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者兵也》——ru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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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错咯错咯

陆子余拉着条板凳坐在二楼，以睥睨之资巡视着脚下的酒馆。店小二那一声声尖锐又洪亮的忙活吆喝声听着比晚上家里那黄脸婆的叫床声还要顺耳。

在这时代混乱、诸侯群起的动荡朝代，能在这小县上有这样一间中等规模的酒楼已经算的上是群县里面数的上名号的资产大户。

小县名为平安县。陆子余十五岁时家里托人在县里说了桩婚事，拖家带口的想着到县里面打拼打拼，凭着细时读过几年书，在这客来酒馆里当了二十年的账房先生。

酒馆上任掌柜不善经营，屋里头的祖产到他这被经营的马马虎虎，经常是入不敷出。攒了二十年幸苦钱的陆子余早就盘算着想把店给盘下来。又恐兜里的碎银不太够分量，想着找掌柜的商量商量，哪成想老掌柜更急着把这烫手山芋给甩出去。又念着他给自己打了二十年工的情面上，低价转给了他。

穷书生摇身成富掌柜，陆子余可乐开了花，老掌柜拿了银子早跑没影了。陆掌柜接手酒馆后，只做了一件事便令得这客来酒馆变成真正的“客来”酒馆。

他想的很清楚。这县上大大小小的酒楼少说也有十几家，客人们为什么放着别的酒楼不去偏来你这家？那一定得是你这家店要有别的店没有的特色。够吸引人客人才会来。

随后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拿着剩余的钱去书院请了个说书先生过来镇场。为此他家那婆娘还跟他生了半个月的闷气。差点连床都上不了。

说书先生拿了钱也尽职尽责，上到国学政治下到神鬼奇谈通通是信手拈来。讲的那叫一个玄乎奇玄，倒也是真有人喜欢听。望着日渐增多的客人，陆子余心里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也庆幸自己的确比那老掌柜有头脑些。

白发白眉的老先生喝了口茶，眯着眼皮撇着身前一大帮光着膀子的壮硕年轻人不说话。汉子们都翘首以待，偏偏等不到那老头开金口，忍不住催促道：“大爷，到点了，该说书了。”

“是啊是啊，太阳都顶天高了，大爷，该给我们讲几段解解馋啦！”有人附和道。

白眉老先生睁开眼扫视了番，桌位几乎都有人落座。于是抖了抖衣袖，拿起惊堂木往案上重重一拍，道：“那就先讲两段。话说先唐开国之初，正是开元盛世，有一天长安街上忽然风云变色，乌云群起。人民正惊恐，只听嗖的一声，好家伙，市集中心正巧掉下一颗血淋淋的龙头……”

“魏行正梦里斩龙王的故事嘛。大爷你都讲过好几回了。换一个，换一个。”有人打断道。

老先生白了那竖子一眼，又一拍惊堂木，道：“话说唐朝之前，武太王朝覆灭，正是三国鼎立之期。蜀国有一骁骑将军名为赵子毅，为救主公刘耳之子，陷入魏国重重包围的铁桶阵之中。战矛粼粼，可谓是九死一生。可赵子毅是什么人，那是人中豪杰，兽中龙凤，又何因此而惧？只见他将阿斗横捆在胸前，倒提着长枪，一勒缰绳，整个人就像把箭一样窜了出去……”

“赵中郎七进七出长坂坡的故事嘛，大爷你前天才讲过。”又有人打断。

白眉老爷往后一趟，瞪眼怒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这也听过那也听过，不是来为难老夫吗！老夫讲什么就听什么。”

“那可不成，大爷，我们可没差过你半点茶钱。想听些新故事也不成，这世上也没有这个理对不？兄弟们，是不是啊。”

“对对。”有人附和道。

“就是就是。”

“我们要听新故事，不然就让掌柜的退茶钱！”

“退茶钱！退茶钱！”

年轻汉子们高举着手臂呼喊了起来，陆掌柜在二楼可是吓了一跳，忙道：“各位各位，茶已经喝了，退是肯定退不了。大爷，您多劳心，就再讲几个新段子吧。也不能让客人们笑话我们老大爷胸无半点墨是不。”

白眉老先生气的直吹胡子，道：“大爷我看过的书比你们吃过的饭还要多。你们这帮竖子，不就是想听新故事，大爷我这里多的是新故事。幺妹儿，掌茶。”

一位衣着朴素的小姑娘提着个长嘴铁壶走了过来，弯腰倒满了茶。白眉老先生三拍惊堂木，道：“今日不讲前朝，只讲今朝。话说唐灭至今四十余载，天下纷乱，群雄割据。咱们明元王朝内就有着这样一个人。他年少入伍，常年在前线最凶险的战场上厮杀，短短十年，就成为了执掌十万将士的将领。传闻他是男子女像，武艺超群，智谋无双。现率十万铁骑镇守着大明离州。各位可知我说的那人是谁？”

“我知道，是我们的安国大将军，宁远白。”有一稚童啃着糖葫芦说道。身边那位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轻轻搂住弟弟，细声道：“小弟，可莫出声。”这是陆子余的一双儿女。儿子名为陆平，女儿名为陆安。寓意平平安安。

白眉老先生咪着眼望着小孩乐道：“我们这位安国大将军真是家喻户晓啊。小掌柜说的没错，我说的这位神人就是那宁远白。”

老先生饮一口茶继续说道：“他的光鲜战绩那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呐。像什么三入伏鬼坡，单骑破马关，百人守枯城，无一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壮举。手握一柄白沙枪，左手化龙，右手成虎，枪法冠绝天下，何其意气风发。当真不愧白衣战神四个字。这样的人物就算放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上，那也是一号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连隔壁的绍国君主也都望月感叹，明元国有此子在，可保边境四十年平安。他们的当朝宰相袁立言也是摇头直叹，生子当如宁远白。”

白眉先生话语间透露着无以掩饰的自豪，像是在向媒婆吹捧自家的待娶的儿郎。酒馆里一时间羡煞声不断，这样一个保家卫国的风流人物，谁又能不崇拜？谁又敢不崇拜？

还真有对此不屑一顾的人。白眉先生找到了那个有眼无珠的家伙。那是个仪表堂堂的白衣书生，坐在酒馆的角落里，边摇头边举杯独饮，嘴里念念有词，看唇形似在说，“错啦错啦……”

第二章 哥，我要骑马

陆子余可谓是最了解说书老先生的人了，他肚子里总共就那十几个故事，来来回回说了快几百回。初时听着很是新鲜，几年下来，他连老先生对故事精心造就的每个悬念后面的说辞都能倒背如流。可当他说到当朝的少年英雄时，陆子余也忍不住凑过去听一耳朵。都是堂堂七尺热血汉，谁又不想跨马佩刀守河山。

老先生仅仅只是粗略的叙述了下宁远白的生平战绩，就已令酒馆里的年轻小伙们脱衣顿足，恨不得立马收拾行囊奔赴离州跟随那位白衣战神大杀敌寇。要是他本人亲至，那还不把整个平安县都搅得天翻地覆。

白眉先生望着众人说道：“听了这么多故事，你们可又有谁知道这位白衣战神的身世出处？”

可还别说，这还真没几个人知道。酒馆里一时间啧啧声不断，众人皆陷入沉思。老先生满脸得意，道：“那白衣战神宁远白的父亲，正是离州刺史宁国风。那可是整个离州官道上的一把手。按理说，家里的父辈是这么个顶天了不得的人物，那宁远白哪怕是个傻子，也能靠着关系，轻松坐上一个不低于他老爹的位置。可宁远白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人，他不肯做啃老吸血的纨绔，在十五岁成年那年，偷偷改名换姓，溜进了离州雪狼军营，硬是靠着自己的手腕与实力，一步步从一个普通步兵升为了一名先锋将军。他老爹作为刺史大人巡视军队，看到那名披甲挥枪号称大明元朝最有潜质的先锋将军跪在自己身前自报名号时，那哭的叫一个稀里哗啦。”

“大雪狼军先锋校尉宁远白，参见刺史大人！”

白眉先生连连咋舌，叹道：“那场景，不知震惊了多少人。离州大将军听到他报出自己的真名当即都愣了十几秒。刺史大人宁国风更是像发了疯一样，一边大喊‘这是我儿子！这是我老宁家的种！’一边泪流满面。”

“自那之后，那位身处无名的小先锋将军摇身一变为名门之后。仕途那更是顺风顺水，打了大大小小百来个战役都未曾一败，在那雪狼军营里树立了极高的威望，也是在一年前，正式接过了大雪狼军十万铁骑，成为新一任的离州大将军。”

“那他那位身为离州刺史的老爹头可有点的疼咯。”有位年轻人说道。

白眉先生望着他笑道：“这位居士，这话怎么说？”

众人皆想知道那人为何会有这种想法。自家出了这么个鼎天的人物，做老子的自然是高兴，怎会反而忧愁。年轻人道：“虽然自家出了这么个少年英雄是桩美事，可别忘了，宁远白已经官拜离州大将军了，是离州大雪狼军的领头人，他是没有可能去接替他老爹的位置。可十年后，他老爹任期将至，又该怎么办？我可不认为做了几十年刺史大人的宁国风会心甘情愿把位置让给一个外人。各位请想想看，离州大将军与离州刺史两个离州最大的官都落在自家手里，那他宁家在离州不和皇帝没两样了？在放眼看看那宁氏一族，除了宁远白，也在没有个声名可观的人物了。若是说随便推个无德无能的家族子嗣上去，那是对整个离州百姓不负责。他宁国风虽然官心重，可若做了这等事，那便是自损民心作茧自缚，即使他宁远白声名在高，那也是在军营之中，无法弥补这等亏损。你说那宁国风这会儿是不是该一个头两个大了？除非出现两个宁远明。”

众人闻言皆缓缓点头。确实言之有理，若说离州刺史跟离州大将军两个官比起来，那当然是刺史大人更胜一筹。民心聚则国不倒。一个人人都爱戴的刺史大人，跟一个在军营令行禁止的大将军，后者吃亏在远离市民，不得民心支持。可大明元朝有明确的律令，任何人在朝期间不得身任两职。

听到这，那坐在位末的白衣书生玩味一笑，自嘲道：“世人都叹，这世上若是有两个宁远白就好了。可惜，只是多了个宁远乐而已。”说罢提起纯白酒壶，畅饮无隙。一壶烈酒落肚，白衣少年满眼朦胧，摇头晃脑几秒后趴在酒桌上不省人事，只是临睡前碎碎细语，“世人眼里，我宁远乐当真就比不得那人……”

白眉先生笑而不语，只轻轻饮口茶，道：“居士这可就错了。”

“哦？”年轻人微微蹙眉，道：“请先生告知。”

“这世上确实没有两个宁远白。但却另有一个宁远乐。”白眉先生道。

“宁远乐？可是那个专写放浪之事的无耻浪子？”年轻人眉头皱的更深了，道：“这会儿咱们再说离州刺史的后继人，又为何扯上了那个登徒子。”

陆安握着弟弟的手，狠狠的白了眼那个大放厥词的家伙。宁远乐是何许人也，几乎是大明元朝所有未出阁的女性公认的梦中情人。他不是大将军，他只以笔传理，以故事动人心。他所著的遗梦一书，讲述的是一个大家公子跟一个童养媳的唯美爱情故事，此书一经问世，便在大明元朝内肆意宣发，深得女子所爱。就连皇宫里处在深院里的嫔妃们都对此书爱不释手。可因书中过多描述闺房密术，被称为禁书，从此禁止传阅。大多数人只看的见书中那些夸张奇特的房中术，却看不见他字里行间中透露而出的洒脱与孤独。

男人都羡宁远白，女子都爱宁远乐。

“欸，居士这话就说的不太公道了。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在枪法上胜得过宁远白，可又有几人能在书作中比的上宁远乐？世上又有几人有胆量写出自己脑中真正所想之事？老头子我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得不承认，年轻时确实如书中男主一般，对性爱之事有过如此幻想。他敢把常人敢想又羞与启齿的事情大大方方毫无遮拦的写出来，试问，这等气魄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那只能说明他脸皮厚。”年轻人嗤笑道：“就这等不三不四的不入流之人，难登大雅之堂。还取了个跟安国大将军如此相似的笔名，真是辱没了大将军的名头。”

“呵呵。”趴在酒桌上的白衣少年忽然一笑。换了个边，又沉沉睡去。

陆安更是气愤。她甚至想抽出鞋底拍在那个自视清高的家伙的脸上。男人有不好色的？除非猫不偷腥了。

白眉先生道：“居士可又错咯。”

“我此话有何错误？难道不是辱没了大将军的名号？”

“嘿嘿。辱没辱没交于世人去评判，能不能入大雅之堂那也得看他自身的造化。可那宁远乐，不是笔名，他就叫宁远乐。也是那安国大将军宁远白……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

“什么！”年轻人显然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光天化日之下，先生可别乱说。”

“可没有半分做假。”白眉先生道：“离州刺史大人宁国风已经贴榜昭告天下，家中次子离家出走，谁若能寻至，赏白银千两。而他的小儿子，就是你嘴里那个不三不四的不入流之辈，宁远乐。”

年轻人一听，直摇头叹息不止，“可惜，可惜呀。他宁氏一族的清白名声，至此毁于一旦。”

年轻人说罢直饮了三杯烈酒，丢下几粒碎银愤然离席。大堂里坐着的人都一愣一愣的，都是来听书的，可怎么感觉像是听别人吵了一架。架吵输了的人很没面子的丢下银子就跑了。那宁远乐又是何许人也？他怎么就这么臭名昭著了？

白眉先生再拍惊堂木淡然退席。汉子们云里雾里，好在有挚友美酒作伴，心头的疑惑很快就散去。那趴在位末的年轻人轻轻抽搐了下，随之睡中呓语。

“哥，我要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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