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逍遥》： 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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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梅煮酒

元鼎三十八年，锦州，南城寺外，一处青山。

一道道声音在山峦间回响，惊醒了林间的鸟雀。

“雷州雷王请于南子先生出山，雷州愿拜于南子先生逍遥侯，封十万户……”

“孟州孟一愚请于南子先生出山，愿将书生齐印借与先生十载……”

“云州云王请于南子先生出山……”

“郑州郑伯乐请于南子先生出山……”

“苍州……”

……

深山中，一处茅屋依水而立。

茅屋内的老人揉了揉眼睛，把破旧棉被往身上裹了裹，扯着嗓门吼了两句:“吵死了，大早上谁他妈在鬼嚷嚷，老大，去把外面那些人打走”。

片刻后。

一个青衫男子从雾中应声走出，面带无奈，揉了揉眉，苦笑着说“老二，你去把外面那些人打发掉”。

……

半晌不见人回应。

青衫男子在茅屋前伫立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在看着虚空中某处，然后伸手一拉。

“哎哟”

一个身影从虚空中落下，一屁股坐在茅屋前的石板院子里。

“大师兄你不厚道”，那个人影悲愤地说:“师父明明让你去”。

青衫男子面容温润，带着笑容，“师兄练功到了关键地步，不能随意出手”。

“你总是练功到关键时刻，你上次就是，上上次也是，还有上上上……”

尚未说完，青衫男子已经一步跨出，隐没在山间云雾中。

那个人影垂头丧气，喃喃自语，像霜打了的茄子，“命苦哇，师父不爱，大师兄不疼，小师弟又不会打架”。

老二名为段钱成。

他一直觉得师父那个老家伙是以前进赌坊输钱输多了，才会给他取名钱成。

“小师弟，小师弟”

段钱成在茅屋后面山坡一颗老树旁找到了小师弟夜宁。

“师兄等会要出去打架，你记得给师兄多准备两幅膏药”，段钱成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师兄这些年待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上好的膏药，不要藏着掖着…”

二师兄段钱成絮絮叨叨地说着。

“兄且安心死，汝妻吾养之…”还没睡醒的小师弟夜宁迷迷糊糊地说着。

段钱成一个巴掌拍在夜宁头上，“臭小子，睡醒了吗？”

夜宁突然惊醒，跳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说到:“师兄你放心，一切有我，哪怕你还剩半口气我也能给你拉回来”

……

南城寺外，一个精瘦的人影从山林里钻出。二师兄看着眼前这些来自各个番王，世家，宗门的使者，大咧咧地说:“我师父今天没空，他在修炼无上心法，和诸天神仙论道，早已经魂游九千里外……”

此时茅屋内，名为于南子的老人翻了个身，喃喃着梦话“周公啊，我看你女儿也不小了，我老而弥坚，老当益壮啊……”声音渐渐小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雷的呼噜声。

“总之，我师父现在不能被人打扰，你们赶紧给我回，谁要是不走的话，休怪我拳头不客气。”

二师兄段钱成盯着前面的一群人，一副寸步不让的样子。双手负于身后，清晨的风拂过，吹动他的粗布衣衫，二师兄现在有一种高人的感觉，他微微扬了扬头，四十五度角对着晨曦，自我感觉更高了。

……

砰！二师兄鼻青脸肿地摔回了茅屋外的青石院子，二师兄这辈子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爽快的飞天感觉。用二师兄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新鲜事，头一遭”

那些各方说客倒是好打发，一听说是于南子先生的高徒，就纷纷抱拳退却。

二师兄感觉高手寂寞，刚刚想感叹的时候，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用拂尘一甩，二师兄就飞跃群山，从天而降，好不逍遥。

小师弟夜宁提着竹篓的药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夜宁手脚利落，把捣好的药汁涂在二师兄段钱成脸上，然后扯了一圈布条，包扎得严严实实。

“小师弟，师兄英俊的面庞还有救吗？”从被裹成粽子的二师兄嘴里传来了这句含糊不清的话。

夜宁仔细想了想，这个很难回答。

……

一行两人出现在夜宁的视野中，应该就是这两人打飞了二师兄段钱成。

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老人，看着有甲子年岁，对着夜宁和善地笑了笑。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面无表情，手持拂尘，跟在这个老人身后。

夜宁感觉来人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师父既然在睡觉，就不能被打扰到，这是他们师徒四人铁打的规矩。

于是站在了院子前，准备假意阻拦一下。

他并没有准备出手，因为有大师兄在，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大师兄并没有出手阻拦，那两个人突然就消失了，下一刹就出现在了茅屋门口。

“缩地成寸”，大师兄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似乎在给夜宁解答疑惑。

……

“老朋友，不出来一叙吗？”面容和善的老人在茅屋在说道。

“叙你娘，老子刚刚还在和周公的女儿论道，你他娘的坏了老子好事”

茅屋的门从里打开，怒气冲冲的师父从里面走了出来，上去作势就要一脚踢那个面容和善的老人。

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拂尘一甩，就要阻拦，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常年坐牢大内第一高手的中年人罕见地变了脸色。

“你个阉人，阴阳调和都他娘的不均，再修炼几辈子都不是爷爷我的对手”

……

片刻后，师父与面容和善的老人对坐在青山之巅。

老人笑了笑:“都几十年了，还是这个臭脾气”

于南子没好气地到:“你他娘的不在天州好好做你的狗皇帝，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老子干什么？”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个面容和善的麻衣老人，竟是当今天子。

后世只能在一些稗官野史中才能隐约发现记载，四十年前，那时还是四皇子的李乐天，在市井之中结识了后来搅动天下风云的于南子。

两人称兄道弟，行走江湖，后来约定，一人平定庙堂，一人平定江湖。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一个人确实平定了庙堂，另一个人也让江湖失色，可从此庙堂江湖一别，就是四十载岁月。

老人和气地笑了笑，“这不是出来走走，看看民生，万一皇帝没做好，弄得个民不聊生就不好了，听说祖宗皇帝有一个惹得天地不容的，被一道天雷给劈了”

“天地不容就不容，怕个卵。”于南子啐了口唾沫，从山巅吐了下去。

“老子大徒弟能打天上的，老子二徒弟能打地上的，天地不容，就打得他容”

老人怔了怔，莫约是想起了眼前这个人四十面前也是这个臭脾气。

“你不是有三个徒弟吗？”

“我三徒弟…”

于南子顿了顿，罕见地想了一下才出声。

“大概是个可怜人”

……

小师弟夜宁此时在忙着包扎另一个人肉粽子，那个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中年人。

此前师父大袖一甩，这个中年人便是被甩到了天边，再摔了回来。中年人能御气飞行，但这么高的，也还是那句话“新鲜事，头一遭”。

用师父于南子的话就是，“你怎么打老子徒弟，老子就怎么打你”

……

“姑苏院里面的青梅熟了，我这次摘了一点带过来，还有两坛子陈年好酒，我从礼部尚书家里面抢出来的。”

老人搓了搓手，丝毫没有皇帝的觉悟，就这么在山颠生起了火，架上了酒壶。

于南子仿佛没有听他说话，坐在山顶看着远处，看到了四十年前某个时候，那时他意气风发，遇见了白鱼龙服的四皇子李乐天。

那李乐天坐在姑苏院中，院门大开，请他一人入坐，微微笑道:“今日青梅煮酒，请君论天下英雄”

第二章 烟雨楼台

三十六年前，元鼎二年，四皇子李乐天刚刚登基两年。

一个叫于南子的晚辈，登上长安城的第一武台，战八方英雄，斗各路豪杰。

这个叫于南子的人，之前几年不过是小有名气罢了。京城的巷弄之中偶尔会有关于此人的传闻，不过江湖太大，豪杰英雄无数，一个传闻很快就会被另一个传闻取代，人们对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乐此不疲。

无数江湖客坐在长安各大酒楼里，准备看这个小辈的笑话。

“听说此人在阵法一道略有心得，之前还打算招揽入我赵家，没想到如此沉不住气，果然还是年轻”

一个身着锦缎，手持黑面金丝折扇，腰双鱼玉佩的翩翩公子说道。

此言一出，周围的江湖客纷纷应和。

京城赵家，天子脚下四大家族之一，族内封候拜将之人有五，曾经得到上任天子，如今的太上皇赏赐的丹书铁契。

若是能得到这位公子的赏识，不说从此平步青云，再怎么以后说话也会硬气几分。纵然是四大家族的看门狗，也比那些闲散的江湖人士显得更有傲气。

“坊间传闻那小辈与当今天子有所关系，如今看来不过是有心人一点噱头而已……”

“听闻那小辈在推演一道大有才能，如今想想不过是少年人的妄语……”

“那小辈……”

……

京城各个酒楼皆谈论这这个叫于南子的晚辈，几乎无人看好。

三天转眼过，于南子那小辈依然还在武台上。

人们议论的焦点渐渐转变，不再轻视这个小辈。

能在第一武台之上守三天，众人大多觉得这个小辈还是有些本事，于是议论的焦点就从看那小辈的笑话，变成了那小辈能坚持多少天。

“我觉得五天便是那小辈的极限…”

“五天太长，或许那小辈今天就已经是强撑着了…”

“当初小宗师慕白也不过在武台上站了七天，这小辈估计已经要撑不住了…”

七天过去，那名为于南子的小辈还站在武台之前，无人是其敌手。

各大酒楼的江湖客都安静了下来，不再断言于南子能坚持多少天。

不久以后，一道声音不知道从哪家酒楼传出，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那小辈说了，修行路有三十三层楼，他就等上三十三天，三十三天后还没人能将他打落武台，他就是天下第一”

才安静的江湖客又喧闹了起来，多数修行人皆是气愤，拍着桌子表示要与那小辈比个高低。

“无知小辈”

“不知好歹”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

……

各路英雄豪杰纷纷涌向第一武台，要将这个狂妄的小辈打落。

第十五天，各路江湖人皆败。

第十八天，天州第一枪法大师白旬持枪，短短十招后，长枪断裂，白旬吐血飞出第一武台。

第二十二天，孟州圣人孟甫出手，一刻钟后，圣人大印暗淡，孟甫收印认输。

第二十五天，墨州墨王驾驭墨龙机关兽，被弹指打裂。

第二十八天，雷州小王爷雷动天，携千里风雷一路南下，至长安，同于南子交手，败。

第三十二天，最北之北，圣州，一直与奉天王朝十三州对立的圣灵帝国，一道黄金大印穿梭万里降临长安。

于南子大笑一声，飞出身去，一拳将那黄金大印打爆。

一道声音从万里之外传来。

“我圣灵帝国认于南子先生天下第一。”

第三十三天，东边苍州，世间第一大派苍山剑派七十二山头，第一高山天山之上，飞出了一把血红的滴血剑。

那把血剑飞至长安城，于南子第一次面色凝重。

天山之上，苍山剑当代传人千里传音，长安城人人皆可听见。

“请于南子先生为苍生出手，请于南子先生镇此剑魔”。

……

“他娘的，老子不做天下第一了，天下第二也好”

纵然是那时年少轻狂的于南子，在感受那把血剑的剑气与魔气以后，也不由的脸皮跳了跳。

“你奶奶的苍山剑派，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大魔头”

……

青山之巅，两位老人畅意聊着。

“哈哈哈，我记得你当时被那把剑从天州一路追到东海”

麻衣老人，或者说当今天子，拍腿笑着。

“他娘的，那个老剑魔妥妥地爬到了三十三楼，估摸着差半步就他娘的逍遥了”

于南子撇了撇嘴。

……

后来发生的事震动江湖，比于南子在武台上大战天下的三十三天更为震动。

于南子一路入东海，开启东海龙宫上古十绝天阵，困杀魔剑。

魔剑破阵而出，于南子又将其引至苍山剑派，借万剑之气，一气推演，沟通天地间玄黄二气，成万剑阴阳阵。当世第一名剑古岚做阳眼，第二名剑洛阳做阴眼。

江湖皆知，百年前有苍山剑派刘善才，不出世的剑道天才，一念成魔，以身化剑，杀尽江湖百年气运。后来被天下英雄联手困住，封于天山下。

而今于南子一人便困住了剑魔，令江湖人惊叹，议论纷纷。

……

青山上，天子李乐天忧心忡忡地说到:“苍山那边传来消息，你那个阴阳阵近年震动得越发厉害”

“老子就知道你他娘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于南子叹了一口气。

“老子本来就没几年时间了，再去打那个老剑魔的话，都他妈没时间交代后事，老子还有三个宝贝徒弟眼巴巴望着老子……”

……

江湖太大，所以有太多的天下第一。

元鼎二年之后，于南子被世人叫做于三一。演算天下第一，阵法天下第一，医道天下第一。

后来于南子就收了三个徒弟，老大学推演，老二学阵法，最小的老三就学医道。

……

老人心头一震。

“你们爬上三十层楼的都被世人叫做活神仙，怎的就只剩几年可活”

于南子没好气地说:“你当年拐走了老子女人去当什么玩意皇后，老子心里气不过，练功出了岔子”

虽然知道于南子在胡扯，老人还是尴尬的笑了笑，也没反驳。

……

当年的四皇子在深宫中太久，对江湖的向往太深。

宫里的小太监偶尔冒着被大公公杖责的风险，给四皇子带一些江湖书籍。

那时的四皇子，每日看着书中的侠肝义胆，儿女情长，经常幻想着自己成了书中的某某大侠，动不动就飞檐走壁，劫富济贫，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忘记了他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富人家。

最想的是在某天遇见纵马飞驰的女侠，与其相遇相知相恋相守。

终于在这日，四皇子成年礼。

四皇子借口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于是就有了后来稗官野史中写的，四皇子白衣纵马出京城，见于南子师妹洛紫薇，一见倾心，并马而行，快意江湖。

……

“老子过了四十年年还是气不过啊，你说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就拐了老子师妹，师妹和老子青梅竹马啊……”

于南子越说越气，越说越来劲。

老人终于忍不住插嘴，“也就是你当初那个臭脾气，哪个女子愿意跟你走？”

于南子一拍桌子，“你他娘的还有理了，老子要是脾气不好的话，当年就该打进皇宫，把那群狗屁的大内高手拾缀拾缀，然后再把老子师妹抢回来。”

老人无语，当今天子，也就在两个人面前摆不起天子的威风。

一个是执掌后宫的洛紫薇，说是后宫，没什么三千佳丽，唯洛紫薇一人。

洛紫薇当年说到，“你要是敢纳什么妃子，老娘就断了你的龙根”。

另一个就是面前这个老无赖于南子，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

一个自称老娘，一个自称老子，真不愧是同门师兄妹。

老人不禁好奇什么样的师门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你行踪都被人知道了，整天在这儿被那些王侯世家的说客烦，都不知道挪一挪窝。”

老人一边喝着梅子酒，一边说到。

于南子打了个哈欠，“反正都活不了多久了，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就当提前准备准备后事”

于南子接着感叹到:“千年以前，这儿不叫什么锦州，而是叫南朝，南朝风水好啊”

老人想了想，说:“我以前在皇宫藏书阁看到过，说千年前的南朝信佛，修筑了整整四百八十座寺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于南子指了指山下的南城寺。

“现在就剩这一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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