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喧嚣》：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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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办公室后面那座老爷钟响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下。

我活动了一下已经僵了的右手关节，放下账本，伸了一个懒腰，去拍对面老吴的肩：“放下黑笔，立地成佛。走走走，请你吃羊肉汤。”

“还吃啊？”老吴无精打采地揉揉眼睛，“我都坐得肥肉下垂了。”

也是，会计月末特别忙，怪不得他前两天说晚上数着羊才能睡着。其实，老吴不老，也就比我大了两岁左右。

我现在在我的办公室，也是我的公司。我们家世代做化工生意，这处在大马路边吸尾气的老房子也是爸给留的。据说这是以前的军人养老院，不过这也不关我事。这栋房子一共两层，也就三户做化工的人家在这里混了。要不是因为我租的仓库就在旁边，我早就换地方了。门口老保安养了两条哈士奇看门，连锁连都不系，有一次上厕所的时候瞧见那货趴在门口，也真是够瘆的。

忘了介绍了，我叫冯骐骥，一个金融系毕业的老青年，人称“小马哥”——这名字也不知道谁起的，嗯，还挺有水平的。我的这个公司一共就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老吴吴若凡，差一点就帅成吴亦凡了。他比我大了两岁，平时闷闷的，一到月末脾气就爆的要死，见谁打谁，我也没办法。

老吴重重地敲了一下计算机，站起来，晃了晃手臂，一边揉眼睛一边哎呦。我正要把插座的电源关掉，正听门前响起几下子缓缓的敲门声。

我心里犯嘀咕：这栋楼上也就几户人家在，就算是办公室里来了强盗，自顾自吼一声，楼上的人也会给你扔把菜刀下来，随便串门都不要紧，敲什么门？我突然想到早上还吃力不讨好地发了几个传真，难不成真有死耗子撞过来了？我这的硝化甘油又没减价又没咋地，真够积极啊，大中午饭都不吃就过来了！

“谁啊？”我用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闷闷地问了一句，把门拉开一条缝。刚一侧身，门边闪进一个人，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有点乱，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镜，挂着一件显得又宽又长的灰大衣。我一看那人的脸，先揉了一下眼睛。

是杨灵均。

我“哎呀”了一声，眨眨眼再去看那小子，只觉得鼻子有那么点发酸，有一种上去好好给他两下子的冲动。他朝我笑笑，先开了口：“哟，炼金术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和他算是走一条泥巴路长大的兄弟。这小子跑步打球不行，就是打得一手好牌，我背地里叫他扑克。他的爸爸和我老子有生意来往，他老爹一直在南京，把他送到常州上学，都拜托了我们家。后来，扑克在高二那会儿奋起直追，考了“985，211”，我去了北戴河，回来以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你小子好啊，都知道我公司在哪里都不给我打个电话，我，我还当你死了呢。”

“别老是咒我。哎，炼金术士，小办公室装修得不错啊。冯叔叔呢？”

“他呀，可爽了，玩软片遛鸟打太极。瞧吧，何以解忧，唯有退休。你爸呢？”

“老样子。”他顿了顿，“无事不登三宝殿。喏，给你看张东西。”

他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玩意儿，我拿过来一看，是张报纸。“这是个什么意思？”我正笑着，一展开报纸，见顶端就是几个加粗体大字：“因化工物质引起的津门港大爆炸损失惨重。”

我心里一惊。别说我了，只要在我们这一行里混过一两个月，也会晓得这事对我们的冲击力。津门离首都多近啊，又是直辖市，这事一出来，领导人肯定也惊动了，排查摸底什么的都不是事儿，主要是化工产品价格下调……我立刻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还好最近只出不进，不然准亏本了。我把报纸叠好，还给扑克，苦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我倒不觉得这样。”他摸摸下巴，抖了抖报纸，“就因为这事儿，我爸好不容易放手了，给我点资金，还说什么让我看着办。”“那你的窝安哪儿呢？组还是买？”我半开玩笑。“呵，就在你楼下。”他斜了我一眼，“租金便宜。”“这地挺好，就是厕所太臭了，还男女共用。”我说着，一回头，看到身后一副生无可恋脸的老吴，才转过头去看钟——啧，才唠了一会儿就到十二点半了。“走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我把门全打开，“走，请你们喝羊汤。”

这一代有一个好处，就是饭店多，饿不死，，羊汤店就在隔壁。我叫了三碗羊肉粉丝汤，老吴一瞧就两眼放光，一声不吭地吸起粉丝来。我往汤里放了一点辣酱，见对面的扑克还是老样子，把葱花都一点一点地挑出来。他见我在看他，一副想起了什么大事的样子，飞快地把手机掏出来，翻了两下，念道：“今天晚上六点半，富豪门酒店，二楼牡丹亭。”我听了，一边嚼着一块羊肉一边含糊地问：“谁请的？”“我不知道。”他看着手机，干咳了两声，“估计有认识的，又不认识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叫你出去吃饭，你以为是叫你去玩啊？傻得可爱。”“麻烦。他们是要趁火打劫？”“打劫也是要看对象的，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就你这不到五百万的公司资产……”他一脸鄙视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下午，我让老吴放假半天，那不忠不义的家伙欢蹦乱跳地走了。我打算睡个午觉，下午可怕的饭局就一会儿在应付吧。

扑克随意地翻着我的账本，良久，他抬头问我：“你租了几个仓库？”

“一个。还有一个大的，是自己家的。”我抓住被子，“我要睡会儿，我的头都痛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道：”睡眠可以算是可以暂时逃避一切的短暂性死亡吗？“

”啊哈，有哲理。“我揉揉眼睛，拉长了声音说。”南京大学教的不错。“

”怪不得有人想自杀。“

”你想自杀吗？“

”问得够无厘头的。不想。“

”不想？一死方休，多好。哪用得着管那么俗尘琐事。“

”哼，消极。在睡着的时候死两次就够了。过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样。“

第一章 饭局（1）

后脑勺触电般轻微地一阵麻，酸得我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回头一看，扑克手里拿着我的一根头发，看到我那惊愕的表情，呵呵一笑：“这个方法屡试不爽啊。都四点了，快点起来。”我伸了一个懒腰，瞄了他一眼，一骨碌跳下沙发去抓他的耳朵，那家伙敏捷地一跳，跑开好几步，去把窗帘“哗”地全拉开，夕照阳光刺眼地照进来。“欺负没睡醒的人算什么本事啊。”我忿忿地揉揉眼睛，把被子往旁边一甩。扑克在窗口前站了一会儿，听到我说话，回头哼了一声：“炼金术士炼金炼得残废了。”

我拎了外套去楼下发动车子，暗暗发誓定要让扑克把那一根头发赔回来。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开了车门进来了，看了我这个车夫一眼，道：“开车。”“着哪用得着你说。”我默默踩了一脚油门，“到哪吃饭来着？”“什么富豪门。”他夸张地道，“我导航一下。”“谁请的？”我把这方向盘，偏头问他。“嗯，终于想到问了。老庄。”他看了看我，又道：“还有黄家的那个姑娘，叫黄……瑾的。就是你的那个……”他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我，什么都没说。”

我硬生生地补了一句：“再说一遍，老子就把车开到运河里去。”他呵呵两声。

“前方五百米转弯，进入延陵路。”导航响起来。

富豪门就是一个两层的小酒馆。刚开到那里，就看到一部黑色的丰田斜停在路边。呵，是陆流火的车子。这家伙前两天还给我上了一发货，今天正好去问他要合同。我从车上跳下来，扑克也慢悠悠地爬下来。我锁了车，心中颇为文雅地骂了一声娘。庄大爷做什么事都鬼头鬼脑的，找了这么个破地方，跟地下党据点似的，叫老子体验生活？我宁可去吃红梅羊汤。

老庄同志当年那是叱咤风云啊，在武进搞了三家大厂，一个仓库，那真叫化工业的刘国钧。记得我小时候最怕他，他只要冲我一虎脸，我就立刻闭嘴。现在倒是功成身退，坐在一边喝点功夫茶，时不时叫我老爹看两幅画之类的。不过人家多厚道啊，给儿子又留诸葛亮又安庞统的，大事都不要操心了，哪像我家老爹那个甩手掌柜。不过也奇怪啊，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把他这个潜水党炸出来了？

我刚想问扑克，脑子里就出现了扑克给我看的那张报纸。也对，炸死了那么多人，不把他炸出来才怪。

“你说，老庄这回叫我们来，是不是就为了那个什么大爆炸？”我问扑克，“不会把他家的货炸了吧？”

“炸了又怎样？”他反问我。

我一时语塞，跟着他从小饭店一旁的楼梯上二楼。那楼梯“嘎吱嘎吱”地响，听得人汗毛直竖。刚上二楼，就听一个人好像在打电话，扯着嗓子喊：“你说嗲个？再说一遍！我听不清爽！”我一看，那家伙人高马大，黑面皮小眼睛，头发跟钢针似的，不就是陆流火吗！我遛过去拍了他一下，他一回头，乐了，更重地拍了我一下：“哟呵，又见面了，你小子无处不在啊。”我做了一个被恶心到的表情：“谁想天天见你那张臭脸啊，快点，把合同交出来。对了，爆炸的事儿，你也听说了？”他道：“那是，我的消息还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灵通。”我小声说：“哪敢呀。以后生意不好做了，大家都通融通融。”扑克在后面朝我比了一个先走一步的手势，我点点头，拍拍陆流火，跟着扑克往里面走。

我最近批给陆流火十吨MND ，合同还在他那儿呢。这家伙也“穷”得了不起，都没有空余的装货的桶了，还张罗着去洗桶。看吧，开厂就是这一点不好。我边想边溜达着，进了“牡丹亭”。黄瑾斜倚在桌子旁，看到我进来，眯着狭长的凤眼笑了一下，我一下子觉得脸发烫。真不明白当年看上她什么了，反正这样的小姑娘，让人捧也不是，怎么着也不是，就是难搞。扑克好像很诡异地朝我看了一眼，我立刻轻咳了一下，转头望去，老庄朝我走了过来。我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笑道：“庄老伯，不少时候没看见你了啊！”他拍拍我的肩膀，用眼睛扫了我一遍：“小伙子长大了不少啊，嗯，挺精明啊，你爸也放心把公司托给你啊。”我立刻谦虚了一下：“哪有哪有，功力肯定不如您。小伙子我还要学个几十年呢。”老庄哈哈乐了：“嗯，不错不错，年轻人嘛……”

陆流火吼完了电话，也进来了。我们都坐下，给老庄倒了一点酒。我本来以为就我们四个人，刚打算动筷，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胖胖的光头挤了进来，嘴角一扯，冲老庄笑道：“老爷子，我来晚了。几个小年轻都来了。”他走过来，坐在我右边，那椅子痛苦不堪地尖叫了一声。左边的扑克对我使了一个情况有变动的眼色，我不自然地挪了挪位。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两个比我大不少的中年人，坐在庄大爷旁边。庄大爷倒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听他们的口音，像是镇江那边的人，只是我从来没见过。我有意识到，不管是从哪来的，反正都是行里头的人。

不简单啊。庄大爷要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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