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书》免费试读_某生者神飞.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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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

此时此刻，我坐在办公室里，无聊得托起下巴思考起我到底多少岁了，我想了半天也记不起自己有多少岁，于是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我今年三十岁了。我想我要是问别人你多大岁数了，他肯定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因为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了，但这个世界除了傻子外，怎么会还有人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呢？

我说我自己是个傻子，并非谦虚，我不是个谦虚的人。我说我是个傻子是因为别人都说我是个傻子，既然别人都说我是个傻子，那我就是个傻子了。可能有人对我怒其不争，竟然对自己是个傻子这种事如此释然，但在我小时候，隔壁王叔就告诉我，如果要证明我不是个傻子，首先我得做一件聪明的事，但是很多时候，你在做一件自以为聪明的事，很多人都觉得你是傻子，要是这件事失败了，你一定是个傻子了；要是你成功了，别人就会不禁感叹：这真他妈是个幸运的傻子！

才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就说我是个傻子，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怀疑他在讲评课上说的只有傻子才会在阴沟里翻两次船，就是在暗指我，因为我常常在一道题上错个几次。我把我的怀疑跟我同桌讲了，他赞成了我，因为别人打我骂我，我从不还手也不还口，顶多疼了叫两声，他说只有傻子才像我这样，然后我的同桌又跟所有同学讲了我是傻子，于是在我一年级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我是个傻子，本来平时都没有同学跟我玩，但很开心的是大家在得知我是个傻子之后，都异常关怀地来围着我，这样我就不孤独了，他们愿意跟我这样的傻子做朋友，并且都称我为人民的公仆，我记得最多的时候有三个人骑在我背上，压得我喘不过气、膝盖疼得发麻，但我也得咬牙坚持往前爬，我得当好这个公仆啊，因为这好像是个非常光荣的称号。六年级的时候，他们要我进女厕所看班花撒尿的样子，他们要求我睁大眼睛这样我才能看得清楚，只有看清楚了才能跟他们描绘班花是如何撒尿的，包括撒尿的那个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我就在他们鼓励下，我进了女厕所，我那天的确看到了班花，但我没看到她撒尿，我看到她站在那里盯着我尖叫——后来我进了办公室，是校长办公室，我在里面如实告诉了校长我是受人委托的，然后我还告诉了她我是个傻子。

她叹了口气，“只有傻子才干得出这种荒唐的事。”

我的同学被请了家长，我妈也被校长请来谈话，我们一群小孩站在办公室门外，我看着其他小孩都感到害怕，有的干脆已经哭了出来，有的直勾勾的盯着我，这时有个小孩过来抡了我一拳，他大喊我是个叛徒，接着其他孩子也跟着指着我鼻子喊起叛徒，然后他们蜂拥过来，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的脸上衣服上有多少鞋印了，我的脑袋嗡嗡直响，里面的大人听到动静后出来，当时我的眼睛已经有点模糊了但还能看得清，我看到校长蹲下来凑到我面前，虽然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但看她的口型是在问我有事没有，接着我又看见我妈脱了高跟鞋握在手上向我同学挥去，有个同学好像被鞋跟刮了道血印，然后我妈就跟其他的大人打了起来，在混乱之中，校长一把抱起我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医院。

医生说我有轻微脑震荡，而我妈硬要让我告诉医生我的脑子一直有东西在响，虽然的确是没有，但我只得听我妈的，这下医生头疼了，说我脑子可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目前可能没有技术能检测出来。

我躺在病房里白色的病床上，看着旁边有个老太婆脸色煞白，还有个老头终日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而我妈命令我躺在床上哪也不准去，我就很无聊，那个老太婆就跟我聊天，她说她儿子在某个局当局长，女儿才嫁了个大有作为的教授，但她说她觉得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大家都是普通人，而我这丝毫不感兴趣没有理她，自顾自的哼起了音乐课上新教的歌，我学歌总是很快，老师带唱一遍我就基本会了。我看那个老太婆好像很失望，她问我难道我不好奇她是怎么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子女吗？我笑着告诉她我是个傻子用不着这个，我看到她的脸从白色一下子就变得通红，紧接着她旁边的警报器响了起来，马上进来一群护士把她抬出了病房，我记得她出去的时候对着我做了个手势，但我没看清，后来才知道她觉得我侮辱了她，不过我的确说的是实话。

几天后，我仍然躺在床上，我的同学们，那些委托我看班花撒尿的同学并且之后还群殴了我一顿的同学，排着队来看我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我仔细看了看，很失望，没有我喜欢吃的零食，都是些苹果或香蕉，接着他们挨个对我道歉，虽然我马上就原谅他们了，但我妈却好像不怎么乐意，我看见她跟一群大人还有校长走到门外面，围在一起在门外讨论什么，旁边还来了几个扛着摄像机的人，其中有个拿着话筒，我看见有个大人挡住了镜头，然后摸出一张信封塞给我妈，我想那里面应该是他写的道歉信，从信的厚度上来看，我猜他语文能力很好，因为每次写作文我绞尽脑汁也只能写几句话，班上那些语文好的同学就能密密麻麻写一大堆。

后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碰见邻居，他说我上了新闻，于是我连忙跑回家打开电视，结果电视上只有我的名字却没有我的脸，我的脸全部被打了马赛克，我有些失落，失落之余我突然我感到重心没了，整个人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是我妈把我提起来，脱了我一半裤子准备将我打了一顿，但她打了一半就停了，“唉，傻子！”

我回到学校上学，我的同学围过来让我告诉他们班花撒尿的样子，我告诉他们我没看见班花撒尿的样子，但他们却认定我看见了，他们给我买来零食，给我捶腿揉肩，给我说一大堆好话，但我还是只能告诉他们我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他们又说我聪明得很，是装傻等着这一天，他们说我太聪明了，早就猜到他们会让我去干这件事，以一个傻子的身份去干这件事，出了事就不用负责任，倒霉的是他们，让他们这辈子档案上都得替我背被这个黑锅，而我却相安无事，一个人自私地享受班花撒尿的画面……他们把我说得越来越狡猾，他们说我是个阴险的小人，他们越来越气愤，于是又把我打了一顿，但我还是跟以前当傻子的时候一样，既不还手也不还口，我想这是我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做了一回聪明人，虽然只做了短短一个学期，但我也为聪明付出了代价，代价就是突然之间就没人跟我玩了，他们说以后不能再跟我接触，因为我恶毒得很，肯定又在想什么法子整他们，上次不仅让他们被记了大过，回家还被父母揍得死去活来，他们说电视里像我这种恶毒的人就是善于伪装成傻子，然后在背后阴人，而我在一年级的时候说自己是个傻子，这就是个阴谋，他们在一年级的时候被我骗了，不会再骗第二次了，他们还说我是个自私享受班花撒尿的混蛋。我觉得有些委屈，但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自己成为一个聪明人感到一点高兴，我想了半天，最后觉得不管怎么样，其实我就是个傻子，他们把我当成聪明人只能说明我的同学比我更傻，比我更傻的人聪明，这不值得庆幸。

小学的最后一学期我没了同学和我玩，我又变得孤独和无聊，而班花每次看到我都会扭头哭着跑掉，我很纳闷她为啥要这样，直到小学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有必要去问一下，没想到她指着我鼻子，回答我说，“所有人都知道你看过我撒尿！你这个流氓！”

我很委屈，因为我根本没看过她撒尿。

听我妈说，我爸生前是个会计，在给黑大佬做假账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也做了一份，从里面刮了不少钱，结果后来被黑大佬逮住了，没想到我爸竟然早就料到这一天，威胁黑大佬说要是不放了他，明天证据就会出现在警察局的门前，于是黑大佬只能把我爸给放了，结果到了明天的时候他倒被警察给抓了进去，听人说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里面探望了我爸之后我爸就不醒人世了。至于那个男人是谁，有人说是黑大佬，也有人说是黑大佬的律师，至于我爸怎么死的，有人说我爸是被那人给打死的，也有人说我爸是被那人给吓死的，更有人说我爸是被一种跟人讲话就能将人毒死的毒药给弄死的，可我妈说我爸是该死，她说我爸这种酒后乱性不带套的人就该死。

我没见过我爸，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爸已经死了九个月，而我妈是在他死了一个月之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在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我妈不知道我应该是谁的孩子，她苦苦寻思，想着她每次做爱都不忘戴套，所以那到底会是谁？于是她打算找着最近跟她做过爱的那些男人一个一个去医院检查，她说男人都是杂种，这时候个个都不认账，要么挂电话，要么就拉黑，死活都不愿意上医院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反咬她是疯子，“这种时候的男人都他妈不是男人！”

我妈一气之下想堕了我，结果在去堕胎的路上碰上了我爸的殡葬事，她看着篷子前的那张黑白相片觉得很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月前在酒吧曾经跟这个男人厮混过，当时他们喝多看就去酒吧附近的酒店开了房，她对这男人有印象是因为第二天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竟然塞了她一千的红皮钞票，这把她脖子气得又红又胀，她把钱全部砸这男人脸上，骂了我奶奶和一堆器官之后还呸了一口痰在他脸上，然后穿好衣服，离开的时候又把掉在地上的钱捡了起来，告诉这男人这是她的精神损失费，最后啪的一声摔门而出。

她伫在那儿想了半天，但也想不清楚那天到底带没带套，毕竟是酒后乱性，保险起见我妈打算先混进去跟人打听我爸是怎么死的，那时候还没人知道我爸是得罪了黑大佬才惹来的牢狱之灾，最后死在了里面，这都是过了很久之后黑大佬已经被打黑打进去，我都已经半米高了，才有人告诉我妈的。那时各路人对我爸进监狱众说纷纭，有说是强奸，有说是杀了人，也有说是贩毒，她也分不清谁说的是对的，但她抓住了两条关键信息，第一就是我爸生前是个会计，第二就是我爸生前还留着很多钱。接着她又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我爸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堆灰了。

我妈站在我爸的棺材上，向底下所有人宣布，她怀了我爸的孩子。我妈在上面又哭又闹，大喊说我爸死了是一了百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人照管，眼睛水撒泼得一地，骂天骂地骂爹骂娘的，把我当时八旬的爷爷给气得当场嗝屁了。丧事上出丧事，警察来了，由于我爸已经成了灰，已经无法去做亲子鉴定，所以既无法证明我是他的儿子也无法证明我不是他的儿子。于是我妈跟我爸的亲戚打起了官司，打了几年，最后竟然赢了。

终于分到一笔抚养费，“生你前能买一套二层别墅，而在当时却连屁都买不到。”

可惜当年正值经济危机通货膨胀，所有钱都缩水了。

“当初真该把你堕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官司得留着你，老娘早就嫁出去了，也落不得这地步。”

我妈对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总是傻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傻笑，只是觉得我妈说这些的时候愁眉苦脸，我就应该对她微笑。

“可惜生的还是个傻子，这辈子也指望不了你了，我的青春全他妈因为你毁了。”

我看得出她对我的出生是抱怨的，否则我小时候也不会这么勤快的打我了。我也看得出来我妈抱怨我还因为我是个傻子，但是我觉得这事还真不怪我，我觉得这事得怪我爸，怪我爸当初没把智力给平均分好，使三十年前我还是个精子的时候脑子里就没多少存货。但是仔细一想，可能这是注定的，要是三十年前我不是那颗缺智商的精子，三十年后的我也不是这个我了，从这一方面来说，我还是值得庆幸的，因为听人说，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所以虽然我是个傻子，但现在仍然经历着世界上最好的事，嘿嘿，我此刻觉得自己还挺幸福的。

三

三

今天，我不想以“此时此刻”开头，倒不是我硬要创新，因为一个傻子要讲创新，我觉得这件事这本身就很创新，但我不会创新，我只会说实话，而实话就是我今天想讲的事不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而是发生在过去的事。

这件事并没有多久，准确一点说，应该发生在两个月前，它就发生在开春前的冬天，我在北方一个城市工作，当然我现在也在这里工作，那天我下班回家，到处都是雪，树上地上房顶上，全是雪，这白茫茫的世界让我怀疑自己得了雪盲，当然其实我也并不知道雪盲究竟是什么回事，我想这就是语文老师说的比喻了，不过我也不清楚比喻得恰当不恰当。

我下班回家得穿过一座桥，这座桥平时人少得可怜，冷冷清清，今天也是这样，可今天有一丁点儿不一样，巧的是这丁点儿不一样还被我发现了，嘿嘿，虽然我傻，但这说明我眼睛还不错。

这丁点儿不一样就是，今天，在我脚下的这座桥，底下的，结冰的湖面上，竟然有个人在跑步，即使在桥上看他就像个做圆周运动的小圆点，但他还是没逃过我的眼皮子，我颇有兴趣的靠在桥栏上看那个人跑步，我看他跑得很有节奏，仔细看，他的屁股跟随着大腿一扭一扭，有点像一只大肥鹅。

看着看着，我觉得我看得有点兴奋，于是就从桥上翻下去，冰面非常滑，我适应了一会儿才能跑起来，我加速跟上我前面那个人，我问他，你在干什么？

他根本不看我，自顾自地跑，我觉得他可能是没听到，于是我又问了一遍，过了几秒钟，他一边喘气一边告诉我，他这是在融化这冬天。

我虽然是个傻子，但我觉得这次我被戏弄了。他看我迟迟不语，又告诉我，你知道吗？在跑步的时候会呼出大量二氧化碳，二氧化碳会造成热空气效应，而脚底下的摩擦又会生热，只要足够努力，冬天不久就化开了，首先融化的就是我们脚底下的湖。

我震惊了，他说得这么真，使我不得不开动我的脑筋，我开始在我的记忆力搜索，然后隐约记得我的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好像有说过这么一回事，当时我就对他肃然起敬，他应该就是物理老师说过的那一类懂得应用的人。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很幸运，很幸运身为一个傻子的我，在这个平凡的日子遇见了这样一位不同寻常的人。虽然我傻，但我也明白融化冬天这一定是一件伟大无比的事，除了春天倒还真没人做过这种事，但春天不是人，所以我们就是书上说的拓荒者。所以我打算做他的第一位跟随者，跟他一同完成这伟大的事业，说不定我还能上个报纸，出个名啥的，没准还能在国旗下演讲演讲，让一堆人听我这个傻子演讲，想想就觉得了不起，当然这种事咋咱不能刻意去求，因为老辈子都说刻意去求的事就不灵验了，虽然我不聪明，但这点道理还是想得痛。

然后我就跟他一起跑，连续跑了一个小时，我俩跑得大汗淋漓，头顶冒烟，汗水透过衣服在外面结了一层冰，这时候我开始有点气馁了，因为我没看出一丁点儿冬天要融化的气象，我问那个人这何时才是个头，他说不知道，但努力一定有希望。

我说我有点累了，他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别停下来，然后语重心长地跟我讲，“相信过程！”

说实话，我有点晕了，可能是太累了，但看他没休息，我就觉得我也要坚持，我的眼睛向四周望了望，我看见太阳离地平线越来越近，我看见桥上突然多了很多人在看我们，我向他们挥了挥手，我又看见其中有个小孩跳起来冲我们喊话，“哈！那里有两个傻子！”

这话让我听得有些沮丧，我对他说，他们骂你是傻子。他偏过头对我说，“他们不也骂你傻子了吗，别怕，我们自己做自己的，相信过程！”

这时候我沉默了，本来我想对他说其实他们没骂我，但是我觉得这样会令他失望，对他而言，竟然是一个傻子跟他在做这么伟大的事情，一定会让这件事降低档次，所以我就对他傻笑，然后他也满意地对我傻笑。

我们跑了五个小时，天都黑人，人也散了，这时候我看不见到底冬天化没化，我暗自对自己说，肯定化了，指不定现在树枝上都开始滴水了。突然，我好像听到咣当一声，我往旁边看了看，发现那个人不见了，我连忙停了下来，然后我又听到有“扑通扑通”的水声，于是我仔细地看着周围，我发现后面有个半米宽的水窟窿，然后我又看见一只手从水里出来抓了水窟窿的边缘，然后另外一只手也从水里出来抓住水窟窿的另一边，这看得我有点害怕，直到那个人的头相继从水里探出来。

我异常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冬天开始化了！”

但我随后又听见一个凄惨的声音，“兄弟，别叫了，快来救我！”

我废了很大力气把那个人从冰窟窿里拉了出来，但他出来的时候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我看他不行了，就连忙把他送去了医院，医生说他双腿受热又受冻，坏掉了，他以后不能走路了，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日子。

虽然我不怎么聪明，但我相信他是个梦想家，因为别人说过，梦想家注定无法实现梦想，因为梦想一旦实现他就没有梦想可以想了。

一个月后，我去医院看他，我推着他的轮椅，我们一同到了那座桥上，我们一起看着周围的景色——树上和马路上的积雪更厚了，之前湖面上的那个冰窟窿没了，湖面冻得更坚固了。

我对他说：“冬天没有化，冻得更深了。”

此时此刻，我趴在自家的窗前，望着和煦的阳光，想起这件事，不免觉得有些搞笑，但我又想，虽然我做个很多搞笑的事，但也不乏有跟这件事一样伟大的事，有的事我没干成，可有的事我是做成了的。

这就又要追溯到我高二的那个暑假，由于马上就要步入高考，经过学校领导的一致决定，认为暑假对准高三的学生来说是不必需的假期，不仅不必需，还必须给取消，于是我们全体学生就没了暑假，马上进入了所谓的高三冲刺状态。

这时候，没有人再对我是傻子这件事感兴趣，很快我发现，大家都忘了我，连走在路上碰见黄土高坡，她都只顾低头背单词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下课的时候再也没人来围着我问问题，所以我又孤独了起来，我现在既没了女生跟我交往，也没了男生听我聊天，更没了可以令我兴奋的色情网站，可真是要命！

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正很无聊，这样无聊的日子一共过了一百来天，一直到校领导们经商量一致决定连国庆节也应该取消的时候，这时候学校大门一幅常常拉起了横条，上面写着，“拒绝暴力教育！还我爱国情怀！”

全校的学生都座在校门口，集体罢课，我也跟他们一起坐在其中，虽然我没感受到什么暴力教育，也没感受到多大的爱国情怀，但我觉得既然我们都是同学，那我们现在就都是连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我应该跟他们感同身受，但我是个傻子，很难做到这种感同身受，就假装愤怒，反正跟着大家一起喊口号就对了。

学校领导派老师过来谈判，那个老师说，高考离不到三百天，在这个节骨眼上使不得，现在我们学校的同学罢课，其他学校的同学在学习，吃亏的是我们自己。

领头的那几个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他们觉得这说得有道理，于是赶紧联系了周围其他学校的学生组织，结果取得革命性的战果，其他学校的学生组织声援了我们，并决定要以实际行动支持我们，于是一场九校联合罢课活动开始了。

起初只有我们高三的坐在校门口罢课示威，后来住在学校附近正值假期的高二同学见此情形，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国庆假，毅然决然地加入进来，最后连住附近的高一同学也跟着加入了进来，人太多校门口开始坐不下了，我们一大群人就跑到操场上坐着，校长拿着话筒站到主席台上，想劝我们回去上课，结果没想到还没开话筒，几百本书就像他飞过去，砸得他嗷嗷直叫。

上学的时候我们就自发到操场坐着，放学了就回家，学校领导和老师站在对面，凝视着我们，我们也凝视着他们，中间隔着一个篮球场的距离，这让我想起了中国象棋开局的时候，红方和黑方隔着楚河汉界互相对峙的情景。

我们一直跟学校僵持了四天，还剩三天的时候，校领导经过商量一致认为以前的事确是他们做错了，同学们的爱国热情值得赞赏，所以决定将最后三天还给我们。这时候大家都欢呼了起来，但领头的一个同学却表情沉重，他摇了摇手，示意我们安静下来，他突然间爆发出洪亮的声音对我们说，“革命还未胜利，大家继续罢课！”

校长问他还想怎么样，他说应该把周末也还给大家，校领导在对面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最后他们宣布不接受此次谈判的要求，因为这已经越过了教育的底线。

于是我又跟着我的同学们继续罢课，我跟着罢了两天，像往常一样放学了就跟着人走，走到校门口大家就散了，各自往各自回家的路走，但那天我始终感觉有人跟着我，直到我要进小区大门的时候，一双手搭在了我肩膀上。

我回头看，是我们班主任，他是我们物理老师，平时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今天怎么找到我跟前了？

班主任说此地不方便讲话，让我跟他换个地方说话，于是他带我去了一间星巴克，他替我点了一杯原味咖啡，说实话，星巴克的咖啡一定是我喝过最难喝的咖啡，我喝了一口就吐在了地上，然后班主任又给我点了个慕斯蛋糕。

班主任问我，我是不是真是个傻子。虽然他当面问这种事让我觉得有丝尴尬，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对我说，其实，傻是一种天赋。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种话，而且这种话还出自我的班主任之口，我想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的傻进行一翻赞赏，所以不由得两眼放金光般的望着我的班主任。

他沉默了一会儿，凝重地问我，对于这次罢课事件，我怎么看。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法。

他对我说，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再闹下去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跟他说，可我是个傻子，对这事我没有办法。

于是他很认真跟我讲，我没办法不要紧，他有办法，只要我肯帮忙，我就能拯救我的同学于水火之中。

我跟他讲，我是个傻子，肯定帮不上忙。他坚持告诉我，我的傻是一种天赋，而我的天赋要派上用场了。他一直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心动了，没想到我的傻不仅是一种天赋竟然还能派上用场，但我还是有点犹豫。

班主任这时突然站起来对我竖起大拇指，“相信自己！”

从星巴克出来，班主任硬要送我回家，把我送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班主任的目光有些闪烁，他竟然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他说他虽然是个教师但也并非圣贤；他说他知道这辆车一开始就开错了方向，但现在车速太快谁也不敢下车；他还说他是生活所迫才来做这档子烂事，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理解他，然后他有点语无伦次就急忙转身走了。

我觉得班主任是个怪人，他跟我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说话时的样子让我有点怀疑在星巴克里的是不是他，虽然他说了这么多，但我一句也听不懂。反正我挺高兴，因为我即将做成一件伟大的事，这件事一旦做出就能拯救我的同学于水火之中，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因为我是个傻子，这个学校唯一一个天赋异禀的傻子。

第二天我被两个保安压上主席台，班主任告诉我，我不能笑，但是我还是很想笑，所以只能低着头，虽然我低着头，但我还是瞟了瞟主席台下坐在操场上的同学们，他们全都一脸懵逼的看着我，我就低着头偷偷笑，笑得我肩膀抽搐，虽然我不太想动，但这就跟我妈把我打哭了之后非要叫我站着别动，可我肩膀偏要在哭的时候忍不住抽搐，于是她就接着打我，这可能是生物老师说的本能反应。我又偷偷瞟了瞟他们发现他们全都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校长威风凛凛地向我走来，我想起了前几天他被课本轰下台时嗷嗷直叫的样子，我又笑起来。他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拿话筒，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提高声音，大声念了个故事。这个故事大概是这样讲的：我昨天夜晚私闯校长办公室，将办公室文件全部撕毁，并用私自用学校电话对教育局负责人进行辱骂，之后我还放火烧毁学校，导致深夜还在辛勤加班工作的物理教师也就是我们班主任险些送命，现在已送往医院抢救，我的行为极度恶劣，令人发指，此事学校已经通报教育局，经研究，发现此事因罢课而起，可见罢课已经对学生内部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校领导经讨论认为我一个傻子起不了风浪，一定还有同党，但我拒绝供出同党，所以经决定，继续参与罢课人员均视为该我的同党，一律做开除处理，循着坚决捍卫教育本质并警示他人的原则，当场宣布，我被开除。

这个故事我昨天就听过了，当时我班主任跟我讲，我觉得很神奇，我竟然在故事里有这么能耐，我希望班主任再给我讲几个故事，但他说就只有这一个，“故事虽假，但你要当真。”

我傻笑着点了点头，他看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能难为一个傻子，你只要记住明天把头低着就行了。”

在校长宣布完这个决定后，下面的同学很快就散了，后来别人跟我分析说这是因为我是真的被开除掉了，别的同学就害怕了，这大概就是语文老师说过的杀鸡儆猴。

我回到教室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虽然我相信班主任说的，我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离开的，但这次却没有了初中时同学们蜂拥欢送我那样的场景，我回头看看他们，大家已经坐在座位上写起了作业，我又在走廊上看见了黄土高坡，她仍然跟一百多天以前低着头背单词不看我一眼。

那天我背着书包离开了校门，回家路上我一路蹦蹦跳跳，我觉得我总算做了一件大事，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有人跟我讲，这恰恰证明了我是个英雄，他说，每个英雄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段悲剧，我跟他说，“呸，你才是个悲剧！”

这件事，我没跟我妈说，因为我答应了班主任我会保密，虽然我傻，但我还是个守信用的人。那次回到家，我妈坐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根烟，我想这根烟抽完了，她大概就要揍我了，但她没有，我看见她竟然哭了。我在站原地静静地望着她，我想，也许她哭完了，就会过来揍我了，但她哭完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等来那一顿揍。

被学校开除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没过多久我就出了家门，开始我一个人的生活。我临走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叠钱，她叫我路上别信借钱的人。但我没做到，我在车站的时候借了一个男人回家的路费，在路上借了一个老头吃饭的钱，在医院门口借了一对夫妻救孩子的钱，他们都向我保证马上还给我，但我的手机至今都还没收到一笔还款的信息，我想他们应该是忘了。虽然我是个傻子，但我是个大度的人，所以既然他们无心忘了，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我跟我同事跟我说过我被开除的事，没想到他竟然对我露出了同情的目光，这使我很不高兴，虽然我傻，但我还是不喜欢别人因此同情我，因为始终都记得我的班主任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其实，傻是一种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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