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里红丝》免费试读_雾从南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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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父仇人

顾不瑕有点头大。

如今这个场面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自他生下来，他的母亲就开始训练他替父报仇，寒来暑往，血汗交加，如今已有二十一载，而今日，他终于迈进了杀父仇人住的小屋。

屋外月明星稀，树影疏朗，屋中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唯有一炷香闪烁着几不可见的一点光。

顾不暇提着他父亲留下来的玄勾剑一步步逼近屋中席地而坐的老者，那老者长眉长须，身着一件粗布衫子，盘腿坐在一张条案后面，双眼微阖，纹丝不动。

顾不暇觉得有点紧张，一部分是因为怕黑，一部分是因为眼前这老者十分符合话本中绝世高手的形象，他怕杀不了这老者，反而丢了性命。

顾不暇在老者面前站定，刚要开口，只见老者缓慢起身，突然身形一晃。

就是现在！

顾不暇心中大惊，知道老者这是要出招，只得省去与杀父仇人对质的步骤，使出了一记惊涛拍岸，直刺老者心口。只见那老者却仿佛全然不会武功似的呆立原地，任由顾不暇一剑穿心，鲜血涌出。

顾不暇未曾想到自己的杀父仇人竟然这般不中用，然而心中疑问还未得到解答，须的留住老者一命。他急速出手，连点老者几道大穴，暂时止住了血，又往老者嘴里塞了一颗十全大补丸，将其扶到墙边靠坐，犹豫着先问哪一桩事。

然而老者却先开口了：

“你谁啊，你干哈！”

“我杀你，你是我杀父仇人。”

“你杀我干哈！你怎么话都不讲一句就杀人呢！”

“是你先要出招，我若不出手必死无疑。”

“我只是坐的时间久腿麻了，站起来晃了一下！”

一阵沉默

老者又开了口：

“你说要找杀父仇人，你是顾一谢的儿子？”

“是。家父乃一代大侠，专业惩奸除恶，且一生人如其名，对鸡鸣狗盗之事不屑一顾，只杀大奸大恶之人。你用毒出神入化，不知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我父亲追踪数月找到你，不想被你暗算丢了性命，我今日就是来为他报仇！”

“那你找错人了。”

“你不是摧花毒手金城武？”

“第一，是摧花毒手金曾五。第二，金曾五已经死了。第三，金曾五不是你的杀父仇人。”

“不可能！那你说我的杀父仇人是谁？他在哪儿？！”

“他出去散步了，应该马上就。。。”

老者神色突然凝重，低声说到：”他回来了。“

顾不暇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迅速的窜到自己身边，他定睛一看

一只毛色雪白的大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窜到他身边猛摇尾巴，嘴角一溜透明的液体花枝乱颤垂垂欲坠。

顾不暇气愤的拿食指戳了一下老者的伤处，大吼道：

“你当我是智障吗！”

老者默默吐出一口血，拭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大梨也不是故意的，它当年只有三个月大，奶白奶白的，你父亲看它萌就抱起来揉了揉，大梨也高兴，一傻乐就流了你爸一手口水，你爸去洗手，结果用的水是金曾五放在盆儿里准备毒耗子的三步断肠散，然后洗完看见桌上放的桂花糕，拿起来吃了一块，走了三步，就毒发身亡了。”

“就算我相信了你的狗屁故事，那也是金曾五的毒药毒死了我父亲！他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不，讲道理的话，还要加上大梨，耗子，桂花糕，还有丝毫不讲道理的命运。耗子早死了，桂花糕也早没了，对于命运我想你也无可奈何，就剩大梨了，你看着办吧。”

那只叫大梨的蠢狗歪着头看他，地上的液体已经积成了一滩。

顾不暇觉得这个老者简直不可理喻，无法沟通，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的杀父仇人是一只狗？那自己这些年练那顾式四十九式璇玑剑是为了什么？还不如早早学个厨子专门研习狗肉火锅的十八种做法。

其实平心而论，顾不暇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叫他替父报仇，他就只知替父报仇。在顾不暇心里，所有一切的生活都只会在他手刃杀父仇人之后才开始，他的计划是，杀掉杀父仇人，同母亲告别，去大一点的市镇生活。扬州就不错。他爱吃蟹粉小笼包，到了扬州之后就找个小笼包铺子隔壁住下。在那里兴许他能找到一个爱好，最好能用这个爱好糊口。如果不行他就去镖局走镖，他学的是正统的顾式四十九式璇玑剑法，招式是花哨了些，但是实战也是很有杀伤力的。

他又想起了二十一年来每天从未间断的训练。想起了发烧发到亲妈都不认识的仍在雪地里练剑的自己和倚在门口盯着自己的亲妈；想起了她时而神经病般胡言乱语，时而又冷若严霜；想起了门上挂着的那条万恶的专门抽自己用的蛇皮九节鞭。想起了自己偷看话本被母亲抽的皮开肉绽，大哭着喊道：你不是我亲妈！而他的母亲也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往他的伤处更狠的抽了上去。

可现在怎么办呢？要他杀了这只狗吗？

“你要是再想下去我就要死了。小兄弟内心活动可有点太丰富了。”

“你别死！我还没有问完！”

“我不会死的，我很敬业的。金曾五死前托我告诉你，他很后悔你父亲（间接的）因他而死，他是个良民，只卖药不害命，他真的不是你的杀父仇人。还有大梨是只有点傻的狗，爱吃黄瓜，不用溜他自己会出去玩儿，但是最好多陪陪他，要不他会寂寞。他一寂寞就。。”

“停！你跟我说这只蠢狗干什么！”

金曾五说：“你的仇注定报不了了，大梨送给你玩儿，以后开心一点。”

“我不想知道这些！你是谁？金曾五怎么死的？我父亲的尸首在哪里？”

“我是金曾五的弟弟，金曾六，我。。我要不行了，好疼，要死要死要死。。。。”

顾不暇看着老者面色白中带青，眼神开始涣散，知道这位金曾六大限将至，然而他还有很多话要问，情急之下他用力的扇了老者一巴掌，大吼道：

“不许死！！！把话说完再死！！”

老者又默默吐出一口血，然而眼神仍然发飘，只虚虚的盯着远处，含混道：

“幕里红丝。。三人。。成虎。。恩恩。。。。怨怨。。都是寂。。寞。。”

远处香炉中的香仍未灭，一点微光摇摇曳曳。那老者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猛地起身，愤力抓住了顾不暇的手，青筋暴起，目眦尽裂：“找。。去找阿琼！”

他说完这一句，身体一僵，如腐木老枝般向后倒去，继而头一歪，彻底死了。

第二章 少女阿琼

丝丝小雨落下，打在竹叶上，水珠汇集，翻身一滚，直直落在新刨开的土壤上。

顾不暇在屋后挖了个坑，将老者埋了。

这小屋处在一片竹林中，偏僻幽静，鲜有人烟。又值雨季，水一冲，什么新仇旧恨就都洗刷干净，永远的腐烂在这竹林深处了。

顾不暇在小屋中呆呆的坐着，实在是有点懵。他看着窗外的雨下的缠缠绵绵，肆无忌惮，全然没有要停的样子。然而雨停了他又要去哪呢？杀了这只完全不会看人眼色只会舔他的蠢狗，拎着狗头去见他母亲？还是干脆就放下一切直接去扬州开始新的生活？又或者，顾不暇闭了闭眼，不想回忆老者死前狰狞的样子，去找那个什么，阿穷？

虽然练剑二十余载，但这老者其实是顾不暇杀的第一个人。满手鲜血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那猩红的液体微温，味道令人作呕，而且还十分黏腻，感觉就像现在。。。

顾不暇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舔自己手舔的忘情的大梨，心想，不管别的，要不先吃顿狗肉火锅吧。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主要是因为没有做火锅用的原料，顾不暇安慰自己，才不是因为这狗其实很萌的原因。武林高手的词典里没有萌这个字。

窗外雨还在下，死皮赖脸，不知疲倦。顾不暇听着雨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捋不清思路，慢慢合眼睡着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他做了很多的梦。有一个梦里他吃着蟹粉小笼包快乐的走在路上，却被一只大狗撞了一下，包子掉在了地上。他愤怒的去追，那狗回头冲他阴测测的笑了一下，转身消失在街角。另一个梦里他胯下骑着一条巨蟒在竹林中穿梭，巨蟒滑溜溜的他有些骑不住，急的用手去抓蛇头，未曾想却抓了一手黏腻，举起手来，鲜血淋漓。还有一个梦里，他在雪中练剑，远处一个红衣女子款款走来，他手中的玄勾剑突然似有了意识一般直刺女子心口，顾不暇勉力控制却收不住势，眼看就要再伤一条人命。那女子突然大喊：我是阿穷！我。。我来借钱！

顾不暇从梦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浑身酸痛，尤其心口仿佛被大石压着喘不上气来。

顾不暇闭了闭眼，说：

”蠢狗，从我身上起来。“

大梨快乐的在顾不暇胸上站了起来，踩了踩，又快乐的跳了下去，乖巧的坐在自己后腿上，歪头看着眼前的青年。

顾不暇也坐了起来，跟狗对视了一会儿。大梨歪着头一直冲他傻乐，整个狗脸团成一个团，看起来十分滑稽。他盯着狗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与世隔绝练剑二十余载，顾不暇唯一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就是卖货郎偷偷卖给他的话本。

在那些话本里，正派大侠起先也是无名小辈，在江湖上历经磨难，再受高人指点，手刃几个杀父仇人，再擒住几个邪魔歪道，顺便顿悟一下人生道理，运气好再找个姑娘感受一下生命的大和谐，就可以获得一个圆满结局了。没有一个话本里写过如果杀父仇人是一只狗，或者一上来就错杀了一个老头怎么办。

那怎么办呢？顾不暇决定从心。

他想，七天，我在这里等七天。如果没人来我就去扬州，给母亲传封信说仇人已死，劝她安度晚年，消消火气，夕阳无限好，多吃蔬菜抗衰老。如果有人来了。。。那就将来人打晕，留点钱，然后去扬州，按原计划进行。

这七天顾不暇过的很平静。他每天挖挖竹笋，陪大梨玩儿，坐在金曾六的坟前跟他唠嗑（大爷，叔儿，真不是怪我，我本来就紧张，你还把屋里弄的神神叨叨的，我真没想杀你，但其实看你年纪也到了，是不是，你别怪我，要不我给你坟上立个碑，写点好听的？）

他不去想过去，只是静静的等待。

第七天的时候，一位头戴斗笠身配短剑的少女叩响了屋门。

顾不暇打开屋门，那少女看到他似有些惊讶，随后又平静了下来。她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很无辜。

少女问：”老爹呢？“

顾不暇想，这估计是金曾六的女儿了。

他决定照顾一下少女的情绪，委婉一点，于是清了清嗓子：”他。。。他现在不在了。“

少女垂下了眼眸，似是有什么情绪在酝酿，但当她再抬眼的时候，那眼眸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语调平缓，声音清晰：”金曾六死了，你杀了他，你是顾不暇。“

她顿了顿：”我是阿琼。“

还不等顾不暇缓过神来开口应答，那少女又道：”你把他埋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顾不暇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和震惊，带她来到了金曾六的坟前。

阿琼看着墓碑上浮夸刺眼，金光闪闪的“万毒之王金曾六之墓”九个字，噗嗤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落下了泪。

顾不暇赶紧解释：”我。。我对不起大爷，哎不是，对不起前辈，我就想给他弄个气派点的墓碑。。。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就换一个！“

阿琼抹了抹眼泪，笑着说：”没事，放着吧。他。。。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微风拂过，竹林似应似和，发出沙沙响声。

阿琼突然转身抱住顾不暇，顾不暇吓了一大跳，整个身子都僵了，正想说些什么姑娘自重，死者为大，大。。大胸真好之类的话，只听得阿琼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你的杀父仇人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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