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土无味》——七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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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凉好个秋

隔壁家鲁二婶又在骂她的丈夫了，尖锐又带着沙哑的叫骂声让人吃饭都没有了胃口，许一反感地听了听，无非又是“天天喝这么多酒，日子还过不过了”“败家爷们”类似的调调。

放下碗筷，不想再听着难听的叫喊，许一踢上踩塌了的拖鞋，拖拉拖拉地走出了家门。

村里槐树下已经坐着了几个老少爷们，初秋的傍晚，吃过晚饭出来乘个凉无疑是极好的消遣，唠唠家长里短，扯扯八卦，应该就是最美好的日子了。

许一在村子里也是很特别的一位了——十五丧了双亲，爷不疼婶不爱，于是继承了爹妈的屋子和地，如今已经二十有三，守着老屋子过日子，平日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唠唠嗑打打牌，没有一丝年轻人的样子。如果没有意外，大概他就会慢慢成为一个大叔，然后成为一个老头，最后埋葬在这片土地上了。

意外依然是没有的，许老太爷慈祥的笑着看向了走来的许一说到：“怎么，今天没去凑一锅？”

“不出来凉快凉快对不起这么好的天啊”许一摸了摸鼻子，实在是刚刚鲁二婶的骂声让他心烦的很，又想起了鲁二婶又油又肥的脸来，着实没有心情打什么牌了。

许一看着老太爷长长的黑胡子，不由得羡慕起来，许老太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在村里也是勤奋典范，小儿子外出务工，三个儿子都出息了，老爷子的生活可以说很惬意了。

“我要是老太爷，天天喝点小酒，出来散散步，那可真惬意啊”许一咸鱼地想着，他突然想起来“德高望重”这个词来，这是初中时高老师教的，他觉得这个词很适合许老太爷。

看了看旁边一边磕着烟袋，一边谈笑风生的许大娘，觉得如果自己是许大娘也不错，虽然传言许大娘早些年在外的时候有些风流事，但是人家活的我行我素，自由的很。

自由？大概是吧。

犹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时间似乎都花在了看管自己身上，除了学习就是干零活，自由好像是谈不上的。

许一想着，现在虽然自己无拘无束了，但好像总缺了些什么，总之就是觉得不自由。

天马行空地发了会呆，许一估摸着鲁二婶应该是骂完了，便决定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集上买些钉子，好把厢房坏了的窗户修修。

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转头笑道：“老太爷，我先回去啦，明天还有事”

“嗯，回去记着把门锁好啊，不待会了？”

“不待了，没什么意思”

许一走在漆黑的路上，靠着天上的一点星光往家走着，今天晚上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的，星星也并不是传说中的一闪一闪的那样，它们安静地定在天上，注视着大地，仿佛要寻找什么人诉说什么，可能找到的星星都化作流星了吧。

许一锁了门，沉沉睡去了。

因为睡得早的缘故，许一早早的就醒了，躺在床上，注视着干裂的房梁，一条不大不小的裂纹深入梁木，似乎预示着这间屋子已经步入暮年，“应该不会断了吧”，许一担心的想着，他没有想万一梁木断了之后的情形，可能是心里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刻意不去想吧。

起床刷了牙洗了脸，穿了一身相对新鲜一点的衣服，带够了买钉子的钱就出发了。

刷牙洗脸这种事并不是每天都会做的，只有觉得自己太脏了的时候才会收拾一下，毕竟又没有别人会在意这些。

集市就在五里外的大路边，每逢一四七是赶集的日子，这里就会聚满了人，除了许一所在的许家村，就只有临近的两个村里的人会来，所以集市上大多数都是熟人。

而世世代代血脉的传递，使得村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亲戚关系。

许一没有逛集市的习惯，而带的钱也只够买钉子的，于是他穿过一个个板子搭的摊位前面，径直向铁器铺走去。

路上遇见了几个熟人，许一微笑地打了招呼，见到同村的小孩子，却熟视无睹。

到了铁器铺，许一买了两样型号的钉子，便打算离开了，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变得嘈杂起来，嗡嗡的声音不断地变大，好似一窝子蜜蜂苍蝇不断在你耳边飞来飞去，而且还没有罢休的架势。

许一觉得烦躁，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蓦地，人群在一刹间寂静了下来，嘈杂的声音依稀还回荡在空气中，周围一片安静，好似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老爷子去了”一个异常刺耳的声音传来。

天上的太阳凉了下来，死亡的氛围弥漫在人群中，即使人们摩肩接踵，脸上，身上的汗也都消散了下去，大部分人站在原地不动，一些人向里面挤去，原本脸上带着微笑的人变得面无表情，买卖停止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事态的发展。

许一不知道是哪家的老爷子不幸地去世了，想着今早走时在路上还碰到了步履稳健的许老太爷，总该不会是他老人家。

走在回去的路上，太阳的温度升了很高，背上已经微微见汗，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来或去的路上，许一看不透他们的表情，每个人都有心事的样子，纵使许一明知道有些人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觉得所有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振祥来到许一家里时已是傍晚，虽然白日的酷热已经散去，他黝黑的脸庞上仍然冒着细密的汗珠，平日里沉稳的汉子带着一身的疲惫，这是许一不曾见过的模样。

“许一，你老太爷…他，他…今早去了”

“明天过来帮帮忙吧。”

许一还没有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说了句“好”，大伯许振祥便回过了头去，深蓝色衣衫下佝偻的身体便渐行渐远了。

许一觉得无论如何许老太爷都不可能是今早的那声刺耳的“老爷子”，虽然老人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依旧硬朗，平日里拾个柴火，搬点东西都是十分轻松的。

“真是可惜”，许一想着，平日里和蔼的老爷子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世上，生活就是这么的捉弄人，也许刚刚还活蹦乱跳，下一刻就成了冰凉的一具身体。

对于死亡，许一没什么感觉，人活着都是要死的，而死了就是死了，也无法再翻起什么风浪，跟这个人世间也不再有什么联系。

许一觉得自己有些冷血，抬头看了看逐渐黑下去的天色，初秋的风微微有一丝凉意，许一记起辛弃疾的那首词来，他只记得一句“却道天凉好个秋”，也许能用在此刻，祭奠一下许老太爷的灵魂吧。

天上的星星依旧一动不动，有几户人家亮着灯，风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动物的叫声，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变了的只是人罢了。

第二章 鲁二婶的鸡

如果说许家村里的人们生活是幸福安宁的，那么，每一个村民的不幸都会让大家感同身受，许老太爷的去世让村子里多了一些沉重的气氛，同在一个不大的地方生存了一辈子，有些感情已经不是可以说出来的了。

许家大伯的身上笼罩着浓浓的倦意，许一听说他家的老三也回来了，只不过在那天忙完了许老太爷的丧事之后，许一之后也没有去过，便无从见到这位三叔。

集市也已经过去了几次，买菜的人依旧会去买菜，商贩也不曾缺席，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而有些人的日子总是过的不是很舒坦。

李德文总觉得自己的一腔抱负没有得到施展，不但没人理解自己，婆娘还总是每天用那难听的词汇骂自己，那么大声音，左邻右舍怕是会听的清清楚楚，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是每天多喝了二两酒，多晒了会太阳，也至于发脾气吗，还骂的那么难听。端起酒杯来，李德文觉得自己喝酒都喝的不痛快，但酒的香气很快就战胜了大脑，他决定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于是不痛快都随着杯中的酒流进了肚子里。

太阳高挂，许一回到家就听见鲁二婶的嗓门了，也许是今天心情不错，许一决定去安慰一下鲁二婶，相信鲁二婶不会怪罪自己打搅到她的。

三两步就到了鲁二婶家门前，顺着大门望去，院子里的鸡自顾自地游走着，时不时地低下头在地上啄两下子，青砖瓦房的窗下长着一颗一米多高的石榴，鲁二婶坐在窗下一边洗着衣服，一边骂着丈夫。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吧。

许一刚到门口，鲁二婶就抬头看到了他，嘴里的脏话停下了，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不许一嘛，哎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你看我这洗衣服呢，你自己找地方坐。”

“不是婶子说啊，你看我家那酒鬼，天天就知道喝，活也不干，我可怎么办呦，许一你帮婶子劝劝他，可不能这么下去喽”

“哎，少喝点酒没事的，有时间我会劝他的。”许一抹了抹自己的额头，他觉得今天不该来的，以鲁二婶的絮叨，不说你个唾沫横飞不会罢休的。

李德文的身影出现在了门里，干瘦的身材，一米七的个头，让人一看就会觉得他是个瘾君子。迈着虚浮的脚步，伸出来的双手虚抓向门框，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红肿的眼皮耷拉着，脸上也充满了病态的暗红色，像一只烂了的桃子。李德文抬眼看到了许一，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路，一步一步挪到了茅房去。

许一干笑了两声，转头对鲁二婶道：“我也没什么事，二婶我先走了啊。”

“有功夫来玩啊，缺啥少啥跟婶子说，你二叔跟个鬼一样，指望不上了，天天喝，天天喝，你不待会了吗，反正回去也是你自己待着，多没意思啊，…”

阻止了鲁二婶继续说下去，许一笑道，“回去还有事呢，就不待了，有时间再来。”

走出鲁二婶家，许一觉得自己当真不该来，哪怕是听着鲁二婶破口大骂也要比听她唠叨强啊，而对于李德文这个二叔，许一也没办法说什么，酒鬼嘛，许一在心中下了定义。

路上的土干巴巴的，踩在拖鞋下面会扬起一丝尘土，许一踢踏着拖鞋，踢飞了两个石子就到家了。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他觉得今天的太阳好像没有那么毒辣了，天气应该快转凉了吧，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还要腾出个地方才是。

日子过得百无聊赖，所以午睡显然是最好的选择。等到许一醒来后，太阳已经偏挂在天上了。

他是被吵醒的，无他，鲁二婶又在骂了，朦胧中听到的，似乎是鲁二婶家的鸡丢了，这才多长时间啊，许一从鲁二婶家出来时正是十二点多，这也才不过三点，许一看着墙上的钟，鸡无非是自己跑了，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人偷鸡的。

尖锐刺耳的骂声中夹杂着对李德文的问候，对鸡的不舍和对偷鸡贼的控诉。骂的极为难听，鲁二婶站在自家院子里，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指着…不知道指着什么，或许是她臆想出来的偷鸡贼吧。大红花布衫外露着两只肥腻的胳膊，臃肿的脸上满是怒气和另一种不明的情绪。

一个人的骂战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或许是累了，骂声逐渐消散去，不多时，正在院子里劈木头的许一就看到鲁二婶的肥脸出现在了墙头上，

“许一，婶家有只鸡跑丢了，你看看跑你家来了没？”

这是怀疑上我了啊，许一心里有些不满，可是自己毕竟好巧不巧的中午时去了她家，可能她家的鸡正不巧还看了自己一眼，有些嫌疑也是正常的。

许一热情地说道：“没有啊，我一直在家呢，也没有看到什么鸡啊，二婶你看看，应该是跑到别处了吧。”

鲁二婶也觉得自己多疑了，许一一直是个老实的小伙子，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于是去别处找自己的鸡了。

鸡被发现了，是在两天后，后山的山脚下。一群小孩子遇见的，还被吓得不轻，原因是那只鸡血肉模糊，破烂不堪，身体也被撕裂开了，死的不能再死。回去告诉了大人们，于是大人们便想到了这两天在找鸡的鲁二婶，当人们看到这只鸡时，鲁二婶立时就认出了这是她家的鸡，虽然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毁坏成这样的尸体还能否辨别，但看到鲁二婶信誓旦旦的样子，便都确认了，这是鲁二婶家的鸡。

但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动物咬死了这只鸡，从死相上来看，凶手显然是极其残忍的，残害了这只鸡可能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人们在自身安全受到不确定的威胁时，对这件事投入了最大的精力。

但凶手从来都是事了拂衣去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其本来面目大概很可能是一只野兽，而山中的野兽，就是那种你从来没看过它，但会从其他人口里听到过关于它凶残的言论，导致你会对其深深忌惮的存在。

事情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不过大家都认可了一种言论，那就是鲁二婶家的鸡活蹦乱跳地跑了出去，然后被虐杀了。这也导致了上山的人变得很少，大家把自己家的安全隐患排查了一遍，加固了院墙的防御，将孩子们都限制在了家里，恐吓了一自家的孩子，担心了一阵子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鲁二婶自然是认得自己家的鸡的，这可能是某些农村妇女的基本技能，鲁二婶强烈地谴责了没人性的东西，但心底也是对野兽有着深深地忌惮，于是无可奈何地锁好了大门，看护好了剩余的鸡。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过了几千年这样的日子，无论什么都不能动摇劳动人民艰苦奋斗的决心，许一决定做出一些改变，他不想做一只悲惨的鸡，不想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的东西。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不是一个少年人该做的事。

又一天的太阳升起了，许一迷茫的睁开了眼，等待他的将是未知的前方，也许是泥沼和深渊，也许是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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