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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啼血
(本作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甚是巧合)
布谷最初是没有名字的,正如最初这世上也没有叫做“布谷”的人一样。
布谷是一只妖怪,一只胆小的刚化作人形不久的妖怪。不过不像一些故事里那样,布谷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妖怪,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化形的。事情仿佛就是如此自然又令人不知所以然地发生了,在某天某个时刻过后,他便拥有了现在的躯体。
一开始的惊奇过后,布谷很快就陷入了困境之中,也正是因此布谷才不得不尝试着去接触人类……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是布谷化形后的第六个年头。不同于一开始的一无所有,现在布谷不但有着自己的名字,还拥有了自己简陋却实在的一间茅草屋。
刚化形时赤身裸体地在林中觅食,半天后一无所获时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当然了,在人类中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仿佛初生儿的布谷却有着成年的体魄。他想起当年在隔壁王婆婆家的地里捡谷粒与草籽填饱肚子被发现时的情形仍觉得窘迫不堪——懵懂的只会嘶哑地喊出“布谷”叫声的小妖在那时满心地惶恐,而现在想起时更多的却是人性化了的羞窘。
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布谷迎着晨曦的微光在院子里伸展身体,春末之际早晨的湿润空气带着泥土微腥的清新味道。今早天色蒙蒙发亮时,隔壁的王爷爷便隔着院门喊布谷起身:“布谷,布谷,起来了。早点去送柴火了。”
“好。”布谷一边这样大声地应着,一边揉着眼睛从木板床上爬起来。昨夜倒腾不休地想要嘶吼喊叫一番的身体睡下后却恢复得很好,布谷很快就洗漱好,伸展了下后担起码在院子一角的柴火,穿过院门跟在王爷爷的后面,沿着村道往镇子里走去。
郡安镇是繁华的,多过村落十倍的人口聚居于此,木楼石院林立,其间富贵人家也不在少数。布谷穿着粗制的打着补丁的短衫,担着两石柴火跟在王爷爷的身后。他脸上挂着笑,穿行在汇集起来入镇的农工人群中,除了样貌外就毫不起眼了。布谷与王爷爷慢慢地从人流中脱离出来,由市集拐入小巷,很快就来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处。
王爷爷喘着气,慢腾腾地敲开了这后院的小门,在家丁打扮的一个男子的指引下进了门,布谷紧随其后地也踏了进去。
穿过院门,布谷顺着一条小路来到了伙房,他利落地抢先将柴禾卸在柴房的角落,随后忙不迭地接过王爷爷肩头的柴禾,一同放下堆在一起。见柴禾放好之后,家丁叫了王爷爷随他去见管家领银钱,布谷则被推说着赶去后门处呆着。对这些富贵人家而言,布谷这样的贫民甚至连家奴都不如。
布谷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半弯着腰扶着王爷爷走出柴房,跟着走了几步路后慢腾腾地拎着两根担棍,吹着晨间的清风走向来时的路。
只是一不留神之下,布谷在几个拐弯后却是进了另一个院子里。
后院伙房这片连着的,正是这户人家的西厢房,是颇有声名的张家小姐的住处。布谷收敛了脸上的笑,瞧见前面花丛边的一道女孩子的纤细身影,驻足不再前行。他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但看着前面沉静又曼妙的女子身影,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转头退去。
说起来,这户人家家主姓张,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闲赋秀才,在小镇里开了间私塾,倒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着他祖上是在京城做过大官的,也因着他头上的秀才之称、授业恩师之名。而坊间更是传着一个说法,说这张秀才家的姑娘貌若天仙,养在深闺中更是知书达理,女工也是一顶一地厉害。这说法也不知是由何人提起,又是谁去传开的,但因着女子几乎从未在大众面前露过面,反倒奇怪地助长了这种说法。
眼看着张家的女子年岁渐长,也是快到了婚嫁的年龄,张家家主也开始上心了起来。一方面更加护紧了自家豆蔻年华的女儿,一方面也开始细思挑拣镇里排得上号的公子们。
布谷是知道这镇上的传言的,也正是因为传言才对前头的女子起了好奇心。“张小姐该是个很美的女子吧!”布谷心里这般想着,脚步越发踌躇不前。光是一个背影便迷人耀眼的张小姐,让布谷的心脏跳动得飞快,是激动又是难言的心悸。
粉色衣裳的姑娘并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眼底的画,她默默地站在桃树与花丛前,细细地嗅着花香,微凉的晨风吹拂在她的身上,渐渐升起的红日在她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发丝浮动,转首顾盼生姿,美人如画,美人似仙。也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不远处站立着的保持着灿烂微笑的少年。
布谷在她回首的一瞬间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曦光下的画面是如此的美好,布谷在这一刻死死地屏住了呼吸,像抓住这一刻的时间般不敢动弹,小心翼翼的神色又掩盖不住眼中的惊艳与渴望。
小姐看清了男子直白的目光时,双颊飞快地染上了粉色,她侧了脸,抬起手半掩住脸颊,水润的黑眼睛不敢直视布谷的眼睛。布谷瞧着张小姐的举动,觉得仿佛看见了山上灵动又雪白的兔子,懵懂的模样干净又可爱。
然而布谷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他不该这样直直地盯着一个姑娘家。他想,“我应该送她点什么东西……”布谷的心思很单纯,就如同他的眼睛以及笑容一样,干净剔透。
“你,”姑娘掩在在袖子后的嘴唇轻轻咬了咬,忍住羞意先开了口,“你是谁?怎么……怎么到这来的?”布谷觉得这真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了,清脆中带着轻轻的娇嗔的语气。布谷呆愣愣地加大了笑容,心底凭空生出了些紧张的情绪,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又越发紧张,脑门发热,清俊的脸上也显出窘迫的神色来。
姑娘瞧得他脸上神色变幻,身上一幅虽破却干净简单的打扮,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见着布谷呆呆愣愣的模样,觉得莫名好玩了一些。她从小便没怎么见过同龄的男子,心底总归是好奇的;而眼前的布谷呆憨又清秀的模样也很是能博得女子的好感。
“我……”布谷支吾了几声,张口又闭上,双手提着担棍紧张地背到身后去,他垂头想了想,又欢喜地抬起头来。张小姐看着他的举动,木愣愣地又欢喜地对着自己笑,心脏欢快地跳动起来,她听见自己轻快的声音:“你,你笑什么?”
布谷也就在这时迈步走近来,他背在身后的手中不知怎么地多出来两束长长的翎羽,翎羽是藏青色间夹着深蓝的色泽,好看得很。张小姐提起来的心又欢乐地开始跳动起来,她睁着黑眼睛,盯着迎着阳光走近的男子,他手中的翎羽漂亮得夺住了她的目光。
“送给你。你,你很漂亮。”布谷说这话时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有些飘扬,找不到平日里的自己的声音——他想,“他的心脏跳动得太快了,仿佛升到了嗓子口,都快要跳出来了。”
而后面是怎样的呢?
布谷只记得姑娘接过他手中的尾羽,低垂下头露出粉色细腻的脖子。他脑袋里像是炸开的烟火,轰鸣热烈,带着过节般喜悦的气氛。
布谷随后是飘飘然地走出了院子,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就呆呆地迈着别扭的步伐走了出去。张小姐站在原地,心脏跳动得热烈,魔怔地抬头看一眼,笑一声,又低下头把玩着好看的翎羽……
一见误终生。
年少的小妖怪自那日回家后,便时不时地想起那道花丛边的身影。布谷当天晚上趴在木床上,他比划着手指,数着下次再去送柴禾的日子,半月之数,还要很久很久……布谷趴睡着,妖生第一次为了女子思索难眠。
隔天布谷就振作了起来,他想,半月的时间这么长,却恰好能让他去准备再次见面时送的礼物,他便又忙碌了起来……
第一天布谷早早地上山去砍好柴禾,带回家后整齐地堆叠起来,他砍了很多很多,想着也许砍得多了,说不定能尽早送去;第二天布谷又跑去抓了小半窝雪白的兔子,砌起兔窝养了起来,他想张小姐看起来就很像这样可爱的小动物,她应该也会喜欢兔子吧;第三天布谷决定修葺他的屋子,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要把自己的家弄好看起来,万一张小姐能住进来呢;第四天布谷砌了墙,又把屋顶的茅草重新换了一拨;第五天布谷想起了张小姐赏花的样子,决定在院子的一侧栽上好看的花朵,他仔细地挑了杜鹃花种下;第六天……直到第十四天,布谷都在记着张小姐留给他的数分钟内的印象,他发了疯般地在自己的生活中计划着张小姐的存在。
时间悄然地流淌到了再次送柴的第十五天,布谷在第十三天的晚上便兴奋得整夜睡不下,临到该出发的前一天反而沉静了下来,他藏了一束开得正艳的火红的杜鹃花,决定就送给张小姐这束花了。
……
再次见面时还是在原先的地方。张小姐静静地站在树下嗅着花丛的香味,又仿佛是特地停在这里等着人;布谷踏步的声音先是急促又悄然地安静下来,张小姐便知道他来了。
第二次见面时布谷仍然是一幅笨拙的模样,张小姐也羞答答地站在原地,布谷的傻笑一直就没停过,他说带了礼物送她。张小姐接过花,羞涩地道谢,然后也安静下来。她垂着头看花、看鞋子、看石板,而布谷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痴痴地笑着。
布谷觉得这样看着张小姐他就很满足了……
“你叫什么?”她轻声问。
“布,布谷!”他低声答。
也没有再多的言语,布谷很快就又匆匆地走了,他耳尖地听见王爷爷喊叫他名字的声音。来去匆匆的布谷很是遗憾,这次见张小姐也没多久呢。
“呆子!”张小姐抚着杜鹃花,端庄地站着看着布谷跑远的身影,轻轻地笑。
欲望的膨胀从来都不是缓步起来的,布谷这次返回的路上、或者说是从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后悔了。他想,张小姐收下了他的尾羽,收下了他的花,大抵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他的吧?布谷想起张小姐羞涩的笑颜,他脑海里翻腾起疯狂又让人激动的念头:他要趁着夜色翻进去跟张小姐见面!
“谁也阻挡不了我的。”布谷想。
……
当晚,布谷匆匆忙忙地在家里吃过了饭,摘下另一束盛开的杜鹃花,他便再次踏上了去见张小姐的路上。晚间进入小镇时还被卫兵盘问了一番,布谷低声下气地又补上了一枚铜币才进的镇子。当然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他去见张小姐的决心,他熟练地沿着小镇的路借着月色与夜集的灯火一路小跑到了张家的后门处。刚入夜不久的张府还稍有人气,后院寥寥的灯火亮着,布谷辨别出了张小姐的屋里亮着灯,但是伙房里同样也是亮着灯。
张府是在渐渐地没落下来的。张家主只是挂着秀才的名声,并没有真正地当上个一官半职;而年轻的一辈却只有独生女,既不能参与科举又无法续上家族香火。这也一直都是张家主的心病。
布谷在后门不远处蹲了下来,难挨地等上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了伙房熄了灯。他小心又急迫地翻过了墙,后背朝下地摔在了张府的泥地上,不过好歹并没让人发现,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很好地护住了怀里的杜鹃花。
“张小姐,我来见你了。”布谷暗暗地给自己打气,借着月色伏低了身体摸向张小姐的院子去。他顺着有限的记忆找到了白天会面的地方,四下一打量,顺着亮光就看见了侧对着窗坐在桌边静静地刺绣的张小姐。灯火红漫,亮光里张小姐专注的神情令他痴迷,布谷站在屋外,沉浸在看见心上人的喜悦与宁静中。
屋里的张小姐正在绣着她火红的嫁衣,嫁衣是她过世的母亲留下的,张小姐只是在上面再添些纹饰而已;不过,她手边的头帕倒是全都要由自己绣的,她已经想好了要在上面绣上什么花了。
布谷在屋外静静地看了会张小姐的侧脸,他捧起手中的杜鹃花,走近了屋子,他想,他仍然只要在窗外静静地看张小姐就够了。不需要张小姐怎样去回应他,布谷悄悄地走到木屋的窗前,看着张小姐在里屋、只露出一个侧脸,专注地绣着头帕,他将杜鹃花放在了窗台上,也没有惊动屋里的姑娘。
夜色静谧而温柔。
张小姐不知道布谷这个呆子正探着头看她,她对着桌边插在青瓷瓶中的杜鹃花认真地将它绣在自己的头帕上,一针一线,一心一意地绣着。她想起父亲在给她插杜鹃花时有意无意地调笑她的样子,既是羞窘又甜蜜。“呆子。”张小姐轻轻地呢喃,扎下下一针时整个身子抖了一抖,血珠在她的指尖冒出。
她心头一颤,惊觉一般地抬头看向四周,外屋的窗户开着,窗台空旷透出外边院子的一角。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响动或者别的,然而张小姐心头还是慌乱地跳动着,她咬唇暗自镇定下来,忍着心颤的感觉继续绣着她出嫁的头帕。
夜色渐深,张小姐打了个呵欠,将针线和嫁衣裹起,她挺直了腰背,又稍稍放松了下来;她起身来到外屋窗户前,透过窗户看了下白天清晨布谷来时的小道,随后叹了口气,将窗户跟门关上锁好,回到里屋便躺下歇息了。张小姐睡下之前还在想,“又要半月之后才能再见了,”她心底悄悄地期待着布谷下次带来的礼物。
……
张小姐当天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她心底有着一种诡异的不安感让她睡得头脑昏沉不堪,而往日安静的镇子里却响了大半夜的杜鹃鸟的凄厉啼声,“布谷布谷”的喊叫声让张小姐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
隔天一早,仿佛印证着她的不安预感一般地,张小姐最先等到的是来自父亲的一顿训诫以及一纸婚约,同时,她也被父亲正式禁了足。
十日为期,明媒正娶。
张家小姐就要嫁给同镇的富商子弟的消息很快就流传了开来,商家子弟大肆地采办彩礼,哄闹着颇有全镇同庆的气势。
张小姐开始锁在房间里,张府挂上的喜庆的彩带、红灯笼等等仿佛都与她无关,她沉默地消沉地准备着独属于她的那份嫁衣,执着地仍想绣好那朵杜鹃花。
第一日她沉默地在火红的嫁衣上绣上了数朵杜鹃花,吐蕊的、半开的、枯黄的杜鹃花,她对着桌上养着的花静静地发着呆,直至深夜,陪伴她的仍然是昨晚响至半夜的“布谷”声,但奇异地是张小姐却在这声音中找到了一丝的安慰,她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她在绣头帕,花纹仍然执着地挑选了盛开的杜鹃花,这日她心神不宁地,频频地扎到手指,张小姐抿着唇,将伤口的血迹涂抹在了丝线上,杜鹃花红得妖艳。这一天半夜却没了布谷鸟的嘶喊声,张小姐半夜时起身对着窗户沉沉地发呆,神色平静又无神。
第三日张小姐把嫁衣塞进了箱底,她坐在桌边对着杜鹃花发起了呆,一晃便是天黑。这一日布谷鸟的啼声仍然未曾响起。张小姐怅然若失了半宿,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四日到第七日,父亲请的喜婆开始在房间内装扮起来,又将张小姐摆布着换上了嫁衣,妆红如火;同样地张小姐被逼着开始学习女训、相夫教子之道。她白日里麻木地听着,乖巧地挺直腰背将一切都记得很好,喜婆对此很是满意;而到了夜间,她所等待地啼叫声却一直都未响起。
第八日,张小姐开始准备出嫁。她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将漂亮的翎羽横插在盘起地青丝上,从模糊地铜镜里也能窥出她地绝色容颜。她踏出了数日未出的房门,在常驻足地那棵树下停下,张小姐记起与布谷第一次见面地情形。她抚着脑后别着地翎羽,转头露出倾城的笑颜。也就是这时,飞得忽高忽低的一只杜鹃鸟带着满身地伤痕撞进了她的怀抱。张小姐捧住这只布谷鸟,怔怔地落着泪,“布谷布谷,你可知我心悦你。”她决定要养这只布谷鸟了。
第九日,张小姐将桌上彻底枯萎了地杜鹃花洒在花丛之中;她小心地包扎好了鸟儿的两只断腿,将米粥碾碎了喂给失去了舌头的布谷鸟。布谷鸟就睁着黑亮地眼睛盯着张小姐,嘴角的红色艳丽无比。
第十日,张小姐出嫁了。布谷鸟趴在桌子上看着她被喜婆摆布着穿上繁复的嫁衣与礼服,看着张小姐执拗地在金饰上再别上翎羽,他张大了嘴无声地嘶吼,然后颓然地趴下。无力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心底的痛觉仿佛像是那日在柴房时被生生打断的腿,像是在失去了人形后嘶哑地凄厉啼叫又被人拔掉的舌头,像是多日未食后拼命地扑腾才飞起地身躯。
“布谷布谷……”布谷鸟在心底哀鸣,没人知道它曾是人,也没人知道布谷还在她身边;可是,又不如不在。
一见误终生,再见却别离。
……
张小姐出嫁的那日,红妆霓裳,妖艳地红色杜鹃花映得美人如画;小镇上的人热热闹闹地欢庆了三日。
陪着张小姐一起嫁过去的那只布谷鸟很快便死在了角落里,死的时候它嘴里叼着张小姐出嫁时套着地头帕,布谷鸟嘴角的殷红蔓延了整个头帕上的杜鹃花。张小姐为它落泪了许久,但也很快就过去了。
她嫁了个很爱她的夫君,爱她倾世的容颜。
……
“后来呢后来呢?”木质的阁楼内,一个小女孩半跪着抱紧了成年男子的大腿,她手心里攥着漂亮的藏青色翎羽,嘴里催着要听故事的后续。
“后来?”男子抱起了腿边的小女孩,放在怀里抱住,接着说:“在出嫁后地第二个年头,张小姐生下了一个女孩子,取名谷雨,不过按着约定却随了张家的姓。”男子左手捧起那张头帕,轻声地讲着。“然而故事并没有就此美满起来,商家子弟在其后的第三个年头染病去世,死在了青楼里。张小姐开始守寡。而随着小谷雨的长大,张小姐将她送去了张府,随后在一个春日里病逝了。”
“哇啊!”小女孩听完半懂不懂地:“死了是什么?”她拧了眉,随后小手攥紧了翎羽提要求,“爹!我要这个漂漂的羽毛!”
“好。我的小公主要什么都可以。”
男子回忆起在那个春日里,张小姐平静地站在树下的身影,她头上地翎羽引起了男子的趣味。随后是很自然的公平地买卖,男子带走了她的翎羽和殷红的头帕,而张小姐则安宁地躺在了春末地泥土里,世上没有人会再想起张小姐与那只可怜的布谷鸟。
那染红地杜鹃花纹饰的头帕与翎羽也就此在铭阁里常驻下来,阁楼的主人会好好地替世人记下这段情爱。
一山不容二虎
(本作应智障提议所作,如有雷同,绝不可能)
环首山近日不大安宁,当然,往日也没安宁到哪里去。
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的,环首山上住着一只凶恶的老虎,十数年间也不见它离开或者死去。当然了,每次传出它还住在山上的消息,多是伴随着一个或者数个猎户死亡的消息一起传开的。
十多年前,老虎刚在这山头住下时,山脚的村民们还组织过一次围剿老虎的行动;不过至今这头老虎都还在这山上安稳地住着,反倒是山脚下的人家在后来一次性地全搬走了。后来的几年间,陆陆续续地还有自恃勇猛的猎户上山招惹这老虎,当然也都没见着哪个猎户能拖着这老虎的尸体或者皮带下山来,更多的是从此就没再回到山下来。
而更加骇人且让村民们尽数一夜之间搬走的缘由,却是这老虎某次惊人的举动。从那以后,这环首山附近村镇里的人都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环首山,是这头老虎的虎窝。
一山归一虎,无人敢触其霉头。
从山脚下那村里搬走的老人们提起这老虎时,总要先喘上一口气,才抖着音调地说着:“这老虎怕是修成了妖了!可惹不得啊!”半大的孩子们自然是将信将疑的,却也在听到老人们传述的故事里听出了骇然的信息:“这吊睛大虫,实是通人性的。当年村里的粗汉子们不信邪地三番五次上山去触这老虎的霉头,后来啊,有一天这老虎发怒了,它拍着当日被它咬死的又一个汉子的尸体,直直地进了村。”
“这头白色的老虎拍着尸体,将尸体丢在了山脚下的空地上。”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让人扶稳了,看着围在身边的孩童们露出惊奇多过于害怕的表情,她悠悠地继续说:“隔天,一大清早地,村子里的人发现那头老虎啊,就静静地卧在离村子不远的山脚下,时不时地盯着村口聚起的人。大家伙那时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啊,都被老虎那阴森森的眼睛盯得后背发凉,就这样心惊胆战地到了中午,那老虎就直直地往村里走来,不跑不吼地,也不理四处躲进房子里探头观望的人群,它啊,进了离山最近的一户人家,一爪拍死了一头缩着脑袋的黄狗,当场就进食起来,吃完又在院里的水桶里洗了爪子和毛,接着回到了林子边,仍然窝下来看着村子里。”
老人家拍了拍胸口,轻轻地说着那头老虎给她留下的记忆,“大家伙看到这老虎成精了的举动后,当天下午整个村子的人乌泱泱地走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人,也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在挣扎罢了。黄昏时那老虎再次进了村,这次它就没中午那样仁慈了。它挑了一户锁上门躲着的人家,虎爪生风地拍碎了门,拍得顶在门后的人扑在了地上,这老虎就踩在那人的背上,虎嘴悬在了惊恐得不敢大叫的人头上。不过万幸地是,这老虎并没有咬死汉子,据说它看了几眼屋里瘫坐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俩,鼻子里哼了两声,调头就往院子外去了,照旧是吃了几只不敢动弹的公鸡。”
“当晚这村子就空了下来,没人敢再住着了。”老人家说完这话后叹着气,望向了环首山高耸的主峰,山峰青翠,却遥远得似在天边。
小孩子们秉着呼吸,听着老人家的描述在心底对着那头未曾谋面的老虎也起了敬畏的心,害怕是不见得的,还在泥地里打滚的皮猴子哪里懂得怕这些东西。
而那些被人所敬畏的存在,却更多地是懒得搭理他们的。
……
环首山上,作为山大王的存在的虎妖如今的心情却不大好。
这头有着漂亮的雪白色毛发的成年老虎烦躁地窝在虎洞里,虎额上肖似“王”字的毛发是鲜艳的亮红色泽,她烦躁地甩动着尾巴,浅金色的眼睛里黑得发亮的瞳仁印着一个神色妖媚的人类影子。
虎妖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它看着身旁脸色酡红的女子,翻身起来正对着她,浅金色的眼睛锐利地注视着女子。虎妖烦躁地按了按前爪,对着仍然蠢蠢欲动想要靠近的女子,它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之意,有种想要一爪直接拍死了事的冲动。
事情是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子的呢!虎妖在心底抓狂着,它渐渐地升腾起破坏毁灭些什么的欲望。
“不,总感觉最近很不对劲,什么都不对劲。”虎妖想。
作为一只得道多年的虎妖,它心底还是十分相信自己毫无缘由的直觉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女子最近表现得奇奇怪怪的,就连它自己,也不大对劲得很,只不过是在这女子面前表现得更加明显起来:毫无缘由地犯困,日渐懒惰地一睡便是一日;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日,食欲却还不如飘雪的时节那样旺盛;还有则是诡异地涌上心头的烦躁感,易怒易爆,更像是如同儿时磨爪时那难耐地想要撕裂些什么东西的痒痒感。
虎妖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病。
它看着面前一脸谄媚与透着媚意的女子,按了按前爪,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忍住,自己留下的小妖,怎么都不能随便就撕了:“忍住,忍住!”虽然也不是它特意去救下的女子,不过虎妖也不会随便地就取了她的性命,毕竟妖类本身修行便不易,更遑论这些毫无血脉的普通动物了,要修成这幅人身已然是上天眷顾。
虎妖并不是普通的老虎,从它出生的那一刻时,拥有着一丝圣兽白虎血脉的它便知道了许多事情:例如它的身世,例如它会有什么天赋,例如它要怎么修行……当然,对虎妖而言,修行一事更多地是仿佛成长一般,自然而然便会随着年岁随着身体长大而增长的东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
虎妖是在来到环首山的第二个年头时救下眼前的女子的。当然这个救下是十分勉强的说法,更贴切地说法大概是,由于猎食的需要,虎妖恰好把追着女子的那头山猪当作了午餐罢了。虎妖那时的胃口也并没有现在成年后这么大,那时它打量了下山猪尸体的大小,冷冷淡淡地盯了盯在地上瑟瑟发抖夹着尾巴的小可怜,并没有再为自己的午餐添上另一块肉的想法。大约也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被虎妖放在心上的事情,它也没想过,当年缩成一团的粉团子似的小狐狸会在十多年后修成了如今的妖媚女子;当然,更没想过的是,它的生活会因她而遭逢巨变。
毫不虚假地说,虎妖在十多年后再次看见这头曾被它无视了的小狐狸时,心里是有些惊讶的。那时已经成年了的狐狸丢下它用嘴咬着、一路拖过来的成年山猪尸体,推到虎妖的面前,说她是来报恩的。
虎妖信了。
随后的数日里,狐狸十分准时且辛勤地为虎妖准备着一日三餐;当然,在虎妖进食的时候,狐狸也蹲在了一旁安静地一起进食着。虎妖看着一日三餐要么是山猪要么是野鹿,偶尔还有些兔子山鸡当作点心,顿时觉得这小妖报恩报得很是符合它的心意。
当然了,它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的,沉默着该吃吃该喝喝,从不开口对狐狸说些什么。只是渐渐地犯起了懒,虎妖开始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喂食的生活。
数日过后,某日清晨虎妖起来时便发现狐狸十分自然地叼了一荷叶的水进了它的虎窝,刚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的虎妖打个哈欠,没多想什么便就着狐狸叼着的荷叶洗了虎脸漱了口。接下来的数日里,虎妖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些东西改变了。它的虎窝里多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狐狸窝,每次它在石床上小憩时,狐狸也就趴进了狐狸窝里,跟着它休憩起来。虎妖闭上眼小憩时,看见狐狸也眯上的细长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的感觉,但无奈的是连日的被喂食让虎妖慢慢地也懒得动作、懒得思索起来,它合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又是数日过去。
这日虎妖终于想起了它久未运动的事实,它前爪按着地上,伸展了下虎腰,随后出了虎洞,它想要出去运动一番了。虎妖在这天早上稍作巡视了下它的山头,轻易地吞了两只白兔子打了打牙祭,还捎带着将一个猎户拍飞下山脚,倒也算是好好地运动了一次。关于那个猎户打扮的人类,虎妖还是稍稍惦记了下的,它倒也没起杀心,就是单纯不耐烦地将人拍开,当然力度上面就不敢保证了,虎妖心想死了也好没死也罢,它都不怎么关心。它临走前看了看滚下山腰后躺在山脚林子里的猎户,他胸膛还有起伏的幅度,虎妖也就甩了甩虎尾,没再搭理他,径直回了洞里去——日头已渐渐挪上天空正中,虎妖想,狐狸大概已经在等着自己了。
午饭过后是照例的小憩时间。虎妖懒懒地跳上石床,它侧卧下来,称得上修长的四肢摊开,露出小半的雪白肚皮来,慵懒的大型猫咪很快就合上了眼睛,湿润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懒散且惬意。
然而这次虎妖却没有去在意,那只被它习惯了存在着的狐狸的举动。虎妖沉沉地睡着,然后在睡梦里感觉到了渐渐浓重的烦躁。它很快就醒了过来,虎鼻里发出刚醒时不满的哼声。弄醒它的不是别的,正是投喂了它将近半月之久的狐狸。虎妖迷迷糊糊地醒来,抬起虎头看着在它肚皮上盘成一团还在兴奋地舔着它的虎毛的狐狸,脑袋里冒出数个问号来。
作为一头活了数十年的老虎,虎妖也只是刚刚踏入了成年的行列,它还有漫长到近乎无止境的年月去体验生命;但这并不妨碍它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上也是懵懂无所知的。长年保持了原型的虎妖很是爱惜自己的一身毛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狐狸舔着时它感觉到了舒服,但这并不能妨碍它反感这只小妖舔舐它皮毛的举动——特别是在虎妖感受到了肚皮上的狐狸那奇异的兴奋状态时,它有着想要颤抖的感觉与奇奇怪怪的情绪。
虎妖一个起身就把肚皮上的狐狸抖了下来,然后它目瞪口呆地看着狐狸身上一闪白光,化作了一个妖媚的女子,她披着狐狸雪白毛皮同色的衣裳,俯身照旧趴在了虎妖的肚皮上,眉目含春地蹭着它的毛皮。
虎妖只觉得身体一个激灵,这次它的脑袋灵光了起来。虎妖咆哮起来,“狐妖魅!给我滚开!老娘是雌的!”虎妖一跃退后了一点,稳稳地落在了石床的边缘,它的虎尾生生地抽在了石洞上,刮出了一道痕印。
狐狸被它吓得抖了抖肩膀,谄媚地挂起笑容站直在石床边,她声音柔柔弱弱地,带着讨好的意味:“人家就只是蹭蹭,我难受嘛……”
虎妖生气地磨了磨牙,并不想搭理狐狸的话。它盯了狐狸看了几分钟,随后跳下床,看也不看狐狸的祈求神色,镇定地缓步走至这半月来狐狸睡着的窝前,虎爪一挥就全给拍碎了。狐妖魅在它身后咬着唇,低下头来垂泪。虎妖看也不看她,抖了抖虎耳,声音冷淡:“你,你到今日就算报恩完了。我也不留你了。”说完这话,虎妖甩着尾巴就迈步出了虎洞,在狐妖看不见之后才仓皇地跑去跳进了半山腰的溪流里。
虎妖想,大概是这样结束了好。
它仍旧是自在的冷淡的山大王,那只莫名其妙的狐妖的报恩这样也就够了。它沉在水里,时不时地挥动下爪子浮上来,冰凉的溪水正好让它莫名其妙的身体好好地冷静一下。虎妖想着狐妖魅化形后媚意横生的模样,它想大概是明白了自己得了什么病了。
……
扈虎是一个屠夫,刚住进环首山山下镇子里的一个屠夫。至于为何说“刚刚住进”,实则是这扈屠夫并不是本地人,祖上也与屠户这一行毫无关系。他不过是武侠故事里常见的隐姓埋名的一个普通武林人士,有些拳脚功夫与内功招式,但也强不到哪儿去,也就是个经历过几年的江湖漂泊后想安定下来的普通人。
这大汉正如他的姓名一样,蓄着络腮胡子,长得虎背熊腰的,单就住在镇上短短的几天,就让镇民们都知道了这位号称“虎屠夫”的存在。这位姓扈又单字虎字的屠夫脾性不错,虽然外貌上满脸络腮胡子,又粗眉大眼的,长得不似什么好人的样子,止小儿夜啼大抵也是可以的,也不怪乎其他镇民直接称呼其“虎屠夫”了。
虎屠夫也随了这称呼,人长得豪迈粗壮,心也跟老虎一样大。他听着最近村民念叨着环首山上不大太平,吃人的老虎也就罢了,还邪门地狐狸都凶悍得不得了,从而打猎的人也不敢怎么在山上放肆;屠户眼见的自家的肉铺也快没得开了,于是干脆地关了门,换上皮甲穿上高靴,寻着某个清晨就径自上了环首山去。
虎屠夫这一去,倒是真的见着了这老虎。
通体雪白的漂亮老虎在山腰上横卧着,额前的红色条纹鲜艳得耀眼。虎屠夫心底喝了一声好看,随后直直地往这老虎走来,他不说别的招式如何,靠着一身蛮力也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名声。当然这对虎妖来说完全不够看,修行了数十年的虎妖只一爪横拍就差点拍断了屠户的手骨,它也完全没在意这汉子的死活,一掌拍飞后闲闲地看了滚下山腰的人类,确定没死后挑了挑眉头,转头便回了虎窝。虎妖也没想着,就这么一个汉子,却会是今后她平淡生活里相依的人。
虎屠夫完全没想过,这漂亮老虎的随手一拍就有如此恐怖的巨力。以他之前在其他山头捣虎窝的经验,他本想着只用左手随便就能挡下的一掌,却生生地把他拍下了山坡,虎屠夫摔得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果然自家老爹说得没错,越是漂亮的东西的东西便越是凶悍。随后他翻滚着摔在了树干上,后背一疼就晕了过去。
……
昏了小半日左右,躺着的屠夫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这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只刚成年的老虎,真是凶得没边了。”虎屠夫后背冒着冷汗,咧着嘴取下被压得有些变形了的铁弓,皮糙肉厚的汉子身上并没有受多重的伤,反而是左手肿了一圈,骨头侥幸没断但也有些裂开了。他晃了晃脑袋,撑起身体选择了绕路往山麓走去,山腰到山头那块他是不敢走了,按着这山的形状与老虎的习性,山腰到山头都有可能被它选中筑窝,要是再次遇上这漂亮的老虎,他可不知道还会不会幸运地被放过。
虎屠夫于是绕了路,半道上取了弓箭稍稍猎了几只兔子还有山鸡,挂在腰间往山麓而去——虎屠夫来环首山前还是探听了点消息的,虽然把最致命的虎妖传闻给当成了笑谈,但好歹还是记得问了山里的水源的,山麓这里就有着一个不算多大的湖泊。
午后过不了多久,屠户便到了这湖泊边,他拿出匕首手脚利落地把两只山鸡放血,刮去鸡毛,再就着湖水清理了内脏,串在铁箭上又架上了火堆烤着。不多时,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虎屠夫趁着烤鸡的间隙将左手草草绑了布带,拉紧了后握了握拳,发现左手并无大碍,随后他嗅着烤鸡的香气舔了舔唇,右往胸前的皮甲夹层内掏了掏,摸出一小瓶的盐粒和佐料来,细细地转动着烤鸡慢而轻地洒在上面。屠户细致专心地瞪着他的大眼睛,洒了小半只烤鸡后又转动着它烤得均匀一些,香气随着香料的撒上与细烤越发浓郁起来。
虎屠夫吞了吞唾沫,感觉肚子轰隆隆地叫了起来,甚至发出来“呜呜”的奇怪声音。
但随后视线一角中冒出来的一颗硕大的虎头让他知道了那“呜呜”声并不是他肚子所能发出来的声响。
“嗷!”虎屠夫吓得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双手一抖,香料洒了那颗漂亮的虎头一脸,左手上的烤鸡被他甩得一歪,他左手倒还是捏着箭柄,上面串着的烤鸡在箭上滑着直直往火堆里掉下去。也就在这时,虎妖眯着浅金色的虎眼,周身是寒冷骇人的气息,它盯着在它眼里缓慢掉落着的烤鸡,香气在这一刻折服了它的味觉,虎妖伸出了它的纤细的手,在火堆中捞起了串着烤鸡的快陷入火堆底的箭头。虎妖眯着眼,左手轻易地压着虎屠户的肩膀按住了他,右手一用力就将整根铁箭抢了过来,同时她还甩了甩头,试图将脸上粘着的香料甩下来。
虎屠户被这一系列的变化给惊得完全呆住,要不是左手手掌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他,他还完全无法反应过来。不过,反应过来时的第一个念头也既不是大喊“妖精啊”或者感叹身边女子的美丽还有右肩上传来的不可动弹的压力,而是心底一阵感叹:“这虎妖是真的很用力地在抢吃的!”
虎妖完全懒得理屠户呆着的样子,她甩了两下脑袋后迫不及待地将烤鸡凑近了嫣红的嘴巴,在屠户呆呆地说着“烫”字时也毫不停歇地咬了下去。随后她眼睛一亮,更加兴奋急切地撕咬起来,而屠户很是直观地感受到了这虎妖的兴奋心情,具体而言就是右肩上地压力徒然一重,压得他僵着的身体都是一歪。
手上的烤鸡很快就被虎妖连带着骨头都咬碎了吞下去,一身素白的她嘴唇油亮亮又嫣红着,她眼睛亮亮地盯着还架在火上的另一只烤鸡,转头对着虎屠户直直地看着。虎屠户从她的眼底看见了旺盛的食欲以及确切直白的威胁,虎屠户看了看她嫣红地小嘴和纤细苗条的身形,白白嫩嫩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这是一头老虎。
虎屠户动了动右手,试探地对她说:“你先放开我,我才能烤给你吃……”
虎妖依言抬起了左手,规规矩矩地换成屈坐着的姿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烤鸡不放。虎屠户抬着右肩转动放松了一下,看着乖乖巧巧地等着食物地漂亮女子,心脏跳动得欢快,在随后的洒香料抹匀时又莫名地安心下来,专注地转动着烤鸡,身边轻声冒着呼噜声的女子也安安静静地盯着他手下的烤鸡,愉悦的心情散发开来。
虎屠夫在这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老爹说得确实不错,漂亮的东西确实能让人开心,就算是简简单单地给人,哦不,给漂亮的虎妖烤鸡吃,也能让他很开心。
虎屠夫想,大概他是被迷了心智了。
……
“就这样,数日之后,镇子里的人发现原本独自住着的虎屠户,带着一个面色冷淡的美娇娘欢欢喜喜地买了新家,也没说办什么喜宴怎么地,安安分分地重操旧业,当着他的屠户,卖着肉。”铭阁里,男子坐倚着木床的床柱,左手揽着躺在床上却睁大了黑眼睛的女儿,慢慢地缓缓地讲着,他语气中带着怀念与沧桑。
“在虎屠户娶妻之后,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在他卖肉的时候,却是总有着虎娇娘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后头,每每到饭点前便拧了虎屠夫的耳朵,晾了店前的生意去。久而久之,镇里的人们就都传开了虎屠户怕娇妻的戏言,当然了,他店里饭点前后不卖肉的规矩也慢慢地传开。”男子继续慢慢地诉说着,“而镇上的人啊,也常常在虎娇娘不在时打笑着虎屠户,笑话他取了一只母老虎,管得他安安分分地。虎屠户但笑不语,心底却是笑得翻天,他心说你们啊倒是没说错,就是不会相信罢了。”
“而环首山最后也没了虎妖镇压,但是却也安宁不到哪儿去。一头雪白的狐狸又当上了这山的山大王,只不过也没怎么搭理那些不去招惹她的猎户。而屠户与虎娇娘,不管年月如何世道如何,店里总能有鲜肉卖出,镇里的人也乐得照顾其生意。”男子说完,墨黑的眼睛看着仍然全无睡意的女儿,一手掐了法决,阁楼里不知源头的光线黯淡下来。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在黑暗里响起,她的眼睛仍然亮亮地:“爹爹、爹爹!虎妖为啥要跟着屠夫走啊,明明她那么强,完全可以压着屠夫留在山上烤肉吃啊。”
“哦?其实虎妖也有这样想过。不过屠户说了一句话,让虎妖乖乖地就跟着他下了山。”黑暗里男子轻笑了一声,磁性的声音柔和温润,他说:“屠户说,他要带她去吃更多好吃的东西,养她一辈子,养胖她。”
“胖……”小女孩嘟囔了一句,又兴致勃勃地换了个话题,“那!那,狐狸后来怎样了!爹爹,我要听狐狸的故事!”
“宝贝儿,那是另一个故事了,你要睡了。明天我再说给你听。”黑暗里他的回应轻缓平淡,揉着女孩子的头发,安静下来。女孩子也神奇地在他摸头的动作下安静下来,小嘴里嚷着的“说好了哦”最后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小猫似的呼噜声。
男子在黑暗里轻轻地叹气起来。
虎娇娘确实是爱上了那个平凡憨厚的虎屠户,当然也过上了一辈子的和平又美满的生活。然而妖与人总归不同,越往后他们便过得越发小心起来——因着虎娇娘从未老去的容颜与风光。
但没人后悔。
虎娇娘至今都隐居在那座环首山上,伴着一座石碑安宁地隐居着。
她还记得那人呆憨地在死前的调侃:“一山不容二虎,我很高兴你还能继续活着。嘿嘿嘿……”
也就是那时,虎娇娘落下了眼泪。
而铭阁的阁主,接住了那滴珍珠泪,默默地收藏了起来,永远地记住了这两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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