又叹了口气，“真是我陶家对不起小芸啊！你去吧！只是小心些！”

“多谢父亲！”陶长亭转身出门，却见叶芸正站在庭院之中；他笑了笑：“怎么不休息啊？痴农呢？我不是叫他去陪你说说话儿？”

“在屋子里怪气闷的，出来透透气，痴农给你去借弓借箭去了；你先换衣服吧？”叶芸答道。

“嗯，你总是这样体贴。”陶长亭点点头，“你还是多休息吧！”

房间里，陶长亭将长衫脱下，换上短衫；痴农已经为他借来弓箭。

“夫君，你定要去吗？我近日总是心神不宁，你能不能——”叶芸哀求道。陶长亭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妨事的，你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我就在附近看看不会走远，天黑，天黑我就回来。”

叶芸还想说什么，这时房门外走进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啊！是小雪回来了；小雪素来机敏，让小雪陪你去吧？”

“母亲，母亲，痴农也要去！”床边的小痴农着急地叫着。小痴农这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他的身上，就连那小雪目光中也是充满了怜爱。

“不行！”陶长亭面色一沉。痴农小嘴一撇几欲哭出来，叶芸温声道：“痴农乖，你不是要陪着母亲吗？”

“可是……”痴农还想要争取，却见陶长亭和小雪已经出发了。

天色已渐渐晚了，陶长亭坐在一棵大树下微微地喘着气，而小雪则是蹲坐在高起的石头上眺望着远方。

出来已经许久了，但是现在依旧是两手空空。其实附近大大小小的猎物差不多都被村里的老猎人们猎尽了，况且即便没有猎尽，凭陶长亭这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猎人来说也未必猎得到。只见石头上的小雪突然立起，警惕的望着前方。陶长亭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树冠微微晃动。

“那是什么？”陶长亭心中暗想。刚想移步前去看看，却发现小雪已经从石头上跳下来咬住他的裤腿。“小雪，你做什么？”陶长亭心中疑惑，身子止不住向前移。但是小雪却是紧咬他的裤管将他往后拉。

陶长亭蹲下对小雪说：“天色已经晚了，我还是一无所获，前面没准有猎物，我要去看看。”他越是这样说，小雪越是不松口。他没有办法只能说：“我就去远远看看，如果有危险我们就马上走，你说好不好？”

小雪似乎知道他非去不可，只好松口和他一起前去。陶长亭心中感激，更加小心移步前进。这白狐乃是他举家迁徙途中遇到的，初遇时小雪奄奄一息，陶长亭心中不忍救它一命，不想它竟不走了，就与陶家人生活在一起。陶家人见它通灵性似乎是要报恩，而且机敏异常，颇有驱福避祸之能，也就留下了它一同生活至今。

陶长亭猫着身体，靠着枯草丛前进；小雪则是紧跟在他身边，一根毛茸茸的尾巴不停地摇动时不时地拂过陶长亭的身体。估摸着差不多了，陶长亭借着枯草间的缝隙定睛一看，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那林间带面上仰卧着一头黑熊，长满黑毛的胸膛一起一落，正兀自地睡着觉。陶长亭一惊正要转身逃走，转念一想：“马上就要进入寒季了，这黑熊也是要冬眠，何不冒险一试，若是运气好正好用这双熊掌给芸儿滋补！”想起芸儿，心中越发坚定起来。

趁着黑熊睡觉，陶长亭小心翼翼地弯弓搭箭；他没有发觉身边的小雪正牢牢地盯着黑熊，就好像猎人盯着猎物一样。

咻地一声，箭已离弦，直直往黑熊喉咙扎去。眼看就要中了，陶长亭心花怒放，谁曾想他自己第一次狩猎就能猎到一头黑熊。只是真如他所想吗？

那箭直直扎入黑熊咽喉不假，可是一扎下又马上弹起，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那黑熊警觉，立刻跃起直扑草丛。陶长亭慌忙向后逃窜，突然发现小雪并没有跟来，回头一看。只见小雪四足据地，如临大敌；而黑熊更是警惕地看着小雪。

过了一会儿，那黑熊看着小雪，大嘴开开合合：“雪隐，好久不见啊！”

陶长亭听到黑熊竟然口吐人言，只觉得心脏一缩，差点晕了过去……

第二章身死

月色暗淡。

当薄薄的云层还像轻纱一般，游离在夜空中的时候。风却已经吼起来了，它驱使着地表的一株株植物。在昏暗的月光下，漫天纷飞的落叶倒像是黄泉路上送葬的纸钱；而摇动的枝杈、淡淡的影子，形状却宛若地狱的恶鬼。

这个时候，丘间的村落却是异常的安静。山丘上的树木如今就发挥出了它们存在的价值，当嘶吼着的狂风冲进林间之后，马上就化成一缕清风慢慢地溜进村中，拂过窗棂，又淘气地摇曳着灯火了。

村口院落，叶芸挺着肚子站在窗边，脸上的担忧之色异常的浓烈。

“母亲，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她的身边小痴农问道。

叶芸一听这话，只得抚摸着小痴农的脑袋，说：“父亲一定是有事耽搁了，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话虽这样说，心中却又极度的不安着：“夫君，你从没有骗过芸儿，如今天已经黑了你又怎么还不回来？”

“小芸，你照顾好痴农；我去找长亭。”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叶芸耳畔响起。

她抬头：“爹，天色晚了，长亭他一定会回来——”

“我就这么个儿子，我能不去找他吗？”陶庭芳打断了叶芸，也不管叶芸还要说什么，拿起灯笼冒着风便走了……

“雪隐是你叫的吗？”雪隐冷冷说道。

“雪隐如今不如往昔了！乖乖跟我回去吧！”黑熊不以为意，轻笑一声。

小雪察觉到陶长亭停下，心中着急只能把身子伏得更低。那黑熊见状，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狡黠，眼神不离开小雪，放声说道：“凡人，你要是敢跑我就杀了你！”

小雪眼中杀意愈发地明显起来，心中着急也不回头：“长亭，你快走；他不是我的对手，快回家去！你别忘了叶芸还在等你！”竟然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陶长亭正犹豫之间，忽听得小雪提起叶芸，纵然惊骇小雪口吐人言，却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插足此间之事，留下反而是容易拖后腿，于是只好说：“小雪，你要小心。”转身便要走。

小雪闻言知道陶长亭已经同意离开，心中顿时一松；怎想那黑熊已经扑将过来。

原来那黑熊见雪隐言语间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心中已然大怒，若是在从前因为就罢了，如今还敢如此目中无人，这让黑熊如何能忍；又见雪隐劝那凡人离开，知道雪隐与这个凡人关系不一般，更加坚定心中所想。本来他就是要留下他来牵制雪隐，又怎么能轻易让陶长亭走脱，登时就要对陶长亭下手。忽然间发现雪隐微微分神，心中大喜顾不得其它，直接奔向雪隐。

雪隐一惊，当即应变，身体直接弹入空中。

黑熊见一扑不中，当下从口吐出一道红光，直接绞向雪隐。雪隐在空中避无可避，只能硬接，清秀的眼眸闪过一丝黯然——自己竟然连遮样的攻击都避不开了。忽见一支箭飞来，当下不管如何秀口一咬箭杆，借着箭势躲开了红光。

雪隐一落地，正要防备；却见陶长亭正举着弓，而黑熊正向他奔去。

“熊贺，你敢！”雪隐娇喝一声，顾不得全身剧痛只能凌空飞去救陶长亭。

却说那陶长亭本来要走，只是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声，犹豫片刻之后，就又折了回去。这一看不要紧正好是雪隐在空中那一幕，立刻弯弓搭箭去射那红光，谁知射术不精，一箭射不中那红光，好在雪隐应变极快脱了险境。

眼看那黑熊向自己奔来，已经是躲避不及，陶长亭忽的神情一松，心中想道：“芸儿，对不起，我要食言了，小雪，对不起，快走吧！”就此闭目等死。

转瞬间又听得小雪娇喝，陶长亭又把眼睛睁开。只见小雪后发先至，黑熊似乎早有预料，熊掌一连几挥，每一次挥动都会带起一株一人合抱的大树向后抛去。而小雪只是轻轻用尾巴一扫击断了大树，然后尾巴迎风就长，又在空中乱舞，似乎在空中绘制一个奇异的图案。黑熊身周就出现了许多火球向黑熊打去，黑熊也不慌乱口中红光一吐，红光尽破火球。

小雪见状一咬牙，顾不得全身剧痛，怒喝一声：“【道劫神光】”

黑熊一惊，冲着小雪大骂：“你个疯子。”

正要抵御，忽的心头一动，那红光在空中一折直直向陶长亭飞去。

熊贺此举无非就是要逼得雪隐解除术法，先去救陶长亭。不料雪隐本来就没有多少战斗的能力，为救陶长亭更是自残躯体，如今已经是没有办法解除术法去救陶长亭了。红光一闪，金光一错，熊贺闷哼一声，登时逃离了战场……

林间，陶庭芳用宽宽的袖管护住灯笼，明灭不定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凝重。突然他看见前面一株树上钉着一支箭矢，他慌忙向前奔去，当他看见林间一个模糊的人影躺在地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良久，他重新移步前去，当明灭的灯光照到那人的脸上时，他突然双膝一软，他的手颤抖着去试那人的鼻息……

“长亭……”苍老的声音瞬间又苍老好多，“父亲……父亲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当东方的曙光刚透出一丝时，村口哨台本来昏昏欲睡的王獐就立刻来了精神，看了看四周，暗骂：“奶奶的，还不来换班。”等到地上树木的影子变短了许多，才来了一个汉子与他换班。

“王八獐，你不会又偷懒睡觉吧？”那汉子道。

“呸，老子是王獐。”王獐瞪了他一眼，怒道。

“哈哈哈……”那汉子大笑。

原来，王獐的父亲本来是村子里一流的猎人，王獐生下那天正好猎得了八只獐子，就把自己孩子取名为獐。村子里知道的，因为王八獐与王八蛋谐音，就经常拿来取笑他。

王獐下哨台时无意中望见了村口院落中的叶芸，不禁咽了口口水，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却说叶芸一夜不曾安枕，一面埋怨丈夫；另一面悔恨自己不应该让年老的公公大晚上的独自去寻找自己的丈夫，万一公公有个好歹如何能与丈夫交代，所以眼见天将亮索性便到院子里来等待。

忽见村口远远处来了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穿着褴褛，已经快到寒季了身上仍是十分的单薄。女人本就容易心生怜悯，更何况叶芸已为人母，于是就想招呼那孩子进家里来。

刚要招呼，那孩子就突然停在路上，小小的脑袋瓜望着天空；于是叶芸也不禁望向天空，只见点点洁白飘然落下——寒季初雪了。

忽然听得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不是公公丈夫又是谁？只是他甚是奇怪自己的夫君一向是个孝子，今日怎么会让公公负载在背上。

“莫不是夫君受伤了？”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又见公公面色木然，心中估计着只怕是被她猜中了。紧忙让身，跟在陶庭芳身侧：“爹，夫君是怎么了？”见陶庭芳并不答话，只是径直走进中堂，然后将陶长亭平放在堂前，而自己也瘫坐在地上。

“夫君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叶芸似乎意识到什么，轻轻走过去握住陶长亭的手——触手冰凉，这冰凉直接凉到了叶芸的心里。

“咦，父亲回来啦？父亲你为什么躺在地上啊？”痴农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父亲，是不是打到了好多猎物？”

他想要扑过去，却被叶芸拦下：“痴农乖，父亲累了想要休息。”一句话说出，早已泪流满面。

“母亲你为什么哭？”痴农不解道。

“因为你的父亲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中堂内三人同时转头，只见一个孩童立于风雪之中，脸上悲痛凄凉之色难忍，面颊上已经结了两道淡淡的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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