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云罗》： 雪中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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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中疑案

1996年1月19日清晨，古城金陵大雪纷飞，天空阴霾，路灯昏黄，在最繁华的归化东路，大街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流，只有几辆公共汽车在雪地蹒跚，还有几位冻得连连跺脚的环卫工人，低着头清扫积雪，口中呼出一团团白雾。

“好几年没有怎么下雪了，冻死我了！”冯大妈说。

“是的啊。上一回下大雪，还是1992年冬天。”老刘接着问：“你家老汪的病好了吗？”

“还没全好。他一到冬天就老是感冒发烧，鼻涕咳嗽，晚上咳得我都睡不着，烦死了！现在我还头昏昏的。”

“我儿子也是这样，身体差，每年冬天都要带他到医院看好几回。”老刘说。

“你儿子今年是不是要中考了？他的成绩好，肯定可以考上金陵一中。”

“他考一中没有什么把握，大概只能上四中、五中。”

“那比我的儿子强多了！小亮去年夏天连200中也没有考上，现在整天在家里睡懒觉，然后到街上打游戏。”冯大妈道。

“老打游戏不好，赶紧找点事情让他做做，不然人就废了。”

“唉，以前小孩到了18岁，可以去父母单位顶职，现在不行了。再说老汪的电池厂效益很差，都快要关门了。”

“不如让小亮学个手艺，比如剃头。”

冯大妈正要表示同意，忽然脚下踩到了一包东西，埋在厚厚的雪中。她停下手中的扫帚，低头望见一只硕大的深色塑料袋，上面一层积雪。

“这是谁把垃圾丢在这里？！”冯大妈拎起塑料袋，准备丟进垃圾车，但觉塑料袋异常沉重，只怕有一二十斤。她心中好奇，拿到路灯下面，解开绑在袋子上的绳子，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是许多煮熟的肉片，每块切得大小差不多，刀工精细，码放得整整齐齐，冻得硬邦邦的。

“老刘，你快过来看看，谁把一包熟肉丢在这里了？有十几斤呢。”

老刘跑过来，看见这些肉片也很惊讶。

其时大雪初停，天光放亮，人流车流渐起。

“老刘，你说这是不是猪肉？”

老刘摇摇头，觉得这些不像是猪肉或者牛肉羊肉。他似乎从前见过类似的东西，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他用戴着绵手套的手拿起几块仔细观看，越看越觉得可疑。老刘参过军，做过卫生员，17年前他在中越边境的战场和医院，亲眼目睹过血肉模糊的尸体。老刘想到这，不由得浑身微微战栗，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可是金陵市最繁华的归化东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你说，这是什么肉？肯定不会是人肉吧！”冯大妈笑道。

老刘镇定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肉片，轻轻推开表层，赫然发现里面有三根手指。

同一天内，这具尸体的另外部分在木石岗路和北辰路相继被发现，都装在深色大塑料袋里。法医通过分析尸块上的体毛特征、骨骼结构和肌肉组织，确认死者是一位18岁到22岁之间的女性。让警方迷惑不解的是：凶手碎尸的目的，无非是想隐瞒死者的身份，让警方无从调查。但他为什么把这些袋子全都抛在市区最繁华的路段，并且保留了死者的头颅？这样做被害人的身份就不难查到。

果然不到两天，被害人的身份即被确认。她是金陵大学一年级学生，名叫秦丽云，一个星期前的傍晚，忽然失踪。和她同宿舍的女生说，失踪前的周末，她们寝室有人违反校规烧电炉，煮方便面，被宿舍管理人员查获，受到警告处分。秦丽云因为是室长，也被批评，因此心情不佳，那个傍晚吃完晚饭后，她收拾了一下床铺，说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但秦丽云一夜未归。第二天上午，室友向班主任汇报。班主任李毅哲教授立刻觉得秦丽云很有可能出了意外，因为她从外省入学金大，还不到一个学期，社会关系应该非常简单，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么冷的天气夜不归宿。李教授详细询问秦丽云的同学和室友，一个学生回忆说，昨天晚上大概6点钟左右，他在西校门外的大街上，见过身穿红色外套低头走路的秦丽云，还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李毅哲随即通知学校保卫科。保卫科经过调查，没有发现秦丽云在金陵市有什么亲戚或大学同学之外的好友。他们找到秦丽云家的住址和村里一个联系电话，发现她并没有回家，也不在任何一个亲戚家里，于是保卫科向公安局报警。

公安机关根据秦丽云所有可能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毫无进展，只好全面排查，重点是街头混混，屠夫和医生，以及金陵大学的师生，班主任李毅哲也不例外。李毅哲四十几岁，是中文系教授，生于金陵市，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取金陵大学，198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前一年刚刚评为正教授。

那天他被民警调查后回到家，已是晚上7点多，妻子和儿子都在等他，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李毅哲的妻子沈秋红是历史系副教授，是他的同级大学校友。沈秋红见丈夫一脸疲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没有多问什么，赶紧热饭热菜。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李如枫，还不到14岁，正读初二。李如枫已经听说了他这起命案，感到恐怖又好奇，问道：“爸爸，这个案子有进展了吗？凶手是什么人？”

李毅哲摇摇头，缓缓说道：“没有什么进展，已经调查了两个多月，一点线索也没有。我看很难找到那个凶手了。”

“这个凶手真是变态！上次我看见秦丽云的父亲，哭得脸都变形了。唉，太惨了！”沈秋红说。

“是啊。幸好他还有一个儿子。他在金陵住了一个星期，我派学生送他回家了。学校、老师和学生都捐了一点钱给他，他还不肯要。”李毅哲说。

“你的几个女学生，真勇敢，听说是她们在公安局的停尸房认的尸。要是我，肯定不敢，怕晚上做噩梦。”沈秋红说。

“这个世界上又没有鬼，怕什么，那个杀人犯才让人害怕。我猜他不是屠夫，就是外科医生。”李如枫说。

“我们系的老师在一起讨论时，也这么认为。但公安局把学校附近的所有屠夫和医生都仔细调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嫌疑人。”

李如枫这几天老是和同学讨论这桩案子，于是接着对他的父母说了几个猜想。沈秋红笑道：“小福尔摩斯，要是你是刑警，这个案子肯定早就破了！现在先吃晚饭吧。”

第二章 平行宇宙

自小深受家庭的文学、历史氛围熏陶的李如枫，却最喜欢科学，尤其是物理。21年后，他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已经做了四年半的物理助理教授，九月份即将申请终身教职。这个春季学期，他教授研究生量子力学。

“量子力学一点也不神秘，和经典力学一样，也是建立在基本公设和严密数学公式推导的基础上，只是它的基本公设不符合我们日常生活的经验，因此得到的结论就匪夷所思。但迄今为止量子力学的所有预言，都和实验结果完全吻合。”

李如枫一边在白板上写着公式和方程，一边说道：“下面我们讨论量子力学的最后一个公设。这个公设是联系量子理论和实验测量，也就是联系虚拟的数学世界和真实的物理世界的唯一桥梁，最为重要，最为微妙，也最难以理解，引起最多的误会和争议。这就是所谓的哥本哈根解释——波函数坍缩理论：从测量前的有限种或无限种可能性叠加的状态，忽然变成其中的一种量子态。比如大家熟知的薛定谔猫，在测量之前必需是一半活着和一半死着的叠加状态，而一旦测量后，就变成要么活着要么死了，各有一半概率。”

“李教授，这个教科书上的标准理论我们早就清楚了，玻尔和爱因斯坦因此展开的论战，以及这个薛定谔猫，我们也早就知道。你能不能说一说这方面的最新科研进展，以及你自己的观点？我们都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很好！那我就不用啰嗦了。除了哥本哈根解释，物理学家至少提出了十几种量子解释，但还没有一种得到公认。”李如枫简单介绍了当今较有影响力的几种理论，包括冯·诺依曼的意识论。这个伟大的数学家、物理学家、计算机学家，病亡前在医院写下了《计算机和人脑》一书，探讨人脑的意识世界与计算机运算的真实世界的相通和关联。他认为观测者（甚至是猫）大脑的意识，决定了哪一种可能量子态会被测量到。

“这不是唯意志论吗？科学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唯物论，这样实验和理论才能比较。如果真是意识决定了测量结果，那我们该怎么用实验来证实或否定？”一个学生疑惑地问。

“我也不喜欢冯·诺依曼的这个意识论，因为目前我们难以用实验加以证实或证伪。但我认为，我们对于物质世界和意识世界之间的关系依然认识肤浅，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深刻的、至今没有被发现的关联。不管怎么说，诺依曼的这个理论是自洽的，在逻辑上没有矛盾，而所有自洽的理论都有可能是事实。如果我们假设另外一个量子力学的解释——平行世界理论，是正确的，那么至少存在着一个和我们平行的宇宙，在那里意识真的决定了测量结果，意识世界控制着物质世界。”

“李教授，这太有趣了。但根据这个平行宇宙理论，每次测量就创生了一个新的宇宙，这是不是违反了能量和物质的总和守恒？”

“很好的问题！在量子力学里，能量和物质的总和并不要求像经典力学那样，时时刻刻保持守恒。在极短的时间内，这个守恒失效，导致能量的巨大量子涨落，产生了我们的宇宙。而在宏观的时间尺度上，能量和物质的总和趋于守恒，而这个总和是零，因为引力场的能量是负的，与物质相当的能量是正的，加上目前还不太了解的暗物质、暗能量，以及其它异常的物质和力场，总和应该正好是零。而每一个平行宇宙，其能量与物质的总和都会是零，因此这个理论并没有违反守恒律，是自洽的。”李如枫说。

“你刚才说，所有自洽的理论都有可能是事实，那么，平行宇宙也可能是事实了？”

“我认为很可能是。但到目前为止，平行宇宙只是一个数学模型，它给出了对于量子力学最完美的解释，在逻辑上没有任何自相矛盾之处，可以解决许多物理学在理论上和逻辑上的困难，以及悖论。”

“什么悖论？可以举个例子吗？”

“比如著名的祖父悖论：假如你乘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在自己的父亲出生前，把自己的祖父杀死，那么就不会有有你的父亲，更不会有你，你并不存在，那么你有是怎么能够杀了你的祖父？如果只有一个宇宙，一个时空，那么这个悖论实际上宣告时间穿越是不可能的，在数理逻辑上自相矛盾。而假如存在无数个平行宇宙，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你杀死的是另一个宇宙里的人，改变的是另一个宇宙的历史。”

“因此平行宇宙的存在，是时空穿越的必要条件，对吗？”一个学生问。

李如枫赞许地点头道：“是的。”

“我以前一直不能理解，我的出生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因为我那么多祖先，只要有一个死在生育之前，那么我就不可能在这里听你上量子力学课了。现在我才明白，在那么多平行宇宙里，只有很少甚至就是这么一个，我是存在的！”另一个学生惊叹道。

“这是平行宇宙理论解决的另外一个问题。试想生物从无机小分子演化到有机大分子，直到今天我们这样的智慧生物，其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不是必然会出现的，只是我们非常幸运地生于这个宇宙。所有的可能性没有消失，而是各自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演化发展，因此我们可以理解历史上那么多的偶然事件，量子力学的测量问题也迎刃而解。”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理论！”一个学生兴奋地说。

李如枫道：“因为这个理论很美，所以我认为平行宇宙很有可能真实存在。1919年，爱丁顿爵士通过测量太阳对光线的偏折，验证了广义相对论。爱丁顿爵士问爱因斯坦，如果实验结果否定了他的理论，他是否会很沮丧？你们知道爱因斯坦是怎么回答的？”

“爱因斯坦可能会很沮丧，然后重新考虑、修改他的理论，就像后来他增加了一个多余的宇宙常数那样。”一个学生说。

“那是爱因斯坦在晚年所犯的一个严重错误。而1919年的爱因斯坦说，如果那样的话他不会沮丧，他相信肯定是爱丁顿的测量出了问题，而不是他的理论有误，因为大自然不会错过这么简单美妙的理论！”

“据说宇宙常数可以解释暗能量，也不完全是个错误，对不对？”

“是的，这是当今暗能量的主要数学模型之一。伟大科学家的错误，也是非常伟大的。爱因斯坦是当代宇宙学的开拓者，在他的广义相对论发表之前，宇宙学其实还是一门哲学，不是科学。”

李如枫稍稍停顿了一下，望着全神贯注听讲的学生们，接着说道：“想象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存在着数目近乎无限的宇宙，霍金估算至少有10的500次方个，每个宇宙都按照各自自洽的基本规律运行，实现所有的可能性，这是多么气势恢宏的图景！我相信有些宇宙和我们的类似，有些不太一样，而绝大多数迥然不同，那里的生命，如果存在的话，肯定超越我们的想象。比如在某个宇宙，宏观世界的量子效应就非常明显，那么我们会天天看见一半生一半死的猫，我们不需要开门就可以随意进出房间，一个人可以同时在这里上课、在实验室做实验、在宿舍吹牛打游戏、在黄石公园旅游。”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我们有可能穿越时空，到另外一个宇宙去看看吗？”

“有这个可能。”李如枫回答。

“李教授，我的导师说你正在做这方面的研究，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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