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末旅行》：第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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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献给つくみず老师

“……灰尘在你的眼中开始飞旋，那是亿万个金色的世界。你从前可是微笑过的呀！”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众神》

第一章 星空

世界在硿隆隆的振动着。声波在没有形态的广大空间中撞来撞去，在飞行中碰到不知名的障碍，碎成一片片尖锐灰尘，沙沙地掉在地上。

世界在硿隆隆地震动着。空中，交错差互的复杂管道、生着甜腥红锈的表计、摇晃却不吱呀作响的铁丝网，都淡淡的发出光芒。一粒闪着光的小东西飞快的从上而下，悄无声息。石质清爽的地面上，有一颗螺钉。它突突嗒嗒地跳了起来，接着翻起了跟斗。

世界在硿隆隆地振动着。充斥着这片空间的是不计其数的管道。它们像有生命一样，一排排一列列地逼过来，灰暗地织在一起。光从对面移过来。反射，反射。在黑暗中，它们没有被刻成明暗分明的两半，而是以一种柔和的姿态绞成一团。管道与管道只有两种关系:平行或垂直。它们飞快地延伸在视野里，上升，下降，差一点要撞上，惊险地拐着弯，在黑暗中绣成一片点。

微微带有弧度的地面在有节奏地硿隆隆地大声奏鸣着。那头重脚轻的螺钉碌碌地打起了圈。平稳飞着的光源转了一个弯。

“好黑。”一个声音说。

咚，咚。迎面来的是一只卡其色的奇怪动物，有棱有角，生得怪异。它的心脏咚咚地跳着，身体隆隆地抖着。长在前额正中的圆眼，正点出一团球形的亮雾。

“好黑。”那个饱满的声音抱怨道。

一辆美式卡其色的德制半履带摩托车正行驶在一根巨大的管道上。后排车厢一角堆着两个口袋很多的背包。几箱杂物、两个水壶和一名少女挤在一起。

“好——黑——啊——”那名少女气息饱满地抱怨道。

“安静点。”是一个沉静的声音，“烦死人了。”

说话的人正骑在前面驾驶着这头巨兽。她拧着车头，身下像摩托车一样的机械开始了变化。几根杠杆咔嚓地扣在了一起。

这种HK101 SdKf2轻型车辆，前半截看上去像拉风的夹心哈雷摩托——的一半。本来该是后轮的地方托着一个宽一米的大铁箱。铁箱的两侧则是两条履带。上面厚厚的钢板暗示着它曾是军队专属。铁皮里盛有少量食物、一名少女和一个引擎。几箱杂物令人放心不下的摞在一起。几百毫升水在扁长的罐子里叮叮的响着。

“什么嘛，就不能点个灯吗。”饱满声音伸手从上面的箱子提下一个柱体。

“不行。”沉稳声音干净利落地回绝。

饱满声音失望的软在车里。

“要节约燃料，毕竟燃料不多了，又还不知道走不走的出去……说起来，害我们落到这个鬼地方的人还不是你！”

“是吗？”饱满声音打了一个哈欠，“我不记得了诶。”

“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六天前，有一个傻子说，‘喂，那边有个洞，我们进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物资。’然后就这么进去了。”

“那个傻子……是你吗？”

“是你哟。”

车引擎的轰轰声拍打着周围的空洞。一滴水反着光快速的飞过。

“哦。”

转弯。HK101在车头转幅不超过12度时就像普通摩托车一样转弯。而当转动的角度过大就会像坦克一样调节两侧履带的速度。

咔嚓，几根杠杆扣在了一起。履带车又转过一个了一个九十度的弯。

“要是不能在燃料耗尽前出去，或赶紧找到食物和水……”

后排这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该死，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前面的少女松了油门，让车靠惯性再走几米，翻身下车。她握着拳头，用虎口锤着自己的肩膀，适应着走路的感觉，移到了车厢处，动手搬起车上的箱子。不大的车厢又多出一块空间。

少女站上车，用脚背把另一人的脸掇过去了一些，钻了进去。

好冷。少女差点被冻出眼泪。冰凉的铁皮吸着每一丝从军装漏出去的体温。被需要集中注意力驾驶封印的饥饿感惊坐而起，敲打着她的大脑。少女回想着刚才搬的箱子。

“还剩一个650ml的汤罐头啊……。在黑暗中待的太久，也就习惯了。”

她闭上了眼睛。

千户睁开眼睛，昨晚睡得很好。远方的炮击声整晚没有响起。可今早炮击又开始了，好像还近了一些……。今天的早饭是咖喱，爷爷熟练地把罐头打开。千户最喜欢听金属断裂的啪的一声脆响，带一点琅琅的回音。昨晚看到了《刀锋》的……第42页。爷爷说今天得去洗澡，明明上周已经洗过了。一轮炮击。千户难得地听到圆形小球体在空中飞行的尖啸。尤莉说自己要再来一碗。爷爷，这个字怎么读啊——戰争——戰——争——什么意思呢——就像现在一样，现在是特别大的战争——为了什么呢——为了——

爷爷也拿出枪，他把枪口指向地板，用右手中指点了一下枪机旁的小圆纽，扯出弹匣，又压了下去。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套筒往上一提，银白的枪管从中探出头来。啪，松手。金属的脆响，带一点琅琅的回音。爷爷右手食指按在扳机护圈上。“这个你们拿着。”是那辆卡其色车的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挂饰——用铁丝绕成的没有鳍的鱼。“只有你们两个的话，少量食物也能支撑很久——向上走——去最上面——

靠近住的地方的山坡上，尤莉靠在车阖上了眼。

轟——

轻机枪发出的嗒嗒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空灵轻盈。啪。手枪的击锤无力地敲打后会发出的声音。三发点射。三发点射。

轟——住的地方冒着烟，看不清内容，右手渐渐温热起来，又湿又黏，好疼……

翻过山头。

千户睁开眼睛，饥饿感摄住了她的喉咙，胃像被人捏住似的绞做一团。奇怪，明明睁开了眼睛却仍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哦，现在还在那奇怪的建筑内部呢。千户支起身，右手被什么东西扯住。千户回头一看，什么也看不见，倒是听到细微的被水润湿的吧嗒声。

啊，尤莉这家伙，在啃自己的手！千户已经懒得生气了，要保存体力。她摸索着按亮提灯，努力地与尤莉的嘴争夺自己的右手。睡梦中的尤莉牢牢吸着千户的手掌，柔软的脸像橡皮糖被一样拉得很长。

啵，千户夺得了自己右手的使用权。尤莉嘴角留着口水，呵呵地傻笑。

千户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沾满口水的手。还有粘稠的丝线在手指间缠绕舞动。掌心里全是粘液。

好……恶心。手上沾了水，变得非常凉。丝线在空中飞舞。

丝线在空中飞舞。

有风吗？千户立着手指，耳朵努力地辨认细小的声音。笃，笃，血液在跳动。

呜呜，呜呜，是有一个声音，声音很小，像是一个上古的幽灵在吹着埙。

千户回身对着躺着的那人啪啪挥掌一顿乱打，顺便物归原主。

饱满声音睡眼惺忪。好容易睁开的眼又被突然出现的亮光关上。千户一边发动履带车，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尤莉。

“哈！”饱满声音跪在车上，打了一个哈欠，“就是说，只要跟着风，就能找到出口。”

“没错。”

“所以……果然还是多亏了我。”

“不。显然你没派上任何用场。”

尤莉把手含在嘴里，然后抽出来，闭上眼。

“这边。”尤莉一指，她也不管前排的人后脑勺上有没有眼睛。

在靠近。千户想。车下的管道慢慢变成了平地，垂直的管道也减少了。更重要的是，声音与回音的间隔变小了。若是按下喇叭，只需要四秒多钟就可以听到回声。

千户转过一个弯，一个发蓝光的点，赫然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

“——出口！”千户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她知道如果踩下油门冲过去，说不定会撞上什么。她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点有了大小，然后有了形状。它像二人扑来。

“尤莉！”千户忘我地一脚把油门轰到了底，正方形的洞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大，强光让她们睁不开眼睛。

呼！豁然开朗！

无边际的黑暗与模糊在一瞬间消融了，蓝光从前方流向背后，流向整个世界。千户感到了一阵缺氧般的眩晕，眼泪从她刺痛的眼睛中流了出来。后排的箱子噼里啪啦的滚落，砸到尤莉的头盔和头盔下的头上。清爽的夜风噜噜地滚过山岗，远方有一座钢桥的剪影，攲斜着的钢条冰冷地架在上面。被泥土掩盖着的大地，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块银白色的金属。天穹在上方拉出一片絮状的、像海绵一样的大团羊毛，里面凝固着星星点点的火焰。绘制这幅画的画师，在画布随意上点染出深蓝和淡紫的辉光，又抓起一把金粉，豪爽的撒向整个画面。

“原来现在是晚上吗？”千户说。

“我都不知道晚上这么亮。”

“毕竟我们一直在漆黑的洞里……变得对光敏感了。”

“那出太阳了会怎么样呢。”

“……烧死。”千户简单地回答。

星紧紧匝匝地挤在一起，天空此时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深邃，倒像是一片发光的平面，毫无景深可言。风又刮的紧了，空气十分干冷。千户吸了一口冷空气，感觉胸里像是有钢线在割。

“喂，我说，我们不是还剩一罐汤吗！喝了吧！”尤莉兴奋起来，刚才箱子倒在尤莉头上时，这罐头曾短暂的一闪，然后就一直待在尤莉的手里。

“啊，也好，就当是庆祝出来了。”二人找来几根金属杆，一个人把它们支成帐篷形状，吊上罐头。另一人把提灯拧开，摘下了灯罩和灯柱。往给油口注入燃料后盖上了另一块带支架的金属板。这块板子圆圆的不过手掌大小，但非常精致。它先是发出红光，然后啪地从中心冒出了火。橙红的火焰在冬夜里跳动着，千户出神地盯着那颗带颜色的光像一个活物似的舔着罐头底——这就是最后一个罐头了。

千户抬头，尤莉的眼睛里也跳动着光芒。她总是注意不到更远的东西。

星空。不知道多少人和她凝望过同一片星空。也许有人活过，然后又死了;也许有人为它写过诗;也许有人为了一时利益用厚厚的烟雾遮住过这片天空;也许有人把大量的燃料装载十几层高的铁皮里，飞向它;更远的时候，在非洲的大地上，也许有人的视线也落在了它的上面，到了人类的终末。他们做起了和祖先相同的事。

千户把目光移回来，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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