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符生》： 汤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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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汤铺

“面来了。”老妪把一碗面端到桌子上。

可是对着桌子坐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睛直勾勾个地盯着天花板，是一位十六七岁，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

“小伙子？”

依旧没有回应。

“小伙子？”

一连叫了几声，老妪的话才让倪彦回过神来。

“啊……面……是吧，谢谢。”此时的倪彦就像是一个重度口吃的人。

倪彦坐的桌子正在店的正中央，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客人了。一切都很安静，只剩下墙角放置的一尊老钟，发出摆动的滴答声响。

“你从哪儿来啊？”老妪拉出倪彦旁边的椅子坐下，关切地问道。

“我……我从……我从葬礼上来……我从爷爷的葬礼上来。”倪彦答道。他虽然不再盯着天花板，但开始盯起来那碗面。当然，他并不是在看面。

老妪一时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倪彦。似乎是“葬礼”这个词触动了老妪让她想起了些往事，又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什么。

良久，老妪接着说道：“看来你们那里的习俗葬礼是要穿黑色呀。你一定很爱你的爷爷吧，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妪用套袖蹭了蹭脸，她身穿的就是一套简单的粗布衣，唯有头顶有一根玉簪算是个装饰，在一头花白的头发中点缀出些绿色和金色。

看着倪彦没有答话，老妪又接着说：“到了我这个岁数啊，就知道死亡不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也参加过许多葬礼，都是些认识的人啊。你还小，经历的还不多，但是你能够快乐地活下去应该才是你爷爷希望看到的吧。再说了，谁知道离开之后会去哪呢，你呀，也不至于……”

话没有说完，倪彦开口插话道：“不是的……不是的……葬礼上……有鬼！”

老妪一愣，却也没有太吃惊，说道：“葬礼啊，毕竟还是离死亡很近的仪式，会疑神疑鬼的也很正常。”

“不！我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倪彦反驳道。

“别着急，别着急，边吃面边说吧。”

“在棺材上，突然浮现出一个骷髅头的影子，好像是从灵堂上点着的香里面冒出来的，灰色的，雾状的。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错觉，然后传来桀桀的笑声把灵堂都震住了。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棺材上又出现了另一团东西，红色的，就是和棺材一样的那种红色，没有形状，直接把骷髅头都包了起来。

“大家都尖叫着往外跑，我跑出灵堂的时候回头看到那个骷髅头在抖动，那红色的东西就要裂开了，好像骷髅头就要挣扎出来了。

“对了，我听到了爷爷！”

“爷爷？”

“对，他让我快跑！快跑！而且说不要回家。我就玩命地跑，玩命地跑！”倪彦越说越激动。

可是突然一下，他冷静了下来，看向旁边坐着的老妪，问道：“这是哪？”

老妪答道：“这是我的汤铺。怎么？你自己闯进来坐下还要了碗面，你忘了？”

倪彦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脚下。

“我跑了好久，好像跑到了一条街，一回头，好想出现幻觉了，只有白色的浓雾，里面闪着几束白色的光，看不到后面的路了。然后我就进了街口右手边一家店……哦！我想起来了！我看见牌子了。这里是！……这里是！……孟婆婆……汤铺！”

“这就是啦。你可以叫我孟婆婆。”

孟婆婆？重新恢复正常意识的倪彦一瞬间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毕竟“孟婆婆汤铺”忍不住会让人联想，联想到那黄泉河畔，联想到那奈何桥头，联想到那无花无叶、黄沙遍地的八百里死境，联想到居于此的孟婆氏妖魔，和她烹调出的一碗碗孟婆汤。

难道说，我已经死了？是葬礼上那些脏东西？还是我自己吓死过去了？总不是跑到累死吧？……

倪彦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在试探性地打量那位自称孟婆婆的老妪。老妪的笑容看起来很慈祥，并不是穷凶极恶的模样，但倪彦还是不敢开口问些什么。

“别瞎想，就是一间普通的汤铺而已。”老妪看着倪彦惊恐的模样，笑道，“怎么，以为是黄泉的孟婆吗？不过你现在似乎还没有葬礼上害怕。”

倪彦松了一口气，是自己想多了吧。

老妪的话让他放心了一些，但同时也勾起了他的疑问，为什么在葬礼上自己会那么恐惧呢？自己从小到大也不算是一个胆小的人，就比方说刚刚想到自己有可能已经在奈何桥头都没有之前葬礼上那样恐惧，就好像丢了魂魄一样。

老妪站了起来，到后厨端来了一碗汤。“孟婆婆汤，也算是招牌啦，来喝的人可是不少咧。”

倪彦虽然已经基本确定自己还在正常地活着，但还是充满着疑问，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面之后，假装不经意地说道：“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哈。”

老妪走到门口，把门上挂着的牌子翻了过来，转头说道：“刚要营业，你刚才一定是吓坏了，门上的‘休息’都没看到吧。”

倪彦吃完了面，开始喝汤，那汤冰冰凉凉的，似是能够安魂，倪彦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葬礼上发生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异象呢？为什么我会听到爷爷的声音呢？

爷爷？爷爷？爷爷……真的死了吗？

倪彦从小便没了父母，一直是跟随着爷爷生活。倪彦知道爷爷身上确实有一些秘密，有时也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可是倪彦还是想不到该怎样解释这一切。

爷爷叫我不要回家，所以只好沿着街道一直奔跑，可是我一会儿该去哪呢？不能回家，可这天色已晚……

等等，天色已晚？这个汤铺为什么这个点才开始营业？

我跑上了这条街便看不到后面的路了，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什么叫你们那里的习俗葬礼要穿黑色？你们那里？那就不是这里！

“孟婆婆？孟婆婆？”倪彦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急忙喊到。

“哟，喝完了呀，是要结账？毕竟是你爷爷的葬礼，这汤和面就算我孟婆婆送你的吧，不要钱了。”孟婆婆端走了桌子上的碗筷勺，擦了擦桌子，“看你这一身孝服，应该也没带什么钱吧。”

孟婆婆的话打断了倪彦的思路，毕竟疑问太多，突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然而，就在孟婆婆进到后厨的前一刻，倪彦听到她说：“就算要了那边使的钱，也没什么用呀。”

……

第二章 后世

“孟婆婆？孟婆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倪彦起身窜到后厨。

后厨也是寻常后厨的样子，像是农村平房的那种。

只见孟婆婆身形一顿，又开始继续洗刷碗筷，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从……唉，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从街外面来的吧？”

“街外面？那这条街是……”

“你从这个街口进了这条街，你现在是没办法原路回去的。”

“什么？回不去了吗？孟婆婆，你别吓我。不，你是谁？这到底是哪里？”

“我是孟婆婆，我也没什么好骗你的，以你现在的能力真的就还出不了这里。”

我的能力？是说我的能力不够的意思？有能力才能出去？这到底是哪里呀，为什么能进来还出不去了。记得在进门之前没发现街上的景象有什么异常之处，两旁的店铺也别无二致，这不也只是一家普通的汤铺而已吗，卖汤又卖面。

之前用来逃跑的岔路口和选择有那么多，为什么自己偏偏选择了这一条呀。要是那骷髅头真是害人的东西，自己确实逃了，也确实按“爷爷的叮嘱”没有回家，本来已经到达了不幸的谷底，谁想到还能出现这么一档子事。这下倒好，真的是回不去家了。

那岂不是？

那岂不是？

那岂不是不用高考了吗？！

Oh， yes!

倪彦此时高二即将结束，面向高考的综合复习进程已经开始了，正是学习非常辛苦的时候。这时候得知有可能回不去的时候，撇开其他因素不谈，倪彦心中竟有一丝丝的小兴奋。

之前管家老刘一天到晚管着我学习，连口气也松不得，还是爷爷好，从都没有逼自己逼得那么狠，反倒总是给自己申假期出去玩。

然而想到了爷爷，他才刚刚离世，倪彦意识到，现在应该不是适合开心的时候。爷爷离世的悲痛和对前路的迷茫交织的，抹杀了那躲开高考的那一丝丝兴奋。难道要和之前那种富足的生活说古德拜了吗？

这是孟婆婆又接着说：“该说是你运气不好吗？你从葬礼上慌不择路闯到了这条街上，回不去了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也许是命运呢，这东西谁也说不好呀。也许是命运在告诉你，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让你回头吧。”

倪彦心想这个孟婆婆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从我进来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很冷静的样子。无论是葬礼上的异象，还是这条街的诡异之处，她应该都有所了解。

“孟婆婆，您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您一定知道的对吧”

这时，倪彦听到了店门的声音。店门是两扇玻璃门，一开一关，发出吱吱的声响。随后，屋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在叫老板，“有人吗？”听声音，并不是洪亮，反倒是听上去有些不自信。

孟婆婆回了一句：“来啦！”她从地上的一个坛子里麻利地舀出一碗汤来，端了出去。

倪彦正想跟她出去，孟婆婆说道：“你在这里等会吧。”

孟婆婆离开了后厨，倪彦老老实实地留下了。

他心想，孟婆婆这样说，应该是一会可以告诉我些什么吧。

倪彦前后踱步了几分钟，最后凑近刚才孟婆婆舀汤的那个坛子，偷偷地掀开了盖子，轻轻一嗅，正是刚才自己喝的那种汤，也不知道是怎么熬制的，乳白色的浓稠口感，汤里面并没有别的东西，却分外好喝。

新的客人并没有说要点汤，自己之前也没有说。奇怪呐！给客人端汤是这家店固定的做法吗？

作为这家店的招牌，汤确实是很好喝的，倪彦自己也承认，但是直接上汤不会有强买强卖的感觉吗？

正想着，孟婆婆回来了，伴随着店门的声响，应该是刚才那位客人已经走了。倪彦连忙盖上盖子，说：“我就是好奇随便看看。”

“想看就看吧，自家做的，也不值几个钱，大多数情况也就是免费送送客人。”孟婆婆好像看出了倪彦心中的疑问。

“孟婆婆，您老人家一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您说命运让我来到这条街，您能不能指导指导我前路该何处去。”倪彦觉得，这个孟婆婆，既然在这条街上开汤铺，一定不仅是一个开汤铺的普通老板那么简单。

孟婆婆看着倪彦，沉默了许久，说道：“葬礼上的事情离我太远了。眼下的话……我倒是给你指一条可行的路吧，你可以先去后世。”

“后世？！”

“嗯，AfterLife。”

？？？

这里虽然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但也流行一言不合就拽几个英文单词吗？

还有听这位孟婆婆的发音，比自己要标准多了好吧。“您口语不错啊哈哈！”倪彦超级想这么赞一句，但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跑题比较好。

此时倪彦才意识到语言问题，这里说中文，也说英语，似乎和外面世界一样，所以到底是有怎样一番联系呢？

不过，此时让倪彦更加震惊的其实是“后世”这个名字本身，因为爷爷之前就跟自己提过这个名字。

那是爷爷在跟倪彦讲年轻时的故事时，他曾经提到后世这样的一个地方，不过当时只说了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听故事的倪彦还小，好奇问后世是哪里，爷爷也就套用了标准式的家长万能回答模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现在细想，爷爷会不会是知道自己将来有可能去后世才这样说的呀？应该是巧合的对吧，应该是巧合的对吧，细思极恐啊！

“我爷爷曾经跟我提到过后世，他去过。”倪彦控制住情绪说道。

“这样啊，你爷爷叫什么啊。”

“他叫倪一效。”

孟婆婆听到后摇摇头说道：“不认识，不过那或许就真的都能解释得通了。”

“解释什么？葬礼上的事？”

“差不多吧，既然你爷爷去过后世，应该能够确定是和后世有关，但我也没亲眼得见，不好说。”

“去了后世，我就能从这个地方出去吗？”

“讲道理是这样的，具体该怎么做我也不清楚。”孟婆婆一笑，“毕竟，我也就是一个开汤铺的罢了。”

隐士高人啊！这绝对是隐士高人啊！就冲着自嘲的口气，说自己只是个卖汤的谁信啊？

命运看来真的是要把我指引到后世去呀！倪彦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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