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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些故事烟消云散,有些故事代代相传。
很多年以后,当谷子神情恍惚的来到湖边,他唯一能想起的是那年夏天,有一艘陌生的小木船朝着他们村子游来。对于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每一次外来者的拜访,都是极稀罕的事。人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湖边,遥望着那艘陌生的小木船。
一叶孤舟,在湖面上摇摇晃晃。好容易划过一段距离,风一吹,又回到了起点。船上的人并没有放弃,他依然拼命的划着,只是越来越疲惫。烈日灼烧他瘦瘦的脸,原本凹陷的颧骨变得更加明显。衣服也早已湿透,原先还有一顶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水里漂走了。尽管刮起的阵阵怪风让他感到丝丝凉爽,但却使那平静的湖水突然翻了面孔,掀起风浪,剧烈地摇晃着单薄的小木船,似乎要将这个不速之客拉入水底。
人们在岸边看着焦急,而谷子已经唤来几个擅长游泳的人,划着两片竹筏过去救援了。靠近小木船,一人拉住船身,谷子小心的跳到船上,结果船身摇晃一下,那人没站稳,轻轻滑落水里去了。谷子赶紧抓住他,另两人跳到水里,将他身子往上拖起。在大家帮助下,他艰难地爬回船里,大喘粗气,惨淡的脸颊终于露出笑颜……
谷子驾船靠了岸,然后扶着那人跳到岸上。岸上早有人拉住绳索,将船固定好。只见那人看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便往上坐,可是石头被烈日暴晒后,一屁股下去差点没被烤熟。他立刻起身,揉一揉自己的屁股,然后只能坚强的站立着。而岸边的人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围过来,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面孔。他比村子的人要长的高大,瘦长的脸,高高的鼻梁,胡子好久没刮了,脸上颧骨深陷,喉咙处有个明显的凸起的喉结。
大家七嘴八舌,一下子就问开了: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等等。那人看上去很憔悴,也不知道一下子这么多问题,该怎么回答。
“先让他休息下吧。”谷子对着众人说道,然后转头继续问,“你还能不能走路?”
那人点点头。
“我家不远,如果你还能走路,就到我家里休息吧。如果走不动,我可以拉手推车来。”
那人很感激地握住谷子的手:“不用不用,我能走。真的很谢谢你们。”
就这样,谷子搀着他慢慢走回家。后面那群人,一路跟着,也跟到谷子家。到了家门口,叶氏早已看到一堆人围过来,便放下手里的活来看个究竟。大概听到楼下的热闹,从楼上下来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也都好奇地盯着那个陌生人瞧。
谷子把刚才的事跟叶氏说了,叶氏让客人进屋休息,她去准备点吃的。三个孩子马上跟在叶氏后面走了。只见叶氏回头对那个女孩说道:“赶紧回房间照顾妹妹。”那个女孩很不情愿的上楼去。
二楼靠东面的一个小房间,谷子对那人说道:“这是我大儿子的房间,不过他早已经不住这里了,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打水来擦擦。”
那人还是一声“谢谢”,言简意赅,似乎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不够了。楼下围着的人,在前门和大厅里闲聊,反正没有农活的日子里,他们经常这样。
谷子再上楼的时候,客人已经躺床上睡着了。叶氏捧来两块切好的西瓜和一小包花生,看到他已经熟睡,便放在床头的板凳上。然后和谷子两人轻轻的关上房门,下楼去了。尽管脚步尽量踩的很轻,但老旧的木楼梯依然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楼下拥挤的人群纷纷散去。叶氏是个闲不住的人,早已经忙活起来。尽管这里的人,在田园山林之外,平时也没什么事可做,但叶氏看上去却总有忙不完的活。甚至有些事在谷子看来纯属捣乱,比如她喜欢什么东西都要摆放整整齐齐,房间是每天要打扫的,桌椅是每天要擦的,楼下的东西看腻了就搬到楼上,过几天在楼上看腻了又搬回楼下。最糟糕的是她害怕丢失家里的东西,所以无论什么,都藏的非常隐蔽,有时候还要偷偷变换好几个地方,以至于谷子突然要用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急的就跟叶氏大吵。就连孩子们想吃的零食果子,都被藏的严严实实,除了大儿媳妇张氏之外,其他孩子很难能找到。
叶氏生了四个孩子。因为都没什么文化,所以取的名字也很简单,无非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叶子、豆子、长毛、荷花、茶花、大黑、小白、燕子等等。麻烦的是一群孩子在玩,谁家母亲突然喊道:“豆子回家吃饭”,结果站出来好几个孩子。就连谷子当年他爹也是指着田里的稻谷说:“看那些喜人的粮食,就叫他谷子吧!”
净湖的由来,想必是大家觉得湖水干净清澈,就这么叫了。还有这里的山,这里的河,这里的一片片丛林,在祖祖辈辈们的指指点点下,都算有了称呼。
后来蔡爷爷给谷子的五个孩子重新起了名字,大儿子谷孟海,二儿子谷启明,女儿谷雪芹,小儿子谷勇,还有刚出生三个月的女儿谷凤仪。这谷孟海早已成婚,在媳妇的怂恿下,分了点家当,在河的上游盖了新房。虽然离的不远,但平时很少回家看看。因为一回来,家里就可能不太平。再说谷子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跟他媳妇张氏一样好吃懒做,凡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总要想尽办法占为己有。过去住一起时家里人经常吵架,谷子气急不过,就骂谷孟海,而谷雪芹虽然还是小姑娘,但个性倔强,肚子难憋怨气,往往会跟张氏对骂,除了叶氏打圆场外,其他人都坐着看戏。
其实叶氏也不怎么喜欢谷孟海,因为这孩子从小一见到生人就胆怯发抖,禁不住尿湿裤子。而且村里的人时常会拿他取笑,一见到他准会提起池塘里的那些青蛙来。因为谷孟海从五岁开始,便得了怪癖,一见到青蛙在眼前跳过,他就会趴到地上,紧紧地贴着地面,任凭母亲怎样殴打也不起来。他前身的衣服总是脏的难看,因为净湖的夏天到处都是青蛙。这个极坏的毛病直到九岁那年才被叶氏狠狠纠正过来。叶氏甚至用绳子把他捆绑在树上,然后在他的面前养了很多青蛙。青蛙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他看得实在难受,像杀猪一样尖叫。村里的人听到了,就围过来看,越看越兴奋,拍手,欢呼;谷孟海觉得面子丢尽,就闭上眼睛装死。叶氏这才松开绳子,把他背回房间去。直到现在,这个可怕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他,他不爱跟村里人说话,甚至憎恶一切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的东西。
这天夕阳落下,最美丽的时刻。燃烧的红红的云霞,迫不及待已经跳出山峦的月亮,波光粼粼的湖面,鸟儿追逐的嘻闹,以及清风带来花草的芳香。
此时的人们正在准备晚餐,或者已经出来散步了。
“咯噔咯噔”声响,客人终于下楼。睡了一下午,现在看上去精神多了。见到谷子,他上前握住谷子的手,再次表示感谢。叶氏已经煮好一锅面条,招呼大家吃饭,谷子便带他和孩子们一起围坐在餐桌旁。谷雪芹照例抱着妹妹,哄她开心。
谷子递给客人一双筷子:“就当自己家,随意的。”
那人接过,谢了,这才自我介绍道:“我姓蔡,叫我文成吧。本来是个教书的,可惜世道乱,战火烧到我们镇,家人都失散了。他们要拉我去战场服役,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干啥?我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往哪里跑,想想越偏远应该越安全。我就这样跑出来,有四五天了吧……”
一家人边吃着饭,边听他讲。那人也饿的慌,狼吞虎咽的,虽然有点烫嘴,但一碗面条很快就吃完了。叶氏给他又加了半碗,——因为只有半碗了——然后从锅里捞上玉米棒子,每人各分一个。
“我因为害怕被抓回去,就没敢回头,一直走啊走,看到湖边有一个小木船,我想游过了湖,人家想追也不容易了吧。等安稳些,我再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家人现在怎样了?”
“为什么会打仗呢?”八岁的小儿子谷勇突然问道。
“谁知道呢!”被打断思绪后,他微笑地看着这几个孩子,“也许等你们长大,世上就不会有战乱了呢!”
“那你先在这里住下,等过些天形势好些,你再回去找找家人。大家都会平安的!”谷子安慰道,叶氏也这般劝说。
那人心想,孤零零的现在又能去哪里呢?他很感谢这好心的一家人,但也不能白吃白喝的住下去。等过几天他出去看看,如果形势好了,他可以早点去寻找家人。
谷子看出他的心思,继续劝说道:“在我们这里,都是一家人,几十年来也很少遇上陌生人。大家也希望你住几天,跟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让我们长长见识。何况你是教书的,刚好这里的人没一个会看书,你如果留下来教教我这几个孩子,也教下村里的其他孩子,大家一定都很喜欢你的。”
这位蔡先生一听,很中他心意。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谈不上满腹诗书,但所有的老师,都似乎有个桃李满天下的愿望。估计是职业病吧,他马上答应下来。
叶氏很开心,虽然不清楚读书写字有什么用,但如果自己的孩子们变得跟祖祖辈辈们不一样了,会不会以后的生活也不再重复着每天的平凡。有改变终究是值得期待的!
饭后,叶氏给大家切了瓜果吃;然后到楼上铺床叠被,生活用品,一应凑齐了。
后院栗子树下,月光皎洁,清风凉爽。正是一家人坐着纳凉闲聊的时候。满天飞舞的萤火虫围绕在大家身边,为了召唤异性叫个不停的蟋蟀,当然也有那些可恶的蚊子,乱飞乱撞的金龟,还有不知道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从空中飞过......这一晚,大家聊到很晚。尽管这位教书先生刚满五十岁,但孩子们已经管他叫“蔡爷爷”了。在孩子们心里,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人,无论气质谈吐见识,都跟村子里的所有人不同。蔡爷爷觉得这样称呼也是十分亲切,从此,他也就成为村里人心中的蔡爷爷了。蔡爷爷给谷子的四个孩子都换了名字,谷子和叶氏虽然觉得别扭,不像过去那样好记顺口了,但因为是蔡爷爷起的,肯定错不了,大抵外面世界的人,都是这样称呼的吧。孩子们连最喜爱的萤火虫都不抓了,围坐在蔡爷爷身边,听他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听的嘴巴都张大了。孩子们的头脑,像打开了一晒窗,看到色彩斑斓的缤纷世界,一发不可收拾。从此,每天晚上,围过来的孩子们越来越多。蔡爷爷像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那样,只要还在这里,他就要一直这样讲下去。
第二天的日出,都似乎跟往常不同。谷子一大早,就沿着河逛到净湖边,湖面上还没有一个人,那艘小木船被紧紧拴在一块大石头上,竹筏被谁拖上了岸。他看着日出的方向,不知道离这里有多远,就是昨晚蔡爷爷提到的他的家乡。尽管那里经常会被战火焚毁,那里的人经常失去家园,但谷子还是很想去看看,再乱的世界,也还是相同的人间。
蔡爷爷醒的很早,或许估计就没睡着。但怕下楼时吵醒他人,所以干脆在床上继续躺着,直到楼下有了喧闹声。他下得楼来,看到有几个人零零散散的来到谷子家,正跟叶氏闲聊。看到蔡爷爷,大家便又问起之前问题,蔡爷爷谢过大家的帮助,又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述说一遍。大家唉声叹息,同情他的遭遇。
谷子已经溜达回来,远远便听到大家的声音,近前说道:“你们都好早哩!”
有人调侃:“你扒灰去了,这个点才回来,你老婆在门口等着收拾你。”
“没个正经,”叶氏马上转了话题,“这位人客可是教书先生哩,他可以教孩子们习字,你们娃要感兴趣的,可以跟俺家孩子们一起!”
“我们娃可不敢,你家小儿子太厉害着。”大家纷纷点头附和。
这话指的是谷子的小儿子谷勇。谷勇虽然年少,却很好斗,而且力大惊人,只有八岁的他便能轻松举起二十来斤的石锤。一开始他总是欺负别的孩子,比他年长的也欺负,后来被叶氏狠狠打了几顿,他也不怕疼,只说道:“只要别人不来惹我,我才懒得欺负他们哩!”所以家长们都嘱咐自己的娃别去招惹他。
但仍有一些孩子,好奇地来到谷子家,要跟着蔡爷爷习字。只是这里啥东西都没有,蔡爷爷便折些树枝,每人一根,教他们在泥地上一笔笔画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字还没有画成样子,孩子们很快便厌倦了。他们更想听蔡爷爷讲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有一些还是吓得晚上不敢睡觉的鬼故事,但在同伴面前,都装作胆大,让蔡爷爷继续讲,吓唬吓唬别的小伙伴。一开始孩子多,没地方坐,谷子和几位家长就去山上砍下松树,做了十几个小板凳。虽然很少派上用场,但很多年以后,孩子们也长大了不少,当他们围着看村里来的魔术师的精彩表演,和漂亮姐姐们曼妙的舞姿,他们准会想起谷子家有那么多的小板凳。——可以拿来坐,也可以用来垫脚,如果发生争斗,还能当武器。
第二章
净湖重山环绕,只有东面缺个口,湖水向东流去,到了悬崖形成一个小瀑布。瀑布之下是一条清澈的河水,继续向东奔流。河水两岸,依旧是重山耸立。
谷子带着蔡爷爷爬到南面一座有不少墓穴的山顶上,举目望去,皆是山峦叠幢,与天相连。他很诧异这村里的人,是怎么找到这地方,并且定居下来的。总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看了。
谷子说:“你如果要去,我可以陪你,路上有个照应。”
蔡爷爷摇摇头:“不行,我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而且路上也不知安不安全。”
对谷子而言,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他总是充满期待。一直以来,这个小村子每日简单重复的生活让他有些厌倦。尽管曾经他和几个勇敢的伙伴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了好几天,除了往东遇上到几个跟净湖差不多的小村子,始终没能看到蔡爷爷口中,那个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地方。
蔡爷爷始终摇头不能答应,他说:“等以后安稳些,我会接你们来我家做客。”
就在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夜晚,除了满天星星,并不见月亮。外面的飞虫在窗户上乱撞,各种夜里的生物发出奇怪的哀叫,风吹丛林,沙沙声响,一切听起来都令人慌躁不安。
一道闪光划破天空,轰隆巨响,大地震颤,接着西边的山峦一片红光,照亮半个天空。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赶紧起床,打开门窗,朝火光方向惊恐望去;受到惊吓的孩子们哭声四起。
“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似乎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身旁的人。
可没人能够回答。
大家互相喊着街坊邻居,问候一声,也为各自壮胆。然后就一起看着,熊熊火焰冲上天空,连星星都害怕的地躲起来了。接着开始向四周扩散,眼看蔓延到了西面离村子最近的那座山。大家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蔡爷爷虽然也受到惊吓,但他还是装作淡定的样子跟谷子家人解释:“这可能是天上的石头,掉到这里来了。看样子离的比较远,只要火不烧到这边来就没事。”
一家人惊呆了,天上怎么可能会掉石头?
“会不会是谁惹怒了天上的神?“叶氏有些害怕,她希望能从蔡爷爷那得到让她不再惊恐的解释。
但蔡爷爷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说:“这不是神扔下来的,只是天上的石头坠落,这种情况每年都会发生,只是能遇见的概率很低。”
“天上怎么可能会有石头,”谷子不信,叶氏也不信。只有几个孩子觉得蔡爷爷连天上的事情都知道,实在太神奇。他们抓着蔡爷爷,希望他继续讲讲关于这石头的更多的故事。蔡爷爷本来也惊慌未定,只能敷衍下次再讲,晚上须防着,别让火蔓延到村里来。
于是谷子赶紧出门,大声一喊,便有不少人赶来。大家去河边打水,然后拉到西面山脚下的农田庄稼旁,万一烧过来,大家做好灭火的准备。不过和熊熊大火比起来,真可算杯水车薪。而叶氏心里十分不安,她不敢出门,甚至抱着谷凤仪哄她不哭时,自己的手都有点颤抖。她觉得神一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神生气,人类就要遭殃。她隐隐约约,感觉将有不幸的事情要发生。蔡爷爷虽然看出叶氏有些惊恐,但又不知如何去安抚她。村里的其他人也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大家耐心等待天亮。
火就这么一直烧到天亮,开始朝着南北两边蔓延,随着东方渐渐发白,人们已能看出山上烧的光秃秃的灰黑色的焦土。此时天空已经愁云惨淡,灰蒙蒙,像被熊熊烈火熏黑。谷子松一口气,对大伙说道:“还好还好,快点降下雨来吧。”
每个人都在期待着下雨。
等呀等,雨没来;只是云层更厚,天更黑了。
“该死!”谷子有点失望。
叶氏看到这鬼天气,内心更加不安,似乎神在用不同的方法提示她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但她当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蔡爷爷带着谷勇,早已经去谷子那帮忙,尽管谷勇还是个孩子,力气大,胆子却不小。他闹腾着一定要帮爸爸去灭火,蔡爷爷知道即便不带上他,他也会溜出去的。还不如带在身边盯着。
火沿着一条曲折的线,从山腰往山脚奔来,正当人们做好准备对付它时。这条火却突然不再往前,而是燃烧的很旺,几分钟后,竟奇迹般自己灭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大家看着惊呆,却也防着它死灰复燃。直到临近中午,天空终于下起一阵大雨,把朝向四周嚣张蔓延的火总算给灭了。大家这才安心回到家中,早已浑身湿透。
雨很快便停歇,天空的云朵撕裂,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出来,像一个巨大的瀑布从天上倾泻而下。吃完午饭的人们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的心,三五人一群,好几拨人前前后后,议论纷纷地朝着那个石头坠落的地方前进。
谷子和蔡爷爷带着谷启明、谷勇,后面跟着谷孟海和张氏,一路与同行的人们结伴。
好容易爬上第一座山峰,终于能看到前方有个大坑,有几处还冒着烟。但要走到那里,却仍要翻过几座山,估计天黑都到不了。有些人怕夜里走山路,干脆就原路返回了,剩下愿意继续组团前行的,只剩下谷子、蔡爷爷、谷启明,还有一个谷子的好朋友,曾经跟着谷子从净湖的四个方向翻过无数次山的人。对他而言,跟着谷子爬这几座山,已是轻车熟路。那小儿子谷勇也闹着非要跟去,被谷子一顿责骂,终于让谷孟海夫妇带回家了。
村里的人都在焦急的等着,有一些人回来,有一些人还未回来。回来的人告诉大家,那些没回来的人还在继续朝着大坑走,不知什么时候能走到。叶氏给孩子们做好晚饭,自己没有胃口,就跟很多人一起聚集在山脚下,希望早点看谷子他们的身影。
天越来越黑,等久的人们已经没有耐心,个个散去了。只有叶氏和那个谷子朋友的家人在静静等着。谷雪芹让谷勇抱着妹妹,一起过来陪陪母亲。等了好久,都要看不清路了,雪芹便劝母亲回家休息,说不定爸爸他们要到天亮才能回来。现在这么晚,山路根本没法走。但叶氏不肯,雪芹谷勇抱着孩子先回家了。另一家子人等了许久,也觉得只有天亮才有可能回来了,于是劝下叶氏,见她始终坚定不肯,也就回去休息了。
无边无际的黑夜,漫长到让人憔悴!
到了凌晨,只剩下叶氏一个人站在上山的路口,黑夜让她害怕,但渴望看到谷子的身影,恐惧也无法战胜她的意志了。山上有几点微弱的光,时隐时现,朝着山脚慢慢过来。叶氏以为那只是鬼火罢了,每年夏天,净湖的山腰上经常飘着这种鬼火。你想靠近它,它就离你远点,当你走开时,它又会偷偷靠近你。它不伤人,看上去像火,却没有火那般温暖。除了孩子们很怕这些四处飘荡的鬼火,对于大人们来说,早已经习惯了。
但当那团微弱的光逐渐靠近叶氏,叶氏终于看到有好几个人影朝她走来。她惊呼一声:“是谁?”那边很快回应:“是我们,我们回来了。”叶氏听出这是谷子的声音,接着是蔡爷爷和另一人说话的声音,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谷子走到叶氏跟前:“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叶氏没回答,只盯着谷子手里一个会发光的东西。谷子伸手拿到她眼前,她也不敢碰,只看着这东西发出微弱的淡绿色的光,可以照亮谷子的脸庞。
“这是什么东西?”叶氏有些惊恐,想起她小时候听大人讲故事,故事里那双魔鬼的眼睛,也能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谷子说这是从大坑里找到的,下过雨,坑里就积累了些水,他看到一团光,伸手够着这块,别人都不敢碰。但无论如何,对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叶氏极不喜欢,她觉得这是不祥之物,可能会带来厄运。谷子当然没理会那么多:“这可是很稀罕的东西。”蔡爷爷也觉得这东西很有价值,叮嘱谷子无论如何都要保存好。
回到家后,大家很快睡着。只有叶氏辗转反侧,看着那块石头被放在卧室靠窗的桌子上,发出微弱的淡绿色的光芒。她始终挥散不去脑子里那双魔鬼的眼睛......
也许叶氏的直觉是对的。很快,村子里出现一个恐怖的东西,它将给谷子家带来巨大的灾难,也给整个村子笼罩上好长时间都挥散不去的阴影。
羊肠小道,阡陌古桥。
这一天,蔡爷爷整理行装,着手回家。谷子想陪他去,仍是被他婉拒了。他说:“等找到家人安定之后,他一定抽空来看望大家!”叶氏和孩子们送蔡爷爷出门,谷子则陪同蔡爷爷到湖边。
谷子说:“就让我送你到那头吧!”于是解了绳子,等蔡爷爷上船,他便用桨推开船身,朝对岸划去。
他们轮流换着划,约两个小时,才到对面口岸。周边并无一人,只有一个小坡,爬上坡后,看到一条小路,穿插进山林中。蔡爷爷转身对谷子说:“接下来你不用送了,从这里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下面的小村庄。我不会有事的。你早点回去,临近中午天很热。”
谷子又陪着走了几步,突然听蔡爷爷说道:“如果有一天,这里造一条能通车的路就好了。”谷子停住了脚步,像被谁用冷水冲了脑袋,瞬间清醒了一样。蔡爷爷拍了下谷子的肩膀:“回去吧,谢谢你们的照顾,我会回来看望你们的!”说完蔡爷爷加快步伐离去了。
谷子目送他穿进山林,直到看不见背影,他才回到船上,朝家的方向划去。烈日逐渐升至当空,他的皮肤被晒的发红,划船也越来越吃力。他想起蔡爷爷说过,有一种铁打的船,竟然能浮在水上,而且跑的老快了。如果乘坐那样的船,会是怎样的感觉?
谷子终于回到家中,喝了几碗水,就躺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不知道想什么。叶氏问他蔡爷爷走了?他只点点头,也不看叶氏一眼,继续盯着天花板,上面又结了好多蜘蛛网。
家里除了叶氏,还有谷雪芹陪着妹妹。谷启明和谷勇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到了吃饭点也没回来。叶氏叫谷子出去找找,谷子懒得动,依然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发呆。叶氏叫他吃饭,他也不理会,叶氏再叫,他就轻轻回了声:“没胃口,你们吃吧!”
叶氏不知道谷子发什么呆,反正他这种状态不是一两次了,只是蔡爷爷来后,更加频繁了点而已。叶氏把剩下的那几人份放在锅里热着,又从谷雪芹手里抱过孩子,哄娃吃饭去了。
这天特别热,竟然没有一丝风,空中也不见一只飞鸟,似乎与以往很不相同。临近傍晚,一片浓厚的云黑压压扑过来,在外忙碌的与闲逛的,都知道此时该回家了。
谷子整个下午都在家里,除了躺着椅子上发呆,就是在院子里看着被火烧过的光秃秃的山头发呆。只有叶氏在忙碌着,叫谷子没回应,就让谷启明帮忙把水桶放在往常要漏雨的地方,免得屋子里洪涝成灾。
天空中依然没有一只鸟飞过。
晚饭时,大雨已经倾泻而下,路上再看不见一人。下雨的夜晚是极无聊的,除了跟家里人唠些家常,就只能早点躺床上睡觉了。
雨一直下,大家逐渐进入梦乡。谁也不会想到,在大雨倾盆的深夜里,有一条怪物,翻过山坡,绕过小道,压过稻田,穿过古桥,朝着谷子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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