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谱》——秦铁衣

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民艺大师》——我叫小埋》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孔雀谱》——秦铁衣。

楔子

当三月里第一道春风吹过，江南下了第一场春雨。

江南，微雨。

白墙青瓦的小屋，屋脊连着屋脊。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纵横。也不知哪一家的桃花争了头彩，正悄悄绽开花蕊。屋檐下，年轻俊朗的儿郎为姑娘打起油纸伞，姑娘含羞低头，他们是否已在伞下盟下了爱情的誓约？

天地静谧，细雨如丝。

整个江南氤氲在这场金风细雨中，朦胧恬静。万物皆蒙上了一层忧郁的水雾，美得就像一副轻墨微晕的丹青。

多雨多水多桥的江南啊，也多愁。却不是忧愁。江南的春雨细腻如丝，有如情人的手。你看到它时，它已轻轻落在你身上，你的心忽然就变得温柔起来。

江南的春雨，千年如一的如约而至。就像这座石桥，千年如一的无言静卧。

石桥没有名字，古老而坚固，就像一个卫士，守护着身下这条安淮河。

安淮河如玉带般蜿蜒流淌，流过小路、石桥，转过亭台、人家，兜兜转转，轻轻缓缓，消失在远方。

远方有青山，传来木叶芬芳。

安淮河就像江南人的性子，不争不抢，安逸闲适，我予你润泽，你报我芬芳。

河面上忽有一叶小舟缓缓驶来，顿成这幅水墨长卷的点缀。小舟是江南最常见的乌篷，船舱内摆着一几一椅，几上有六色小菜，四色点心。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温着一壶初春的新茶，刚用朝露煮沸，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船头立着一青年，身着一袭白衣，上绣一只琉璃色的孔雀，微微垂首，羽翼将展，似是开屏之际。这孔雀显是高手匠人杰作，绣工精湛，栩栩如生。

雨丝渐密，编织成一张巨网，将天地万物拢入其中。

小舟逆水而行，不急不徐，无人摇桨竟能自行。青年迎着春雨，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举目远眺，河面碧波荡漾，两岸行人匆匆。

他毫不介意春雨浸润衣袍，反而觉得愉快，展颜微笑。他生得白净俊朗，笑起来更显温柔，仿佛春风吹过湖面，令人的心神不禁荡起涟漪。

舟行渐缓，青年缓步行入船舱，吃了些小菜，用过些点心，斟一壶清茶，缓缓饮下。接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冷峻，自几下缓缓取出一把刀——琉璃色的刀鞘，琉璃色的刀柄，就像孔雀的羽毛。刀柄上镌刻着无数张扭曲狰狞的脸，有如地狱恶鬼。

下一刻，船舱内已空空荡荡，那青年竟凭空消失了。小舟也不再前行，孤零零的原地打转，泛起层层涟漪。

春雨骤急，压得桃花柳枝都弯了腰。

行人的脚步更急，皆披衣举伞，匆匆归去。江南人都知道，春雨虽美，却冷如冬雪，落在身上会积蓄寒气，感染风寒。

岑老汉的茶寮就在安淮河畔，用一方帏帐支起一间敞轩，三张四方桌，十二把青竹椅。茶寮旁，四年生的芭蕉树已褪去枯黄，生出新叶。

茶寮虽然简陋，生意却一直不错。岑老汉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实人，人老实，做生意更老实。他卖的大碗茶都是当年的新茶，茶汤绝不会克扣分量，一碗下肚还可再续，不另收费。

一来二去，熟客带新，他的生意愈发红火。所以，这份营生他一干便是八年。

雨水沿着帏帐滑落、滴下，仿佛一卷珠帘。

岑老汉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那个青年便走了进来。

岑老汉真的老了，腰上仿佛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巨石，直将他的脊椎压弯。所以，他没有抬头去看那青年，用一种老迈沙哑的声音问道：“喝茶吗？”

那青年并未回答，缓步行至桌前，提袍坐下，凝注岑老汉。良久，才缓缓道：“想不到，当年纵横天下的曾几何，如今竟成了卖茶翁。”

岑老汉也不答，可本在摆放茶具的手忽然顿停。他的腰仍弓着，脖颈已缓缓抬起，原本浑浊无神的老眼中突地射出一道毒蛇般恶毒的光，死死盯住那青年。

顿时，茶寮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雨打芭蕉的声音。

良久，岑老汉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他径自倒了碗茶，推至那青年身前。轻叹一声，道：“一个人若欠了债，不管逃到哪里也是要还的。你说是不是？”

青年道：“是。”

岑老汉道：“不管什么样的债，东家纵然讨不回，也会雇人来讨。你说对不对？”

青年道：“对。”

岑老汉道：“你就是讨债的人？”

青年道：“是。”

岑老汉道：“你什么样的债都讨？”

青年摇摇头，微笑道：“我专讨人命债。”

岑老汉已在苦笑：“近年来，听说江湖上出了个讨债人，专讨人命债，而且从未失手。这人无门无派，喜着白衣，衣袍上绣着一只孔雀。所以，别人都唤他——夜孔雀。”

青年道：“我就是伊夜。”

岑老汉又在苦笑：“你当真从未失手？”

青年道：“从未失手。”

岑老汉道：“这次也不例外？”

青年道：“没有例外。”

岑老汉长叹一声，为自己倒了碗茶，一口饮下。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伊夜腰间那柄刀上。他看到这柄刀，神色忽然变得痛苦起来。

——琉璃色的刀鞘，琉璃色的刀柄，就像孔雀的羽毛。刀柄上镌刻着无数张扭曲狰狞的脸，有如地狱恶鬼。

岑老汉的声音已在颤抖：“这把就是哭魂刀？”

伊夜道：“是。”

岑老汉道：“传说，哭魂刀是由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魂为引，取修罗界万魂山中千年骨铁，用地狱中万年不息的毒火淬炼而成。出鞘如百鬼啼哭，死在哭魂刀下之人也将魂魄俱断，万劫不复。是不是？”

伊夜道：“是。”

岑老汉的声音已接近哀求：“你要用这把刀杀我？”

伊夜道：“我只有一把刀。”

茶已凉，人的生命是否亦将走到尽头？

雨仍未止，万物苍茫。

伊夜的手已按住衣下的刀柄——琉璃色的刀柄，刀柄上镌刻着无数张扭曲狰狞的脸，有如地狱恶鬼。

岑老汉已为伊夜换了碗温热的新茶：“不忙。”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脸上也不再畏惧，显得十分坦然：“我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你要杀我，我也没有还手之力。”

他转头望向茶寮外，春雨绵绵。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新草的清香。

人最悲哀的事情或许就是死在春天，天予万物新生，却赐你死亡。

岑老汉的眼中似已有泪：“你是我最后一个客人，喝完茶再动手吧。”

江南的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温热的春阳很快将水雾消散，万物似乎都透出一种朦胧而神圣的光。

人们纷纷推开窗户，面带疑色，左顾右盼。就在方才，他们同时听到一阵奇怪的哭声，凄厉至极，有如百鬼哀嚎，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哭断了。他们的心都不由得被这样的哭声揪了起来。

江南，微雨。

微雨过后。

无名石桥依旧无名。

小舟已远去。

第一章 截杀鹰不过

黄沙万里，遮天蔽日。

鹰不过沙漠——这里是人、妖两界的交界之处，被称为“雄鹰也飞不过的地方”。只有烈日、黄沙，妖兽和绝望，罕见人迹。

如今正是风季，从妖界吹来的飓风卷起漫天黄沙。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砂砾，在飓风中翻卷横扫，每一颗皆有刀斧之利。

没有人会选择这个时节进入鹰不过，就算你辨得清方向，熬得住烈日，避得开妖兽，漫天飞舞的砂砾也足以将你的皮肉切开，骨头打碎。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

来的是八人八马，自东向西，穿风踏沙，急驰而来。

马是魔界名种——影马。据说，这种马是用人的影子炼成，无形无实，不饥不渴，不停不歇，日行万里，踏沙浪如平地，穿飓风如无物。

马上骑士皆是黑衣劲装，黑巾蒙面，不现面目。只露出八双惨绿色的眼睛，显得邪异诡谲，就像人临死前的脸色。他们的眼神也是统一的冰冷，仿佛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锥，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漠然冷峻。

八人八马来势极快，排成“人”字队列前行，就像一只利箭，又如八道黑色闪电，穿风破沙而来。

八人八马原在疾驰。忽然，为首一人一声低喝，八人同时勒紧缰绳，八匹影马同时顿停。

在沙漠中，贸然停步比前行的危险更大。可这八人似乎没有再动的意思，八双眼睛同时凝注西方。

这里除了漫天黄沙，还有什么值得可看？

夕阳西下，洒落金色余晖，映沙海如银河。

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莫不会只是为了欣赏沙漠的日落？

不是。

夕阳下忽然出现一道人影，他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又好像根本就是从夕阳里走出来的。

不管任何人在风季进入鹰不过，日子都一定不会太好过——那人显得很狼狈，为了遮蔽风沙，用白布将头包得甚为严实。一双白色的牛皮长靴因为长时间的跋涉已走了样，几乎完全磨破，露出脚皮。一身白衣也已污浊不堪，更是被砂砾切割得残破如碎布。不过，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原本绣在衣上的孔雀。

琉璃色的孔雀，就像他的刀。

他的刀在腰畔——琉璃色的刀鞘，琉璃色的刀柄，就像孔雀的羽毛。刀柄上镌刻着无数张扭曲狰狞的脸，有如地狱恶鬼。

伊夜是七天前进入鹰不归的，他已在这片吃人的沙漠中走了七天七月。

现在，他的耐力和体力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他的眼神并没有涣散，依旧坚定。他的脚步更坚定，每一步都像一根钉入地下的铁钉。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一只栖息在树上的孔雀。

伊夜停下脚步，他已看到身前那八人八马。

自从伊夜出现在他们目力所及之内，那八人的眼神仿佛都变成了钩子，死死的钩在伊夜身上。

“你就是伊夜？”

说话的为首那条黑衣汉子，他的声音诡异而尖锐，就像用刀割破皮革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伊夜点头。

“曾几何就是你杀的？”

伊夜又点头。

“那件物事已到了你身上？”

伊夜顿了顿，依旧点了点头。

八人闻言同时下马。平日里，他们都曾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人动阵不动，依旧保持“人”字形队列，踏着完全一致的步子，逼近伊夜。

这是最有效的进攻阵型。为首一人率先抢攻，左右側翼快速包围策应。最后一人，只需耐心等待时机，一击必杀，即可结束战斗。

这种阵型的杀伤力，伊夜自然明白。所以，他的手已按住衣下的刀柄。

“冥河宫实在不该打那件物事的主意。”

伊夜的声音已变得比刀锋更寒。

为首那条黑衣汉子问道：“为何？”

伊夜冷冷道：“因为我还活着，掌中还握着刀。”

“你很快就会死！”

为首那条黑衣汉子忽然长身而起，身形有如鬼魅，原本藏在袖中一柄蛇形曲剑已到掌中。只见，他浑身笼罩着一层黑色薄雾，砂砾轻触即散，飓风无法近身，魔功修为显已不俗。

他的速度极快，这一剑也已经过千万次练习，直接、扼要、有效。他自信，这一剑足以取伊夜性命。

可是，就在剑锋将要刺穿伊夜身体之际，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哭声。哭声凄厉悲惨，有如百鬼哀嚎，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在刺他心头，迫使他的剑势不由得慢了一慢。

接着，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先是脚，再是腰身和肩膀，最后是脖颈，颈上已无头，鲜血正箭也似的标出来。

正当他觉得奇怪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把刀——琉璃色的刀柄，琉璃色的刀身，刀锋染血，正握在伊夜掌中。

他终于相信伊夜说的话——“因为我还活着，掌中还握着刀！”

他实在不该低估哭魂刀，更不该低估伊夜。

现在，他已没有后悔的机会——连活着的机会都已没了。

其余七人但见首领身首异处，皆是一怔。等到他们回神拔剑之际，忽然同时听到一阵奇怪的哭声，凄厉悲惨，如百鬼哀嚎。

夕阳已完全落下，鲜血已完全干涸。

伊夜依旧独行在沙漠中。

他脚步坚定，腰畔有刀。

“活着”就是这间客栈的名字，客栈就在鹰不过沙漠的出口。

活着客栈有最精致的菜肴，最香醇的美酒，澡堂和赌局，甚至还有明艳动人的女人。只要你想得到的享受，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这里是人界边陲，本是一片绿洲。因为风沙常年的侵蚀，慢慢变得贫瘠。贩夫走卒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营生，当地居民也早已纷纷搬迁，唯独剩下活着客栈的酒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

此地车不通马不过，罕见人迹，怎会有人选择这种地方开门做生意？

更奇怪的是，活着客栈几近奢靡，而且生意竟还不错。

其实，细细想来，还是能看出些端倪。只要有命从鹰不过走出来的人，一定会来活着客栈好好享受一番。来到这里，就像得到重生，又岂还会在乎钱财这些身外物。所以，即使活着客栈的酒钱菜价比外面高出百倍，也从来不缺一掷千金的大豪客。

换句话说，活着客栈赚的都是人命钱。

走出鹰不过的时候，伊夜还活着。所以，他也来到了活着客栈。

夜深风急，无星无月。

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活着客栈依旧灯火通明。

子时，子时前后。

伊夜抖落一身风尘，大步走入这片辉煌。

或许是夜深的原因，富丽堂皇的大堂之上空无一人。伊夜寻了张角落的位子坐下。

店小二是个一脸机灵相的少年，很快迎了上来，笑盈盈道：“客官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或者，先用女人也可以。这里应有尽有，而且，绝不会让客人失望。”

伊夜道：“绝不会让客人失望？”

店小二点点头：“绝不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管什么样的客人，都不会。”

伊夜已在微笑：“很好，那么我要赊账。”

“什么？”

店小二好像觉得没听清楚，瞪圆眼睛问伊夜。

伊夜还是微笑：“我要赊账，我想，你定也不会让我失望。”

店小二冷哼一声，神情俱是鄙夷之色，几乎是从鼻子里冒出来的声音：“原来是个穷鬼。”

他冷眼扫过伊夜，继续道：“本店的确从不会让客人失望，可穷鬼连成为客人的资格都没有。”

伊夜点了点头，也不动气，淡淡道：“那么，可否让我去马棚睡一夜。只需有口水喝，明天一早我便走。”

店小二已有些不耐烦，冷笑道：“你要知道，在这种地方水一定比肉贵。想喝不要钱的水，向东三百里有一处泥潭。”

店小二已下来逐客令，伊夜自然明白。他轻叹一声，起身便要离去。

此时，店小二的目光正扫到伊夜腰畔的哭魂刀，直惊得大叫一声，大声道：“且慢，客官可是姓伊？”

“我就是伊夜。”

伊夜本已将行出客栈，忽被拉了回来。只见，那店小二正拉住伊夜的袖袍，满脸赔笑着道：“原来是伊大老爷到了，都怪小人眼拙，竟没有识得真佛。”

伊夜苦笑道：“我这样子，哪像什么大老爷。”

店小二的神色已变得十分恭敬，连笑容里也带着敬畏：“那位大老板包下小店时说了，从客官走进本店开始便是最大的大老爷。就算伊大老爷要把本店拆了，小人也得陪在一旁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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