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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
渭水收暮雨,处处多新泽。宫苑傍山明,云林带天碧。
长安位南的永安镇,濛濛细雨里隐约透像,流水河面上缥缈的丝丝难以捕捉的烟气,如雾如雨又如云。
初春三月时节,新芽抽上枝头,从镇口古道旧街向里望去,经历百年糟蹋于脚下的岩石有些破旧,又有些磨润,逢时早春粘上河水潮湿的气息,块块片片之间的缝隙满上青苔,紧紧相连由东头通向西头,肆意的青绿在西头的一座不同于寻常人户的府邸门下停止。
世人寻常人户宅院,方方正正,小小规矩;而永安镇最西头那户,外观上瓦墙高起,眺望窥见屋顶结构上一点缕空的雕花,银金添色,难掩富贵之气。若是从朱红漆门走过,便会注意扣在门上那对玄铁打造的扣环以及精美的云纹,啧啧赞叹。
落在这府邸的人家,是个老太太,孤寡一个。
听街坊四邻讲道,这府邸的太太是当今唐朝圣上李隆基特赦的罪犯,不知怎么的流放于此。可也正因老太太常年不与周围走动,终日自锁在府邸,四周未能了解深入的情况,也不知其人身份,但在寻常百姓家的心里,对王室依旧保持一分尊重,不敢妄自言语。
虽说府邸里样样俱全,华贵无比,有经过雕琢过的假山,夜间之时边可聆听寂静之中的叮咚滴水声,淡淡的檀木香终日萦绕在粉墙黛瓦之间·。但孤寡一人,与草木为友,终是有些寂寞,但唯有在三月时节,老太太便会打开朱红漆门,撑着那风头拐杖,站在门口,等着卖花童的到来。
三月时节,城南花开。
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簾静院,晓幙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
常常有来自长安的卖花孩童走街串巷,来到这个偏僻幽静的古镇,撇在胳膊上一由竹条编织的花篮,和着春风拂面,伴着濛濛细雨,清澈童声的吆喝在街巷里回响。
这一天,春风暖阳,河桥岸上杨柳轻动,一尾鱼从东头河岸游到西头河岸,留下一窜窜波动的尾纹,紧跟着一叶小小的竹筏。
竹筏上随波动,看似很随意却很有规律,坐在竹筏上的仅仅是一位有着白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身着大红官袍,头顶黑色的高帽,手执一笔着黑迹刻祥兽的拂尘,从面容上望去有些阴胜阳的怪异感觉,但两眼却有神静静地望着河流的前方。
若是在任意的郡府,或是在皇宫的里,见到他的大臣都会低头俯首,面惧三分,此男子正是唐朝开元之际最大最有威望的宦官,高总管,高力士。
河流没有终点,河流的远方是海,而古镇是有终点,也正是靠西边那华贵富裕的府邸。竹筏靠在西边的南岸停了,岸上桃花初开,粉红将溢。
高力士站在府邸前,笑了笑,轻轻扣了扣朱门,门吱一声被推开,原来门没有关,暖阳斜照在刚要跨进去的虎头鞋上,在狭小的间缝里被拉成一条长长的利刃。
老太太躺在半仰的木椅上,迷糊迷糊地眯着眼,全身被笼罩的气息是精美的雕饰在扶手上透露着丝丝木香味,身着一层薄薄的棉被盖在腰上,平坦而整洁,一旁的大理石石桌上放置两杯清茶,余热升起缕缕烟气,好像是早有准备。
高力士抚了抚手中的拂尘,望着木椅上的老太太轻笑一番,即后随意踢向脚边的石子,石子飞向沿着屋檐下生长的桃花。
啪,一声轻响。
花落有声。
老太太似乎是醒来,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扶手,滴滴答答,花落地声也停。
高总管先是轻咳一声,捋一捋官服衣袖,含着阴笑直径走在软花石子铺的小道上,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大理石桌配有的石凳子上,毫无顾忌地一饮一杯清茶。
“好茶。这皇宫里的茶也不及如此。”高力士啧啧赞叹。
老太太毫不给几分颜面,眼皮都没有抬上一分,只是觉得晨风微寒,稍稍提了提棉被,雍容的脸庞难掩世人难以装来的居高临下,骂道:“太监终究是太监,终究是条狗。”
高总管执杯的手微微一怔,面色泛上一层寒意,随即遮袖一饮杯中剩下的茶水,任由茶渍惹湿了白山羊胡子。
由于长期在皇宫浸染,下一辈接管上一辈,层层环扣的模式,这说话的语气,阴阳怪调,自古从有这职务起,此处正是所有太监的通病,根深蒂固,难以改正。这到头来位置再高,也终究是个太监,这个正是高力士心中的痛处。
要是在皇宫里,在朝廷上,谁敢对他如此放肆,纵使是逝去的后宫之主王皇后。还是当今深得圣上宠爱的杨贵妃娘娘,也得好言三分,给些颜面。
可眼前的老太太可不一样,这是圣上尚未登基时与之政权的太平公主李令月。
官府传书于天下,世人只知传言太平殿下被圣上一杯毒酒死于家中,哪知圣上于心不忍向骨肉动刀,让她存活苟且于古镇中,只是数载年过去,岁月不饶人,头发早已花白。
清风吹过,河水泛起皱褶,高总管微微不喜,眉上轻蹙,压忍于心头,转即抬头一笑,眉头舒展开来,当做没有听到,客套问道:“长公主今日还好吗?”
老太太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见高总管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他脸上那股非奸即盗的阴笑好不舒服,鼻腔通了一声“哼”,便闭上眼答道:“高总管好生闲情,不在皇宫好好待着,伺候好你的主子,跑到我这老太太,不免毫无缘故吧?”
高总管似乎是想起什么来,轻轻用拂尘掸了桌上的灰尘,有些尘落下有些尘留在,拂尘在他手里好像成了吴道子手中的毛笔,灰色与青白形成对比,留下的尘埃刻画成一个婴儿的模样。
“您瞧瞧。”高总管说道。
老太太眼睛微微张开,眸子里带着昔日一股厉劲,看着婴儿的模样,面色有种轻微难以察觉的动容,拿起另一杯已凉的茶水呷口,答了一道不搭边的话:“这永安镇的四周都是皇帝的人,你就不怕回去如何交代吗?”
高总管笑着摇摇头又问道:“臣自然不敢。”
暖阳透着屋檐散落在长公主的脸上,松弛的面容代表着岁月的流逝,却依旧有着骨子里的皇权威严。老太太站起来,捋了捋衣口上的折痕,看着高总管,有些复杂,却凛然庄严。
“当年的秘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初春的天空虽是一片湛蓝,却带着几分青色。
高总管站起来,看着她那双眼睛,无所畏惧,淡淡地说道:“臣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老太太说道:“这件事我知,天知,地知,皇帝知。你知,唯有朝廷上有安排的眼线,纵使我是唐朝的流人,李家的罪人,也容不得你造反。”
高总管微微点头,沉默不语,又缓缓说道:“不错,看样子你是不肯说出这个孩子的下落。”
老太太抽出盘在发髻上的一根极为精美华丽的银簪,盘起得头发顷刻散落肩头,如雪花缀满的瀑布,从棱角眼角里望去,隐隐约约间有年轻时候几分丽容。
老太太说道:“你想杀我?“
高总管点点头,晨风似乎更冷了些,他也不惧这世俗玉律,也不顾天子王法,有些阴沉地说道:“长公主长年居于此地,不知可否听过四大修夫的名头。“
老太太用手指捏着银簪子,光圈下尖头部聚集出一阵耀眼的光点,抬头斜视了一眼:“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云乐阁的司南剑客,天书榜上夜刺客,国子监祭酒叶天师,还有一位便是我。“
老太太有些嘲意,又问道:“我难逃今日?“
高总管含笑点点头,似乎对这种说法感到满意,或者是一种肯定。
忽而想起桌上的两杯茶,面色微微暗沉,有些困惑,有些不解,似乎又想到什么东西,心头漫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却又故作镇定,不慌不忙地问道:“你知道我会来,又是如何知道?“
老太太没有说话,南风推开西边阁楼的窗,墙上挂着一幅字,暗黄的纸面上呈现着“承天”。
“你凭什么认为我杀不了你?我知道承天皇子当年没有死,只要你肯交出皇子的下落,我自然可以饶你一命。”
“你以拂尘为刃,难道无惧我以银簪为阵吗?”
府邸院落满树花落,草木枯萎,假山流水声渐进渐停。
……
大唐西南一座无名山上,峰至云雾之上,四周虚无缥缈,却有一处平坦的石地,参天大树昂扬冲天,寺庙坐落在中央的风水之地。
寺庙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稚嫩的孩童和一位身着黑衣的道士。
第一章 寺庙道童
“又想听故事?好好,我来讲。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中年男子一指点向眼前青山正要缓缓说道。
“好了好了,停停停。我们这是寺庙,有你个臭道士,还有我个臭毛孩。臭道士,你倒是说说哪来的臭和尚?”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孩童鼓着嘴巴气呼呼地问道。
“那些和尚自然被我打跑了。“中年男子答曰。
“打和尚?“孩童问曰。
“那些都是假和尚,穿着那些彩色破袍,拿着个旧市买来的托钵,跟本大师我要钱,本大师聪明绝顶,更是风流倜傥,自然识得这破伎俩。悄悄跟上这小和尚的道,顺其摸了上去,三拳两脚便把这贼窝打跑了。“中年男子答曰。
“有趣,有趣。怪不得我翻看那些佛法经文,上面写着什么色戒是空,空皆是色,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果然狗屁不通,想必也是从下流之人手里买的淫词艳本罢了。“孩童笑着应声道。
寺庙台阶上,满是尘埃,还有几处散落的花瓣,中年男子和稚嫩孩童坐在首阶上。中年男子身着道家服饰,坐着与孩童面面相对,时不时传来言笑声,孩子不知在和道士谈些什么,惹得道士抚着胡须哈哈大笑。
此处虽然为无名山,但云气缭绕,青山如画,下有长流细水,上有云鹤翔遥,谷中泉水叮咚,山间猿声哀转,比不上名山胜景,但对于喜爱宁静的人来说,较比世俗巷口,这是一处难求宁静的颇佳之地。
中年男子望着哈哈大笑的孩童,满眼里尽是溺爱与喜欢。这孩子叫做杜清安,他想起三年前走过荆州北离街道时,一个未曾谋面的老头急急忙忙硬是塞给他一个满身是银子的包裹,和长得俊俏模样的孩子,转而就消失,一晃而过,三年过去了,他无妻儿,早就把这位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对待,嘴上不说,心里满是喜爱。
春光比起冬阳来,带来是一种生机的舒适。山顶相对于平原之上的房屋,更是能接近圣光的沐浴,崖头上暖洋洋的,放在寺院里死角缸子里的死水也被照的波光粼粼。
这三年来也不是来年终日呆在青山绿水里,杜清安和道士也常常在人间闹市里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或者是在香阁名楼上痛快饱饮一顿,再生的无聊的时候,道士也允许他屁颠屁颠地跟在身边,亦趋亦步,带着写着“算命看病,捉鬼画符。“八字的卜卦满大街地招摇过市。
岁月悠悠,三年里最重要的时间便是读书与修行,大唐之人最看重的便是科举考试。其里也分文试与武试,两样同样都很重要。杜清安虽然年幼,可懂得这世俗规矩,三年里也是勤苦读书,在青树下,在屋顶上,时时有抱着书籍诗卷的身影。
道士常常感到满意的是这孩子的记忆,无论多么长篇大论的经文,只要孩子过目三遍,便如炽热的铁板烙印在肌肤上,难以忘记,这也是他之后让杜清安常常朗读一些修行之书。
可是悟性不同于记忆,这悟性是种玄妙难言的东西,是老天爷幸临的赏赐。三年来,修行对杜清安来说是种缓慢的过程,止于唇齿就是一个字蠢,道士感到微微有些失望,转而又为释怀。
这世界,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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