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锋》——牧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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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个小兵

边关还残留着落日的余晖，但是气温已经迅速降了下来。秋高气爽，爽的只是那太阳正好的几个时辰，挨到傍晚迟暮时分的时候，正是不上不下，让人浑身难受。

楚寻将自己的身子又往城墙拐角里面缩了缩，作为一个已有两年兵龄的老兵，他已经很有经验，知道这城墙上哪个角落的风最小，哪个角度可以拥有最大视野还不用暴露自己。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楚寻的身边，一个瘦小的兵丁说道：“听说上个月换防的那一批已经回到关内修整了。他们倒是运气好，不用再受这样的风沙了。呸呸，今天又会有沙尘暴不成？”

“小六，你就别抱怨了。那是人家运气好吗？轮到了好不。”楚寻道：“你也不想想，上一批换防的人，那都是在边关熬了多久的老家伙了？他们吃的风沙，估计比你吃的饭还多，有什么好埋怨的？你啊，老老实实的，这也没那么难熬，过段时间，也就换回去了。”

“啧啧，这可不像你啊。”小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楚寻：“楚大少爷，我可从来不知道您是这样人啊。都说你是农夫的身子少爷的命，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眯着绝不醒着。听听，听听，这才是真正的你啊。怎么着，今儿这风沙略大，连你的真身一起迷住了？哎哟……”

楚寻收回伸出的脚，叹道：“你说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看来晚上那鸡腿，和你无缘啊”

“啊，别呀。”小六发出一声惨叫，讪讪道：“怪我，怪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嘴呢。”

“哈哈。”

看到小六的狼狈样子，关上一同在这个点执勤的老兵一齐笑了起来。

楚寻微眯着眼睛，听着周围传来的调侃声，看着小六那一脸窘迫，也不禁嘴角微扬。

天色渐渐阴下来了，边关也宁静了下来。楚寻起身子，警戒哨的兄弟依旧站得笔直，城墙上的火把一溜排开，如同一条火龙。两年来，这样的日子一直重复，倒是简单直接，让楚寻颇为惬意。虽然日子过得艰苦，这里的生活也绝称不上舒适，但天高地阔，心境无比晴朗。楚寻没多久就和这里的一帮老兵混熟了，偷鸡摸狗改善伙食的事情没少干，偷奸耍滑撒点小懒的事情没少做，一来二去，军中都知晓了这位活宝。偏偏这位活宝还混得如鱼得水，要么没被发现，要么情节轻微，总之各种军规擦边球没少打，偏偏就是不出事。

“你们就好好猜吧，老子才不会告诉你们叶将军是老子的姑父呢。”

楚寻嘴角一歪，无声笑了笑。目光顺着明灭的火光蜿蜒出去，向北是塞外的黄沙，向南……是曾经的家的方向。

胡汉之间的争斗经久不息，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力，双方已经付出了无数的生命。草原上的王者，农耕中的皇者，狼图腾的后代与龙图腾的传人的恩怨已经远远不是世敌这样简单的词语可以一言带过的了。就如这边城，时时被黑暗中的眼睛觊觎着的必争之地。

这里是一个起点，也是一个终点。

多少年来，胡人盼望着攻破这里打开通往中原花花世界的大门，而一个又一个汉家儿郎用屹立的身躯阻止着他们的入侵。对于尚武的王朝来说，这里就是王朝子民建功立业的地方，就是离跃龙门最近的地方。累累荒古，不管有多少人抛洒热血在这里，依然阻止不了对它的向往。

“也许，我可以理解你了。”楚寻喃喃道，声音小的几乎如同蚊呐：“你所向往的地方么，那就让我来替你守护吧，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兵。”

夜色渐渐吞噬了边城，也将楚寻的喃喃声吞没掉。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有四周的风声越来越紧。楚寻紧紧自己的战袍，似乎这样能够让寒意退却一般。冷冷的夜，楚寻值完第一班岗，可以休息三个时辰，接着又要负责勤务，一直到天大亮才会有人再来换岗。

休息完重新执勤的楚寻还有点睡眼惺忪的感觉，脑子迷迷糊糊，晃荡在城墙之上。他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清醒。虽然平日过于懒散，但一旦轮到楚寻当值，他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的。历史经验无数次的证明——一旦守卫松懈，付出的代价将是极为惨痛的。

“哈啊啊。”楚寻几声鬼叫，彻底清醒过来，不过他的鬼叫也招来了几颗石子——这是其他值守士兵扔过来的，很明显是早有准备，楚寻本来想闪避，结果石子太多闪避不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石子打在了他的护甲上发出的。

“鬼叫什么，大半夜的清静点成不成！”有人指责楚寻。

“什么叫大半夜，这天都快亮了好不好。”楚寻还击道：“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得石子？”

“知道你小子执勤肯定有这一招，老子们都等着呢。”老兵的声音里充斥着洋洋得意。

“切，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

这帮人太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惹不起，楚寻决定不理这帮人了。在城墙上走来走去的楚寻闲极无聊，向着北边望去，忽然发现天边似乎不太对劲。

“小六，小六？”楚寻踢了踢正在打盹的小六，将他叫醒后说道：“你看看那个亮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啊？天快亮了吧。”小六抹了抹惺忪的眼睛说道，站起身子向着楚寻说的地方看过去，下一瞬间立马就清醒了：“那是什么？”

天边的亮点越来越多了，渐渐地汇成了一条火龙一般，在黑暗里显得刺眼无比。

“不对劲，快，去敲示警锣。”楚寻急道，一边奔向另外一头的巡城校尉处。

“当当当当”锣声大作，整个北门的城墙上的士兵都被惊起。天边的火龙停了下来，但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不知道还有多少。得到示警的巡城校尉已经火速通知了轮值的将军，最后一级一级，将边城守将叶虎也惊动了。

天色渐渐亮了，大家也看清楚了远处的亮光到底是什么——一队队的胡人骑兵在远方列阵，旌旗飘扬，像是随时要攻过来一般。

“敌袭！！”

第一章 狼烟乱

永宁九年秋，云京。

一封加急战报被送入皇宫，正在早朝的皇帝陛下览毕大惊，群臣大惊。未久，一骑快马又疾驰出云京，向着边城方向绝尘而去。与此同时，驻扎于云京外一百里的云麾军紧急集结，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开拔。

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就连市井上行人小贩，也都觉察到了一般，往日热闹的云京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往日里张榜安民发布政务的围墙前挤满了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却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自当今继位以来，除了永宁元年那次叛乱造成的动荡之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调动了。

终于，皇宫的內侍在一队御林军护卫下，贴出皇榜——全国进入战时。

战争，已经到来。

楚寻顾不上理会云京中发生的变化，因为他的面前，是已经安营的胡族联军，旌旗绵延，营帐丛丛。幸好示警及时，防军也都有了准备，不至于慌乱。胡族寇关，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年都会有小股的胡军抵近边城，但规模从来没有这么大过，看起来，这次他们是下定了决心要拔掉这块挡在他们南下铁蹄前的拦路石了。

“哼，做梦。”

盔明甲亮的叶虎将军在城头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今天上午早些时候，来自朝廷的虎符金印已经送达，叶虎将统帅十万边军，全权负责这一次对胡族入侵的防守反击。当今天子听闻胡族入侵雷霆大怒，几乎失态，直接下诏迁升叶虎为镇北将军，坚决将胡族赶出关外。

“老虎不发威，真当朕是病猫不成。”

上行下效，国家力量一旦发动，威力就是空前，各种战略物资已经在集结运往前线，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再贪婪的人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爪子，源源不断的支援，以边城为中心辐射开来，缇骑一日三发，兵部户部已经连轴转动，六十岁的兵部尚书叶崇几乎天天待在兵部府衙，军情一日三至，皇帝陛下也时时直接到兵部坐镇。

“来吧。”

盔明甲亮的镇北将军叶虎抚摸着自己的虎头大刀，已经迫不及待了。

“来吧。”

枕戈待旦的十万边军齐声发出怒吼。

一只只狼烟燃烧起来，边境斥候隐没在每一个可能出现敌军的地方，战场方圆百里，千里，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在大部队展开作战之前，他们要拔除掉对方的眼睛。双方斥候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每天都有流血，每天都有人倒在这塞外高天之下。胡汉双方已经杀红了眼睛，却又靠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克制着自己。但是谁都清楚，这样的克制不会持续太久。

弓要射得远，必须拉满弦。

战争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楚寻第三次向叶虎请命出击了，当然是秘密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胡人太平静了。历来战争，哪次不是一经交手，那些胡人就像失了理智一样的向前冲，但这次，都已经半个月了，胡人只是小打小闹，也不强攻，也不后退，只是不远不近的这么吊着。楚寻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派一队斥候吧，我带着去。”楚寻看着叶虎，道：“胡人肯定有什么阴谋。”

“不行，万一你出事，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叶虎黑着脸，拒绝了楚寻的提议。

“但边城失守，这个责任你就负得起？”楚寻急道：“你也知道不对劲，你也派了人去查看，但他们都没有回来。已经很明显了，现在敌暗我明，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现在我以一个边军战士，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向你请战。否则，别怪我私自行动，反正回头我会亲自去请罪的。”

“你，你放肆。”

叶虎的声音陡然变大，帅府外的亲兵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虎是真的怒了，平时楚寻怎么样懒散任性，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兵荒马乱，所有人都朝不保夕，叶虎要负责对胡人的作战和防御，实在顾不上再照顾这个任性的表侄。再说了，以楚寻的身份，他但凡要是出点事情，那是会将天都给捅破了的。

“楚寻，你要认清楚你的身份。出了边城，你的安全将会无法保证。如果你出点事，你要我如何交代？以死谢罪吗？”叶虎声色俱厉，怒视楚寻。

“我什么身份？我是一个兵，一个边城守军的士兵。”楚寻丝毫不见退让，指着外面：“你往那儿看看，那些都是我大楚的大好男儿，他们可以出去，他们可以死，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难道他们的身后就没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了吗？”

“你，你这是在抬杠。”叶虎气急败坏。

“怎么说都好，我要带人出去。你现在手里的斥候已经不多了，我在边城两年多了，这附近的地形已经很熟悉了，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绝对不会让你为难，我保证。”楚寻忽的变了脸色，一脸谄媚的说道：“行不行啊姑父，就一句话。”

“如果我说不行呢？”

“那我就告诉姑姑，说你在边城寻花问柳，到处拈花惹草。”楚寻放出杀手锏，咬牙切齿。

“你敢！你这是造谣，谁会信你？”

“姑姑会信！”

叶虎怒，这小子变脸简直就跟翻书一样，无耻之极，看着就想暴打一顿。

“你要出去也行，不过你的行踪要随时报告。另外，和你一起出去的人选由我来定。”叶虎妥协了，是在拗不过一个混不吝的楚寻了。

“那是那是，您可是镇北大将军，谁敢不听你的？累了吧，渴了吧？”楚寻见叶虎答应，立即变狗腿，将叶虎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给他泡了一杯茶。

“滚吧，命令一会儿就到。”叶虎挥挥手，懒得看他。

笑眯眯的楚寻走出叶虎的屋子，留下外面的亲兵面面相觑。

“混蛋。”叶虎低声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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