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村》： 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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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到来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不言苟笑的人，他一个人总是拿着抽了一半的卷烟静静地坐门槛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的大树，仿佛是一位历经了沧桑岁月洗礼的老者。

一九九七年的冬天，天气像常年一般寒冷，飞旋的雪花飘落在无垠的大地上，没过多久便把大地染白了。对于爱贪玩的小孩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神奇的礼物。小玉，我的姐姐，一个比我大两岁的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只有两岁的她看见了这雪白发亮的地面，一摇一摆地从门槛上爬了出来，还没站稳，一个踉跄便倒在雪地上，咿咿呀呀地说道着，双手还刨着雪，张着嘴便要吃下去。屋里的父亲看见此场景，不觉大吃一惊，连忙疾跑出来，抱起了姐姐，边拍着身上的雪边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贪玩，这么大的雪，不冷么?”

姐姐似乎明白了父亲在责怪她，撅起嘴，哇哇大哭起来。父亲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没有，没有怪你，不哭了……”，话还没说完，她见父亲此状，又笑了起来。这时屋里的母亲听见了，也笑着说道“这小姑娘，真是淘气”

父亲抱着被雪冻得瑟瑟发抖的姐姐进了屋，坐在灶上的母亲早已拿出干净的衣服，给淘气的姐姐换了身行头，并叮嘱她不要出去。

这一年，母亲已经怀胎十月，肚中的小宝宝仿佛随时都要诞生。

父亲望着门外的大雪，沉思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这样下去不行，得去乡里的医院住着”刚说完，父亲便踏门而出。

没过多久，三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门。身高最高的那个是我的大伯，家中有三个小孩，每天为了生活忙前忙后，时常因为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和家里人发生争执，刚三十出头的他脸上就爬满了皱纹。走路总爱把双手靠在背后的那个是我的二伯，他平时比较喜欢打牌，不爱管家里的事，导致二姨离家出走，丢下了两个小孩给他。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母亲说:“把小玉交给大哥家照顾，等生下肚中的孩子再说吧。”母亲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大伯拍着胸脯说道“弟妹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小玉的”。

多年以后我记得二伯跟我说过送母亲去医院的情形。在九十年代，我们村没有公路，距离最近的泥泞公路也差不多有十公里，因那个年代的人们不是很富裕，一家人一年的吃喝拉撒就已经够衣襟见肘了，更别谈买车的事情了。因泥泞公路只是偶尔有车辆通过，平常运东西都是人工运输，一般不会叫车。一来车辆运输费用贵，二来车辆不好找。对于没有见过车的小孩来说，那就是新鲜事了，一旦有车辆经过，立马跟在车辆后面，使劲地闻着车尾排放的尾气。

因此，父亲决定把母亲抬着去医院。于是，父亲和大伯二伯按照母亲的身高制作了一副特殊的担架。为了防滑防摔倒，他们统一穿着夏天的水胶鞋，提前把路上的障碍物清理了，从家到医院的路上挖了一路的坑洞，远远望去，就像是有人作了一幅雪景图，被谁家的淘气的小猫咪从上面踩过一样。沿着这些坑洞，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地朝着医院走去。在大伯和二伯的帮忙下，最终安全到达医院。后来听父亲讲，因那次穿着水胶鞋去医院，等脱下鞋时才发现脚已经被冻伤了，回家疗养了几天才渐渐痊愈。

推开生锈的铁门，往前行走了几十米，抬头一看，只见一块破旧的牌匾上写着“住院部”三个大字。敲了敲窗，一位身穿白卦的老者走了出来，父亲向其说明了来由后，老者又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医生。

你们的情况张医生已经向我说了，现在由我来安排你们住院”女医生快速地扫描了一眼说:“还得跟你们说一件事，由于医院条件设备有限，冬天比较冷，你们得自备一床棉被”。

“哦，知道了”父亲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稍微地整理了一下问道:“需要多少钱？”

“不贵，一天十几块钱。”

父亲捏了捏手指，叹了一口气说道:“哦”。

就这样，母亲在医院住了下来，两周后，我顺利地出生了。看着眼前这个哇哇大哭的小孩，母亲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哄着一边擦着眼泪。站在一旁的父亲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笑了笑说:“这小家伙真够折腾人”。

没过几天，母亲便极力要求回家，说住院浪费钱，父亲劝了许久不得，只得办理了出院手续。

一九九七年的深冬，除了即将到来的春节，最热闹的恐怕是母亲回家的那天吧。

后来，母亲跟我说过，那天来了许多人，除了一些有事不能脱身的，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来了。因为屋里放不下那么多桌子，只好把桌子放到门前的“坝子”（农村对门前的平地的称呼）上，生了很多火盆，老老少少整整凑齐了十几桌，大家有说有笑，熙熙攘攘，直至到了深夜吃玩宵夜以后才慢慢离去。

那时候不懂事，问母亲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我们家。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说:“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乡里乡亲，有事情肯定要来帮忙的。再说了，你母亲我平时还不是去村里帮这帮那。站着看热闹会被村里人瞧不起的，你说谁还好意思不去别人家走动走动，帮帮忙什么的。”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母亲，只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还小，有些事情不了解，人和人之间要想相处融洽，就得真心相待……

那一天，和母亲谈了许久，虽然那时候不完全明白母亲讲话的意思，但是正是母亲在我幼小时期不停地灌输着做人的道理，才让今天的我明白了她的可贵之处。我实在想像不出，从未上过学的母亲竟有如此的见解，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话“父母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

半卷流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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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打工生活

过完元宵节，村里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外出务工了。一九九七年三月一日，父母把两岁半的姐姐托付给爷爷奶奶，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我离开了家乡，前往未知的沿海城市。

从村里到县城，再由县城出发，一路颠簸，历经三天三夜终于到达令人期待已久的城市——广州。

出了车站，边走边问，直到傍晚时分才找到了住宿的地方。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别致和与众不同。街道宽敞平坦，房子高而耸立，各式各样的饭店和小吃馆在街道两旁相向而开……总之，与家乡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夜里，房间里孩子的哭声与街道上汽车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在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回荡着，直至深夜，周围的吵杂声才慢慢消失，只是不时地会听到孩子的哭声。

几天后，父亲在附近的小镇找到了一份工作，给私人老板制作水泥井盖，按个数发放报酬，多劳多得。得到这份工作后，父亲立马接走我们母子两，来到了用铁皮搭建的工棚里。添置了一些家具，便入住了。

每天凌晨三点，父亲和母亲就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了床，开始忙碌起来，到了早上七八点左右，吃完早餐，又开始工作，直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才算告一段落。午饭后，休息几个小时又去烧铁，烙铁和准备第二天要用的物料。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而又无趣的工作，每天起早贪黑，只为打造一个下一个的明天。

小时候觉得外出打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对他们很是羡慕。每逢春节，“打工仔们”都要买着买那，带一大包好吃的东西回家，潇洒地分发给村里的小孩子。懂事后才得知，真实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风光，表面光鲜的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一切都来之不易。这份工作虽然累和苦，但是每天都能挣到钱，拿到应有的报酬，父亲和母亲心中也还算欣慰，都坚持下来了。这样的生活要是换做是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坚持下去。

有一次，下班很晚，站在洗手池旁的母亲悄悄地流下了眼泪，兴许是不想让父亲看到的缘故，立即擦拭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后又继续洗手。不知为何，那天的天气异常突变，刚下一阵雨又迎来晴空万里，空气中充满了狂躁和不安。站在不远处的父亲默默地看着，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就进屋去了。

那一天，父亲和母亲谈了许久……

本以为生活可以像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亚洲金融风暴危机”袭来。这个厂的老板决定暂停生产，先观望一阵子再考虑经营。于是，父亲和母亲在家休息了很久，当然，生活也就没有了收入来源。后来听父亲讲，那个时候有些公司破产倒闭，老板跑路，工人拿不到钱，生活没有了来源，一下子就陷入了窘境。有一次，不得已去当地菜园里偷菜，结果被人追着跑，险些被捉住。父亲跟我说这些时，还忍不住笑了笑，但我很明显地看出了他眼中充满了无奈之情，更多的是对过去的感叹和对现在生活的感恩。

这次金融风暴，中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坚持人民币不贬值。由于中国实行比较谨慎的金融政策和前几年采取了的一系列防范金融风险的措施，在危机中未受到直接冲击，金融和经济继续保持稳定。

没过多久，工厂老板决定重新开工，没有收入的日子也就宣告结束了。为了等这一天到来，真是吃尽苦头，诚惶诚恐了许久。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餐桌上多了一份鸭肉，是父亲特意去市集上买的，说是庆祝什么活动。坐在餐桌前的我被这个菜深深地吸引着，忍不住用手去抓，每次都要成功抓住时，总被母亲一手提走。说我牙齿没有长出来，还不能吃这个，容易被噎着。不懂事的我偏不听，执着地朝餐桌爬去，后来母亲忍无可忍，朝着我的屁股打了几下，我坐在那儿哇哇地哭了很久。后来才得知，原来那一天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香港回归祖国的怀抱。

虽然身在异乡，但是同在一个地区的老乡都会来我家看望我的父母。你买这，我买那，一包接着一包，家里总有吃不完的东西，所以有时家里还是挺热闹的。有时候，对这些异乡人来说，能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那便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倘若在异乡能够与老乡交谈一次，那便是莫大的礼物。

他们聊得最多的话题便是关于老板拖欠工资的问题。我的父母是七十年代出生的，和他们一个时期的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家里穷，姊妹多，上不了学，所以文化水平很低。对于拖欠工资，不按时发放工资的事情也是无可奈何。一来很多字不认识，要想懂法用法就更难了。二来不知道如何去救济，找不到救济门路。所以，很多人都吃了“哑巴亏”，往往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正是因为这样，作为父母的，都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儿女们能在以后得人生中有所作为，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养活自己以及自己的家庭。即便将来平庸，但是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每每谈到这些，老乡们都是滔滔不绝，不到口干舌燥绝不罢休的姿态，有时还真让我的父母显得十分尴尬。不过我的父亲和母亲却从不在背后议论这些，说是“闲时莫说人非，静时常思见过”。竟然别人愿意和我们分享心中的不愉快，那定是别人相信你，信得过你，若你转身就漏了嘴，那得多让人心寒。

或许，我父母的生活正是村里人的缩影，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努力打拼着，不甘人后，顽强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人生。虽然那个年代让他们错过了太多东西，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但是他们依旧不曾放弃对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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