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债务所》： 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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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交织

2007年，5月11号，天气晴。

七点，易千空着双手，在晚自习的铃声中踏入画室，按下开关，白炽灯光驱散黑暗，教室中央有一个落灰的大卫石膏像，周围随意摆放着木头架子，画板上有没画完的素描，颜料或空或满，全部堆叠在角落，几个水桶中有没洗净的干涸颜料和排笔。

易千抽出凳子，坐下，撩起二郎腿，拿出mq4，兴致勃勃的看着上面的蝇头小字——《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陆陆续续来人，易千随意的打了几声招呼便继续啃书，其他人也开始各做各事，唯独没人画画，一切如常。

美术生并不受重视，在一高地位更低，甚至连体育生都不如，三千多人的学校只有八个美术生，其中还有两人是因为美术生不用上晚自习才半路转来的，而唯一的美术老师又是个酒鬼，一周顶天也就来学校两三次，易千这些人基本处于放养状态。

8点少许，画室迎来了一个令人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客人——林晓月。

林晓月从小父母离异，在这个小县城，没有父爱似乎就是原罪，这让她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

可她并没有因此变得消沉孤僻，而是愉悦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可以一个人在下雨的时候打着伞跑到操场上踩水玩，也可以穿着在当时并不多见的滑轮鞋在校园里风驰电掣，有时候她会因为某首歌在半路停步傻笑，有时候也会因为看到小说里某个感动的情节在教室里放生大哭。

不在意外界的目光，软弱埋进坟墓，从此没心没肺。

在同龄人看来，她是个古怪的女孩。

灵水县太小，初中高中易千和欧阳晓月都在同一个学校，所以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易千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说起来两人也能扯出点缘分，幼儿园两人在同一个班，当时几岁都忘了。

那会分了大中小幼四个班，因为大班学费太贵，家里就让易千直接上了学前班，之后易千去了第二小学，林晓月去了第一小学。

八年后，两人都到了县民族中学，小学时易千因病休学一年，因此两人虽然没分在同一个班却也在同一个年级。

第一次见面还小，彼此都不记得，第二次见面对易千来说就有些印象深刻了，当时班上一哥们看上林晓月，非要拉着易千陪他去送情书，好奇的易千当然不会拒绝，这多刺激。

来到林晓月的班上，发现她的位置正好在靠走廊的窗口边，那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她小脸薄唇翘鼻子，单眼皮，眼睛不大却刚刚好，黑亮的头发，长到腰际的马尾，二八分的刘海往两边垂到脖子，对于那会大多数要么短发要么光额头的女生来说，这发型算是特别的了。

他俩来的时候，林晓月正津津有味的啃小说呢，时不时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刚上初一的易千并没有形成什么丑美观念，只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那哥们敲开窗户，面对林晓月冷漠外带嫌弃的目光，颤颤巍巍的递出那份被折成心型的情书，在她接过之后扭头便走，易千在后面，然后就看见林晓月非常干脆的把那心型情书撕成两半随手丢了出来，易千眼珠子瞪的老大了，至今都没把这个事实告诉那哥们。

后来因为一些巧合，双方相识，易千自认和她没那么熟，只是因为去她们班找朋友才打过几个照面，算是点头之交，然而有一次在他们班门口和朋友扯淡的时候，这倒霉姑娘突然跑过来，眨巴着眼睛说了一句：“你猜猜我能不能一脚踢到你的脑袋？”

易千有点愣比，我招你惹你了……

林晓月因为小时候在奶奶家里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酱油拌饭导致营养不良，虽然后面被接到外婆外公那边伙食得到改善，但现在依旧有些后遗症，比如身高一米五。

而易千上初中后抽条，已经一米七五左右了，所以他压根不信林晓月能踢到，随口说了句，不信。

事实证明，她确实踢不到易千的脑袋，只踢到了脸。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开了，留下嘴脸直抽抽的易千，周围的哥们爆笑不已。

这是易千对林晓月印象最深刻的事件之一，还有一次学校要出黑板报，易千班上没有红色颜料了，就找到林晓月他们班这边，说明来意后就见她拿了瓶开封的颜料过来，易千伸手去接，姑娘拿着颜料铲就在里面挖了一坨，“吧唧”一声就甩在他手上，临走还嘱咐易千省着点用呢。

说出去还以为这姑娘对他有啥想法呢，才怪，林晓月就是这样的性格，大大咧咧，有点小自我，有点小放肆，做事全看心情，但另一方面却又是个乖乖女，按时上学按时回家，不化妆不染发，着装干干净净，天黑不出门，出门必定是跟着老妈，虽然也爱玩，但从来不放纵。

这和她们家的家教脱不开关系，晓月妈妈会因为女儿受欺负而大闹学校，甚至威胁对方家长，也会因为她不按时回家吊着她打，是真吊在电风扇上打，这也是后来她告诉他的。

到了高中，还是同一个年级不同班，因为也喜欢画画的原因，即便不是艺术生的她也爱往画室跑，用着易千的东西涂鸦。两人的关系也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直到某一天林晓月偷看了易千的日记才出现转折。

都说恋爱的人都是诗人，失恋的人也是如此，易千是后者，那一大段一大段当时催人泪下，现在看来极度中二到让人犯尴尬病的词句被他写在日记里，甚至还画上了一些非主流的插图点缀。

总的来说这本日记是把易千塑造成了一个为爱付出却得不到回应，感情路充满悲剧性色彩的多情男子，看完之后的林晓月就这么被感动了，说是被骗了也不为过。

反正从此她对待易千的态度就变了，经常对易千嘘寒问暖，零食不断，像被激发了母性似的，周围的人都能看出来这种转变，更何况易千呢。

当林晓月来到画室时，众人都不意外，只不过这个时间段有些不对罢了，毕竟现在晚自习还不到下课时间，而且这姑娘此刻的状态就有些奇怪了，脸色红扑扑的，走路都有些打飘，这肯定喝酒了。

易千见她这样也愣了一会，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今天下午篮球比赛，林晓月她们班赢了，女子组就有她，晚上大家就和老师申请了班费出去庆祝去了，只是没想到，这傻姑娘喝成这样。

易千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酒壮英雄胆”，林晓月醉醺醺的扑腾过来，易千生怕她摔着，赶紧扶住她，姑娘顺势倒在易千怀里。

嘴里还嘀咕着“我们班赢咯，出去吃饭我就喝了点酒，五瓶，他们都喝不过我列！”

尼玛，这祖宗当喝水呢，对于易千这个一瓶啤酒就倒的人来说，五瓶简直无法想象好嘛。

易千将她扶到桌子旁想让她趴会，姑娘拉着他的手当枕头。放学后姑娘嚷嚷着不回宿舍也不让易千走，在其他同学意味难明的笑声中，易千只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那晚，林晓月趴在易千大腿上睡着，他坐的笔直。

“好困，陪着我别走好不好？”

“好”

没有过多的话，也没发生其他的事，俩人就这样在画室呆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两人手牵着手去了食堂，从此两条平行线交织在一起，难舍难离。

第二章 惊变

易千和林晓月在一起了。

小号外仅仅半天就在朋友之间迅速传开，然而这段恋情刚开始就不被人看好。

当天晚上，就有个和他玩的不错的女生要求易千和林晓月分手，接着又有几个女生找易千谈话，她们都是曾经和易千从初中升上来的同班同学。

易千长得并不帅，但也不丑，白白净净倒是像个书生，加上性格使然，和大部分女生的关系都很好，也正是因为如此，易千从初中一路光棍到高中，也不是没追求过，可架不住人家把你当姐妹啊。

反对声很多，但他会妥协吗？正常人都不会好嘛，易千心里恼火得很，虽然我当初追求过你，失败了你还和我保持不错的朋友关系我很感激，但现在你却跑过来阻挠又是什么意思？

易千对此视而不见，换来的不是谅解，而是变本加厉，她们从对林晓月的谩骂上升到欺凌。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宿舍遭到几个女生的“围攻”，即便没有打人只是推搡泼水，也已经踩过了易千的底线，那天，怒火中烧的易千第一次对女生动了手。

当时闹的挺大的，几个女生的男朋友带着人要教训他，好在易千不再是初中时的那个文弱书生性格，和画室的五个哥们抱团也不虚对方，双方在学校小树林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要不是后面有人给学校打小报考，天知道能打成什么样子，反正老师来的时候都气笑了，一群人没一个不挂彩的，画室六人组模样更惨一点，衣服都成了条状。

最后学校查明情况，只是给出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所有人，包括惹事的几个女生，林晓月作为受害者被排除在外。

因为涉及到校园欺凌事件，学校也不敢闹大，毕竟要评县重点，若是一下子开除太多人，家长们闹起来就有些不好收场了。

经此一役，易千和林晓月这一对鸳鸯算是在学校出了名了，而且是明面上连学校领导都知道的一对情侣。

但能怎样呢？总不能因为早恋就直接开除吧，小县城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从头走到尾也要不了一个小时，大部分人都能彼此扯上点关系，哪怕是爷爷辈的同学你也得给面子吧。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系家长，易千家就跳过了，一般联系男方根本没用。

而晓月妈妈在接到老师电话后也没什么表示，这就让易千摸不着头脑了，按照正常剧情，不应该是林晓月被吊打，自己被臭骂一顿才对吗？怎么她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静。

这也不怪易千多想，毕竟曾经因为欧阳晓月回家太晚就被吊在电扇上打过，早恋可比这要严重的多。

其实这事也算易千无心插柳了种下的因，换来晓月妈妈宽容的果。

易千能为被欺负的女儿豪不犹豫的出手，就算两人关系非常，作为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

晓月妈妈对学校也是有怨言的，我女儿在学校被欺负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管管？这会有人替我女儿出头，你们就跳出来说三道四，要脸吗？说不得也有些赌气的味道。

家中无男丁，要放在以前，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还处处受欺负，现在虽然好了不少，但林晓月在学校的里是个什么情况她能不知道吗？

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知多少个夜里偷偷拭泪，对女儿的亏欠让她终难释怀。

平时严厉也只是在扮演父亲的角色，一是生活所迫，二是怕女儿走上歪路，三，也是为了争一口气，向某个男人证明，即便是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抚养女儿长大，更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带着成家立业的女儿站在他面前说上一句“女儿也不差”。

孩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想法，她纵然有些唏嘘，但也不会去过多干涉，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打骂，只是隐晦的提醒晓月注意分寸而已。

晓月母亲相当于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学校尽到了义务也不再多言，只要两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就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事了，两人进入热恋期，那几个女生也偃旗息鼓，吵吵闹闹恩恩爱爱又一年，期间易千揍了几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家伙，还与一个试图挖墙脚的“好哥们”恩断义绝。

而晓月的战绩则是与某女打了一架，起因和易千有关，不然晓月也不会和对方打起来，当然了，某女从此也进了易千的黑名单。

晓月胳膊撞在门闩上脱了一大块皮，看得易千又心疼又懊恼，这二货姑娘还嘻嘻哈哈跟易千炫耀呢。

“我这是外伤，没站稳自己撞的，她比我严重多了，我对着她肚子踹了好几脚，还穿着高跟鞋呢，她内伤！哼哼！”

“你咋不踹死她呢？”

“哼，要不是阿文他们拉着我，你看我踹不踹死她！”

“行，你牛比！”

……

都说时光如梭，这不转眼就到了高三毕节季。

易千拉着林晓月走在校园里，两人都有些沉默，路过的学生习以为常，碰到的老师也懒得理会。

这几年两人也算经历过磨难了，但在这最后一段时间内，彼此心中还是有些彷徨。

“如果某一天我们失去了联系，那么你要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的5月11号5点11分，在一高大门口等我，我也是，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这是两人的约定，但这个约定还没开始就注定要落空，林晓月拒绝了家人安排的本省大学，毅然跟随着易千来到外省G市读了个专科。

两人不同校，却在第一个学期就搬了出来，开始了同居生活，大学第三年，晓月回到家乡直辖市L市升本。

易千毕业后在G市多呆了一年，2014年初，他返回L市，此刻两人已经分开两年。

在车站见面时，易千双眼通红，晓月泪如雨下，一个箭步冲进易千的怀里，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下，两个泪人互相拥抱在一起。

之后，晓月当了老师，易千在传媒公司做设计。

2015年，两人贷款在L市买了房，虽然每个月除去房贷剩不了多少，生活拮据了点，但两人却也乐在其中。

2016年5月11日，天气晴。

易千和林晓月结束9年爱情长跑，步入婚姻殿堂，接受大家的祝福。

2018年夏，30多度的气温让地面都变得扭曲，林晓月倒在了学校的操场上，再也没醒过来。

白色的走廊上，易千颤抖着抚摸着苍白的脸蛋，小脸薄唇俏鼻子，不大却刚刚好的眼睛却不在睁开。

“傻妞，平时让你多休息下不听，那么拼命干吗？现在终于累了吧，想睡了吧？……可是你怎么能赖床了呀，你不是说早上喜欢让我吻醒你吗？但你每次都比我先起床啊，我根本就没机会……现在我吻你……快起来……好不好……”

吻，一双温热，一双冰冷……

易千不知道怎么被拉开的，窗外阳光明媚，他的心里下着雪。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身影像趴在自己手臂上，闭着眼，梦呓似的说着“好困，陪着我别走好不好？”

“好”

易千自语。

一瞬间犹如电流穿过身体，他猛然回头，瞪着关闭的电梯门，不！我怎么能让你独自呆在冰冷黑暗的房间！我答应过要陪你的！

他发疯似的冲了回去，发现门再不会开了，旁边猩红的数字变化着，如同生命的倒计时，医生亲人的劝说他完全听不见，面对冰冷的铁门，易千千疮百孔的心再次粉碎，那个娇小的人儿已经不在了，她撇下了自己，独自踏上了黑暗的道路，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个公主！她本来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起早贪黑的拼命工作，更不该连周末时间都用来做兼职！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没出息！没本事！没照顾好她！下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上天若有知，你为什么视而不见！诸天神佛你们不是救苦救难吗！？为什么不帮帮我！各路妖魔你们又在哪！？你们不是喜欢灵魂吗？来啊！用我的灵魂！换她一世重生！”

“轰！”

一道惊雷陡然炸响，仿佛就在耳边，一股无形无色的气浪至医院上方荡漾开来，凡是被扫中的人都汗毛倒立，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大家都被雷声震的有些失神，谁也没发现易千此刻表情的变化，忽然他大喊道：“用我的灵魂！换她一世重生啊！”

“什么！？”

周围的人被吼声惊醒，随即便看到了冲向窗口的易千，众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尖叫声四起，反应快的想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那道决然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这里，是八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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