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的人生》——山野幽兰

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青云幻剑录》免费试读_随疯而来》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70年的人生》——山野幽兰。

第一章 懵懂

一九九一年九月底，秦岭南麓，已经连续一个月的阴雨，还在沥沥啦啦的下着，泥泞的土路上，五十多岁的刘世清，穿着一件破旧的雨衣，骑着二八自行车，在雨中艰难的行驶着。远远看见一辆大货车驶来，他急忙靠边，左脚着地停下来让车。本就不宽的路，被货车占去大半，随着汽车的轰鸣声，一股泥浆溅到雨衣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轮经过，泥水又溅了上来。等车过去，刘世清下车，撑好地撑，检查一下后座用塑料包着的米袋子，然后上车继续赶路。最近一直阴雨不断，周六大儿子无法回家，他今天抽空去趟学校，往返六十里路，把大米和钱给儿子送去。

此地属大西北，却地处秦岭以南，山青水秀，气候宜人，雨量充沛。自古就有西北小江南之称，刘世清的家，位于川陕甘交界的一个半山半平的村庄，全村人口八百多号，由李家湾、刘家田坝、张坎上、堰背后四个大家族组成。村民们依山傍水，耕田种地，虽然人均田地就一亩左右，但老天眷顾，少涝少旱，口粮基本能自给。

正在上自习课的刘学文，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扭头一看，那张熟悉的苍老黝黑的脸，半遮在雨衣帽里，几缕湿潞潞的头发贴在前额的皱纹上，正是自己的父亲，在窗外笑着向他招手。学文突然感到自己的脸有些烫，连忙低着头，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跑，腰碰到隔壁课桌，他也没顾上揉揉，他分明看见全班四十多双眼睛都在怪异地盯着他。

出教室门口，看到提着米袋子的父亲，学文心疼地埋怨:“下这么大的雨，你就别送了嘛，我和同学借点饭票就行了嘛”。然后转身回教室，向舍长要了宿舍钥匙，和父亲一起去宿舍。进门后，学文把自己的毛巾递给父亲，父亲边擦头边说:“这雨下的啥时是个头啊，上周你没回去，你妈怕你这周没饭票菜票，逼着我赶紧给你送来，石磨湾的水都涨到河堤边上了，我一会得快点回去，要是再涨把桥淹了就回不去了。”说完，解开外衣上扣，从内衣兜掏出十块钱递给学文:“给，这是菜票钱，别饿肚子啊，一定要吃饱，不该花的不要乱花。”

送走父亲，学文从后门进了教室，马上要下课了，他也无心继续写作业，一扭头，看到右前第三组的女生李文莉正侧脸盯着他，他赶紧低下了头，又感觉脸上一阵滚烫。

吃完中午饭，学文去食堂交了大米，换回十斤饭票，又买了七块钱的菜票，准备回教室，路上碰见李文莉和高静。

“哎，我，我爸把钱和粮送来了，我把票还给你”

“你先拿着吧，我够用”李文莉羞涩地答道，还没说完，快嘴高静抢道“就是，客气啥呢，她省出来就是给你的，刘学文你不够意思，你爸来了也不让文莉去见见。”

“说啥呢!”李文莉红着脸追着高静笑着跑开了。

县一中，是本县教学质量最高，办学规模最大的学校，每年的中考和高考上榜率在全县甚至全地区都遥遥领先。在这上学的，有一半是厂矿子弟和县城的居民户，他们上学用粮票换饭票。还有一半是农村学生，每周自带粮食，换取等量饭票，菜票都是用钱换。高二1班，大部分学生都是本校初中考上来的，所以大家都很熟。刘学文是班长，农村来的，人老实，成熟稳重，这可能就是大家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选他当班长的原因吧。李文莉是县上金矿子弟，金矿虽然地处大山沟，却是个相对独立的小社会，学校医院商店邮局样样俱全，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爱好文艺，组织能力强，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高静，是文艺委员。

转眼到了周六，下午上完第二节课就放假了，刘学文收拾完书包，卷起米袋子走出了校门。门口接学生的家长翘首以盼，马路上已是车水马龙，近处的是附近城里赶来的各式自行车，花花绿绿的二六轻便和黑色的二八加重。远一点的是一溜黑色普桑，对面，则是喷着单位名称的各厂矿的通勤大巴，其间还停着几辆拉矿的卡车。秦巴山区矿产丰富，各金矿、铜矿、铁矿、煤矿、磷矿、冶炼厂等等，自西向东分散于境内，各单位都有自己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甚至技校都有。部分学生成绩好，或者是为了得到更好的学习环境和教学质量，就转到一中来上学。周末由家长骑车或开车，或单位的专用大巴车接送。象刘学文这些农村孩子，小部分自己骑自行车，大部分则结伴步行半小时到县城的县运司，然后各自挤上到村里的班车回家。

周六，对于刘学文妈妈来说，是很纠结的一件事，一周了，盼着孩子们早点回家，给做上一顿好吃的补补，因为学校的饭菜油水少，也吃不太饱。但一想到礼拜天上学走时，俩孩子除了拿粮食，还要拿十几块钱，就有些犯愁了。丈夫刘世清是个木匠，给人家修房造屋做家俱打棺材，一天才挣四块钱，而且不是天天都有活干，家里油盐酱醋、穿衣看病、学费、农业税水费电费哪样都得花钱，经常捉襟见肘，有时还得出去借。

刘学文的父亲上过两年小学，也算有点文化，母亲只上过两个月的扫盲夜校。从生产队大集体到大包干小包干，再到现在的分田到户，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仅能混个肚儿圆，大儿子考上县里的高中，他们非常高兴，最终的希望，就是他能考上个好大学，跳出农门吃公家饭，给老刘家争光。二儿子刘学武，在乡中学上初中，好象不是块读书的料，父母对他似乎也没抱什么希望。

下午六点多，天气稍稍凉快了点，一家四口去地里干活，八分地的苞谷杆还长在土里，得用镰刀砍下来，捆起来扛出去，再用架子车拉回家里，用来烧火做饭。趁着干活，母亲又开始对他俩进行现场说教:“当农民太苦了，看你俩干活又不行，所以还是要好好学习，以后能考上个大学，毕业安排工作，还可以住城里，每月领工资，要啥买啥，多好啊，再不用象我们一样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母亲文化少，教育孩子也没什么方法，说话很直白，而且是反复唠叨，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对这些话早听腻了，嘴上不好回应，只好左耳进右耳出，听完也就忘了。

周日一早，兄弟俩被母亲从被窝里叫起来，父亲早已套上架子车，装上五袋谷子，边干活边自言自语:“俗话说云走南，下一年，云走西，放牛娃披蓑衣。看天气，这雨还要下。趁路稍干一点，正好你黑娃婊叔今天上班，咱们赶紧交公粮去。”

吃完饭，带上干粮，一家人前面拉，后面推，赶着架子车向粮站进发。一小时的路程，大家累得气喘吁吁，到了一看，架子车已经排成一条龙。父亲守着车子排队，学文兄弟俩就到前面转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只见验粮的工作人员右手拿着一把一尺来长的空心铁锥样的工具，噗嗤一下扎进粮袋，晃两下拔出来，再倒过来，取样的谷子就从空心洞里滑入左手中，捏几粒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咬几下，呸，吐掉，再用手指扒拉两下手里的谷子。

“三等”

一听三等，那位农民有些不快:“怎么才三等啊!这么好的谷子”。

“好啥好!你看你看，没晒干不说，谷子里还有土坷垃小石子!快抬过去，过称，下一个。”

说话间，嘴里的唾沫星子夹杂着碎谷渣子喷了出来，农民一边擦脸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极不情愿地退了回去，把谷子一袋一袋的放在称上。

下一辆架子车推了上来，经检验为五等。“咋五等呢?”农民显得很惊讶。“你自己看，这杂质，灰尘”说话间，验粮官“噗“朝手中的谷子吹了口气，马上扬起一小股灰尘。

“那能不能给按三等收了，除点重量吧？”那农民近似哀求地说。

“你这谷子晒得还算干，你去风一下吧，弄完兴许能验到二等三等呢。”

看着哀求也无用，农民只好悻悻地把架子车拉到一边处理去了。粮站的院子里都备有风车，就是方便给农民重新过风车清理粮食用的。

看到这里，学文赶紧跑回去，“爸，验粮官严得很，你去找一下黑娃表叔吧。”

“好，来，你们排着，我去找找”。十几分钟后，爸回来了，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章 交公粮

临近晌午，一人啃了一块干馍，终于排到了。验粮官瞅了一眼爸爸，

“啥名字?”边问边一刀戳进了袋子。

“刘世清”爸爸赶紧答道。

嗑、扒、看，验粮官一摆手:“二等，过称”

一听二等，爸爸高兴地答道“好好好”，赶紧招呼学文他们去抬袋子上称。

农民交公粮，一等基本没有，晒干且无杂质的一般都是二等，不太干或有点杂质的依次为三等、四等、五等，水份大或者杂质多的，现场晒上几个小时，或者用风车风一下就能上交了。谁家要是有个熟人在粮站上班，那将是莫大的荣幸，打个招呼，怎么都能上二等三等。

回家的路上又开始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到家时全身已经湿透。妈妈随便做了锅浆水面条，草草吃完，又炒了些泡菜，给俩孩子各装一瓶带上。学文装了十五斤大米，揣着母亲给的二十块钱去学校了。学武学校近，所以每次走的比哥哥晚。

刚出院子没几步，学文又跑了回来:“妈，路太泥了，还是你送我吧”

“好吧，那你先换鞋”正在厨房洗碗的妈妈答应着。随后，学文照例穿着爸爸干活时穿的那双旧解放鞋，手里提着自己的鞋，妈妈扛着米袋子一起出门。走到了大路上，学文脱下解放鞋，在路边的水沟里洗净脚，在裤腿上擦干，换上自己的鞋，把解放鞋递给妈妈，“妈，你回吧，我在这等车。”“我没啥事，一块等等吧。”作为母亲，永远觉得儿子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不放心，她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儿子上车才肯离去，何况这个周末轮到学文看宿舍不回家，一走就是两个礼拜。半个多小时后，班车终于来了，学文上了车，妈妈一直目送着，直到班车走远，拐个弯看不见了，才提着鞋返回。

距校门口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学文看见一辆大巴车刚停在了前面，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认识那是金矿的专用车。十几个学生叽叽喳喳的从车上走下来。他一眼就认出人群中李文莉的背影，她扎着的长头发，随着走路一摆一摆的，粉红色的衣服，白色圆领，雪白的裤子，是那种带竖纹皱褶的料子，脚上穿一双白红相间的运动鞋。就是这个熟悉的背影，时常在学文脑子里萦绕，泛起阵阵涟漪，激动与青涩，还有隐隐的、莫名的期盼。这个背影，有时距他很远，遥不可及，有时却又很近，就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眼前。那颗青春期微微荫动的心，时常为此羞涩地扑扑跳动着，一直，跳到几十年以后。

车上下来的学生，都穿的花花绿绿，有时下最时髦的运动服，有格子花纹带腰束的那种外套，还有厂矿的工装。他们有的腰上挂着随身听，戴着那种大耳机听歌，有的三三两两谈论着昨晚电视剧的情节。而学文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爸爸穿过的一件蓝色中山装，家里还有一件是当兵的堂哥给的一套军装。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刚响完，学生们就一窝蜂地从教室冲出去，他们拿着各式碗筷，以最快的速度跑进食堂。大部分都能自觉排队，只有那么几个人仗着人高马大厚着脸皮插到前面，值日生也拿他们没办法。中午是米饭，那种一盆一盆蒸出来的，每盆一斤六两，用竹刀横竖一划，一份四两，男生一份刚够，有些女生饭量小，食堂师傅就用勺子从再从中间一划分出二两。菜一般有两三种，有荤素之分，素菜三毛，带肉的要贵一些，得七八毛。学文一周也就吃一次荤的。

刘学文只买了四两米饭，没买菜，给了师傅四两饭票，省下了几毛钱的菜票。盖上饭盒盖，学文回到宿舍。从床下自备的木箱里拿出妈妈给他炒的泡菜，倒出最后一份到饭盒里，然后用筷子挑起米饭，把菜埋进米饭下面捂着，再在上面倒点开水，这样就可以让菜稍稍增加点温度。把箱子推进去，转身坐在床上开始吃起饭来。“刘学文，你妈炒的菜好香哟，我尝尝。”还没等学文回话，同宿舍的张建就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进了他的碗里夹菜，“来，学文，尝一下我妈的手艺”说话的是李山，他把自己带的瘦肉炒土豆片给学文夹了一些。一个宿舍八个人，有三四个人经常从家里带菜，有带肉的有不带肉的，有的是为了省钱，有的是为了加荤，因为学校的大锅菜，都被认为没油水。一个宿舍的宿友，大家都比较了解，相互坦诚，甚至不分你我。

又是周六了，上完课，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了，这周轮到刘学文看宿舍。这是学校的规定，每周末每个宿舍都要轮流留下一位同学在宿舍住，可能是为了宿舍安全吧。

周末食堂不卖饭，只有小食堂有，小食堂一般是教师家属开的，饭菜花样较多，味道也好一些，但价钱稍贵点。学文去小食堂买了碗面条，回宿舍路上，碰见了同班的沈浩。

“刘学文，才吃饭呢?”

“嗯，你也看宿舍呀?”

“是啊，你下午干啥?”

“也没啥事，洗衣服吧”

“洗啥洗，赶紧吃，吃完出去玩，一会我去宿舍叫你。”

“去哪?我可不跟你去打魂斗罗。”

“不打游戏”

“打台球?”

“NO NO”

“那是看录像?”

“哎呀都不是，你先吃饭吧，一会我去找你，宿舍等我。”

“那好吧，我等你”说完，学文回到了宿舍。

刚吃完面条，沈浩就进来了，学文被拽着一起走出了校门。拐过一个路口，沈浩说等等，学文正纳闷呢，突然看见李文莉和高静走过来了。

“你们也没回呀?”学文慌忙打招呼。

“我们也看宿舍呀，咋!光兴你看啊”高静神秘的笑着:“下午没事干，沈浩要带我们偷桔子去”

“谁说偷了！是摘，摘!”看着沈浩一脸的无辜，大家都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哎，刘学文，今天特意给你安排个机会，怎么谢我啊？”高静瞪着大眼，调皮地朝李文莉斜了斜。

“我，我帮你们偷桔子吧，怎么样?”学文看了一眼李文莉，她和自己一样，都有些拘谨，脸红了。

一路上，刘学文和李文莉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都没怎么说话。高静和沈浩在前面有说有笑，还不时回头瞅他们一眼。就这样，一直走到半山腰那片桔园。这些桔子都是嫁接过的新品种，树只有一人多高，桔子都有小孩拳头那么大，黄绿相间挤在枝头，压弯了树枝。园子周围，密密麻麻栽着那种没嫁接过的桔树实生苗，浑身长满尖刺，人很难钻进去。四下张望，没人看守。“沈浩，你俩谁上?”高静看着他俩。“我来吧”刘学文自告奋勇。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他也是农民，他非常清楚农民种地的辛苦，偷拿别人的果实是件很丢人的行为。但话已出口，况且出来时自己已经许诺过的，好吧，就偷这一次。他找到一处小空档，跃过去，摘了几个桔子，回来给他们一人两个，自己留了一个。

吃着桔子，不觉已走到山顶，眺眼望去，远处山上红绿黄相间，错落有致，特别是那一片一片的红叶，镶嵌在青山之中，格外醒目。这样的景色，也只有在秋天才能看到。“刘学文，你发什么呆呢!”听到高静喊他，学文一回头，才看见李文莉还在后面，正在艰难地跨过一道石坎。他赶紧跑过去，伸出手，把李文莉拉了过来，直到她站稳才抽回手。李文莉对着他羞涩而感激的笑了笑。就这么突然的几秒钟时间，学文的心居然呯呯乱跳了起来，攥了攥手，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手心出汗了。平生第一次，拉女生的手，拉了自己心目中那位漂亮大方，优雅高贵的公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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