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大陆——北州志》——姑苏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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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中原的狼烟渐渐散去，遍地的尸骨诉说着不幸，天边的晚霞被映照成血一般的颜色，在这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隋末唐初，诸侯征伐的时代划下帷幕。至此，大唐王朝在中原屹立，诸侯低下他们高昂的头颅，戴着象征臣服的暗黑色鎏金长帽，身着紫色纹鹿长袍，于苏醒的长安城中觐见中原的雄伟君主——太宗陛下。

太宗八年的春天，大明宫紫宸殿后西府海棠的香气被风裹挟着，从皇宫的这头延伸到那头。

男人在含元殿上远眺，他最喜欢在含元殿上注视他的天下，含元殿位于龙首山，倚天而立，是整个长安城的最高点，含元殿上连流动的空气都充满着权力的气味，这是他的天下，他想。他脸型削瘦，嘴唇极薄，身形有着岁月抵不过的沧桑，很难想象那修长的手中握着天下的权与力，黝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不断变换的云和天，在极深处还有些淡淡的遗憾。尉迟恭披着他的银色铁甲，垂手拱立在男人身后。

“尉迟，秦朝始皇帝为了抵御蛮夷，建长城而固关中，如他这般雄才之人，何惧西北蛮夷？”

“恕老臣愚昧，无法揣度古皇帝的意图。”

“朕也不知这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心思几何，”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然蛮夷就如同我大唐身后的毒蛇，一日不除，朕一日难安。”

“陛下是要……进攻北夷？”尉迟恭试探着问。

男人猛然转过身，盯着面前的将军，沉声道:“将军可愿出长城攻北夷？”

“昔闻北夷苍狼军团骑术无双，早想试试我大唐龙血骑与之相比如何。”尉迟恭单膝跪地，“请陛下军令。”

“好，朕特封你为征北大将军，领兵二十万，另加两万龙血骑，让苍狼在龙的怒吼下战栗。”男人抬头眺望北方，“狼主，该清算了。”北边的天空此时红霞万丈，隐隐有狼的嘶吼……

太宗九年，龙与群狼厮杀不下，霍尔布布草原伏尸遍野，三千里洛河一夜尽红。

在大军划整为零牵制狼骑士两翼的情形下，征北大将军尉迟恭亲率两千龙血卫，在狼骑士的怒吼中直插狼群的中心圈地。随着尉迟恭手中双鞭落下，这位在狼背上统治北方草原的狼主终于饮恨归天，群狼四散而逃。

自此，北夷在大唐的铁蹄下一溃千里，铁骑出征而寸草不生，再没有歌舞，再没有篝火，再没有老人唱的豪迈的歌曲，剩下的只是单方面的屠杀和践踏，霍尔布布草原和洛河平原上无数的尸体用那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苍穹，仿佛在向天神祈求。

十一月，极北之地，凛冬之海。将军策马而立，披着暗黑色大氅，下面幽黑色盔甲泛着森冷，眉毛上挂着点点冰屑，胯下赤色龙血马沉重的呼吸着，马蹄不停的刨动，将军横剑在前，身后清一色黑甲骑士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北夷部落的残余。

北夷部落少主孛儿只斤·铁勒平静的看着赤马上的大唐将军，猛地抽出他的战刀，遥指前方龙血骑，喝道:“来，让我试试龙血骑的铁蹄能不能踏碎我的头骨！”

尉迟恭沉默了一会，流露出伤感的神色，“为表示对孛儿只斤家族的敬意，龙血骑，以龙之名，葬天！”将军低沉的声音传出。

龙血骑精气神骤然间高度统一，在背后掀起滚滚沙尘，一条线般高速移动而来。穆勒紧握战刀的手上青筋浮现。凛冬之海尽头忽有冰屑喷薄而出，暴风雪在海上酝酿，龙血马骤然失控，尉迟恭眼睛微眯，喝道，“全军后退！”奈何将士胯下龙血马失控，纷纷将将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突然间，海面上一层冰铺成的道路延伸而来，模糊的轮廓出现，草原的温度骤然降低，龙血骑在惊恐中被冰封。

女人从凛冬中走出，她高雅，美丽，明亮的双眸充满哀伤，她望着冰封中的龙血骑，唇角微叹，尉迟恭带来的大唐龙血骑，就在这一声叹中化为冰屑，散在草原的泥土里，化作第二年的养分，她纤长的手指抚过将军的面庞。

“告诉我，故乡的梅花开了吗？”

唐书：

太宗八年，帝权倾中原，感北夷蛮荒，立尉迟出征北大将军，北上伐夷。其时渡洛河，灭强敌而贱人命，过象山而踏尸骨，执铁骑而吞狼主，威振朔北。

将军欲取极北之地扩帝国疆域，及至凛冬，忽有白雪连飘三月，大军覆灭，将军尸寒，洛河流域大水侵没，河宽十里，水深十丈，偶有巨浪，非大船莫能过。

太宗十年，一月春，大明宫太液池冰冻三尺，十年不化。

真说：

历史上唐朝北方被突厥困扰，突厥是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他们以狼为图腾，骁勇善战，他们的国王被称为“可汗”。

唐太宗登基的时候突厥就曾在颉利可汗的带领下大举进犯，直指长安，太宗被迫签定了和平条约。

贞观三年十一月，太宗任命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战争全面展开。不到半年，大唐军队即大获全胜。西起阴山北至大漠的广阔地带，都被收入唐帝国版图，颉利可汗则成为俘虏，东突厥从此灭亡，西突厥俯首称臣。

在征伐东突厥的战争中，苏定方率两百余人纵马奔袭颉利可汗营帐大获全胜，苏定方，名烈，字定方。

第一章 风过满川，露红晚，海棠渐乱

东风渐绿洛河西，雁子归来，云深阔跃低。

塔塔木草原的黄昏，男人收拾了一天的疲惫，从草原上站起身，带着吃饱的牛羊，沿着火烧般的红霞，踱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帐篷。这时帐篷里往往会飘出浓郁的奶香，夹杂着烈酒的醇香，男人将自己的猎物放下，喝一大口妻子准备好的烈酒，这时便开始讨论今天的收获，好运的会猎到小鹿崽，晚饭就会是鲜嫩的鹿肉和金黄的烤鹿腿，鹿肉上细细的抹着胡椒和黑酱，细致的还会撒上晒干的野菜叶，放在从东陆换来的细瓷盘上，再扫上一层獭子油。男人先忍不住抓一块鹿肉，咬了满嘴的油和酱，拿起旁边的羊奶大灌下去，架子上鹿腿的油一滴一滴的向下滴，女人这时会撒上大盐粒子和少量胡椒，任由胡椒和烤肉的香味蔓延，若是帐篷外路过的人闻到了这香气，免不得要来吃几口，倘若如此，男人往往会和客人豪饮至半夜，女人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男人的谈论至月落星沉。

清晨的草原是最和谐的，穆罕河旁的一个帐篷里，阿艾彦掀开帐篷一角，眺望着远方的初阳。

初阳照在穆罕河上，染成一线黄霞，河边的牧草沾着露水，阿艾彦目光从初阳落到穆罕河上，羊羔踩着只能没到蹄边的水，在河边耷拉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着看着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艾彦，”帐篷被人掀开，阿塔娜穿着淡粉色的碎花裙子，纹着红色花边的裙裾和早上刚扎好的马尾随风飘动，黑瞳蓝底的眼睛透露着几分无奈，“吃饭了，阿妈做了新鲜的羊奶。”

羊奶的香气蔓延着，阿艾彦抽了抽鼻子，小口喝下。“阿爸呢？”阿塔娜嘴里塞着一块乳酪，含糊不清的问。旁边的妇人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汗在金帐议事，好像事情很紧急的样子。”

“让开！”帐篷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哈巴尔穿着他乌黑的盔甲，猛地掀开帐篷，脸上的惊慌毫不掩饰，“阿妈，可汗要征伐柯腾尔部！”哐，妇人手中碗筷滑落。“母亲，母亲，”哈巴尔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晕倒的妇人，对身后的侍卫吼道：“快去叫大天师！”

柯腾尔部落，在白口河北侧的山坡上，唐古特·穆火骑在他的红云马上，横刀而立，身后清一色的黑甲士兵，为首的年轻红袍武士面色凝重。

看着远处白口河外的滚滚烟尘，穆火重重地吐一口气：“好快啊，这就是苏岩的狼骑吗？”

“斥候报告，狼骑距白口河一百里。”

“告诉穆虎，刀索手埋伏白口河三十里内挖好的坑洼中，以鹰啼为信。”

“让巴火领一千名水性好的战士，带好绊马索，埋伏在白口河的水藻沟里。”

“明早，佯攻诈退，将狼骑引入。”

穆火面色平静的下着命令，今天他罕见地穿上了自己的暗青色战袍。穆火平时就像绝大多数淳朴的柯腾尔牧民一样，穿着老旧的麻条布衣，在人群里当个普通人，要不是他腰间常常佩着他那鲨皮的精致匕首，好几次都会被牧民拉去喝酒。

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苏醒的老虎是凶残的。

白口河外，当前一人勒马，黑骑卷起的漫天烟尘一滞，整齐干净的动作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苏恩披着黑色大氅，胯下是西域高昌国相赠的火羽，黑甲将军骑着他的红驹，策马而上，两人并肩眺望。

“多么美丽的白口河，”孛儿只斤·苏恩看着映着青色的河水，轻声道，“没想到再来腾格尔草原竟然是这种情形。”

“可汗莫忘今日发兵所为何事。”黑甲将军冷冷道。

苏恩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看向天边的红霞。

“三弟，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出生的那天我刚在外面杀了一头小鹿崽，母亲抱着你给我看，我脸上手上满是血污，那会你瞪大眼睛看着我，就这么看着看着，哭声就停止了下来，你朝我伸出来手，那么小，只能握住我的手指，”苏恩侧对着苏岩，脸上的神色在天边的晚霞的映衬下，让人看不清，“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没人愿意握我的手，你握住了我的手，那就像我被整个草原热爱着。”

一风满川过，黑甲下拿枪的手微微颤抖，苏岩突然觉得嗓子有些酸涩，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是苏岩想起了二哥布满血痕的脸，于是继续沉默着。

“我知道你和阿穆关系不好，也知道你主张和穆火开战的原因。”

“可汗！”

“不要小看阿穆，愤怒的老虎会把狼群撕碎。”

苏恩猛地调转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缰绳一驰，“神女吐云雾兮大风扬，男儿跨我骏马兮守草原······”

“安营扎寨，喂饱马匹，明日我要三万柯腾尔男人的大好头颅！”苏岩红驹化成红影奔下。

印着狰狞的狼首的大旗飘扬着，火羽在帐外静静地站立，苏恩缓缓地喝着东州的红茶。他尤其喜欢东州的这种名为红海棠的热茶，相比草原的羊奶，热茶化在口中的味道由涩转甜的感觉是羊奶无法比拟的，就像成为草原的可汗，必须放弃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他想。

帐外，火羽以它独特的鼻翼，发出了比往常的喘息更为独特的声音。“我知道你来了。”苏恩放下手中的茶杯。帐外沉默了许久，穿着暗青色甲胄的男人带着铠甲碰撞声缓步走进，苏恩看着男人腰间佩着的鲨皮匕首，上面刻有‘苏恩’两个字，男人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苏恩。

“保护大汗！”苏岩暴怒的声音响起，自己则闯进苏恩的大帐。苏岩一进帐便看见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认出了这个穿着暗青色甲胄的男人，苏恩朝苏岩摆摆手，苏岩知趣地退了下去。

桌案上放着两个精瓷茶杯，茶杯里缓缓有热气飘出，穆火隔着热气努力的想要看清苏恩的脸，还是看不清了啊，他想。穆火径直坐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眉头微皱，“你还是喜欢喝这种东陆的红海棠，我就不喜欢这种温弱的口感，像东陆那群酸人一样软腻，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就应该喝我们草原上青铜罐里烧喉的烈酒，骑着强壮的骏马驰骋，拿着锋锐的战刀割掉敌人的喉咙。”穆火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苏恩。

“非要这么做吗？”

“可汗已经在做了，不是吗？”

苏恩沉默了下去，低头看着在茶杯里沉落的红海棠，穆火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

“吉雅还好吗？”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啊。”苏恩轻声道。

“阿艾彦那孩子怎么样了？那孩子和你小时候真像啊。”

“还好。”苏恩想起那个沉默的孩子。

帐里陷入沉默，穆火看着大汗，摸着腰间的鲨皮短剑，那年真格部落可汗来白口河的柯腾尔部做客，可汗身旁有个抱着弓箭沉默的孩子，那孩子眼里穆火看不见光，只有黑，只是穆火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沉默的孩子会成为后来草原上的可汗。

“时间要到了，阿灵还在等我回去。”穆火转身。

“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呢？”苏恩看着他背影，低声问。

“为了见故人。”

“见了之后呢？”

“故人不是故人了。”

他微微一顿，偏了偏头：“我会赌上性命的。”

“真羡慕你能赌上性命，有些人，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法作为赌注啊。”苏恩盯着茶杯里的红海棠，没有抬头。

杯里的红海棠，乱了。

苏岩猛地闯进来，看着可汗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氤氲的灯光下看不清可汗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了被捏的微微变型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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