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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野人”
第1节“野人”
农安塔一带本是乌拉人和叶赫人、科尔沁人交易粮食、财物的地方,自从建州部吞并乌拉部,把大批乌拉人迁入关内后,这一带就萧条了,除了农安城还住了少量的人口,其他地方几乎都空了,现在到了寒冷的冬天,更是人迹罕见,农安塔向往北走就到乌拉湖,更北一点是乌拉山,那一大片都是乌拉人世代居住的土地,有草原、湖泊、河流和山丘,到了春天就是水草丰盛、土地肥沃的家园,现在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图赖一行人追了很久都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子,野人和图赖下马走到最前面,查看着雪地上的痕迹,甩不掉的鳌拜跟在他们身边不停地问来问去,野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巴雅喇们就在他们身后几百步之外,手持弓箭小心戒备。
“野人哥哥,你不会带错路了吧,追怎么久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察哈尔人不会知道我们要来早跑了吧!”鳌拜很失望,觉得今天没希望了。
野人很不满地说;“别叫我野人,跟你再说一遍,我有名字叫李榆,你也可以叫我榆子。”
“野人哥哥,不,李榆哥哥,这名字太难听了像是明国人的名字。”鳌拜嬉皮笑脸地说:“你说有察哈尔人,可他们在哪儿?就算他们跑了,那也总得有脚印吧,到现在可什么都没发现。”
“你没看见天上在下雪吗?脚印早被埋了,只能从雪地上找痕迹,这里的雪一路向前连续凹凸不平,一定是有车辆、牲口走过,路边还有新折断的树枝,压塌的杂草,有人走过才会这样。”图赖也觉得鳌拜的话太多了,摆了摆手让他住嘴。
三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鳌拜忍不住又问了:“野人哥哥,你真的一个人杀死过老虎吗?”
李榆没好气地回答:“不是我想杀老虎,是老虎追来了要吃我,我运气好才杀了它,你以为我真敢一个人活得不耐烦去招惹它。”
鳌拜笑起来:“我说嘛,谁敢一个人打老虎。图赖哥哥,你听说过我们八旗中有人独自杀过一只虎吗?”图赖摇摇头没理他,而是叫后面的人都过来,大家休息一下,随手拿出干粮让李榆吃,李榆也不客气就着雪就啃起来,顺手把头上的皮帽子摘下来透透气。
鳌拜又叫起来;“野人哥哥,不,李榆哥哥,你怎么没辫子,简直难看死了。”
图赖和巴雅喇们这才注意到,这个野人一头的短发,那里有辫子。上午当过排头兵的巴雅喇牛眼很惋惜地说:“这么好的小子却没有辫子,真可惜,太丑了,到我们那里老婆都找不到。”
名叫铁矛的巴雅喇兵围着李榆转了一圈,很认真地说:“没事的,过两年辫子就长出来了,反正我妹妹多,你只要肯出彩礼,我就把妹妹嫁给你。”接着这帮巴雅喇就围着李榆说笑起来,李榆被这帮家伙说得面红耳赤,正不知所措,图赖赶紧打圆场:“我们八旗中人打仗丢了辫子的人有的是,反正是剃发了,辫子早晚能长出来。”
图赖心里已经考虑把这个野人设法拉到自己的镶黄旗里了,这一路上,图赖转弯抹角问这家伙的来历,可李榆自己也稀里糊涂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人,只记得自己叫李榆,今年十八岁了,在自己也弄不清的地方靠给叶赫人和蒙古人打短工和要饭过日子,经常受冻挨饿,然后就是被库鲁收留之后的事,其他事都忘了,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鳌拜和其他巴雅喇听了同情之心泛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家伙实在太可怜了。图赖心里明白这个野人肯定命很惨才得了这个忘病,他见过比李榆还惨的,一仗打下来什么伤都没有,就是认不出自己爹妈和老婆孩子了,不过这样更好,身板壮、有本事、没有牵挂,还有点傻,这才是当兵的好坯子,好好练一下肯定是最好的巴雅喇兵,有没有辫子他才不在乎。
图赖笑着说,在我们大金国只要有本事能立军功,大汗就会赐予土地和阿哈,就有好日子过,军功显著的还会被授予世职,那可是能让子孙后代享用的铁饭碗,以后再不用担心挨饿了。图赖拍拍李榆的肩膀:“跟我们一起干吧,我敢说用不到三年,你就会有自己的土地和阿哈,还会有世职,那时你就不用受冻挨饿了,你还会有能力帮助你族人。”
巴雅喇们立即明白图赖的意思,一个个嬉皮笑脸怂恿李榆跟他们混,牛眼说他现在越看李榆越顺眼,虽然他的妹妹都已经出嫁了,但自己的老婆可有没出嫁的妹妹,他可以回去找自己老丈人商量一下,把小姨妹嫁给李榆。铁矛也马上表态,李榆要娶她妹妹的话,彩礼可以考虑少收或者缓收,铁矛建议李榆要及早做决定,好姑娘可不多,而且李榆都十八岁了,再不成家就是老光棍了,他指着鳌拜说,鳌拜这小子才十六岁,可他孩子都快两岁了,可你看这家伙,自己还是个孩子。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李榆满脸通红,图赖看时候差不多了,再胡扯下去就没完了,赶紧转移了话题。图赖告诉大家,现在雪不大,再往前搜寻一段就到了到乌拉湖,如果还没有发现察哈尔人就全速返回农安塔与大军会合。找不到察哈尔人算他们运气好,如果找到了就狠狠揍他们,反正那帮人跟贼盗一样都该打。
他告诉大家察哈尔兵不经打,过去汗王就狠狠教训过他们,他手指着西边说道:“别看察哈尔汗是拥有全蒙古的大汗,地盘大人口多,可是他们那里讲世系和血统,只要是出自他们蒙古王室家族的人,那怕是个窝囊废也能分到草场、人口和牲畜,其他人功劳再大也很难有出头之日,所以蒙古人打起仗来胆子小——流血送命的事让你做,立功受赏归台吉、诺颜们,换谁也不愿意。当年,我们打明军守卫的铁岭时,察哈尔汗收了明国的钱,派出号称喀尔喀最勇敢的宰赛台吉带了一万人来打我们,结果被我们的代善大贝勒三、四千人一冲就垮了,那个宰赛台吉和他几个儿子吓得躲到高粱地里,我们一搜就出来投降了。那个察哈尔汗还有脸派人找我们大汗要求放人,听老人们讲,那信抬头就是:‘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英主安否。’大家听听,这是多大的口气。我们大汗毫不客气就把使者拉出去杀了,结果察哈尔汗连个屁都不敢放,宰赛他们在我们这里关了一年,最后还是喀尔喀人用了万头牲畜才把他们赎回去。所以如果今天遇上察哈尔人,就是我们运气好,军功送上门来了。”
图赖的话让大家热血沸腾,鳌拜恨不得马上就冒个察哈尔人出来让他一刀砍了,只有李榆不懂道理,很没出息地说他只想夺回察哈尔人从他们部落抢走的一车财物。不过,李榆也表示应该打察哈尔人,因为察哈尔人打仗就喜欢剥别人衣服,活人和死人的衣服都要。
说了一会儿,马也休息够了,图赖就催着大家上路了,他估计三贝勒、四贝勒的大军差不多到农安塔了,不出意外应该在那里设大营,他这一小队人无论如何要在天黑前赶回大营,要不只有在野外宿营了,这么冷的天那可是会要命的。他打算抓紧时间再追一阵子,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就必须向回赶了。
决心一下,图赖命令全体上马,以快速行军速度向北搜索前进,牛眼带李榆做排头兵,保持在前方五百步之内。鳌拜又要跟在李榆后面,被图赖一把拉了回来,鳌拜还是太嫩了,别说跟巴雅喇比,就是和李榆比也差远了,在前面只能添麻烦。
巴雅喇兵的速度骤然加快,乌拉湖很快就到了,但依然没有发现有异常情况,察哈尔人就像钻到地底下消失了,图赖开始考虑让大家向回走了,鳌拜嘴上又发起牢骚,觉得是野人带错路了。图赖觉得这很正常,大家在农安塔附近呆了那么久,察哈尔人又不是傻子,人家不会跑路啊。
正在犹豫是否回去的时候,前方的排头兵使劲在摇小红旗,这是“有贼至”的信号,图赖心里一沉,牛眼不发号箭却拼命摇号旗,显然情况不一般。图赖急忙让大家披甲,同时准备好弓箭。
图赖带人赶到时,牛眼已经披挂整齐,正手持弓箭向远处张望,李榆也手里端着自己的长弓。牛眼指着一排脚印让图赖看“大把头,这是我们刚发现的,才走过不久,像是骑兵留下的,是正规的骑兵不是骑马的老百姓。我怕惊动对方,所以没用号箭。”
图赖下马俯在雪地上仔细观察,牛眼没说错,脚印很新还没被雪盖住,是才留下的,这绝不是普通老百姓骑马走过留下的,马的铁掌都是一模一样统一打造的,脚印排列整齐一直向北延伸,显然是列队行军;并列而行的马脚印深浅不一,应该是一人双骑。李榆还捡到一支掉在雪地上的铁头箭递给图赖,图赖用手掂了掂,又看了看箭杆,然后苦笑着对大家说:“追了半天没追上到农安塔抢劫的那帮人,倒把察哈尔汗的铁槊科诺特骑兵追出来了,这下有好看的了。”
看到大家不解,图赖举着那只箭说道:“这种箭是重箭,你们都用过,知道它可以在百步**穿盔甲的,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用得起的,察哈尔人也很穷,老百姓用的箭多是装兽骨或者石头磨尖的箭镞,普通士兵用的箭最多也就是装块磨尖的铁片。”李榆很有同感地点点头,他用的就是普通察哈尔老百姓的箭,铁头箭只有几支,这还是库鲁大叔留给他专门对付猛兽用的。
图赖继续说:“据我所知只有察哈尔汗的巴雅喇兵,也就是他的十苏木所率领的铁槊科诺特骑兵才有机会配这种箭。这枝箭的箭杆上的蒙文也写着——中军科诺特,这可是察哈尔汗中军统领德参庄的巴雅喇精锐,从留下的脚印计算,对方大约有十五、六个人,一人双骑。我们只有十一个人,比他们人少。而且武器还不全”他随手指了一下李榆,李榆确实很寒酸,他的武器就是那张长弓和十几支自己磨出来的箭,剩下的就是一把铁叉、一柄库鲁大叔送给他的双面开刃的板斧,盔甲想都不敢想。
鳌拜立即叫起来:“不对,是十三个,图赖哥哥,你算错了。”
图赖严肃地说:“没错,你没打过仗不能算一个,还有野人没有盔甲也不能算一个。”
鳌拜很窝火地不吱声了,李榆倒是无所谓,他还想着把自己的财物夺回来,至于和谁打、怎么打,他并不在乎。
图赖扫了大家一眼,厉声问道:“大家都是一个旗的兄弟,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了,我们现在可以退回农安塔,也可以追上打察哈尔的这些精锐,大家说怎么办。”
铁矛毫不犹豫;“打他们,察哈尔人都是胆小鬼,我们才不跑呢。”
牛眼举着骑矛大叫道:“我们是百里挑一的白甲巴雅喇,打察哈尔老百姓算什么本事,要打就打精锐。”
巴雅喇兵们精神来了,个个喊打喊杀,鳌拜也举着刀跟着使劲起哄,就连李榆都忍不住喊起来。
图赖看大家士气来了,马上下令,铁矛带两人居左,牛眼带两人居右,李榆和鳌拜居后,其他人跟着他向前。出发前,图赖把李榆叫过来,从自己的撒袋中抽出一把箭递给李榆,这可是宝贝——都是沉甸甸的铁头重箭,李榆激动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装入自己的箭囊。
安排妥当,图赖带着大家出发了。
巴雅喇兵一路奔驰,不一会就看见前面几个雪地上的小黑点,他们加快马速,那面镶着红边的三角小黄旗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雪已经停了,这正是厮杀的好时机。离黑点越来越近,对方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十五名察哈尔骑兵已经披上了铁甲,排列成整齐的一排严阵以待了。
距离八百步时,图赖大声命令停止前进全体换马,巴雅喇兵早就熟悉这一套,熟练地勒住马,整齐地停下来,立即翻身下马,双眼注视对方,同时快速检查一遍自己的盔甲和武器。
对方已经开始启动了,并且逐渐加速。巴雅喇兵的动作非常快,对方启动不到一百步时,巴雅喇兵已经换了马,一个个骑在马上张弓搭箭。图赖回头说了声:“野人、鳌拜留下看马,其他人跟我上。”两腿一夹马肚子就冲了上去,其他人也立即跟着启动。被留下的鳌拜哭丧个脸,无可奈何地对李榆摇摇头,手里继续摆弄着他手中的弓箭。
李榆对鳌拜的举动视而不见,双眼紧盯着前方,他过去打过几次仗,不过那是跟着库鲁与抢他们粮食、财物的瓦尔喀人或者蒙古人打,一般来说使用的武器也就是些削尖的木棍、去了箭头的箭矢,能把对方赶走就行了,有时干脆送对方点东西打发他们走人,尽量不伤到对方;而对方一般也是如此,能抢则抢,抢不到就算了,谁都不愿意因为伤了对方而解下深仇大恨;如果用上铁头箭、铁矛、斧头之类的武器,那就是要用性命相搏的大战了,但这种情况非常少,李榆在库鲁的部落呆了两年总共也不过经历两、三次,像今天李榆发了疯似的要找察哈尔人拼命,就是因为对方杀了自己的族人,还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财物,不拼命不行了,而象图赖他们这种精锐骑兵身披铁甲、使用精良武器的生死之战李榆可从来没见过,李榆不想打这种仗,他只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察哈尔人并不是抢劫他的那些人,李榆根本就不想伤害他们,让他留下看马正合他的心意,至于图赖讲的那些军功、世职,李榆听不懂也不想懂。李榆一边悠闲地跺着脚取暖,一边看着鳌拜急得抓耳挠腮,摇头摆尾的样子,李榆觉得这小家伙很可笑。
图赖他们与对方越来越近了,双方都已经完成了加速,图赖大喝一声:“巴雅喇,攻击!”巴雅喇兵们齐声呼应,一起横刀扑向对方。对方几乎采用了同样的战术,这么近的距离,双方人数不多排的队列也比较松,又都披了铁甲,弓箭和骑矛作用都不大了,还不如直接用战刀肉搏,就看谁更狠。
双方瞬间交错,各自横着刀锋扫向对方要害部位。图赖紧盯着对手,那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两人的刀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图赖的力量压住了对方,长刀撞开对方的刀锋,向着那人的脖子划过去,那人惊叫一声从侧面滚下马去,躲开了这一刀,但在图赖一旁的巴雅喇兵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这个家伙落马失去抵抗能力的瞬间,没等他脚沾地,长刀就从他脖颈划过,大股鲜血立即喷了出来,马拖着尸体从图赖身边冲了过去。
第一轮交锋一眨眼就过去了,双方各有一人被斩下马,大家都是精锐谁想占便宜都不容易,但这对图赖不利,镶黄旗白甲人数处于劣势,现在变成十四打十人了,按这样的交换比打下去,图赖很快就得逃命了。鳌拜看着急了,在一旁又跳又喊,使足力气为自己人助威,李榆怀疑这家伙比战场上那十个人都累。
李榆可是看得津津有味,他对照战场发生的情况,把库鲁大叔教给他的东西在脑子里反复琢磨,那些察哈尔骑兵在他眼里要更强悍一些,单个骑兵的骑术明显高于金国骑兵,但训练明显不足,相互之间基本没有配合,刚才那一轮图赖和他旁边那个巴雅喇兵就是靠配合斩杀了对手,其他巴雅喇兵也是如此,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打得察哈尔骑兵手忙脚乱,而察哈尔人完全要利用了自己娴熟的骑术才能勉强应付对手,幸亏这是小规模作战,如果人多了,后金骑兵把战术配合打起来,察哈尔骑兵根本就不是对手。
双方调转马头,第二轮交锋又开始了,双方错马而过,这回有两个察哈尔人聪明了一些,利用人数优势夹击了一名金国巴雅喇兵,将对手从马上扫下来,那个巴雅喇兵显然受伤了,捂着肚子在地上惨叫。而左翼的铁矛使了诡计,让两个同伴在自己前面用骑矛设法挡住对方的攻击,他趁机近距离射了一箭,将一个察哈尔兵面门射穿。这一轮,又是各自损失一人,双方人数对比变成十三比九,图赖越来越不利了。
李榆看着直摇头,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采用骑射战术,不与对手肉搏,而是利用准确的骑射跟对方周旋,虽然不够热闹,但总要好得多,实在不行还可以逃跑嘛,现在绞在一起想逃都不好逃啦。李榆现在开始为图赖担心了——李榆厌恶抢他们财物的察哈尔人,内心里还是希望图赖他们能胜。
李榆正在琢磨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却觉得身边突然清静了,一回头才发现刚才扯着嗓子乱叫的鳌拜不见了——这家伙总不会先逃跑了吧。李榆向前一望,才发现鳌拜已经无声无息、鬼鬼祟祟地溜到战场边去了,他想叫住鳌拜,但已经来不及了。
第2节 战斗
鳌拜在战场边实在呆不住了,他明白这样打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人,等再打几轮,场上人数变成二比一时,图赖他们就败定了,可是对方实力确实很强,而且打了一阵子后发现名震天下的金兵也不过如此,察哈尔人越打越有信心了,鳌拜根本看不到自己这方扭转战局的希望,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堂兄一把。鳌拜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冒然加入战团,以自己的实力那就是送死,反而给自己人添麻烦,所以他打的主意就是偷袭。
鳌拜准备好弓箭,悄悄挪进战场的一侧,等着最好的时机射出冷箭。战场上,图赖也是越来越焦急,对手太强了,打了三轮自己这一方三人落马,而对方也同样损失三人,形势对自己一方越来越不利。图赖拿出看家本领,但到现在还没有斩获,对手总能利用精湛的骑术避开致命一击,而且对方还学会利用人数优势夹击他们,现在手忙脚乱的变成大金骑兵这一方,图赖估计自己再打两轮就得准备逃跑了。
图赖掉转了马头,让自己的人靠得更近一些,相互之间便于配合,他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声吩咐道:“铁矛、牛眼,你们守住两翼,用骑矛迟滞他们,抽空子发箭射他们,其他人靠近我,跟我一起冲。”部署好战术,图赖高举战刀,喊了一声:“巴雅喇,攻击!”带着兄弟们再次扑向敌人。
察哈尔一方其实也不轻松,金国的兵骑术不怎麽样,但韧性太强了,似乎永远打不垮,自己的人比对方多,却很难占到便宜,每次都要被对方干掉一个,他们有些疲倦了,但不打也不行,现在撤退就等于把后背亮给敌人,那可就要倒霉了。他们鼓足了勇气,掉转马头再次加速,手中着挥舞战刀杀向迎面而来的敌人,这是生死之战,任何一方一旦气馁就会断送性命。
察哈尔人已经看出图赖是金国骑兵的指挥官,他们的头目这次带了两个好手专门对付图赖,杀掉这个人大概战斗就可以结束了,这个察哈尔人的头目已经有斩获了,第一轮他就把一个后金骑兵的人头砍飞了,现在他要用三个人夹击图赖,察哈尔人吼叫着迎击敌人,双方的两列横队又撞击到一起。察哈尔头目面目狰狞地扑向图赖,长刀划向图赖的脖颈,他的两个同伴紧靠着他,保护他的两侧。图赖毫不畏惧,两柄战刀撞到一起溅出火花,身高力大的图赖这一刀下去让对方的刀几乎脱手,图赖不给他喘息机会,紧接着再次出刀指向对手的脖子,傍边的察哈尔人立即从侧面朝图赖拦腰一刀以救援同伴。图赖的刀刚出了一半就不得不转手,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斜线移到侧面挡住对方这致命一刀,那个察哈尔人顺势压住图赖的刀。躲过图赖一刀的头目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出刀砍向图赖的脑袋,但他刚出刀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这个身经百战的察哈尔军官马上意识到了危险,立即俯身趴在马背上,但他稍微迟了一点,一枝利箭重重击打在他的铁头盔上,几乎将头盔击落。这只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双方再次交错而过,军官得到脱身机会,马上捂着脑袋回过头观察,这一击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他很快找到那个卑鄙无耻的偷袭者——不远处一个金国骑兵立马持弓正注视着他。军官愤怒了,吼叫着领着自己身边那两个人扑向这个放冷箭的家伙,他要先杀了这个不讲规矩的坏蛋。
鳌拜正在为自己偷袭未果感到沮丧,突然看到三个敌人向他飞奔而来,马上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张弓搭箭瞄准对方,对方也几乎同时举弓指向着他。鳌拜的箭飞了出去,那枝箭从最前面的敌人身边划过,没造成任何伤害。而对方三名骑兵几乎向他同时射出利箭,鳌拜听到对方的弓弦声就知道要糟了,他可没有本事躲过三名强敌射出的利箭,鳌拜立即做出最聪明的选择,双脚离镫从马上滚到雪地里,三支利箭呼啸而过。不过,下一次就不好躲了,三个敌人冲过来了,其中一个收起弓,从马鞍上取下长槊,狞笑着举起长槊,另外两个持刀从侧面包围过来。鳌拜无处可躲,躺在雪地上听天由命了,那个持槊的家伙骂了两句,举起槊刺向鳌拜。
就在鳌拜等死时,一声巨吼响起,这是一种猛兽才会发出的声音,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持槊的察哈尔人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觉得一股冷风向他袭来,这股冷风袭过来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反应机会,他还在发愣一枝利箭就重重插进他的咽喉,他甚至没有机会叫一声就栽下马去。傍边两个察哈尔人大吃一惊,扭头看去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雪地里正持长弓盯着他们,他们愤怒了,卑鄙的金国人又在偷袭了,两人吼叫着一人持刀、一人张弓纵马杀向李榆,地上的鳌拜也顾不得管了。
李榆本来无心参战,但鳌拜他还不能不管,这家伙虽然话多点,但人很好,不但把马借给他骑,而且一路上还拿出干粮给他吃,再说他比自己年纪小,自己也不能白当他的哥哥,总得照顾他一点。李榆没骑马,他知道战马很值钱,要是打仗受了伤甚至死了,他可赔不起,所以他拿着铁叉和弓箭就走上去了,呆在一边看鳌拜怎么表现。等鳌拜一出箭,李榆就知道没戏了,到底是年纪小力道不足,射出的箭速度不够,果然被偷袭的那个家伙躲过这一劫。随后,察哈尔人愤怒了,鳌拜倒霉了,人家三个打他一个,鳌拜哪里惹得起,很快就命悬一线了,李榆只好出手相救了。李榆摸出图赖给他的箭,这可是近二两重的宝贝,棱形箭头乌黑发亮,光滑的箭杆中间粗两边细,白色的羽毛整齐地粘在箭尾,他从未用过这麽好的东西,现在是关键时候,用这东西最保险,不过打完仗一定要想着收回来。
李榆稳稳地射出这枝箭后,看见被射中的那人一声不吭倒下,李榆很不好意思,嘴里嘟囔着:我可不是偷袭,我喊了你的,是你自己反应太慢,你要比老虎、狗熊快不就躲过去了吗。他继续搭上箭,这次他将目标对准那个举弓指向他的对手,他对自己的箭能否射穿盔甲还是有点怀疑,这次他搭上了三支箭。他瞄准了目标,心里计算距离,第一支箭在一百多步远射出,那枝箭射中对方的胸甲,那个人身体有点扭曲,射箭的动作变形了,他射出的箭自然也偏离了方向,远离李榆而去,但他还在向前冲。李榆心里默念,我在一百步以上可以射穿盔甲的,但不会造成致命伤。
八十多步时,李榆第二枝箭射出了,利箭再次击穿对方的盔甲,但这次对方显然被射成重伤,马慢下来了,那人捂着肚子在马上摇晃,努力不让自己栽下马。李榆摇摇头,又射出第三枝箭,这次击中对方的面门,利箭深深插入后脑,那人一头在下马来。
李榆干掉这个对手后马上弃弓,同时身体一个滚翻,随手操起地上的铁叉对准下一个对手,那察哈尔人正好杀到了。库鲁大叔告诉过李榆,对付野兽时必须一只眼瞄着目标,一只眼用余光警戒两侧,同时两耳还要听后面的动静,否则就可能会有危险。李榆射击持弓的对手时,绝不会忘了另一个持刀杀向他的敌人。
李榆的滚翻让那人一刀砍空了,连人带马飞驰而过,等他掉转方向再次扑过来时,李榆已经双腿成弓步紧握铁叉指向他,这名老练的察哈尔军官意识到这个对手的强大,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两个部下都死在这个人手里,他不得不小心了,他加快了马速,对于马下的敌人不能给他缠斗的机会,必须快速出刀一击而中。两个对手越来越近,都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了,察哈尔军官没想到如此老练的对手这么年轻,几乎就是个孩子,他挥刀直劈向敌人,尽管对方可能是个孩子,但这个时候绝不能留情。
李榆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手中的铁叉略微向上斜指对手,这是库鲁大叔教他对付蒙古骑兵的办法,武器指向对方,他不动你也不动,他冲过来正好先刺中他的马,蒙古人不会不爱惜自己的马的,只要他一转向就是攻击他侧面的好机会。察哈尔军官有些绝望了,这个小子太老练了,他当然不知道李榆的本领都是与野兽打交道逼出来的,在李榆看来他这个大活人绝不会比一只狗熊可怕。
察哈尔人不能不先顾他的马,没了马他就休想活着离开战场,他后悔自己不该用刀而应该用马槊,武器长一些就不会这么被动,但现在不会有换兵器机会了。察哈尔人不得不将马偏转方向,好避开铁叉从李榆侧面冲过去,李榆就等这个机会了,既然把侧面亮给他,那他的铁叉就直接捅向察哈尔人的肋部。察哈尔人害怕了,他的刀太短,不等他击中对方,那柄铁叉就会先给他来两个洞。勇敢的察哈尔人做出李榆想不到的动作,他弃马了,从马上一跃而起横空扑了下来,战刀自上而下直劈李榆。李榆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他的铁叉刺空了,眼看刀就要劈到自己头上,李榆也顾不到面子了,弃叉倒地打了一个滚避开了这一刀,察哈尔军官的刀从他衣服上划过,挑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棉花都露出来了。李榆狼狈地爬起来,却看到那家伙比自己还惨,扑了个空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正在努力翻身呢,但那一身铁甲成了累赘,影响了他起身的速度,李榆趁机拔出腰间的短斧,不等他爬起来冲上去就猛砍,察哈尔人翻身时就摸到自己的刀,连忙手忙脚乱地招架。李榆大力连砍三、四斧,将对方的刀砍飞,察哈尔人抬头还想说什么,李榆毫不客气一脚踢到他的下巴上,这一脚太狠,把察哈尔人踢得昏死过去。
李榆实在气得很,这件棉袍是他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在整个部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衣服了,这可是去年秋天库鲁大叔用一斤多人参从叶赫人那里换回明国的青布和棉花,喇布杜的额娘纳娅大婶又花了几天时间才做出来的,要不是天太冷实在找不到其他衣服了,他都舍不得穿,这个混蛋一刀下去就把这麽好的衣服划破了,哪怕刀准一点伤到肉上也好啊。
死里逃生的鳌拜一瘸一拐跑过来了,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一脸崇拜望着李榆,突然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抱住李榆:“野人哥哥,不,李榆哥哥,你太了不起了,转眼就收拾了三个,我现在相信你一个人就能杀死一只老虎了。以后,你就是我哥哥,我听你的。”
鳌拜又转过身对着正在厮杀的战场大喊:“图赖哥哥,野人杀了他们三个,我们马上就来帮你们。”
图赖正杀得起劲,对方三个人找鳌拜算账去了,他们的压力一下子小多了,图赖已经顾不上鳌拜了,对方紧紧缠住他们,不过巴雅喇兵缓过劲了,又是一轮交手,图赖大发神威将一个察哈尔人的人头砍飞,铁矛再次射杀一人,而他们只有一人负伤落马,金国的巴雅喇兵开始占上风了。
鳌拜的喊声让察哈尔人终于丧失了取胜的信心,他们实在有些累了,看到自己的军官和两个好手丧命,一个个胆战心惊,察哈尔人趁着交手后脱离接触的机会开始逃跑了,等图赖反应过来时,察哈尔人已经打着口哨跑了——察哈尔人用口哨召唤来正在休息的马,在奔逃过程中完成了换马过程。图赖他们也人困马乏,实在追不动了,这次战斗太艰苦,巴雅喇兵两死三伤,阵斩五名察哈尔人,加上李榆干掉的三个共八个,其实也没占多大便宜。
巴雅喇兵们一起向李榆围过来,图赖和大家相视一笑,一起下马冲过来,李榆还没有做出反应,这些家伙就把李榆掀翻在地,然后抬起来高高抛向天空。他们一遍遍喊着“巴图鲁”、“巴图鲁”,一遍遍把李榆高高抛起,直到李榆求饶才肯把他放下。
这麽一闹,那个被踢昏的察哈尔军官也醒了——他再不醒首级就要被割跑了,李榆想起自己被划破的衣服,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去又狠狠踹了几脚,图赖觉得这个俘虏还有用,马上拦住了李榆,让铁矛和牛眼用牛皮绳把这家伙捆得结结实实。
天色已经暗下来,巴雅喇兵们收拾战场准备离开,两个战友的尸体也必须带回去,那个肚子被划开的巴雅喇兵显然已经不行了,躺在图赖的怀里痛苦地**,脸色苍白得吓人,大家排着队向他告别,最后牛眼跪在伤兵面前,用短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图赖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榆、鳌拜低声说,打仗就是这样,生生死死就是一瞬间的事,当兵的能有机会像这样死在自己兄弟手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图赖看着天空叹了口气:“这世上只有疯子才喜欢打仗!”
收拾战场时,李榆和大家闹得很不愉快,巴雅喇兵收拾的很仔细,马匹、武器、盔甲当然不放过,把敌人首级割下来李榆也能接受,这种场面他见到过了,但他接受不了剥死者衣服这种事,过去在部落里他就为这个和别人吵过,他觉得人死了就不应该再为难他,总不能让人赤条条离开人世,库鲁大叔和萨满爷爷都很支持他,所以库鲁这个部落就再没有剥衣服的习惯了——死人的衣服不剥,活人的衣服更不能剥。而李榆不知道后金汗王只禁止剥活人的衣服,死人的衣服不管,大家可以带回去,自己不穿就卖掉,辽东人穷总会有人买的。李榆上去阻止,但没人听他的,大家都是笑嘻嘻把他晾到一边,铁矛还指着李榆被划破的棉袍劝他也剥一件穿,好衣服留给死人太可惜了。在这个问题上,图赖和鳌拜都不支持李榆,不过图赖也说李榆确实需要几件衣服,等回去后他从家里找几件送给他,死人的衣服最好不要穿,巴雅喇兵家里一般都有些钱,他们也不会穿死人的衣服,但他们会把衣服卖给穷旗丁或者蒙古人。
在往回走的路上,看到李榆闷闷不乐,图赖悄悄对他说,这种事千万别太认真,大家从来就是这样干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纺布要有棉花,做棉衣也需要棉花,大汗在辽东计丁授田时,曾经下令每丁给田六垧(一垧大约相当六亩)——其中五垧种粮,另一垧地就专门种棉,可一亩地长不出几斤棉花,遇到天寒地冷棉苗全得冻死在地里,辽东缺棉缺布,过去还可以从明国买棉买布,价格高大家也认了,但现在双方打仗,有钱也很难买到,当兵的带回去的衣服肯定有人要,普通老百姓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哪管死人活人的,说到底还是辽东太穷了。
图赖拍拍李榆的肩膀:“别为这点事跟兄弟闹别扭,你知道吗?兄弟们都很喜欢你,都想要你留下,大家私下商量好了,这次一定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俘虏和两颗首级都算你的功劳,另外这三个人的六匹马、三套盔甲加上他们的铁槊、长刀和弓箭也归你,而且大家还要向贝勒们为你请功。”
李榆感激地点点头,请功他不在乎,但这些战利品都是好东西,特别是战马和盔甲可以卖很多钱,他的部落里就几匹马,而且很难算得上是战马,盔甲一副都没有,这些东西足以抵得上他丢的那车财物了。
天已经黑了,巴雅喇兵们点起了火把继续行军,但他们有两个伤员要照顾,想走快都不行,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大约十几里,就发现前方出现一长串星星点点的火影,像一条长龙急速向他们逼近,图赖心里一动,急忙喊道:“铁矛、牛眼,赶快吹号、放号箭,可能是我们的援兵。”
海螺号立即响起,紧接着几枝点燃的号箭射向天空,号箭划过夜空发出清脆炸响,点亮了一片漆黑天空。对面很快发出同样的号角声,射出同样的号箭。图赖心里一阵激动,招呼大家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对面的火把、人影就看清楚了。
图赖高声喊道:“我是镶黄旗的图赖,你们是那位贝勒的人。”
对面发出一声声回应,“镶黄旗阿济格贝勒”,“正红旗萨哈廉贝子”,“镶白旗阿巴泰贝勒”。
图赖两眼湿润了,家里人来接我们来了,他们一直在挂念我们。巴雅喇兵们发出激动地欢呼声,对面也用更热烈的欢呼声回应他们,在这寂静的夜晚里,这个空旷的原野立即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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