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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此随秋雨入长安
“你叫隋安?”
“是。”
“才十五岁?”
“不错。”
“哪里人?”
“秦州胪郡人,路引上都有。”
“那离京城可够远的。”
“……”
“来此为何?”
“求学。”
“呵呵,就你……”
那守城将玩味地笑了两声:“城内各大学宫的招生早就结束了,那你可得等到明年。”
“我可以进去了了吗?”隋安举着伞平静地看向守城将,似乎不为所动。
“走吧――”
立秋之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洒在路面,送来了烈暑以后久违了凉爽,也带了来了秋意。
长安是乾阳帝国的国都,自一千四百八十三年前太祖击败陈唐余孽,荡平天下,统御寰宇,便定都于此,建立这千古一城。
高达三十三丈的巨大城墙,全数由南域寒阳石建成,坚不可摧,上面由强大铭文师印刻了绝世大阵,连通了长安城内的庞大龙脉,贯通人意民心,即使是开皇八年荒族围城三月,也破不开这防御一丝一毫,不得不撤军。
城内街道横平竖直,无论高楼阔府,还是平屋小院,无不体现出乾阳的大气。而路上王公贵族出行,甲胄开路,异兽拉车,好不阔气,就连贩夫走卒,走路也是抬头挺胸,不卑不亢。
隋安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明明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宏伟而巨大的都城,却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样子。
少年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束置于脑后,眉目之间流露出少年的英气和锐利,唇红齿白,面目棱角分明。
偏黑色的皮肤配着洗得灰白的衣服,举着一把橘黄色的油纸伞,不知用过多久了,上面贴了好些补丁,怎么看都不像是进京求学的人,倒像是农家常年干活的少年郎,这也是那守城门将笑话他的原因之一。
身背一个不大的行囊,里面放着路上吃剩的几张饼还有一些衣物盘缠。压在行囊下,他还背着的是一把柴刀,本就是用来砍柴的,赶京的路上勉强用作防身之物。
帝国尚武,贴身带些兵刃不足为奇,是故刚刚进城之时也不在乎这些,不过长安城内律法严明,敢动手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到了,明怀巷八十五号,老旧的木门在细雨微风中就经不住地颤动着,发出吱呀的响声,青石黄土垒成的墙面杂草丛生。
“唉!”,轻叹了一声,隋安从怀中掏出钥匙,插进锈蚀不堪的铁锁。
“砰~”的一声,门应声而倒,锁却留在了隋安手里,终究是承受不住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院子里到没有想象中的狼藉和破旧,反而干净至极,青砖铺的地面,杂草被清除地干干净净,一颗枣树孤零零的立在小院子中央,到还有些叶子挂在树枝上,一颗枣子也不见。
左侧靠墙搭了个小棚子,看起来是个煮饭的地儿,旁边本是个柴房,也就是平常储物的房间,不过现在屋顶上见不到几片瓦了,用粗布盖了些柴火置在角落里。
有些意思,隋安随手把堪堪插进一半钥匙的锁放下,收了伞,朝右边可能住人的房子走去,轻轻地敲了三下门:“有人吗?”
除了屋檐滴落的水珠,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的话,“有人吗?”还是刚才的语句和语调,隋安敲了三下门。
这一次,屋内有悉悉索索的响动,紧接着传来稚嫩的声音:“你是谁?到我家做什么?快走我告诉你,不然我……我喊人了!”
“你家?”隋安听着这慌乱至极的话语,无奈苦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泛黄的地契,这是永久地产,乾阳律不改,就一直不变,隋安继续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这个院子的真正主人,你家大人何在?”
“唔……我…我家里人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个骗子,现在不走,待会儿就走不了了。”这声音的主人很快就带上了哭腔:“到时候抓你见官,打你板子。”
“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里等你家大人回来吧。”隋安说着,也不嫌脏,径直坐下。
师傅给的地契明明白白写的就是这个地方,上边还有长安京兆尹府和户部的印章,怎么会错。这个地方十几年不用,显然是被鸠占鹊巢了,不过这里边只是个孩子,不能太过粗暴。而这院子里干净整洁,连厨具的摆放都有规有矩,住在这里的人显然不会是流民乞丐。想必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虚掩了门,不想让附其他人知道这里住了人,招惹麻烦。
雨才堪堪停了,西斜的阳光照耀下,整个长安都在一片烟色朦胧中,明怀巷本就是长安城里较偏的地方了,而八十五号更是巷子的尽头,周围平常根本没什么人路过。
直到快要日落西山了也不见有人出现,那孩子在屋内倒是时不时发声试探和警告隋安,想逼他离开。
当隋安就着雨水吃下两张大饼之后,屋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涟儿姐,涟儿姐,救命啊……快,快,瓦头他出事了……”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急匆匆地跑进院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到:“涟――”声音戛然而止,他这时终于发现了面前陌生的面孔。
隋安也看着面前这个浑身破烂沾满泥垢的小乞丐,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倒是灵动地转着。
“你是谁?”小乞丐倒退了两步,恰好踩在了地上的门板上,“吱呀”一声,隋安身后的门开了,也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不一样的是这个孩子干净得多,眼睛通红的,只是看着病怏怏的,身上也没几两肉。
这孩子一出来二话不说便从背后掏出一根木棍,使劲向隋安打去,那小乞丐见状也反应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铁锁就向隋安扑来。
“噗,噗。”两声,这两孩子就都地上趴着了。
“这是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是坏人,自讨苦吃么?”隋安蹲下来看着他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一点头,就都抬头看向隋安,滋溜一下,小乞丐抱住了隋安的左腿,对着男孩喊道:“洵哥儿,你快跑,去找涟儿姐救我,不,先救瓦头,他在李家铺子被人污蔑偷东西,抓住了要打死他啊!”
男孩迅速爬起身来,向门外跑去,边跑边哭边喊:“砖头,你等着,我先救了瓦头,再回来救你。”
涟儿姐,洵哥儿,在这里住的是一对姐弟啊。隋安就这样看着男孩跑出去了,也不多加阻拦,又转头看向了死死抱住他左腿的小乞丐。
“我不会让你去抓洵哥儿的,你打死我也不会放开你,你打死我也不放……”砖头不停地喃喃自语,抓着隋安左腿的双手愈发用力了。
“哦,是吗?”隋安微微一笑,取下了背上的柴刀:“你叫砖头是吧,你先放开我,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第二章 诬陷与敲诈
田涟儿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任由那些人拳脚相加,恶语相向,眼泪早已在眼眶里积蓄许久,却狠狠地憋住不让它流出。
这些人不相信他们。
今天客栈的生意极好,掌柜的不得已许了些许额外的工钱将她留下帮忙,所以晚了时辰回家。
她还没等到客人走得差不多,却等到了她的弟弟田子洵,顾不得掌柜的威胁和阻挡,她到了明怀巷口的李家铺子。
这是一家杂货铺,占据几个巷口的交汇处这个有利地形,加上没什么竞争对手,生意红火。但李老板人品极好,从不缺斤短两,更不用说什么残次品了。
只是他那个婆娘李董氏是一个有名的泼妇,为人小气,曾经在店里的货动过手脚,被李老板知道了就再也不让她插手店里的事。两人大吵了一架,后来也不了了之,只是李董氏倒也真不敢在这方面哄骗街坊邻里了。
“你说,你兄弟是被诬陷的?”隋安领着砖头走在巷子里,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隋安已经知道了占据本属于他房子的那两姐弟的来历,这小乞丐说得斩钉截铁,但确实经不起吓唬。
砖头立马涨红了脸,抬头辩解:“我们是乞丐,但不是小偷,平时涟儿姐从客栈里带些剩菜剩饭就够我们吃的了,怎么能去偷东西。”
“而且……而且,瓦头他脑子不好使,胆子又小,平常看见那凶婆娘就怕,躲得远远的,怎么敢去偷她的东西。”
“哦,那你带我去看看。”隋安加快了步伐。
隋安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孤身一人从胪郡到长安,历时两年,不远万里,也见多了人心险恶,世事变故,这小乞丐不见得撒谎。
就在巷口,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嘿,这小乞丐平常本分的紧,胆子突然大了啊!”
“谁说不是呢?有人亲眼看见从他衣服里搜出了李董氏的银钗。”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这么小的乞丐,谁教他去偷的。”
“是这田家小娘子吧,长得倒是挺标志的,心黑了啊!”
“我倒是觉得这李董氏是遭报应了,谁叫她这么一副恶毒嘴脸。”
“就是就是……”
“赶紧抓他们报官啊,还在这耗着干嘛!”
“你听到了没有,就是这小杂种偷老娘的东西,被我发现了,证物都从他身上搜了出来,你还护着他?我看,就该打死他。”那李董氏狠狠在田涟儿身上捏了一把,疼得她抱着瓦头更紧了。
不能,她不能放手,当年她和弟弟流落街头,往日的亲戚朋友都躲得远远的,是这些没人要的流浪儿救了他们,帮着她和弟弟活了下去,这时候怎么能放下瓦头不管。
她怀里的瓦头还在不停的哭着,明显是被吓坏了:“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没有,那东西就是掉在我面前……我都没碰它……”
“哼!把这女人拉开,官府不管这些人的事,打这小崽子一顿消消气就得了,给他一个教训。”在这叫嚣的是李家杂货铺旁边的米店老板,姓王,大家私下里都叫他王扒皮,心黑手黑,坑地街坊邻里苦不堪言。
田子洵这时候就在杂货铺和米店旁边的一条巷子里,被其它小乞丐拉着,所有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倒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们。
“这里就是那瓦头偷东西的地方?”隋安的声音传到了这些孩子的耳中。接着响起的是砖头不干的反驳:“不是他偷,是被诬陷偷东西的地方。”
“这堵墙后面就是李家的院子?”
“嗯,旁边就是王扒皮的屋子,中间那条小巷就是因为当年两家建院子谁也不让,不得已空出来的。”
“前头的店铺倒是紧挨着的嘛!你兄弟当时在这里干嘛?”
“额,他说是在这个……”砖头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两个院子中间的小巷,大约就他这样的小孩才能进去,里面一泡屎还新鲜着留在那里:“前面右拐就到大路口了,李家铺子就在那。”
“等等,我先在这儿看看。”
“让开,让开,别挡道。”两个武侯拨开人群走进圈子里。
那李董氏一见官府来人,立马嚎嚎大哭,又是抹着眼泪向二人哭诉:“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这个天杀的小乞丐现在就敢偷了我的东西,这要是放任不管,以后还不得杀人放火。”
其中一个年轻的武侯看了看受伤的田涟儿和瓦头,眼中冷色一闪:“东西不是找回来了吗?谁让你们下如此重手的?乾阳律法,滥用私刑者杖二十,作奸犯科自有官府公正处理,你当我们这些人是摆设吗?”不说田涟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那瓦头整个脸上都被血染红了。
“这,这,两位明鉴呐,这李家娘子才是受害人啊,他们就是活该,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呸!”王扒皮装作无意贴近那老武侯身边,悄无声息地摸了一块银子塞进他手里:“我们这教训他一顿也是怕哪天他们偷到我头上来了。”
抓小偷教训一番本是常事,不过刚刚他们这些人可是下死手了的,本以为这些不良人不管这事,再不济也不会站在那乞丐一边,可这年轻武侯一开口便要治罪,怎能不怕。
在袖子里颠了颠份量,老武侯拦住了年轻的:“别,都小事,今儿个老李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个分寸。算了吧,两边都算了,你们也去医馆看看吧。”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田涟儿和瓦头说的。
“瓦头没有偷东西,她在说谎!”田涟儿脖颈一仰,左手指着李董氏大声喊到,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胡说八道,我还能诬陷一个乞丐,我有什么理由去诬陷他。你个小贱货,看我不撕了你!”李董氏说着张牙舞爪,就要再向田涟儿抓去。
年轻武侯横步一跨,挡住了李董氏:“怎么,你……”
“哎哟,谁啊!”就在这时,路湿脚滑,这王扒皮栽了个狗吃屎:“谁刚刚绊了我一脚?”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突然转了过去,一个穿灰白衣服的少年弯腰把王扒皮扶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
“你……”王扒皮刚要破口大骂。
“你刚刚和李董氏在你家院子后面偷情!”少年轻轻说道。
王扒皮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家院子后门在靠左边,是突出来的,旁边就是另一户人家,你们就在门和那户人家墙之间空出的那一块小角落里。”
“雨停的时间不短了,你们的脚印挺深啊。”
王扒皮回头看了看周围,确信没有其他人听到,低声问道:“你想干嘛?”
“这事被瓦头看见了吧,呵呵!”
王扒皮面如死灰。
少年自然是隋安,很不巧,被他发现了那两双脚印,一大一小,显而易见是一对男女的,至于是在那做什么,用脚趾都能想到。他刚刚绊倒王扒皮,就是为了看看他鞋底的印记,再看看李董氏和他两人现场配合表演,无疑是瓦头找地方方便的时候撞见了,这孩子果然脑子不怎么样,还在这两人附近找了个地方方便,生生被二人算计了一番。
“一百两,我现在就要,你的米店连着你家里,肯定有。不然这通奸、诬陷甚至杀人灭口几重罪一下来,可不是板子那么简单。你没必要担心,这事捅破了我一分好处都没有。”
“哟,是你啊,小平是吧。”王扒皮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当年欠你爹的钱现在该还了,你跟我来。”事实上他的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先把其他人打发了。”隋安低声说了了一句,旋即也装作不好意思地大声说道:“王叔,我家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啊,父亲又病了,不得已前来讨要您欠的一百两银子。”
“没事,没事,叔这些年省吃俭用还是有些积蓄的。”王扒皮打了个哈哈,转身对李董氏说道:“嫂子,今天这是就算了吧,也没损失什么,实在不行,就补她几两银子做汤药费,免得真有个三长两短啥的还赖到咱们身上。”
在王扒皮的眼色疯狂暗示甚至哀求下,李董氏不明所以,冷哼一声,不情愿地甩下一袋铜板,转身回了铺子里。
“王叔,还是您心地好啊!”说着,隋安撇了一眼躲在一旁的田子洵等人,拉着王扒皮走进了他的米铺。
众人见状也纷纷散去,那老武侯拍了拍年轻武侯的肩膀:“小路,走吧,回去换班了,我们也好回家休息。”
路姓武侯点头,又看向田涟儿,神色挣扎了一番,还是转身走了。
田涟儿捡起地上的钱袋,对着一群小孩说:“走,先带瓦头去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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