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无敌超人在都市》: 氪星人!?》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老板的青葱岁月》——离岸之舟。
第一章 出手第一拳
1 出手第一拳
这是八九年的九月。
刘志远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一幅灰蒙蒙的城市景像展现在眼前。各式各样高大的建筑笼罩在雾霭中,轮廓和细节变得模糊不清。天边,一带灰黑色的浮云托着暗红色的夕阳。回头望,火车站高大的钟楼被染上淡淡的暖色,端庄浑厚的钟声使广场上行色匆匆的旅客显得庸碌和渺小。
“确实很大。”他深吸一口气,感叹道。
取了行李,顺手买了一张地图,他从兜里拿出纸条对照了一下。招待所离得不远,举目找不到公交站牌,他干脆提着行李走过去。张叔电话里说,上了车四十分钟就可到厂。
招待所在邻近火车站的老街区。通往那里的街道很窄,人声嘈杂,两边的摊位挤占过来,只剩下可以两人错肩而过的通道。摊位上,全是打火机、电子表等各种廉价的小电器。
这是一栋老房子,陈旧的青砖上挂满灰尘。推开破旧木门进去,左手是一个小门房,右侧是昏暗狭窄的木质楼梯。往里走,是一个天井,二楼廊檐下一周朽败的木质栏杆挡着一圈木门房间,很像旧社会的妓院建筑。房檐探出的旧瓦间长着几棵青草,已经没了棱角的砖墙和踩上去咯吱作响的楼梯,使人感到整个老楼摇摇欲坠。
刘志远不敢相信这就是大厂的招待所。
“小伙子,你找谁?”楼上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靠着栏杆向下问他。
“这就是北方厂招待所?”
“破了点是吧?”见刘志远满脸狐疑,那人笑说,“新的在新区,很漂亮的。这里离火车站近,留下来作为班车乘车点。你要到厂里是不是?赶紧买票,车快开了。”
招待所的后面是新开的马路,开阔笔直。一辆大轿车停在路边,显出了点大厂气派。
刘志远上车找了位子坐下。车上气氛欢快,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互相问候,家长里短,像进了个大杂院。与大街上不同的是,这里大部分人的口音是相对标准的普通话,人也显得有修养。
他顾不着这些,安排好行李,靠在宽敞的座椅上,闭上眼就沉沉睡去。
前天晚上,他和吴明喝酒,酣畅淋漓。吴明再次劝他,现在大学毕业,没了学校的牵挂,干脆就留下来甩开膀子干一场,用不了几年准能发。他说:“这事就别再说了,必须得回去,还有老母亲呢。再说,留下来干,咱就接着做肯定没问题,但捣鼓这些进口设备,老觉得心里痒痒,要是能自己造那才过瘾。我们厂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四年相处情同手足,一但要分开,难免留恋,此时只能用酒来消弭离愁,两人喝了很多。
一路的火车硬座非常拥挤,座位下都躺着人。他保持一个姿势坐了二十几个小时,实在有些疲倦了。
大轿车司机看一下表,往后扫一眼,开始发动车。车内人已坐满,旁边脚踏板上还坐了两个年轻人,一人瘦高,一人中等。司机没和两人打招呼,“吱”的一声关上气动门。两个年轻人不满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车驶出市区,路一下变窄,水泥路到处开裂,崎岖不平。太阳快落山,司机似乎有些急躁,车开得很快,不一会超过了好几辆车。这时,刚被超过的一辆砂土车,吼叫着赶上来在前面猛然停下,把大轿车挡住。砂土车右边跳下两个人叫骂着冲过来:“你他妈的别我们的车!”
司机熄了火,看着他们一时不知所措。两人过来,使劲拉拽驾驶员车门,拉不动,就从路边捡起石头砸过来。车内开始有女人尖叫,门口的两个年轻人站起身,让司机打开门,奋不顾身地冲了下去,一人对一个扭打起来。车上的人都扑向车窗,惊恐地看着外面。
“又一个,拿着家伙来了。”这时有人惊叫,“要打死人了!”
前车驾驶员拎着个摇把,恶狠狠地跑过来。
刘志远被尖叫惊醒,听见“要打死人了”,倏地站起来,隔着车窗看见那家伙提着摇把准备出手,便不顾一切地冲下车迎了上去,伸手挡在他面前。那人愣一下,旋即凶恶地瞪着眼,抡圆了摇把砸过来;见刘志远躲过,他又猛地反手抡回,一副不顾一切的神态。刘志远后跳一步闪开,一时怒发冲冠,趁着他闪开的空挡扑上前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那人一趔趄,摇把掉地上,刘志远的重拳开始雨点般朝他的脸上砸去。那人身高和刘志远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子,但相比瘦了很多,刘志远的拳头势大力沉,他招架不住,掉头就跑。刘志远往前追出十几米,听到后面车上有女人喊:“都打跑了,快回来上车吧!”
刘志远踏上车门,见瘦高个的衬衣扣子被全部拽掉,满脸是土;中等个嘴角有血,正用手背擦拭着。两人脸色发白,喘着粗气,见他上来,都满脸感激。
回到座位刘志远就一屁股坐下。事情发生得突然,他想回味一下是怎么回事,全然不顾满车看过来的惊奇钦佩的目光。
“呀,”前面一个姑娘说,“你的头破了!”
他这才觉得额头有些疼。
“别动,”姑娘起身走过来,“我给你擦一下血。”
刘志远摆手推辞,但姑娘已到近前。她掏出手绢,左手扶住他的额头,右手仔细地在伤口周边擦拭。一时,刘志远有种享受女理发师理发的感觉。
“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前面,瘦高个儿冲司机瞪着眼喊道,“快开车呀!”
司机如梦初醒,发动车,车猛地窜出去。车内的人不禁仰一下头,姑娘的胸脯一下扑在刘志远脸上。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软软的部位使刘志远觉得怪异又亲近。
这是刘志远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个女人,内心异样。
“这车怎么开的!”姑娘撑起身,扭头看一下司机。
车上的人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开始议论,不时有人回过头来看刘志远一眼。
“好了,没事了。”姑娘说着走回座位,回头打量着刘志远,“你是哪个单位的?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来报到的。”
“大学生?”
刘志远点一下头,见她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他感觉,相比车上的人,自己的穿着不时尚,又经过刚才的打斗,形象可能非常的寒碜。
姑娘长得漂亮,白皙的圆脸,长发,气质单纯,带着点娇贵气,像电影上的那种。
“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刘志远这样想着,抬头朝前方看去,掩饰内心的尴尬。
2 谨慎的张叔
车快到工厂,刘志远睡意全无,眼睛不放过窗外闪过的一切。
外面先是零散的农舍,接着是一片集中的建筑,凭经验判断,这些不是工厂,像是个集镇。再往前出现了一大片熟透了的玉米地,使刘志远想起了农忙时回家帮母亲秋收的情景。此时,母亲总是把积攒的最好吃的拿出来慰劳他,母亲看着他吃饭时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两个人的家,此时其乐融融。
地平线上出现一大片建筑物。最初只是看清其中高大突出的烟囱,临近了才区分出各类不同的式样。绵长的围墙里,楼房鳞次栉比,像一个热闹的城市。
大门在路的尽头越来越清晰,进去时更显高大,展现一幕充满生气的场景:商店、礼堂、澡堂、操场等一应惧全;路上行人很多,大多穿着灰色的工作服,各个方向,行色匆匆。
这是下班时间。车在一个站牌前停下,周边围起许多接站的人。刘志远一眼就见到个子很高,但有些驼背的张叔。张叔一边和边上的年轻人说话,一边紧盯着将要开启的车门。
张叔名叫张修安,与他父亲是同乡、同学,文革期间在一个工业学校毕业后来到工厂。父亲去世后他一直关照着他们母子俩,经常通信,有机会还回去看望。
刘志远分配到工厂,一半的原因是张修安与母亲商量的结果。他来厂后,就可以把母亲接来在工厂安下家,这是母亲二十几年的心愿。来厂另一半的原因,就是他很想成为一个大机器的制造者,在大工厂里做一个工程师,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
两个年轻人先下车。待刘志远下来,高个子一手拉合着衬衣,一手拍着他的肩膀说:“谢了哥们。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没关系,以后有时间吧。”刘志远摇一下头,转身走到张修安跟前,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叔。”
“你的头怎么破了?”张修安关切地过来接他的行李,“先到医院看一下吧。”
“不小心碰了一下,没事。”刘志远躲着张修安伸过来的手,“不用,不沉。”
“这是劳资处的小张。”张修安指一下边上的年轻人介绍道,“他也来接你。”
“欢迎你来厂工作。”小张点点头,指指身后的方向,“宿舍已安排好,刚才我和张工去看过了。”他看一眼张修安,“我先领他去,一会儿把他带到你家。”
“也行。”张修安嘱咐刘志远,“你先去放下东西,我在家等你。”
看着张修安走开,小张劝道:“咱先到医院看一下吧,别感染了。”
“真的没事,不用。”
“别,真要是感染了,那我就是失职了。厂里下了文件,要对你们这批大学生从思想上、生活上特别关照。你听我的,看一下,没事更好。”
拗不过他,刘志远只得跟着走到医院。看着气派的门脸,他不禁感叹。
“这么大。”
“咱这里的设施,”小张自豪地炫耀道,“凡是单位办的,在全市都是最好的。大厂嘛。”
医生例行公事地检查了刘志远的伤口,用碘酒擦一下。冰凉、针刺的感觉不
禁使他皱了一下眉。
“问题不大。”抹了点药贴上纱布,医生说,“可以走了。”
单身宿舍区离医院不远,八栋三层楼,两栋一列,排了四排。刘志远的宿舍在最近这一栋的二层,从中间楼梯上来,两边走廊一直到头。
“现在厂里住房紧张,”见有些门前放着些纸箱杂物,小张解释道,“很多新结婚的人就住在这里。”
领着刘志远在东侧的一个门前停下,他打开了门。
房间里一边一张床,两个三屉桌,中间靠窗一个,靠右边墙角一个。一边床下放个脸盆,沿上搭一块叠得整齐的毛巾,旁边一个肥皂盒。床铺齐整朴素。
“这是构件车间张副主任的床。张四清,厂里刚引进的专家,人很好。过段时间他爱人就过来,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床上的用品是厂里配发的,你看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挺好。”刘志远看一下自己的床,麻利地打开行李,取出一身衣服换上,从塑料袋里取出湿毛巾擦一下满是灰土的脸。
“那就这样。”见他收拾好,小张说,“现在带你去张工家,有事你随时跟我说。档案张工已经替你交了,明天上班先到处里报到。”
和小张分手,刘志远立即把额头上的纱布扯下来。从小到大,他身上受的磕碰无数,这点根本不算事。他有经验,磕破点皮掉块肉,顶多在伤口贴块纸片挡住,只要不再流血,一干,过几天结痂就好,根本不用大惊小怪。
张修安住的是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上楼左右各三家,阴面一家一间小厨房,中间两个公用厕所。他的住房是套间,进门是大点的,兼做客厅餐厅及孩子睡觉的地方,里边是卧室。大间一张双层床,一个高低柜,一张圆桌挤得满满当当。
门开着,刘志远一进来就闻见饭菜的香味。
叫了叔、姨,他把从南方带来的一些小吃、土特产交给薛姨。
“你这孩子,到家了,你还带什么东西!”薛姨说着,热情地招呼就坐。她中等偏低的个子,但体态丰满,热情亲近。
“房间是小了点。”张修安见刘志远陌生地打量着房间,连忙解释道,“还好,你的两个弟弟都出去上学,不显挤了。”他说着打开一瓶酒,两人倒上。
“长结实了。”薛姨在一旁看着刘志远,“上学怎么晒得这么黑?”
“不是跟你说过嘛,志远上学四年,打了三年的工。”张修安朝刘志远端起杯,“不容易呀。来,叔跟你喝一杯。”说着自己抿了一口,看着刘志远喝完,“我不能喝,你随便。长大成人,有了工作,应该庆祝一下。”
刘志远记忆中,从没有过一个男性长辈这样亲善平等地跟他说过话。他心中一阵温暖,从没有过的,感到眼睛有些酸涩。
“你爸要是活到现在多好。”张修安说着,嗓子突然有些失声。
“孩子来了高兴,”薛姨瞪他一眼,“你说这些干啥?”
张修安又给刘志远倒上,手指抹一下眼睛,端起杯一口喝了,脸色立见红了起来。
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刘志远三两岁时,父亲去世,对父亲仅有的一些认知,都是从大人的嘴里听来的。母亲经常看着父亲的相片愣神,而他则漠然。父亲的相片照得很好,眼睛不大,炯炯有神,但他没有一点贴身亲近的感觉。他感觉深的,是从小到大,别人有父亲做靠山,而自己没有。倔强不屈的他,一直是用拳头抵抗着轻蔑和欺负,直到长大。有时他也感觉自己先天不良,生活有缺失。
“孩子已经大了,说说怕什么?”张修安看一眼薛姨,回头对刘志远说,“我清楚地记得,和你爸刚到厂时,你爸说,我们也可以造大机器了。他人聪明,又着了迷似的学这学那,积极肯干,头一年就被车间评为先进。后来开始乱了,他仍然琢磨他的事。就在最乱的时候,他还搞出了个技术革新,解决了厂里的难题,出了名。这时就有人找他站队。可惜呀,这么个人,跟谁也合不来,又敢说话,眼里不揉沙子,两边的人都得罪了。有人就找借口打他的主意。”
张修安摇着头,端起酒,朝刘志远举一下,一口喝了满满一杯,晃一下靠在椅子上,显出醉态。
“没那本事,就别喝了。”薛姨夺过酒杯。
“我不喝,孩子怎么喝?好日子,喝点酒怕什么?”
“叔。”刘志远拿过边上一只玻璃杯,自己咕咕倒满了说,“你说吧,我自己喝。”
“你怎么能喝这么多?”薛姨惊异地看着他。
“姨,这点没事,在外边喝的比这多多了。”
“孩子大了,能喝就喝点。也就这么多,多喝不了。”张修安挥一下手,对刘志远说,“你这点,和你爸很像。不过,来了厂里,就是进入了社会,不能像在学校那么单纯,要少说话,多留心眼。人是很可怕的,你冒了尖,就会有人琢磨你。”
“哪还能都象你一样,前怕狼后怕虎的,窝窝囊囊一辈子。”薛姨瞥他一眼,“一家四口人,住这么个房子。看人家!”
刘志远很想听张叔讲下去,朝他举起了杯。
张修安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一口,看一眼薛姨,又转过脸来:“这人跟人之间的事,没那么简单,你来了厂里,过几年经一些事就明白了。一句话,做事不要冒尖,凡事少说话。好啦,不说这事了。”他看着刘志远,“把你妈接来,母子两在一起,也有个家样子,厂里条件总比老家好。你是大学生,有学历,干好了就有前途。咱这样的厂,全国有四家,咱是最大、最正规的,五十年代初开始建设,从厂房到产品都是苏联图纸,很正规。矿山机械、重型机械,全国各地大工程都有咱的产品。”
“可以说,这里代表着国家的机械工业水平。”他说着,脸上泛出红光,“附近几个其它系统的厂子都比不了咱们,干的活拿出来一比就能看出来。所以市里有啥事都找咱们。咱这厂里也出人才,省里、市里都有从厂里调去的人,还都是骨干。有的还到了BJ。”
“别光喝酒了,吃点菜。”薛姨给刘志远夹过来一个鸡腿,“在厂里好好干,你也会的。”
“我来厂里不想当什么官,就想造大机器。”刘志远不客气地夹起鸡腿咬一口,边嚼边说,“能做个工程师就行。”
“这样好,省心。”张修安点点头,“凭本事吃饭,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吃香喝辣还都是当官的。”薛姨瞪他一眼,“志远别听他的。跟领导搞好关系,凡事机灵点,等你做了领导,将来阿姨也跟着沾沾光。别像你叔一样。”
面对两人的亲情,刘志远不忍确定站在哪边,有些为难。
“什么时候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能吃香,这社会就好了。”张修安端起茶杯对他说,“把酒喝完,咱吃饭。路上挺累的,早点休息。”
吃完饭,刘志远正要起身,张修安到卧室找来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他,面色沉重地说:“这是你爸留下来的笔记本,现在给你,好好留着。”
刘志远打开纸包一看,是两个塑料皮发了黄的日记本。他翻一下,里边都是些简图和算式,一下看不明白。
“以后慢慢看吧,了解了厂里的产品你就能看明白了。”张修安说,“你爸就是想造大机器,可惜人早早没了。这里有他很多想法,以后你可能有用。这几十年,厂里的产品一成不变,要是这些想法都用上,水平能提高一大截。”
3 睿智的年轻人
宿舍灯亮着,里边有碗筷的声音。刘志远轻轻敲一下门。
“请进。”里面答应一声。
刘志远进门,一个中等偏上个头,面目清癯的人正用毛巾擦着手。
“你是刘志远吧?”那人迎过来和他握手,“我叫张四清。”
“小张给我介绍过了。”刘志远点头笑一下。
“这是你的床。”张四清双手往后拢了一下中分的头发,“坐吧。”
“小张说你是专家。”两人在各自床上坐下,刘志远看着他说。
“啥专家。”张四清摇头笑一下,“就是比你多干了几年。”
“你原来是在哪个厂?”
“西边的三线厂,很有名的。现在效益不好,没活儿干,所以我就跑到这儿来了。”张四清自嘲道,“混口饭吃。”
“你是自己做饭?”
张四清指指门后的墙角。墙角桌子上放着碗筷和一块小案板,案板上还剩着一个切了一小半的西红柿。桌边一个方凳,上面是一嘴打开包装的挂面,一只碗里放着两个馒头。地上放着个煤油炉,一个小蒸锅被熏得通体发黑。
“下班晚了,自己熬点粥,热个馒头,随便吃点就行。你好像喝酒了?”
“在一个叔叔家。我父亲的同学,他一直在照顾我们。”
“你父亲不在厂里吗?”
“原来是在厂里,在我三岁时去世了。”
“对不起。”张四清起身去拿碗,“你喝点水吧。”
“我有杯子。”刘志远赶紧从行李包中取出一个袋子放到桌上。他的日常用品都在里边,取出了出杯子,其它的东西也摆了一桌。
张四清提着暖壶给他倒上水,刘志远赶紧收拾桌上的物品。
“别着急。”张四清拦住他,“刚来,总有几天适应。这张桌子就是你的,抽屉已经擦干净了,有时间你慢慢收拾。”说着,给他拉开看了看。
“小东西,”刘志远从包里拿出一袋小吃,打开递给他,“你尝尝。”
张四清看一下包装,抬头问:“你是南大的?”
“不是。”刘志远摇摇头,“我们学校不出名,我去的时候刚从大专升为本科。高考时,我的文科很差,分数不高,刚够线。”
“看你说话挺利索的,”张四清取出小吃笑道,“怎么文科不行呢?”
“死活不入门。”刘志远摇摇头,“语文只对语法感点兴趣,其它的,还有政治,一上课十分钟准睡着,别说看书了。好在数理化还行,高考起到了作用。”
“那你就是个搞机械的料了。”
“是。”刘志远觉得投机,兴奋起来,“要是能造出几台大机器,那就太好了。修了几年外国设备,手上痒痒得很。”
“你不是上学吗?怎么修外国设备?”
“头一年老实看了一年书,收获挺大。第一学期边听边看,第二学期就光看不听了。专业书很有意思,各个专业的,白天晚上地看,开了眼界。”刘志远喝一口水,“第二年觉得老让母亲寄钱来,太不忍心,就和一个同学出去打工,给一家工程机械公司干各种机械维修的活儿,工地、矿山哪都去,一干就是三年。毕业时,老板还非要把我们留下,说我俩能看懂外文资料,手头又利索,比干了十几年的都强。为了把我们留下,他还要给我们涨工资。不瞒你说,这三年我还挣了钱了,每个月都能给我妈寄点回去。”
“你就这样上学吗?那考勤、考试怎么办?”
“没活儿的时候老实在学校呆着。平时干活的时候想到的、遇到的问题,就在这时解决。学校里的书多,很多老师也是从企业调来的,经验多,也可以问。考试嘛,都是看过的书,考哪门,提前两天再看一下就能过关。当然,考不了高分。”
“这样上学真有意思。你们的学校也挺有特点的。”
“可能是刚升了格,管理不规范,让我们钻了空子。”刘志远笑笑,“最后一年管得严了起来,低年级的像我们这样的少了。不过,系主任对我俩挺理解的,我们的毕业设计还给了很高评价。一些辅助课成绩不好,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想办法让我们过了关。我们就这么毕业了。”
“你们学校好。”张四清笑着摇摇头,“我们那时整整给关了四年。不过上学学的东西,到实际中也确实不是立竿见影,马上用得着。后边的经验都是自己琢磨着积累的。”他看着刘志远,“分到哪个车间?到我那儿去吧。”
“你那儿做什么?”刘志远来了兴趣。
“构件车间,大型结构件的加工。”
“有没有专干装配的车间?我就想到哪儿去,直接干装配,那才来劲。我修了三年设备,也有经验。”
刘志远带着点酒气的脸,由于说起装配而兴奋得眉飞色舞。
“当然有了。你要是只干装配,直接去那里也行。”张四清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机械制造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跟搞修理是两回事。机械制造,是要先设计、论证,然后工艺准备、生产准备、组织生产,几百上千个部件都配套好了才能装配。就是装配好了,还得试验。你要是想将来自己设计制造,还是各个环节都经历一下好。这些我都干过,深有体会。修理当然也得懂原理,但毕竟是哪坏修哪儿。”
“也好,只要跟制造有关的,我啥都可以学。”刘志远认可他的观点,天真地用手做着摇手把的样子,“你那里有这个吗?”
“没有,我那里的设备个个比这房间都大。”张四清笑道,“摇手把的在小件机加车间,厂里有好几个,想去那里也行。”
“行,要是征求我的意见,我就到你那儿去。”刘志远看着天花板,想象着大设备的样子。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聊了半天,刘志远依然兴趣盎然。张四清有了倦意,但面对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不好意思扫了他的兴致。
“那我就等着你。”张四清趁着说话的空当,打个哈欠,抬手看一下表,“不早了,睡吧。”
4 大工厂的气息
早晨,听见轻轻的开门声,刘志远醒来。张四清穿一件褪了色的运动衣悄悄地进门,满脸歉意:“把你吵醒了。”
“该醒了。”刘志远打着哈欠伸一下懒腰,“睡得真舒服。”
从水房洗漱回来,张四清把煤油炉搬出门:“多做一点,咱俩一起吃吧。”
“不,你吃吧。”刘志远看一下表,“还有点时间,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厂里环境,在食堂随便吃点就去报到。”
下了楼,刘志远好奇地四处张望,伸伸胳膊扩扩胸,感受着生机盎然的清晨气息。
生活区很大。清亮的晨光给一排排的建筑抹上淡淡的金色,路边茂盛的大树间透着湿润的空气。几条东西向的马路宽阔笔直,迎着阳光看去,远处的行人显得非常渺小。一个个路口,楼宇的空挡,有不少晨练的人,打羽毛球的、打太极拳的,形形色色,各自为战。生活区边缘,靠近南围墙,有一片平房建筑,聚集着各类商铺,买早点的地方排了很长的队。
“吃点油条也行。”他想。
三个油条摊位排的队几乎一样长。等了一会,前面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子焦躁地歪着头往前看一下,扭头往回走,差点踩着他的脚。
“不在这儿排了,”女子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点歉意,“等买上也该上班了。西门那边也有。”
本来刘志远是可买可不买的,听她这么一说,也打消了主意,转身往食堂走去。顺着女子去的方向望去,远远的,西门那边真有不少的人拎着早点过来。
“真是大厂,”他心想,“名不虚传。”
食堂很大,可吃饭的人不多。早饭就是馒头、稀饭、鸡蛋加小咸菜,比在外边吃稍便宜,但没有任何花色,仅仅能满足填饱肚子。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张四清要自己做饭,而外边买早点的人又那么多了。
外边的喇叭响起音乐。他抬手看一下表,到了上班时间。走出食堂,人们已经开始从各个方向往厂区大门汇集。他刚才已经知道了办公楼的位置,所以走起来也像一个熟人似的。
办公楼高四层,两边对称凸出一部分,像一个巨大的怀抱;中间外门厅高大宽阔,下边的坡道可以同时开上两辆轿车。外门厅上方和楼顶女儿墙都围着罗马柱栏杆,所有窗户均有上拱的雕花装饰。
一座漂亮有气势的俄式建筑,即使在他上学的城市,这样的建筑也不多,但发灰的墙色显现着它的年久和失修。
劳资处走廊挤满了人。
“都上三楼会议室。”小张走出来,招呼着大家,自己夹着些资料往楼上走去。
进了会议室,小张看着十几个新来的大学生坐下,点完名说:“挺好,到齐了。一会我们钱处长给大家讲话。”他说着往门口看一下,没人,就下了讲台,走出去在楼道里张望,不一会,跟着钱处长进来。
钱处长中等个,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目清瘦,两只眼睛机敏有神。
“欢迎大家来到工厂。”他走上讲台,环视一下大家,“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事了。”
“现在改革开放了,大家赶上了好时代。”钱处长简要介绍了大形势,“我们是国家骨干企业,大家在这里可以全身心地为祖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贡献青春和力量了。但是,新的形势,又给我们大学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当然,虽然大家都通过了审查,但工厂毕竟是一级正规组织,对大家来说是新的环境,必须要做到政治上积极上进,工作中遵章守纪。昨天听说,我们这里的一位同学,在来厂的班车上打了架。不论什么原因,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文化的人,这种事今后不能再在我们身上发生。”
下边的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扭头张望。
刘志远知道是在说自己,开始感到忿忿不平。他心想:“我要是不出手,还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呢!”
他铁青着脸看着钱处长。钱处长也有意瞥他一眼,眼睛往上一挑,继续往下说。
“工厂对大家非常重视,在大家来之前,党委专门下发了文件。现在我就传达一下。”
钱处长拿起桌上的文件念起来,念完文件,又认真地逐条讲解,像在上政治课。
刘志远仍憋着气,他念的说的,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想不明白:“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钱处长讲到最后,估计过了有两节课的时间。
“希望大家认真领会文件精神,从思想上、行动上自觉地同党中央、工厂党委保持一致,早日成为工厂的栋梁之才。”最后他说,“根据工厂的要求,大家要经过三天的培训教育。现在大家原地休息一下,过一会张干事要给大家讲一下进厂须知,下午参观工厂。下课。”
大家听得都有些疲惫。钱处长的话音刚落,桌椅板凳都响了起来,有的人站起来伸懒腰,有的交头接耳讲话,会议室一下变得轻松和杂乱。
刘志远仍坐在原处。钱处长朝他轻轻招一下手便自顾出了门。刘志远正想跟他说个明白,就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楼下,像一个老师领着个犯错的学生。
一进钱处长办公室,刘志远就张口辩解道:“昨天的事我没错。”
“你应该上去制止,而不是参与打斗。”钱处长把文件放在桌上,“你打掉了那人两颗门牙。昨晚他纠集了一群人来厂找你闹事,幸亏被公安处挡在门外,否则就会造成影响安定团结的大事。刚才我说了,你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能和厂里的混混们一样。有事要及时向上级反映,要依靠组织,不能单打独斗。”
刘志远不服,正要张嘴说话,钱处长伸手阻止:“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我说,有时即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最终结果并不能如你所愿。你刚进厂,以后的路还很长。这件事厂里领导都知道了,特意给我们提出了要求。希望你以后注意。”
“我还是不明白。”刘志远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东西,但心里仍不平和。
“这个事情就这样,不要再说了。”钱处长连连摆手,“让你以后各方面多注点意,这样总该可以吧?为你的事情,张修安,就是你的张叔,他找过工厂领导。以你学校的知名度,你来工厂是有照顾的,主要是考虑你母亲的关系。你自己考虑吧。”
说到母亲,刘志远不说话了。尽管想不明白,但他不能影响实现母亲的愿望。
钱处长看说住了他,面露得意。
下午一上班,小张带队参观工厂。
厂区很大,一进门就有种豁然开阔的感觉。各式高大的厂房建筑错落分布,恢宏又神秘,让从嘈杂生活环境来的人感到陌生和敬畏。比围墙还高的架空管道,粗的细的组成一组,从一边沿伸过来,在路边的拐角上方横平竖直地分叉,各样的颜色组合着通向远处不同的厂房。管道圆浑齐整,透着规矩和力度。
厂区道路纵横笔直,由近及远,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穿着工装的行人和偶尔从哪个厂房开出来的车辆。马路不宽,两边排水沟的护坡上长满各样野草,旁边树木高大,繁茂的树冠,在微风中悉悉作响,昭示着工厂的年龄。马路与厂房间的空地种植着各种花草果树,有些果树上隐约可见青青的果实。
从铸钢车间开始,铸铁、锻造、热处理一个个地看。确实像张四清说的,厂区的景象与刘志远印象中制造机器的工厂有着巨大差别,辉煌的铁水,飞溅的钢花,沉沉的锻造锤打声都使他身心震撼。
进了一个宽敞的车间,张四清老远迎着他们走过来。
“你说得对,”刘志远看着高大的厂房感叹道,“以前确实没想到大工厂是这样的。”
“以后这就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了。”张四清老练地笑一下,“这里不同于学校,不同于乡村,更不是政府机关,是现代化的机械制造工厂。”
“你说现代化,我怎么还在那边见到拖拉机?”刘志远不解地看着他,“刚才那边,那东西拉着一大堆铁块子往一个平台上放。铁块子都锈成了疙瘩,上面还带着麦秸呢。”
“你是在铸钢那边的路口看见的吧?”张四清皱一下眉头问。
“就是往那边走,”刘志远想一下点点头,“第二个十字路口边上。”
“我知道了。”张四清笑笑,“那是县里技术监督局在给厂里检验地中衡。那铁块是砝码、标准器,和拖拉机都不是厂里的。告诉你,那地秤一百吨呢,是咱这片最大的。”他说着,指一下车间远处摆着的大型构件,“有时我们加工好的大部件还要拉过去称一下。”
张四清讲的,刘志远似懂非懂,但对那台不伦不类的拖拉机印象深刻,像在学生宿舍里放了一个箩筐一样不协调。
吊车吊着一个小汽车一样大的工件过来,发着低沉的声响。
“这就是我们加工的部件。”张四清把他拉到一边,指着由近到远的设备,一台台说出设备的名称型号和功能。这些刘志远听都没有听说过,一时也记不下来。
“以后慢慢就熟悉了。”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张四清笑一下。
从张四清车间出来,刘志远追上小张问:“你知道把我分到哪个车间吗?”
“你现在是知名人士,领导肯定对你多加关照的。”小张俏皮地看他一眼,“具体到哪个车间说不好,但肯定是基础管理比较好的单位。你打的这一架,也给我们出了难题。上面要求我们加强针对性的教育。”
“上午钱处长也这么讲。”刘志远一脸疑惑,“我就不明白了,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小张认真地说,“你做的不能说有错,要不然就要出大事。不过,这是大单位,上边发了话,我们下边就得当回事地去办。钱处长嘴上是那么说,也不一定对你有太多的成见。我了解他,你也不必太在意,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一个个车间,走马观花地走过,刘志远全然没了刚开始的兴致。他反复回忆那天的场景,找不出答案。他开始觉得这高大宽阔的厂房生硬和无情了。
他看一下表,已经快走了一下午。
“怎么还没完?”他问小张。
“快了,前面是最后一个车间。”
刘志远叹口气,无奈地跟上队伍。
这是张四清说的机加车间中的一个。一进门,满车间是密密麻麻的机床,厂房也显得低矮下来,男男女女一人操作一台设备,紧张忙碌。刘志远站住仔细看一下,有些机床他是在学校的实习厂见过的,只不过这里是真多,一个型号的设备,一排到头,场面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眼前的就是一台二零车床,实习时他开过的。操作设备的是一个姑娘,从背影看,身材高挑匀称,一身工装很合身,粗笨的翻毛皮鞋展示着职业女性的风姿。
“要是正面也漂亮那就更好了。”他心想。他观察女孩时,经常是背影看起来很好,而正面一看往往令人失望。
他不禁向前走了两步。姑娘很好看,年龄与自己相仿,圆脸,眼睛不算太大,但看一眼就让人怦然心动。
姑娘仿佛感觉有人走近,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身去操作设备,动作熟练。一长卷铁屑冒着油气伸出来,她右倾一下身体,眯着眼躲开,啪的一声压下手柄。铁屑掉下来,像一根硬邦邦的弹簧。
前边的人走远,刘志远恋恋不舍地扭头追上去。不知是欣赏姑娘娴熟的技艺还是留恋她匀称的身材和漂亮的容貌,迈开的每一步他都很不情愿。
快走到大门口,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扭头一看,是那个瘦高个儿。
“哥们,等你半天了。”瘦高个看着他,“晚上咱们坐坐,一起认识认识。在西门口饭馆,下班我在那等你。”
毕竟是一起打过架,刘志远对这个人有些好感,便爽快答应下来。
5 相识
刚出办公楼,电线杆上的喇叭就响起了音乐,下班时间到了。刘志远想了想,到商店买了两盒烟,装在兜里,往西门走去。
一条主干道将工厂分为生活区和厂区两大块,东门朝向市区和区政府,是主门;西门出去是一条通向国道的公路,路两边是工厂培育树苗的苗圃,但有些树苗已经长成了大树,郁郁葱葱。再远走是带着乡村气息的商业街,和厂里办的商业网点不同,这里经营更加多样,人气很旺。
刘志远走到时,瘦高个已等在门口,见他过来,热情地揽着他的肩膀走进门,大声对坐在里面的两人说:“我把他请来了。”
两人都站起来,热情地看着刘志远。中等个的是一起打架的,叫陶伟,方脸,眼睛不大,但很机敏,是生产处的调度;边上高个儿白净有点书生气的叫徐建。瘦高个指着徐建介绍道:“他现在是领导,生产处副处长,刚提的。我是左军山,就是咱见面那个车间的维修工。我们仨发小,同学,可能比你大两三岁。”
“我是刚分来的,”刘志远生生地朝大家点点头,自我介绍道,“刘志远。”
“别客气。”左军山看他一眼,对两位说,“看起来挺文质彬彬的,怎么出手这么狠?”
两人也会意地笑起来。
“车上的人都帮不上忙,”陶伟对刘志远说,“多亏你相助,要不然我们就惨了。你知道吗?你一拳打掉了二拐两颗门牙。”
服务员端上一盘凉拌肘花、一盘粉皮黄瓜。
“先喝一口。”左军山张罗起来,“各自门前的酒端起来。”
酒是进门之前就倒好的,满满一茶杯。刘志远跟大家不熟,只能客随主便,端起来一口喝了小半杯。左军山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看着他:“好,够哥们,不像别的大学生,呆了吧唧的。以后咱就是好兄弟,赶紧吃口菜压一压。”
刘志远夹了一块眼前的凉拌肘花,香、辣,嚼起来很有劲。
“这是咱厂的看家菜,有时市里的人也过来吃这一口。”左军山指指身后,“老板原来就是我们车间的。来,第二杯,”他说着端起酒来,示意大家,自己也喝了一点。
“多下点,”徐建看着他,“你看人家小刘。”
“好,今天高兴。”左军山看一下刘志远的酒杯,端起来又深深地喝了一口。
菜陆续上齐。左军山指着盛在大碗里的菜介绍起来:“这是水煮肉片,这是辣子鸡,都是川菜。”
这些都是刘志远爱吃的。看来川菜刚在这边流行。打工时,他和吴明经常在路边的小饭馆里来两个菜,一人一碗米饭,吃得满头流汗。碰上发工资的日子,两人还喝上一瓶酒。
“这陈老板运动中被下放回老家,后来落实政策回厂,可媳妇儿解决不了工作,厂里照顾给他这块地,开了这么个饭馆。”左军山夹一口菜放嘴里,边嚼边说,“他老婆行,以前是小学老师,从没做过菜,到这儿硬是看着菜谱一样样做了出来,味儿还挺地道。”
“快喝吧,”徐建催促道,“第三口还没喝,你就说了这么多。”
“好,喝!”左军山端起杯来,询问大家,“咱们干了?”
“好。”大家齐声迎合,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左军山又起身,给每人的杯里倒点酒。陶伟的脸色已经发红,客气地朝刘志远端起杯来。
“再次感谢了,我敬你一杯。”
“这二拐是谁?”刘志远喝了酒问。
“附近村里的痞子。”徐建说,“他哥是拐子,他排行老二,所以叫他二拐。从小家里护着,所以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打架出手狠。他手下还有几个人,附近这一片没人敢惹他,不想栽在你手里。他丢了面子,肯定还得找你的事的,你注意了。”
“没事,我也是打着架长大的。”刘志远笑了笑。他感谢许建的好意,端起酒敬了他一下。
“我看这次是把他打服了。”左军山对陶伟说,“别看他追到厂门口闹腾,但让警卫挡一下就没事了,虚张声势。还记得以前咱们看电影打的那次吧?第二天他们还把厂门给堵了,最后派出所出面才了事。”
“还是小心点好,”徐建提醒刘志远,“这是个亡命徒。”
“怕什么,大不了再打一场,咱也准备家伙。”左军山拿起刘志远放在桌上的烟,打开,每人发了一支。
“你别听他的。”徐建对刘志远说,“你还没到厂就打了一架,这样在厂里出了名,对你不好。”
“这点我还真佩服你,”左军山端起杯,钦佩地看着刘志远,“该出手时就出手。”
“哥们,”他红着眼睛说,“以后咱就是兄弟,有什么用得着的,只管说话。”陶伟也端杯附和道:“来,哥几个一起喝一个。”
大家熟络起来,话题也开始宽泛。
“分在哪个宿舍?”徐建问。
“六十一号楼,和张四清在一起。”
“那咱俩得喝一杯。”徐建嘿嘿笑起来。
刘志远不解地看他。
“我住你斜对门。”
“刚结婚,”左军山瞥一眼徐建,“爱情长跑,娶了厂花。”
“什么厂花,过时了。”徐建摇摇头,“你看新起的这几个,那才漂亮呢。”
“别不知足了。回头我把这话告诉梁英,看她怎么收拾你。”
“我说的是实话。”徐建连忙解释,“也就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想法。”
大家哈哈大笑。
6 冷漠的顶头上司
集中培训整整搞了三天。厂规厂纪教育讲了半天,其它的就是政治学习,搞得刘志远昏昏沉沉。好在有一个盼头,他想着如果能分到张四清车间,捣鼓这些大设备,那可是很有趣的事。
培训完的第二天一上班,大家在劳资处的大办公室等待分配。小张一个个叫车间的名字,叫一个,领走几个学生,最后剩下刘志远,来了两个人接他。
“这是汪主任,这是郑书记。”小张对刘志远介绍道,“九车间,你跟他们走吧。”
两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刘志远。
“走吧。”汪主任冷冷地说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样子。
进了左军山的车间,两人停下脚步。汪主任指了指等在门口的一个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胖乎乎的人。
“这就是咱车间了。那是杜副主任,主管技术。”
老杜谦和地伸出双手迎出来,态度同那两位截然不同。
“你领他各处看一下,”郑书记看着他,“介绍一下情况,再领到办公室去。”说着低下头和汪主任往前走去。
两人走后,老杜热情地把刘志远领到车间中央,抬着手,指点着各个方向介绍起来。
“这一片是车工区,这一片是铣工区,这一片是磨工区,这一片是混合区,插、刨、拉、滚,这一片是钳工区。”
经他这一简单介绍,刘志远忽然觉得偌大的车间变小了,各种设施不再是茫茫的一片,而是分布得井井有条的各个区块。
车间里的人都穿着工装,各自干着各自的事。刘志远这身普通衣着很显眼,不时有人新奇地抬眼看过来。
车间东头是两层的辅助区,楼下南北一长串是材料室、工具室、油料室、计划调度室等。上了二楼,老杜指着一个个房门介绍财务室、资料室、统计室、技术组、会议室:“这些就不进去看了,你慢慢就会熟悉。”
车间办公室门开着,老杜把他领了进去。这是个大间,南北墙各立一排文件柜,中间四张办公桌拼在一起,是车间四个领导的位子。靠西墙是一排沙发,上方挂了很多奖状,连续几年的先进单位、先进党支部、先进分会、先进团支部,挂了多半扇墙。东侧两窗间的墙上贴着一大张厂内电话号码表,下边也是一张三屉桌,放了一部黑色的转盘拨号电话机。
汪主任、郑书记面对面坐着,正在低声商量什么事。郑书记面前已放了一摞资料和书。见他们进来,汪主任示意他俩在旁边坐下。
“都看了看?”
“都看了看。”老杜赶紧回答。
汪主任掏出烟,扔给老杜一支,拿着烟盒示意刘志远。刘志远摆摆手。
“咱车间就是这么个情况,”汪主任点上烟,“人多、设备多、产品多,就是技术人员少。你过来,正好。好好干,老杜也快到退休年龄,你大有前途。”
这时有人探头进来,老杜赶紧迎出去低声说几句,过一会儿又回来坐下。
“你看有什么要求?”汪主任问刘志远。
“没什么要求。”
“好,待会儿书记跟你谈完,就到技术组去。”汪主任和郑书记交换一下眼色,回头问老杜,“那事到底行不行?”
“刚才还来跟我说不行呢。”
“这活儿可不能废了,太值钱了。”汪主任说着站起身,“走,咱俩一起去。”
等两人出了门,郑书记回头打开笔记本,看着刘志远,旋开钢笔帽。
“从现在起你就正式进入单位开始工作了。按照党委要求,我们先要谈一谈,了解一下思想情况。你来厂里有什么想法?”
“很简单。”刘志远看着他,“毕业了就得工作,这是第一;第二,把母亲接来;第三,我喜欢造大机器。就这些。”
“我是说,”郑书记提高了嗓音,“你对方针政策,对工厂有什么想法?”
“方针政策我不了解。工厂也就这两天看了些,还没有想法。”
“到了工厂,跟社会不一样。”郑书记失望地摇摇头,“现在社会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要站稳立场,要和党中央、工厂党委保持一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绝不能再发生像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
还是为了这件事。刘志远厌烦起来。
“在车间里要尊重领导,和群众打成一片。”郑书记看着他继续往下讲,“要积极要求进步,向组织靠拢,积极参加各项社会活动。”
他说的这些,刘志远好像觉得耳熟,听起来没有一点兴趣,也从来没有当回事过。但他想这三天都熬过了,再坚持一会也没啥,于是两个胳膊肘撑在桌沿上,看着郑书记的嘴。郑书记的嘴细长,嘴唇很薄,说话多了嘴角有星星白沫。
郑书记按照笔记本上自己开列的提纲,国际、国内和工厂形势该说的全部说到,待刘志远感觉应该结束了时,他又拿起了面前的文件:“厂党委对你们这批大学生非常重视,专门下了文件。我给你念一下。”
“听过了。”刘志远说。
“听过了?”郑书记抬眼看着他,“那你背一遍,我看对不对。”
这么长的文件怎么能背出来?刘志远一时语塞,只得抱紧胳膊,继续看着他的嘴。
好不容易等到念完,郑书记又拿起下一份文件。刘志远心里一紧,不知又要多长时间了。
这时,汪主任、老杜进来,脸色不大好看。郑书记问:“还不行?”
“质检处把着不放,这批活儿得废了。”汪主任摇摇头,掏出烟点上,“我算了一下,得有一万多块钱呢。超过五千,一票否决。”他看一眼墙上的奖状,“这一年就白干了。”
郑书记有些急,合上本子,正想说话,扭头见刘志远还在,就对他说:“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今后每周还要进行学习,汇报思想。”他扭头对老杜说,“你领他到组里去吧。”
出了办公室,刘志远感觉头脑空虚,非常的困乏,见了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亮,才有了点解脱的轻松感。
第二章 帷幕渐渐拉开
7 热心的同事
刘志远跟着老杜推门进了技术组,见一男一女正对着图纸在商量事情。听见他们进来,两人新奇地抬起了头。
老杜给刘志远介绍,男的是组长范长水,三十多岁;女的叫温秀琴,工程师,四十多岁的样子。两人很客气地同刘志远握了手。
“这下好了,”温秀琴说,“我们这里人手不够,来了个壮劳力,还是正牌大学生。”
范长水看着刘志远点点头,往边上指一下:“蔡枚对桌没人,你就到那儿去吧。”
技术组同办公室隔一个楼梯间,但房间大出了三分之一;多出部分被文件柜档起,里边围着一张大桌,放些工艺图纸。外边是靠窗、靠墙两排办公桌,靠墙的一排上面都放着图版,靠窗这边像是日常办公的地方,范长水和温秀琴面朝南一前一后,后面的两张对面放置。温秀琴身后的一张桌子擦得很干净,玻璃板下压着许多照片,一看是女人的地方;对面桌子没玻璃,积着厚厚的尘土,边上的窗户玻璃还碎了一小块,漏着一个三角形的洞。窗外是高大的树木,有些树枝已伸到窗前,伸手可触。
刘志远走过去看一下,想动手收拾,但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便放下了念头。
那边范长水正比划着给老杜讲着什么。刘志远凑过去,见他正指着大图上的一处说:“油孔既然打透,那干脆打通了,从反面焊修,再加工一下。这地方不受力,绝对没事。”
“按理说应该没事。”老杜点点头,“我也跟他们说了这个想法,可谁也不敢做这个主。”
“这是她的事,她倒早早走了。”温秀琴扭头看一下刘志远对面的桌子,“让她跟自己老公说去吧。”
“下午我跟她讲。”老杜说完,想起什么,朝刘志远招招手,领着他出了门。
楼下器材室的门半开着,里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收拾东西,要下班的样子。
“这是小刘,把工作服给他。”老杜对刘志远介绍,“这是曹师傅。”
刘志远向曹师傅点下头。曹师傅放下手里的东西,歪头打量着他,直到把衣服递到他手里,“应该差不多。回去试试,不行我给你换去。”
走到车间门口,工人们都已经洗完手,挤在那里等着出门。
刘志远觉着背后有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左军山。
“分到这儿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什么好地方,”刘志远看他一眼,“刚来就受了一上午的训。”
左军山向上翻一下眼皮,哈哈笑起来:“谁叫你是重点保护对象呢,专门给你找了个对手。”他左右看一下,低声说,“你拳头硬,他嘴厉害。不过,不像以前了,别太把他当回事,就是腻歪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忍忍得了。以后咱哥们在一起,有意思。”
两人随着人群出了门。刘志远心情不好,低着头,上了大路。
人群散开了些,突然看见那个开车床的姑娘在走前面,刘志远的心脏不自主地砰砰跳起来。姑娘身材比一般女人高些,体型苗条又不失丰满,走路稳健,体态婀娜。刘志远无数次见过漂亮女人的身影,但都像欣赏风景一样,一闪而过,而现在不同,眼前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触动着心扉,让他不能自持。他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貌似听着左军山说东道西,刘志远开始不安地猜测起这姑娘是否结婚,是否有了对象。从未有过的,他开始想入非非。
出了大门,看着姑娘往别的方向走去,他的心里还在想着这事。
中午,刘志远草草吃完饭回到宿舍,急切地换上工作服,把袖口领口都系上,前后看一下感觉很合身。
“以后就天天这样了。”他想。
小时候和同伴玩耍,他愿意扮演坏人军官,因为他们的衣帽看起来神气;条件有限,就是把帽子折出尖檐假装,也觉得很得意。他一直想不清楚这是为什么,穿上这身制式的工作服,有了点小时候的感觉,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职业装束的原因。
男人因为有了职业因素,才变得精神。
他把随身的东西装进新衣服里,换下的衣服放进脸盆,准备晚上再洗。
“这么快就穿上了。”张四清手里拎着馒头进来,看着得意的刘志远,“挺合适,精神。这儿的工作服比原来我们厂的漂亮,穿起来也舒服。”
“你没在食堂吃?”刘志远问。
“食堂的菜我吃不惯。”张四清说着往外搬煤油炉,“昨晚剩了点,热一下正好。”
刘志远看见桌上有半碗炒茄丝,但看不到多少油,心想:“这张四清够省的,没肉不说,连油也舍不得放。”
下午一上班,他去找左军山准备修窗户。
“没穿过衣服是不是?”左军山好奇地看着他,“袖口领口都系着,傻帽一样。你不别扭呀?”
“挺好,不别扭。”刘志远低头看一下自己的穿着,“人家给你做了,就是让你用的。”
两人到办公室量了尺寸,转身就去木工房。
“除了别扭点,也像个北方厂的人了。”左军山看着一身新衣的刘志远,“诶,上午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好像把我当个坏分子似的。”刘志远把郑书记讲的念的说一遍,不禁摇一下头。
“谁叫你打了架呢。”左军山笑起来,“我看,把你分到这儿来,就是要让他来管教你的。”
“没想到工厂里这么多事。”
“你以为这是农村生产队?这是正规的大企业。告诉你,我们都受过他的折磨,习惯了就好了。”
“我可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也得受。”左军山瞥他一眼,“我们两代人都在这里过来了,就你不行?”
“我现在觉得,这郑书记是特殊材料做的,不说正常话。”
“政工干部都这样,不说这些,他们干什么?不过这个老郑是有点特别。我们进厂时,他刚从组织部下来当书记,生产上什么都不懂,只能对付我们这些人,天天组织学习、开会。我们跟着师傅干活,他一天不知在屁股后面走几趟,背着个手,歪着脑袋,走来走去,像电影里的监工。后来车间里的事知道了一点,他就到处插手,没他不管的。这汪主任在他来时刚扶正,也有点顾忌他。老汪原来是计划员出身,对生产熟悉,可车间里的事他拿不了大主意,就是拿了主意,郑书记不满意了,就开支委会,他也没办法。不过老汪也想得开,什么事能过去就行。这郑书记也有怕的,就是办公楼里的人,不说领导,就是哪个处室一个办事员下来发个话,他也当圣旨干,所以上边的人都觉得他好。你看见车间的那些奖状了吗?多半是他的功劳。”
“嗤。”刘志远不屑地说,“他好,底下人可倒霉了。”
“习惯了。”左军山不以为然地笑一下,“现在想起来,他说的话可真不能当回事。前几天还鼓励你干这干那的,说得头头是道,没过多长时间又变了调,还是说得头头是道,一了解,原来是文件精神变了。我看呀,别看他每天说这么多的话,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老弟,你刚来就这样可不好。”见刘志远不吭声,左军山老到地看他一眼,“我们工作这么多年,经验多,习惯了。你刚来得学着点,这么点事就忍不了,还能干大事?我亲眼看着的,那顾顺雨从调度干到生产副主任,那个涵养呀,见面点头哈腰,领导说什么是什么,做起事来,围着主任书记跑前跑后,跟条狗似的,就差给他们当儿子了。这不,也就三年时间,自己也当上领导了。”
“光说我,”刘志远开始不服气,“你为什么不这样?”
“我一个‘老白干’,能跟你比吗?”左军山仰起头,洒脱地说,“你有文凭,又想干大事。”
“算了吧你,”在热心又爱调侃的左军山面前,刘志远像遇到多年的好朋友一样,没了一点矜持,“我看这些跟干事没有一点关系。爱咋的就咋的吧。”
木工房取了玻璃,两人三下五除二地装上,连同桌子里外收拾干净,总共
也没用了多长时间。
左军山提着工具下去。刘志远坐在桌前,看着窗户开始发愣。
“这么点事,也不早弄一下。冬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8 帷幕渐渐拉开
范长水和温秀琴各自在桌前看着东西。开门进来一个女人,他俩看一眼又低下头。
女人若无其事地看着刘志远款款走来。她长得还算端正,但慵懒的仪态让人
看着不那么舒服。
“你是刘志远吧?才几天就在厂里出了名。”
一见面就提最窝心的事,让人反感。刘志远不想说话,但见自己桌上干干净净,不能做任何掩饰,就扭头看向窗外,只当没见这人。
“新人新气象,你一来,窗户就有人修了。”女人继续说着,把手里的包放桌上,看着他坐下。还没坐稳,老杜进来叫她:“小蔡,蔡玫,主任叫你来一下。”
蔡枚刚出去,范长水桌上的电话响。他拿起听一下,扭头说:“温工,你的。”
温秀芹赶紧过去接起电话,说了两句,眼睛左右看一下,嘴里支吾着:“这样吧,电话里不方便,我找你去。”说完回身,简单收拾一下桌面,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范长水看着门关上,低头拉开抽屉,取出一架枝枝叉叉的木头,端详一下,拿起一把精巧的小刀,看准一处开始仔细地刻画,直到感觉满意了,才靠在椅背上得意地欣赏起来。突然想起后面还有人,他扭头一看,见刘志远瞪着眼睛好像在生气,感到十分到好奇。
“怎么了老弟?”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刘志远指指蔡玫的桌子。
范长水拿起他的物件,一只手把刮下来的木屑拢到抽屉里,再小心地把物件放进去,站起身,笑着走过来。
见他摸着兜,刘志远猜想是在掏烟,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左军山给他塞回了一盒,就赶紧拿出来,抽出一支递给他,自己也叼上,摸兜,没火。范长水打着打火机,凑过来点上,抽一口烟,看一下手里的烟卷,感叹起来。
“小伙子水平不低呀。”
“烟瘾不大,没事想不起来。朋友在一起时偶尔买一盒。”
“你在说她?”范长水指指蔡枚桌子。
刘志远点点头。
“你知道她老公是谁吗?”范长水郑重其事地给他介绍起来,“郝世业,厂里最年轻的副总工程师,名牌大学毕业,高级工程师,听说还在申请部里的专家。所以,这娘们,连主任都让她三分。”
“副总工程师怎么了?我说的是他老婆。”
“你可能不怕,我们可惹不起。”范长水摆摆手,“在这技术线上评个职称、报个奖,还得人家说了算,就是有意见也不敢明着说。”
“不就是说个话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看你小伙耿直。”范长水抽口烟,神秘地看着他,“说实话,我们私下也议论,他们两个人怎么能搞到一起?那个精得跟猴一样,可这个人,笨,还懒,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大学。”
“给你讲两个故事。”范长水来了兴致,在蔡玫椅子上坐下,“你见过榔头吗?她刚来时,钳工找来,说下边的榔头都不能用了,让出图做一批。她下去看一下,就比着原件画了张图交给调度安排生产。调度看半天不明白怎么回事就来问我。我一看,原来她把卷了边的榔头外形当做标准画在了图上。再有,床子上有个螺栓滑扣了,维修工找来让出一张图挑一根。你猜怎么着?她懒得动笔,直接拿着螺母找到操作者:‘这是一个正扣的,你挑个反扣的给它配上。’”
“这都是她干的事。”范长水讲着讲着禁不住自己笑起来,“全车间都知道。”
刘志远觉得这事说得有点离谱了,非常怀疑故事的真实性。
“这都是编的吧?”
“不信你可以问老一点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范长水仍然摇头笑着,“你看,现在车间里工人有事都不找她。她也落个清闲,每天晚来早走,轻松自在。就这样,人家过几年就是高级工程师。你看温工这样的,干了几十年了,还得为文凭操心。好在他们这批同学里出了个当大官的,最近发话了,可以给他们按大专待遇。正好赶上年底就要评高工,这不,都在串联争取呢。”
“那你呢?”
“我们下乡回来的,上了三年七二一,算大专,有文件的。就是提干晚了,年限不够。等等吧,好在这厂里,主产品几十年不变,工艺工装都是现成的,没多大工作量。就是下达非标任务,咱从底下干上来的人,有理论有实际,啥也不怕,这样混着也行。还是你们这样正牌的好,不过,说句实在话,刚毕业确实啥也不会,你得老老实实在底下干,有个三五年,那时才真厉害。”他点点桌子,“像这个,整天窝在办公室,学历、职称再高,一辈子也成不了事。”
“那她老公是从下边干上来的?”
“人家有走上层路线的能耐。”范长水摇摇头,“能说会道会来事,老赵头,就是总工,非常欣赏他。厂长是老干部,思想正统,现在讲究文凭,他的学校牌子硬,也拿他当宝贝似的。你好好干吧,将来也不会错的。”
“我对当官不感兴趣。”刘志远摇摇头,“在学校我就有工作,进工厂,是冲着造大机器来的。”
“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范长水认真地看着他,“咱车间主要是机械加工,咱们说白了就是搞加工工艺的,离造整机还远着呢。不过了解一下加工工艺对以后搞设计有好处。”他指指后边用柜子圈起来的隔间,“这里边全是工艺图纸,有兴趣随便看,不要搞乱就行。年纪轻轻不要和他们一样,每天东家长、西家短的,不干正事,耗日子。”他说着站起来领刘志远进去,随便拿出一本,一页页翻着给他介绍起来。
刘志远有些看得明白,有些看不明白,不过他一直点着头,心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搞明白的。
看见实实在在的东西,他心里踏实下来:可以干点正事了。
正说着,听见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人赶紧出来。老杜领着一个和刘志远差不多高的年轻人进门,范长水赶紧走到自己桌前,铺展图纸。
年轻人长得清秀,浓眉大眼,抿嘴时,嘴角边上还有两个酒窝。他身穿时尚的T恤,裤缝笔直,皮鞋擦得一尘不染。
两人一进门就盯着范长水桌上的图纸,刘志远也感兴趣地凑了过去。
老杜指着图纸对年轻人解释一番。年轻人看了一会儿他指的地方,又粗略看了一下整个图面,一副心里有底的样子。
“就按我们的修理方案,”老杜说,“对性能没有任何影响。”
“我知道。”年轻人看着图纸点点头,“但赵总说过,严格按照图纸加工、检验,我们也不能随便表态。”
“郝副总不是让你们技术处拿意见来挽救吗?”
年轻人看着老杜,嘴里“嗤”一声:“你们稀里糊涂地干,出了问题,让我们来表态担责任!”
“道理讲得很明白,”范长水有些不平,“能让你担什么责任?”
年轻人看着图纸,欲言又止。犹豫一会儿,他对老杜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回去跟我们处长汇报一下,看他怎么说吧。”
“这点事,”范长水着起急来,“你一个副处长还做不了主吗?”
副处长不搭理他,对老杜说:“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说完扭身就走,老杜连忙跟了出去。
“什么名牌大学毕业,”范长水忿忿不平地盯着门口,“还不如我这个下乡知青呢。”
“这人是谁?”刘志远问。
“技术处新提的副处长,冯尚。又是一个绣花枕头!”范长水扭头对他说,“机关这帮人,谁也不想表态,不想担责任。做不了主你来干什么?你看着吧,郝世业把这事推给他们,他们又得把这事推回去。厂里养了这帮人,好不了。”
“从道理上说应该没问题。”刘志远看着图纸,“不过,干了几十年,怎么还能出这事?”
“工装坏了。”范长水指指蔡玫的桌子,“开始操作者发现问题找她,她懒得动,让人家注意着点接着干,结果十件活儿废了九个。这郝世业也不是个爱表态的人,这回是他媳妇儿惹的事,看他怎么处理吧。”
正说着,老杜开门进来,对范长水说:“到点了。”
“哦,车间大会。”范长水看一下表对刘志远说,“走,开会去。”
车间的会议室在走廊的西侧,办公室的斜对面,门不大,但里面却能放下全车间的人。一张三屉桌放在前面,后边是一块架在架子上的黑板,上面没擦干净,白呼呼的隐约能看清是一个零件图。会场摆满了长条矮凳,中间留了一条通道。
两人先到,范长水领着刘志远走到最后的位置坐下,两人又点上烟。
“这厂里都这样,”范长水仍然谈兴很浓,“都在混,没人干正事。”
走廊里有了嘈杂的人声,岁数大的进门都往后边走过来,年轻人三三两两的就近坐下,开始说笑。
“都别说话了!”郑书记大概看一下人数,在前面喊,“现在开会。先请主任讲话。”
老汪手里拿着一叠稿子,开始讲生产形势,把车间本月的工时、产值、品种、数量通通讲了一遍。开始刘志远觉得有点意思,听了一会,就觉得枯燥了,心想这些和下面的工人有什么关系?他看一下开会的人们,多数已经低下了头。有几个交头接耳的,郑书记正睁大眼盯着。过一会儿,他不顾正在说话的老汪,大声喊:“你们,说话的,是不是请你们上来说呀?”说话的人抬一下头,低下来住了嘴。
老汪讲完,郑书记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走到中间,从车间的生产形势很紧张开始,讲党支部是怎么配合的,团支部是怎么配合的,到车间里的好人好事和迟到早退、工作不积极的不良现象,每件事都讲一番道理,有些还引申到党和国家的高度和社会主义制度。
“离题万里了。”刘志远想着,看一下边上的范长水。范长水已经两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腮帮睡着了。
自由发挥完毕,郑书记开始传达工厂文件,一篇篇一字不落地念,生产的,政工的,生活的,听得刘志远烦躁不已。最后一份是《关于加强新进厂大学生教育的通知》。开始念时,前面有人回头看一下,过一会儿,又回到了令人昏睡的沉默状态。
“这纯粹是给领导们发的文件,为什么在这儿念?”刘志远想,“这样的会,再也不能参加了。”
他觉得,一场会开下来,比干一天活儿还累。
9 “你哪来这么多钱?”
工作稳定下来,刘志远找到张修安,和他商量把母亲接来的事。
“好孩子,有孝心。”张修安满脸宽慰,“你妈的事我已安排得差不多了。行政处刚通知我,给了你们一套大小间,连着一个小厨房。厂里房子紧张,这已经不错了。液化气罐、灶也办了,你把房子收拾一下就可以住。家具你怎么想?”
“家里也没什么值得带来的东西,能在这里做吗?”
“可以,你先看一下房子,估计也放不下什么东西。西门口有做家具的,你去订,我给你钱。”
“不用,我有钱,毕业时老板给了些,还有不少。”
“那你看着吧,需要时找我。”
到行政处领了钥匙,刘志远数着楼号找到分给的房子。
这是一栋六十年代的建筑,外墙朴素得没有任何装饰,红砖有些发灰,砖缝的棱角已经不很明显。二楼,楼道狭窄黑暗,用打火机照一下,水泥楼梯有的地方已经掉了块,墙壁有大块白灰脱落,露着沙灰底子。电线混着蜘蛛网杂乱无章。
分给的房子是楼道最里面的一个小套间,边上是一个小厨房。由于是顶头,原来的住户把靠里的一截走廊栏起来,把厨房圈在了里面,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户型”。但搬家交房时,又把装在外面的门拆了回来随便装上,好在原来的门框没有拆走。
木门已经变形,紧蹭着地面,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推开。室内地下散落着废纸和破旧的瓶瓶罐罐。前主人像是刚搬走的样子,满屋的尘土味道。
刘志远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别扭,就想动手开始收拾,可四下一看,没有一件可以用的东西,就转身下楼,到商店去买。
按照自己的理解,他开列了一个明细,买了一大堆抱回来。
大半天的时间,扫了房子,装了灯,玻璃擦净,把门修了一下,装到外边门口。现在,除了厕所是公用的外,与单元房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第二天上班,左军山在门口问他:“昨天找了你一天,你干啥去了?”
“行政处给了房,我收拾了一下。”刘志远得意地说,“现在弄完了。找我有事吗?”
“嗤。”左军山一脸不屑的神情,“我也是听说给了你房子,想帮你收拾收拾。你都弄好了?”
“这么点的一个房子,”刘志远轻松地笑道,“一下午就收拾好了。”
“真是牛人。”左军山瞥他一眼,“走,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本事,看看你弄成了啥样子。”
两人来到房间,左军山背着手四处看一下,斜着眼问:“这样就行了?”
“还能弄成啥样?”刘志远不解。
“你以为这是在打扫单身宿舍呢。”左军山揶揄道,“这是要把你娘接来过日子的,能这么凑合?”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左军山白他一眼,“跟我来,从门口开始。”
两人走到门口,左军山像个总管一样比划着:“门拆了,找个木工好好整一下。把房顶、墙上的电线全部换掉,该装插座的装插座,彩电冰箱换气扇你能不用电?厨房这边放液化气灶,这边靠水池搭一个台子切菜洗菜,上面搭一排架子,放锅碗瓢盆。”他说着走到大屋中间,抬手画了个大圈,“所有墙壁重新粉刷。”
左军山说得兴奋,不小心被地上的一堆工具绊了一下。他懊恼地低头踢了一脚。
“从哪弄这么多东西?”
“还能从哪弄?商店买的。”
“真是啥都不懂。”左军山瞥他一眼,“车间里的人这些东西还用买?我告诉你,你刚来,以后有啥事先找我请教了再做。”
“行,”听了他的规划,刘志远也觉得有理,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就听你的。”
第二天早晨,刘志远同范长水说了一声,就找左军山。左军山还没过去那股劲,看着他说:“为了你这房子那老张可费了劲了,可别随随便便的。就这样的房子在厂里也不好找,我们结婚时还好点,现在落实政策,一下回来那么多人,房子一下不够了,很多人家都住单身宿舍。你没结过婚没经验,弄房子的事你不行,现在开始给我当小工,听招呼打下手。”
两人来到房间,按照左军山规划的方案量了尺寸,确定了家具。
“画图你行,负责家具,”左军山说,“其它的我来办。”
刘志远给他一叠钱:“要弄就弄好点。”
左军山惊异地看着他:“刚上班哪来这么多钱?”
“反正不是抢来的,”刘志远嘿嘿笑道,“干你的就是了。”
定了家具,刚进单元门,就听见楼上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厨房有人在砌台子,两个木工模样的人,在房间中央修理木门,两个年轻人往墙角堆放着笤帚、刷子、排笔、脸盆,两大桶涂料和刷房子用的高脚蹬已放在墙边。
见东西放全,左军山递给两个年青人一人一支烟:“你俩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干你们的活儿吧,有事再叫。”
两个木工抬起木门往出走。左军山拿出口罩戴上帽子,把领口扎紧,对陶伟说:“抄家伙,把房子再扫一遍。”
“这是我家,”刘志远看着两人,“不能没我的事吧?”
“你想干也行。”左军山看他一眼,像师傅带徒弟一样,“不过,你先在一边好好学一学,干这活儿是要有技术的。”
工作量不大,加上叫来的人多,到下午下班时间,房间连同楼道一起粉刷完毕,门窗刷上了可人的绿漆,暖气包及管道都涂上了光亮的银粉。房间焕然一新,充满了油漆、涂料和潮湿的气味,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宽大了些,说话还带着回声。
三人洗了澡,换了衣服,在饭馆好好喝了一场。
家具做好。小间只有一张单人床的空间,所以只做了一排货柜,存放日常杂物;大间里面放了一个高低柜,外边一个小饭桌,东侧放了一张双人床,正好留出一个靠墙的可当床头柜的小茶几和一个单人沙发的位置。厨房一边放液化气灶和罐,一边靠着水池砌了个两层的台子,上方搭了个碗柜,有个过日子的样子了。
等房子干透,刘志远想给母亲买一台彩色电视机。左军山自告奋勇找关系,刘志远又痛快地拿出钱来交给他。
“我现在真的怀疑你的钱是抢来的了。”左军山惊异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刘志远瞥他一眼,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打开让他欣赏里面的金制手镯,“这是给我妈买的,都是凭本事挣的钱。要真是想去抢,我就到银行工作去了。”
左军山想起他凶狠的拳头,不禁摇头笑一下。
等了几天,陶伟找了个顺路的车,刘志远跟着去,把母亲接了来。
母亲个子不高,五十岁多岁,头发已花白,田地的劳作使她肤色红黑,脸上的皱纹显得粗而且深,但她那双眼睛,依然有神。
来厂时,路过县城,母亲买了最好的家乡特产,到厂安顿下,当晚就去看望张修安两口。
“嫂子,”张修安责怪道,“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又不是外人。”
“你们也不能常回去,带点过来尝尝。”母亲手捧冒着热气的水杯,“现在志远工作了,这些不算什么。这些年多亏你们照顾。”她说着眼睛有些潮湿,不过马上又调整过来,问起孩子们的事。
“不管怎样吧,现在总算有了个结果。”薛姨看着她,“厂里各种福利保障都好,医院、澡堂、商店,冬天有暖气,想去市里也方便,几十分钟就到了。”
“是、是,现在志远在厂里,我在这里也安心。”母亲满足地笑道,“房子虽说不大,但志远住单身宿舍,就回来吃个饭,也转得开身。”
“只怕再过两年,”薛姨笑起来,“志远一说对象,多一个人,就转不开身了。”
“就他这傻乎乎的,”母亲笑眯着眼,看着刘志远,“谁愿跟他?”
“可别小看志远,人家在大学就开始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张修安说,“这可不容易。”
“这倒是。上学的第二年就开始给我寄钱。我跟他生气,要他专心学习功课,他就不听。”
“这不也毕业了嘛。”刘志远插嘴道。
“是毕业了,可是人家讲,师傅引进门,修行在自身。”母亲看着他,“到了厂里,还得留心好好学。你从小不是喜欢造大机器吗?不好好学可不行。”她对张修安说,“他要是在厂里不听话,你跟我说。”
“你还以为他是孩子呢?上了班就是大人了。”张修安笑起来,“大学本科毕业,只要在厂里听领导的话,踏实肯干,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事。”
“再大,在我眼里也是孩子。”母亲看着刘志远,“听见了吗?要是不好好干,我可不饶你。”
刘志远顺从地点点头。
“错不了的。”薛姨看着刘志远笑道,“看他的样子,很像他爸。”
母亲也得意地看着刘志远,点点头,但扭回头,看着墙上挂的镜框,脸上的笑容突然落了下来。镜框里有一张张修安他们几个人年轻时的照片,她也珍藏着,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看一眼张修安,心里不由想,要是老伴还在,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见母亲若有所思,薛姨知道说漏了嘴,赶紧递过一个剥好的橘子。
10 “编辑部”的故事
正像范长水说的,组里每天就跟“编辑部”一样,每天早晨提出一个话题,可以讨论一天,只要不牵扯个人利益,谁先开个头,这个话题都能够热烈讨论下去,整日无所事事。
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刘志远不感兴趣,就是谈论电视里的情节,他也听不进去。他现在一门心思在研究车间的工艺,每天一本本地看,有时还找到涉及的机床、产品前看实物、看实际操作,渐渐悟出一些门道。进车间一个多月,除了整理房子、迎接母亲外,整天就这样。郑书记没找过他,他也没有按照要求每个星期汇报一次思想,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不参与办公室的讨论,时间一长这里就像没他这个人一样。
一天早上,温秀琴对范长水说:“现在的孩子上学可真辛苦,每天晚上到十点还睡不了觉。昨晚我看他做题,抠哧半天还做不出来。”她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扭头对蔡玫说,“这些题我是做不了。蔡工你看看,你从学校出来时间不长。”
蔡玫接过来仔细看一下,拿出稿纸,划拉了一会,摇摇头:“不行,现在大学的题还能做,高中的做不了了。哎,”她抬头叫刘志远,把纸递过来。
刘志远隐约听到她们讲做题的事,听蔡玫叫他,他不愿搭理,便头也没抬接过纸来。几个习题看一遍,他就直接在上面做了起来,做完一伸手推到蔡枚桌上。
“真奇。”蔡玫拿起习题快速浏览一遍,惊奇地看着刘志远,“这么难的题,这么一会儿就做出来了,”
刘志远抬头,正好和她对着脸,心想:“老子不光能打架,还能做题,这样的题做起来想都不用想。”
蔡玫看着题愣神,温秀琴兴奋地过来,拿过做好的习题看一遍,钦佩地看着刘志远:“小刘真行,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没什么,我喜欢这些。”刘志远随口说一声,又低头看起工艺来。
“小刘,那麻烦你给我们家儿子辅导辅导吧。我看他做起来费力。”
“这做题其实没什么,只要感兴趣,搞清原理,并不难。”刘志远抬头答应道,“好,我去看看。”
刘志远给母亲买了电视机,每天吃完饭陪她看一会儿。这天吃完饭就起身,说办公室师傅家孩子要让他去辅导功课。
“那赶紧去,好好教教人家。”母亲连忙催促道。
温秀琴家的房间和张修安的一样,只不过是在顶层四楼,楼梯上堆放着杂物,照明昏暗。刚上到三楼,就听见上面温秀琴大声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训斥和埋怨。刘志远上去站在门口听一下,见声音小下去了,便敲敲门。
温秀琴热情地开门寒暄。一进门,就见儿子坐在写字台前,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温秀琴家外间也是一张同单身宿舍一样的单人床,边上是一张写字台,对面和张修安家一样,一个高低柜,上面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
温秀琴搬来凳子,引刘志远到写字台边坐下,端来一杯水放在面前,对儿子说:“这个大哥哥大学刚毕业,题做得可好了,好好听讲。”
“对这些我根本就不感兴趣,”孩子无奈地抬头看着她,“老师教我都不爱听,别人讲我能听吗?”
“你这孩子就是拧,死活不听话。”温秀琴耐心地说,“不是说了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整天看那些文科书,说那没人听得懂的话,将来你干啥去呀?”
“行,不讲也行。”刘志远看孩子挺有个性,笑笑说,“文科我不懂,但我们可以随便聊聊。”
“我们出去说行吗?”孩子见他说话中听,看一眼母亲。
“随你便吧。”温秀琴搓搓手,有些生气,出门时,对刘志远说,“麻烦你了,给我好好教育教育他。”
下了楼,孩子回头看一眼楼道,确定母亲没跟下来,就说:“非得让我学理科,都快把人逼疯了。说实在话,硬让我学也不是不可以,但实在不感兴趣。我看过许多名人传记,好多人上学时数学都不及格,最终成就了大事业。”他随口说出一串名字,包括国内外领袖,听得刘志远目瞪口呆。
“你说的不是编的吧?”
“这些书厂里图书馆就有,”孩子不屑地看他一眼,“不信你看去。”
刘志远点点头。他一向凭兴趣行事,不爱看杂书,从小学到大学接触的政治、语文也绝不会提到这样的内容;即使略有涉及,他还不感兴趣,听不进去多少。
孩子饶有兴致地开始讲起那些人物的故事,述说自己的志向。刘志远倒像一个被教育的人,不时看看比他低半头的孩子,心生佩服。
两人围着生活区转了一大圈,回到楼前时,已经很晚。
“你说得有道理,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刘志远说,“为什么不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呢?我支持你。”
回到宿舍,张四清还没睡。刘志远把今晚的事情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人家让你劝一下孩子,你倒成了帮倒忙的人了。”张四清笑起来,“你也不怕得罪了人?”
“他说的那些人物的故事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有些书我也看过。不过,你要知道那些书都是外国人写的,跟咱们现在的教科书是两回事。”张四清无奈地说,“现在的这些文科书,说白了就是在糊弄人,我敢说,不是为了考试,没几个人会主动去看的。为了考试,明明觉着说得不对,还要死记硬背,要不考不上高分呀。”
“你上了那么好的学校,肯定是都背过了的。”刘志远笑笑,“我就没考及格过。”
“所以你勉强上了那么个大学。”张四清看着他嘿嘿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刘志远正在办公室擦地,温秀琴进来,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她不跟刘志远打招呼,刘志远也不理睬她,自顾干自己的事。
温秀琴沏了一杯茶放在面前,两肘支在桌上,双手上下搓着脸,好像仍在想着什么事。
这时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探进头来:“秀琴,出来一下。”
温秀琴赶紧起身出去。
“他们的事办成了,”范长水扭头对刘志远说,“正好赶上评高级职称,又开始忙了。”
“这高级职称有那么重要吗?”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范长水看着他,“老弟,工资、住房、升官哪样不凭着这个?这是政策。就是你出门,说起来是高级职称,那脸上也有光呀。出来混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这个嘛。”他说着叹口气,毫不避讳地又拿出了他的东西。
刘志远把这几天看完的图纸工艺一份份归置进文件包,合上盖,绑好。
“我觉得还是做出点实际东西好。像苏霍伊飞机、卡拉什尼科夫步枪,都是以设计者命名的,那才叫荣誉。”
“看你学习起来还是挺踏实的,怎么说起话来就不着边际了?”范长水回一下头,“你说的是外国,离咱们实际太远了。你知道咱们的总工叫什么吗?叫赵干途,大家都叫他‘照图干’。几十年,老毛子的图纸,一成不变,谁也不敢在图上改一个字,更别说设计了。没那个能力不说,甚至连想法都没敢有。在这里混,你还是实际点,像打牌一样,看好前后左右,搞好关系,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你就卧在一个地方等机会,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什么道理?”刘志远如坠五里雾中。人们的这种心态让他感到意外,觉得和自己的理想差得太远了。这么想着,他靠着椅背发起呆来。
“所以,我有时间琢磨琢磨这些。”范长水扭头叫他,“你过来看一下。”
桌上的木头奇形怪状,但是所有的表面被他打磨得极其光滑。
“这是根雕,懂吗?”范长水得意地问,“你看,像什么?”
“我看什么都不像,”刘志远伸着脖子仔细端详,不解地摇着头,“放在炉子里还不好烧。”
“嗤。”范长水大失所望,“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从这儿看,像不像一个京剧里的青衣半蹲着在甩水袖?多美呀。”说着,他眯起眼,自得地陶醉起来。
除了光滑一点,线条柔软一点,刘志远确实看不出一点人形。
他正要张口评论,开门进来个女工。女工个子不高,脸很白,胖乎乎的,两只油黑的套袖滑到了手腕上,看起来不是很利索。
“范师傅,”她拘谨地看着范长水,“我的夹具丢了个压板,看谁帮我做一个,急着干活呢。”
“罗娟呢?她不是你们班长吗?找她帮一下吧。”范长水扭头看一下温秀琴的空桌子。
“罗娟去参加电大毕业考试去了,下午才能回来。”
看范长水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刘志远捧着文件包说:“稍等,我去看看。你是哪个床子?”
“第三个二零车床,在中间过道东边,我在那儿等你。”女孩欣喜地朝刘志远点着头,退了出去。
刘志远把文件包抱进隔间。桌上也摊了好几个,都是他弄的。他把看完的一个个按照编号归到原位,留下打开正在看的一包,出来就往门口走去。
“她的事你最好不要管。”范长水站起来,指一下温秀琴的办公桌,“一年到头没个事,好不容易有一件,你还给干了,她的高工论文怎么写?别让她对你有意见。这马丽,也真够笨的,一个压板,哪儿不能找一个?”
“没事儿,一个压板有什么大不了的,做完了事。”刘志远说着出了门。车工区有那个姑娘,他非常清楚,直接找了过去。
马丽在靠里的一台车床边,正在卸卡盘。旁边站着个板着脸的中年人,背着手不耐烦地看着她。
他就是车间的生产副主任顾顺雨。
马丽看见刘志远过来,赶紧指着一边地上放的专用卡盘说:“这儿压板没了。去年我还用来着,不知谁给卸走了。”
“去年?你怎么不说前年?”顾顺雨瞪着眼睛训斥道,“早就给你们说要早做准备,现在活儿来了,缺这个少那个的,你是干什么吃的?”
马丽的眼泪成串流下来。她用套袖抹一下,鼻子蹭黑了一半,在白嫩的脸上格外显眼。
刘志远从床头箱上拿过卡尺,量一下,开始四周寻找合适的配件。
刚来车间时,只是浮光掠影地看,觉得布局很规整,现在走到里边就看出脏乱了。设备托盘上存着厚厚的油泥,周围油壶、油布,用成各种形状的油石和铁屑混在一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旁边工具箱上,混放着工艺规程、工具、量具、刀具,显得杂乱无章;工具箱下边料头、废刀杆塞满了空挡。机床后边又是一排工具柜,一些夹具散放在周边,上边积攒着油透的灰尘,乌黑看不出本色,好像几年没清理过的样子。
他走到一个旧的夹具前,问马丽:“这都是有用的吗?”
“不知道,”马丽讷讷地摇摇头,“我来以后就没用过。”
刘志远把上边的杂物油泥清掉,正好露出一个压板。他用尺子量一下,差一个多孔距,便动手卸下来。他抬头张望,见远处有一个钳工台,上边还有台钻,就直奔过去,向边上的人借了钻头,把压板在虎钳上夹紧,利索地打了孔,回来把压板递给马丽。
“这个你先用,回头我再把那个配上。”
马丽欢喜地接过,往夹具上一试,抬头笑起来:“正好。”说着起身递给刘志远一块擦车布,连说谢谢。
刘志远擦着手,见边上顾顺雨仍抱着胳膊瞪着马丽,就说:“其实随便找个人帮一下就行,没必要这么说人家。”
“有你什么事?”顾顺雨横着眼睛看过来,“你一个毛孩子懂什么?”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刘志远一下来了气,用攥着一小块布头的手指着他的鼻子。他印象中顾顺雨应该是个谦和的人,没想他反应这么激烈,而且还说得这么难听。
“你想干什么?”顾顺雨厉声喝道。
“我揍你!”刘志远的左拳已经摆在了身后。
“你们可别打起来呀。”马丽在一边跺起脚来。
车间里声音虽然比较大,但突然冒出的吵架声仍很突兀,马上有人围过来把两人拉开。
顾顺雨脸色刷白,不服气地嘟囔着顺势走开。刘志远怒气未消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擦着手。
聚过来的人散去。刘志远帮着马丽把夹具装到机床上,拧上保险销,嘱咐她注意安全,在周边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朝维修组走去。
11“这鬼地方,好多事我怎么看不过去呢!”
刘志远找左军山拿肥皂洗手。
“刚才听见那边有人嚷嚷,怎么回事?”左军山问。
“没啥事。”刘志远两手打了肥皂,使劲地交替搓揉,发出有力的声响。
“不对吧?”左军山看他还板着脸,“有一声喊叫像是你的声音。”
“那个副主任怎么像条狗一样?”刘志远从左军山开着的工具箱门上扯下毛巾使劲擦着手,还带着火气,“他要再这样说一句,我马上就给他一拳。”
“我说的没错吧?”左军山嘿嘿乐一下,“这小子终于碰上了横茬。你那一拳上去了才过瘾呢。”得意过后,他想一下,“这么点事,看把你激动的,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不过说归说,别太把他们当回事。在车间里千万别动手,那样的话,他们会给你上纲上线的。”
刘志远没理会左军山的兴奋和劝导。他还是愿意同范长水交流。
回到办公室,他把这事给范长水说了,愤愤地问:“这顾顺雨怎么这样?”
“他就那样儿。”范长水痛快地笑一下,“我们一批进厂的,最了解他,在领导面前就像一个哈巴狗似的,对下边谁也不放在眼里。这回好了,让他也知道知道还有不吃这一套的人。”
刘志远纳闷,他的反应怎么跟左军山一样一样的。
“我还以为这么大的车间,一个副主任应该是像个样子的。”
“啥叫样子?”范长水笑道,“凡是想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下面,从操作者到班组长;上面,副厂长总工程师,够大的了吧?都这副德行。你得慢慢适应,或者好好学。再有,以后碰到这样的事,动手绝对是下下策。动了手,就是有理,你也变成没理了。心里有气,你得换个方式对付他。”
“饶了我吧。”刘志远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转身去拿没有看完的工艺文件,“我可适应不了这些。别人想怎么样我管不着,只要影响到我就不行。”
正说着,温秀琴满脸春风地进来。范长水看着她走到桌前坐下。
“没问题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温秀琴端起桌上的杯子,翻着眼睛说,“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到时请客。”
“没问题。”温秀琴踌躇满志,突然想起什么,问,“刚才上来时,见顾顺雨满脸委屈地向郑书记诉苦,不正常呀。没出什么事吧?”
范长水看瞒不住,就轻描淡写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小刘,”温秀琴出人意料地严肃起来,扭过身对刘志远说,“你刚来,有什么问题要勤问,不要擅自做主。这工装能随便动吗?有工艺要求,还得考虑材质,你用错了出了问题谁负责?”
“就是少了个压板,紧固用的,我还是用了旧工装上的改了一下。”
“那也不行,”温秀琴说着起身就走,“我得去看看你弄成啥样子了。”
刘志远这时已气得牙根痒痒,瞪着眼睛看她出了门。
“看我说对了吧?”门刚关上,范长水说,“行了老弟,别生气,好男不跟女斗,以后注意就是了。不该管的千万别管,自己还落个清闲。”
刘志远还没说话,郑书记进来,板着脸叫他到办公室。进了门,郑书记伸着脖子责问起来。
“怎么着,听说你还想打人?”
“我倒是想打呢。”刘志远刚才的气还没消,又碰上他问这事,心中怒不可遏。
“你对领导就是这个态度?”郑书记责问道,“上了这么多年学,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问问他对别人是什么态度。他要再这么不干不净地跟我说话,我可真要打他了。”刘志远说着,指指脚下,“我现在就把话放这儿。”
“你这是目无组织、目无领导!”郑书记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这里是国家的正规工厂,不是可以随便撒泼的大马路!”
他这一发狠,刘志远倒冷静了,心想,反正就这样了,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你到下边问清楚了情况再和我说。”他伸手制止郑书记,“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听你瞎嚷嚷。”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回来!”郑书记在后面喊道。
刘志远不回头,一路跑下楼。他不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心想,回家去,爱咋的就咋的!
走到门口,左军山把他叫住:“干嘛去?”
“回家。”刘志远脸上仍留着愠色。
“跟你说了别把他们当回事,你就不听。”左军山笑呵呵地说,“进来,屋里没人。”
维修组有两个大间,一个阴面,一个阳面;阴面归电工,阳面归机修工。阳面进去,两面都是高高低低的工具箱,一面是一个钳工台,上面安了两个虎钳;临窗下边是一张长条椅子,可以坐五六个人的样子。椅面锃亮,有些地方的漆面已经磨掉,露出木质本色。
“刚才我问你有事没有,你说没事,没想你把顾顺雨给吓着了。”左军山面带笑容地说,“他上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主任和书记诉起苦来。挺好,车间几个哥们要请你吃饭呢。”
“吃他妈什么饭!”刘志远说着,起身往外走,“我不想在这干了。”
外边有脚步声,老杜探头进来,跟他撞了个满怀。
“到处找你,在这儿。”老杜双手推着刘志远的胸膛进了门,对左军山说,“小左你出去一下。”
“怎么回事呀?”看左军山出去,他疑惑地问,“弄得鸡飞狗跳的。”
刘志远觉得老杜还是能说话的,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你说我错哪了?”
“你不该和领导这样。”老杜摇摇头,“说句实话,要是以前,你这样,领导随便找个茬子,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就是现在,你以后还要评职称、涨工资,关系搞僵了不好。年轻人气盛,过两天消气了,给书记赔个不是,好好干,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我没错,不道歉。”刘志远看着他,“再有,这鬼地方,好多事我怎么看不过去呢。我说老杜,我来时间不长,可也看了些事。技术组里有组长,有工程师,快有高级工程师了,应该各负各的责。为什么你自己每天忙前忙后,他们在办公室闲得互相怄气?我就看不过去。还有,看顾顺雨对下边人的样子,怎么不该打?老实说,这个厂子,我是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
“你可别这么想。”老杜宽厚地劝道,“你不在这里干,你母亲怎么办?这段时间我看你学技术还挺认真的,这不挺好嘛。好了,消消气,我去领导那里说说,一会儿你就回办公室去。”
“不,那个办公室也不想去了。我在下边干活总可以吧?就在这儿,维修组。”
“那哪儿行?你一个大学生在下边干活,跟上边也不好交待呀。”
“那我找厂里,要求调到别的车间去。”
“那好,那好。”老杜安抚道,“你先别激动,我去汇报一下。”
老杜是刘志远的主管。刘志远下楼后,郑书记就把他叫了来,埋怨他这人是怎么管的?他连忙答应下去劝导劝导。现在见刘志远这个铁硬的态度,还提出了调走的要求,他一时无法做主,只得回去跟主任书记汇报。
走到车间办公室,迎面碰见温秀琴走出来,气呼呼的样子。
郑书记怒气未消地正在和汪主任说着话。
“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汪主任点点头。
“你还记得他爸的样子吗?这小子跟他爸一样一样的,一根筋。”郑书记手指敲着桌面,“从小没爹,缺教养,加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秉性,更没法管了。我看就这样下去,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他说着不安地起身转一圈,回头看着汪主任,“你说厂里放这么个人在这儿,每周还要上交情况报告,这不是难为人嘛!”
见老杜站在一边,他板着脸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今天的事,我看他还是出于好心去帮忙。”老杜解释道,“年轻人嘛,火气盛点有情可原,我也批评他了。不过,他提出不愿意在技术组呆着了,要到维修组干活去,要不然就找厂里,要求调到别的车间。”
“调走?”汪主任把烟掐在烟缸里,“调出去不行,这不是给咱们找难堪嘛。我看可以先把他放在维修组,看管好了,别再惹事。”
老杜松了口气,连忙点头称是。
“那上边问起来怎么说?”郑书记问。
“就说是放到下边实习的,要不怎么办呢?”
维修组里,老杜刚走,左军山进来,笑着对刘志远说:“你行呀,领导找你单独谈话,让我在外边为你放风。我给你挡了好几个人。”
“我跟他们说了,以后就在维修组。”
“在这儿?你一个大学生?”
“大学生怎么了,就不能干活?”
“行,就给我当徒弟吧。但拜师酒还是要喝的。”
“想喝酒好说,不要找理由。”刘志远笑起来,“干着看,还不定谁是师傅呢。”
正说着,老杜进来:“行了,说好了,就留在这儿吧。”他拍拍刘志远的肩膀,“在这儿干也可以学技术,但不要再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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