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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团结是极不情愿在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被他妈给撵出来的。况且被撵出来还不是因为他学习不好或者犯了什么错误,而是为了找他那“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的老爸,这才是他极不情愿之根本所在。
当然了,“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这话是从他妈马小辫的嘴里传出来的。关于对他爸苏金华的抱怨,他妈向来是“颇有微词”的。自打苏团结记事以来,他们家的生活似乎便是在他妈每天喋喋不休的唠叨和他爸隔三差五的拳打脚踢中度过的。
马小辫嫌苏金华窝囊,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光知道日白着吃不知道赚钱。见了人吧连一句楞正话都说不好,还笨哩要死,跟猪一样,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中。苏金华有一个与他的年龄和当今这个时代极不相融的爱好——听戏。不光听,得意之时他还要摇头晃脑地扯着嗓子吼。不幸的是他五音不全,往往一嗓子吼出来,惹得一圈儿人不得劲儿。
马小辫看着他捧着个专门花九十八块钱在街上买的老年唱戏机往门口屋檐下的破躺椅上一卧,扛着与他那又瘦又小的个头儿极不相称的大肚子,摇着早已掉光了头发的脑袋,半闭着两只眼,扯着破锣似的嗓子跟着唱戏机吼她就来气。都啥年代了?所有人都在累死累活哩忙着赚钱嘞!你可倒好!整天闲哩跟没事儿人一样搁这听大戏嘞!天天搁这呜哩哇啦乱吼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有能耐你用你那破锣嗓子换来钱也中啊·········。
每每此时,为了迎合她的喋喋不休,苏金华便会象征性地把身子往直里伸展开,而后半睁开一只眼,拿眼白翻她一下,重新合上,然后接着和躺椅一起摇晃。装着一大坨脂肪的肚子跟着他摇晃的节奏无规律地乱颤,掉光了头发的脑门明晃晃地亮,蜡黄,干廋的脸也跟着兴奋的闪着黄绿的光,似蜡像一般。倒是因为过度喝酒而变得通红的酒糟鼻子似被霜打过的半干的辣椒一样趴在脸上,才使得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丝气色。紧接着他要在马小辫的嘟囔声中开唱了,黑老包铡陈世美,穆桂英挂帅出征,诸葛亮收姜维,花木兰替父从军········他把常听的这些戏在脑子里盘过一圈儿之后,决定逮住谁就唱谁。
唱之前他依旧要半睁开一只眼瞅一瞅马小辫,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把唱戏机放在肚皮上,两只胳膊轻飘飘的抬起,伸出兰花指打个样儿,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而不幸的是,因为喝酒过多,他那患了慢性咽炎的嗓子经不起如此折腾,假咳嗽瞬间变成了真咳嗽。随着唱戏机里的节奏从他的喉咙里飘出的,除了一阵儿紧接着一阵儿的咳嗽外,剩下的便是一口又一口的老浓痰了!
气得马小辫大骂:“整天作摆哩不轻,命里头缺根弦,再日白着唱也唱不出来啥名堂,天生就是给人家掏笨劲儿哩命!”。
苏金华顾不上马小辫的这些唠叨,嘴长在她身上,他又控制不了,但耳朵可是他的,他可以选择一只耳朵进,另外一只耳朵出嘛!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唠叨,他依旧是每天都要来上几段的,要不就觉得少点什么,浑身不得劲儿。
苏金华的另外一个爱好是打牌——炸金花。
每次炸的底儿不大,三毛五毛可以,一块两块也还行,底儿再大一些的话他就只有看的份儿了。其实他倒想玩儿的大一些,不幸的是兜里的钱不多,这严重限制了他水平的发挥。和听戏一样,炸金花也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不干活,吃过饭在家里一准儿找不到他。他也打麻将,可以这么说吧——只要是能消磨时间又有机会换钱的娱乐活动,他总是很兴奋的参与的。街边有人下象棋,他看见了也要去凑凑热闹。为此马小辫没少和他闹,俩孩子慢慢的都大了,家里的开销眼看着一天天增加,佳佳过了这个学期就要上高中,他们的小儿子过两年也该上高中了,一摊子事儿都在眼前搁着呢!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不知道操心。逼得急了,马小辫便把苏金华的祖宗十八辈从地底下拎出来,挨个儿地骂过之后再狠狠的踹回去。边踹边哭,情到深处之际,她开始往屋里或者院子里的地上坐,披头散发,双手轮番拍打着地面,哭天抹泪儿地数落她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嫁给他这么一个窝囊蛋货。此时,随着马小辫问候他祖宗的节奏的加快,苏金华的血气开始往上涌,干廋蜡黄的脸开始充血,似刚刚斗完架的公鸡,红得瘆人。而刚刚还红的像霜打过的半干的辣椒一样的酒糟鼻子此时却褪去血色,变得蜡黄了。似变色龙一样,能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而自动调节身体局部的颜色。此刻,马小辫通常要识时务地收起唠叨,及时“刹车”了。
假如她因贪图一时的口舌之快,未能及时有效地“刹”住车,那么迎接她的,恐怕就是一场夹杂着腥风血雨的日常“洗礼”,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而对于马小辫,苏金华的感觉亦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在他雄性荷尔蒙迸发,按奈不住要把她压在身子底下亲热时,他才感觉到她是女人,是他的老婆,是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用途的。除此之外,他几乎厌烦着她的一切。他厌烦她那整天喋喋不休的碎刀子嘴,厌烦她那一口长得七扭八歪,并且全部朝外突出的似老鼠一样的大黄牙,就连把她压在身子下面亲热时,他也拒绝和她亲嘴。他厌烦她那长满了“蝇子屎”,并且干枯,皱纹很深,似刮了鳞片的鱼皮一般的脸。他厌烦她那被生活打磨得肿胀变形,长满了老茧的似枣木疙瘩一般的手。他还厌烦她那毫无章法可言的邋遢······。
为此,他们曾无数次地在夜深人静之际,于惊天地泣鬼神的“武装冲突”之中惊吓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孩子,也无数次地于狂风暴雨之后谈到了离婚······。
然而,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婚如今依旧未能离成,这个曾摇摇欲坠,多次面临支离破碎的家也未能如他们所愿那般散了,他们的日子依然得往下过。时间的巨轮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家所面临的喜怒哀乐而停止它前进的脚步,它依然在静静的流淌,在所有人面前,它都是公平的,公正的。像个刚直不阿的法官,你对它认真负责,它就还你无悔的生活。
倒是他们的两个孩子在生活这把大铁锤“叮叮当当”的敲打之下如正在拔节开花的芝麻般往长里窜,个头儿已经比他俩都高了。
大女儿苏向佳三天前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在全家人和她的玩得要好的两个同学的见证下,她吃过了大盘鸡,喝了两大杯果汁,又打着饱嗝往肚子里灌进去一小份儿羊肉烩面,然后戴上生日帽,吹了蜡烛,抓了两把苏金华专门在街上订的生日蛋糕,往她两个要好的同学和她弟弟的身上胡乱抹了几下,这才决定与她的十五岁正式分手。当然,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也被她的同学和弟弟“报复性”的涂满了奶油,像个滑稽剧团的”跳梁小丑”。
此举惹得马小辫极度不满,她一边用手把桌子上剩下的蛋糕往嘴里抿一边不停地唠叨:“一群败家子儿货,好好哩蛋糕都被恁几个糟践了,这可都是拿钱买哩呀!贵着嘞!早知道都不吃就别让恁爸买呗!有这些钱给你买一身衣裳穿也中呀!”。
虽说是饭店新开业,正在搞活动——大盘鸡吃一份儿送一份儿,但说到底还是要花钱的呀!也不至于这么糟蹋钱呀!再说也没钱!放着家里杀好的鸡子不吃,跑来凑这个热闹,马小辫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不过苏向佳可顾不了这么多,她不停地拿眼翻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马小辫,她看不得她妈这个样子,也听不得她的唠叨。长这么大了才第一回过生日,过生日就是要开心哩嘛!买生日蛋糕不就是为了最后开心哩嘛!再说她两个同学都还在呢?嘟囔起来没完了,真是的!所以,当马小辫还在念叨着被糟蹋了的蛋糕,还在为花了冤枉钱而心疼之际,苏向佳已经和她的两个同学结伴而去,她的弟弟苏团结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也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出了饭店。
马小辫正在气头上,但是她的发泄对象忽然之间窜了,并且窜的还是向来都比较听话的大女儿,这对她来说是说不过去的。她把矛头戳向正斜着倚在椅子靠背上用牙签剔牙的苏金华,再次埋怨他不该来饭店花这冤枉钱,更不该买这么贵哩蛋糕。
这次大女儿过生日碰巧赶上了中秋节,她本来的意思是弄哩简单一点儿,在街上割点儿肉,弄个肉丝儿面条,买俩月饼,闺女和儿子一人一个,再炒上两个菜,改善一下伙食就妥了,这些年了家里没一个人过生日不也过来了吗?
自从四年前,他们跟着苏庆搬到这个城郊小镇上干装修,给人家刷大白以来,几乎都没怎么回过老家。家里二老早已作古——马小辫在嫁给苏金华之前苏家二老就已经去世了。苏金华的弟弟苏银华这几年也在这个镇上搞装修,平常很少回家,就算回去,他们也早已分家,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苏银华前几年在广东打工,不但存下了钱,而且还和一个外地的女人谈起了恋爱,没花一分钱就把人领到家里扯了结婚证,家里的房子也于两年前换成了二层小洋楼,那个外地女人又给他怀了俩娃儿,小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嘞!而他们家除了三间沾满了蜘蛛网的破瓦房外,剩下的就是满院子一人多高的荒草了,老家不回也罢!但在这边儿除了偶尔和苏庆他们家聚聚之外,他们也没什么亲戚朋友,苏银华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去,俩孩子都还在老家上学!所以以往的八月十五,马小辫在街上买几个小月饼,然后他们全家象征性地在一起吃个饭,改善一下就妥了。
但是没办法,这回她这个大闺女儿是死活不同意呀!马小辫于苏向佳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得到通知,说是她们班上好多同学都过十六岁的生日了,这个生日她也得好好的过一下,并且她已经约好了两个要好的同学来陪她。而对于佳佳的生日是过还是不过,过的话怎么过?苏金华没有作出明确的“指示”,但却表示出了明显的支持苏向佳的“态度”。就这样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之后,马小辫于无奈之中同意了苏向佳的要求,但前提是这生日得在家里过。接下来,两个人商量了很长时间,最终确定了具体的方案——把家里养的准备留到年底再杀的鸡子先杀一只,用以“招待”她的同学。
而作为交换,苏向佳得好好上学,争取这个学期期末结束拿个好成绩回来,要不然就对不起为她杀的这只鸡。苏向佳裂开戴着牙套的大嘴笑了笑,然后搂着她妈的肩膀晃了晃,算是答应了。其实,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呢,生日先过了再说,至于学习成绩,到时候再看吧。反正从上学到现在她也没考好过,挨吵就挨吵吧,都习惯了。再说了,还有她同学苗苗呢,苗苗学习成绩比她更加惨不忍睹,只要有人垫底儿,啥事儿都好说。马小辫的原则是——只要比别人稍微强那么一点儿——那就中。
苏向佳的两个同学是双胞胎,和她一般大,姊妹俩于今年年初开学时转到了这边镇上的初中,和苏向佳做了同学。老大雷盼盼,老二雷苗苗,老大比老二早出生二十分钟,但是姊妹俩性格却截然不同。老大皮肤好,白白净净,微微有些胖,高高的个子,才十六岁胸前的两只小兔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往大里涨了,走起路来两只兔子在胸前晃晃悠悠地乱跳,煽动着惹人爱怜的青春的气息!惹得男生们频频回头,有些胆子大点的男生已经在疯狂地追她,但比较遗憾的是,处于美好的碧玉年华的她情窦却未开!对于追她的男生,她一贯的主张是置之不理!她性格相对文静,见了陌生人不爱说话,白净微胖的脸红彤彤的,低下头抿着嘴,羞涩的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老二皮肤稍微黑了一些,个头儿虽说没她姐高,与苏向佳相比也不算太低,但是瘦的可怜,像个电线杆似的,胸前的两只小兔子虽说走起路来也已经开始晃晃悠悠地跳了,但还在窝里趴着吃草嘞!突突的两个疙瘩,像两坨没有发开的白面馒头似的。她性格大大咧咧,说话基本上靠咋呼,见了人就露着大板儿牙笑,和班里许多男生成了哥们儿,走起路来前呼后拥,总是以“大姐大”自居,并且已经偷偷摸摸地在跟班上的“大哥大”谈恋爱了。
她们和苏向佳一样是外地人,和苏铁中一家是表亲,所以两家离的不算太远。爸爸雷建国五年前来到这个镇上,一直跟着苏铁中干装修——靠帮别人贴瓷砖地板砖为生。妈妈徐梦云不放心他们姊妹仨,就留在了家里的巾被厂上班,为的就是方便照看他们!从去年年底开始,苏铁中也开始忙活起来,活接了一茬儿又一茬儿。铁中活多了,雷建国接的活自然也就多起来,他忙不过来,便一直和徐梦云商量着让她把老家的工作辞了,俩人一块干,挣钱快!于是,今年年初,雷建国把她们姊妹俩的转学手续办好之后,她们娘仨儿就一块来了。
她们还有一个弟弟——雷辰欣,比苏团结大一岁,一直在老家上学,每年放暑假时会来这儿住上两个月,他在这边不认识别人,来了就和苏团结一起玩儿,因而俩人关系还不错。前一阵儿家里老人身体不好,又加上学校开学,雷建国就带着雷辰欣回了趟老家,之后雷建国回来继续帮人贴地板砖挣钱,雷辰欣就留在老家边上学边陪着他奶奶。
苏向佳十六岁生日那天“三喜临门”——正好是阴历八月十五,又赶上十一国庆,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虽然天空中依旧飘着雾蒙蒙的雨丝儿,但好在经过了一个礼拜的喧嚣之后,雨已经不大了,街上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南北向的主街两边,各个商铺几乎全都临街搭上了雨棚,摆放着窜亲戚用的各种月饼和礼品,占据了本来就不是很宽的街道,使这个靠近城郊的小镇出现了平日里难得的熙熙攘攘。
苏金华吃过早饭把碗撂下便带着唱戏机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衣服都没换。
苏向佳和苏团结也早早地出去凑热闹了。苏团结平日里是不愿意出门的,他在家要么看电视要么就一直玩手机游戏,今天临时被他姐抓了壮丁,去他姐的同学家助威,免得待会儿盼盼和苗苗出不来。其实她们的爸妈都不在家,出去给人家贴地板砖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他姐是想着他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干脆不如带着他一起出去耍。
临近中午,马小辫挨个儿给他们打了几通电话,全都没人接,她嘟囔了一阵儿,又挨个把他们数落了一遍儿,这才把他们爷几个扔在一边儿。之后她穿过被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到菜市场买好了菜,本想着再买几个月饼,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家里又没啥外人,要说有也就俩学生娃子,她们知道啥好歹嘞,热闹热闹也就中了。她把家里养的鸡捡最大的一只拖出来,捎带手儿把鸡脖子抹了,扔在院子里的柴火垛上让它随便扑棱。此举惹得他们家大门口靠近墙角的窝棚里的棕黄色小土狗不停地窜着狂吠,似乎要把栓着它的链子挣断。马小辫骂了它两句,然后在电磁炉上烧上半锅水,正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被抹了脖子的鸡子在柴火垛上扑棱呢,结果一个中午没见人影儿的苏金华屁颠屁颠儿地晃回来了,没带伞,满脑袋全是明晃晃的雨丝儿,已经是深秋天气了,他还穿着蓝灰色的短袖汗衫,下身穿着黑色大裤衩子,趿拉着一双沾满了白色油漆的洞洞鞋,像用脚端着两个鸟窝,手里还拎着唱戏机,耳机在耳朵上插着。
马小辫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生气:“咋不冻死你嘞!大早上都日摆着晃出去了,还知道回来?”。
苏金华今天打牌赢了,钱虽说不多,也就二十多块,但总归是赢了的,所以他心情格外的好,脸上闪着兴奋的黄绿的光,看见屋檐下的马小辫,顾不得自己冷不冷了,他大声地喊:“快!快!赶紧把东西都收拾收拾!这两天赶上十一,街上有会,热闹哩很!南头新开了一家饭店,正搞活动嘞!大盘鸡吃一份送一份!啤酒还免费喝!辣酒大优惠,咱俩赶紧去!佳佳和她那俩同学已经去了!“。
马小辫正在为刚刚杀的这只半大的此刻还在柴火垛上扑棱的鸡感到可惜,却听苏金华说要去饭店,并且还是去吃大盘鸡?火气瞬间便从脚底直冲到头发稍上,她从躺椅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柴火垛上的鸡子,比他更大声地嚷嚷:”你没看见家里边儿哩鸡正在院儿里扑棱哩?还去吃啥大盘鸡?在外面吃不得花钱?作摆哩不轻!你大早上都日白着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今儿个佳佳过生日,图不帮忙还胡跑八跑嘞!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没拿手机吗?没长耳朵吗?“。
苏金华耳朵里堵着耳机,耳机里黑老包正准备铡陈世美!他只看见马小辫的嘴在动,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把耳机摘下来,朝着马小辫迈进两步,问:”你说哩啥?“。
马小辫鱼皮一样的脸此刻变得乌青,她没好气地抢上两步,窜到他眼前,拽着胳膊把他拉到柴火垛跟前,大声地吼:”啥?你说我说哩啥?我在家把鸡子都杀过了!恁那边儿还准备去饭店吃大盘鸡嘞!就恁哩钱多?烧摆哩真是不轻!“。
苏金华这才看到湿漉漉的柴火垛上趴着一只已经没力气扑棱的鸡子,明白了她生气的意图。昨天佳佳吵着闹着要过生日的时候还是他帮着圆哩场嘞!最后才定下来把家里养的鸡子杀一只,今天街上一热闹,新开业的饭店又在咚咚锵锵嘞搞活动,他平常最爱吃的又正好是河南大盘鸡,所以他就把杀鸡子这茬事儿给忘了。他已经定好位置而且佳佳他们也已经到了!他想给苏向佳打电话把她们叫回来,但转念又一想,不中,佳佳的两个同学都在呢!不能叫!得给佳佳挣点儿面子,在外吃就在外吃吧,随便花也花不了几个钱儿!反正家里杀的这个鸡子别人也抢不走,在外面吃了家里这个不就不吃了嘛!一个样!主要是今天嘞大盘鸡吃一送一,算起来挺划算嘞!八月十五一过完,饭店活动就结束了,再想找这么便宜的机会就没了,就是家里养的鸡还小着嘞!现在杀有点儿可惜,年底杀才划算嘞!
他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把马小辫的嘟囔和生气忽略不计,而后不慌不忙地把耳机卸下来,在唱戏机上缠好,说:”杀嘞这个鸡子先褪褪毛,把肚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放苏庆家冰箱里,过两天再吃吧!佳佳今儿个过生日嘞!正好又赶上八月十五,还是十月一,不管咋说咱也得花这一回钱。况且佳佳之前打电话都说了,她还有两个同学嘞!人家还给咱佳佳送礼物嘞,赖好咱得表示表示吧!“。
”咦——你个鳖孙,恁闺女打电话你都接,俺哩电话你咋不接?手机被狗吃了?“。马小辫从苏金华的话里挑出了毛病,又狠狠地呛了他几句。
因为佳佳生日这个事儿,中午她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一个都没接。本来想着他没带手机,没想到他居然还给佳佳通了电话,这不是很明显的故意不接电话的嘛!
苏金华这才想起来,马小辫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金花炸哩正带劲儿着哩,没空搭理她。这会儿说不过去了,编吧:”啥时候打电话了?估摸着你打电话那会儿我正听戏嘞!没听见吧!叫我看看手机。“。
马小辫懒得计较他这很明显的谎话,这会儿苏金华撅撅屁股她都知道他想拉啥屎,他是故意不接电话罢了。因为最近一直在下雨,苏金华推掉了好几家给人家刷墙的活儿,这活几乎都是他弟弟苏银华接过来之后又转手让他干哩!他弟弟对他算是正儿八经哩尽心尽力了。遗憾的是苏金华不争气呀,他不干,他手头本来也不中,干活毛毛糙糙哩,五家活儿恨不得返工三家,街上几家干装修的老板本来就不热着用他,这下他们的活就更难接了。之前还指望着他本家兄弟苏庆把活接了之后让他干一部分刷大白的小活儿,结果苏金华同样不争气,活儿给人家干岔劈了不说,最后搁伙计也搁岔劈了。后来这小半年连苏庆也不愿意再用他。
苏庆比苏金华还小两岁,但是他装修干的早,二十出头就开始,到现在干了快二十年了。尤其是最近几年,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到处都在搞城镇一体化,楼盘一个接着一个的往高里盖。有人盖房对他们来说就是好事,盖了房就得装修,只要有人装修对他们来说就是机会。苏庆脑子活,也会来事儿,这么多年下来,在这个城郊小镇上早就站稳了脚跟,房子,车子,票子基本上都有了,房子买到了西四环,去年已经入住,赖好也弄了辆面包车拉货用,三个孩子也争气,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好。马小辫天天没事就往苏庆家跑,虽说苏庆和苏金华闹僵了,但她和苏庆的老婆杨爱英关系相处的还行,她求爱英和苏庆说说,接了活匀给他们家苏金华一些,也算是帮帮她这个嫂子哩忙了!一家大小吃喝拉撒都得钱呐!爱英见过大世面,度量也就大些,应下了这事儿。她不愿意和马小辫计较太多,但对苏金华却有着诸多抱怨:让他挣钱又不是害他哩!不干?不干我又少不了一根汗毛,看到最后受损失哩是谁?俺家苏庆接了活还得求着他干嘞?架子端哩怪大!要不是看俺嫂子哩面子,我才懒得哩他个鳖孙嘞!但抱怨归抱怨,苏庆接的活多了,一时间忙不过来,杨爱英还是会为苏金华说上一说的。
马小辫眼瞅着苏庆慢慢地变成了城里人,而苏金华整天还在吊儿郎当地瞎混嘞,马小辫对他的抱怨也就越来越多。而本着来而无往非礼也的原则,苏金华对马小辫也有着诸多的怨气,所以才不愿意接马小辫的电话嘞!
前几年,马小辫在深圳电子厂上班,而苏金华在东莞鞋厂上班,俩人不在一块。苏金华干活不中,都是计件的活,他手头太慢,结果一个月下来挣不了仨瓜俩枣嘞,他又好吃,工资发了之后基本上都日白进肚子里去了,年年存不住钱。马小辫心里对他有气,怒火中烧之后开始骂,由月月发了工资骂改成天天到饭点就骂,就这他还是该咋办咋办。他弟苏银华也在广东上了几年班,回来就翻修了房子,娶了媳妇,还添了一台面包车,跟着他们村铁中在这个镇上搞装修,做吊顶,年年都不少往家里搂钱。马小辫没法拿苏金华和银华比,一比净是落个生气,到现在急哩都火烧眉毛了他还不正儿八经干,吃了上顿不讲下顿,还光想着吃好喝得劲儿,有一天没一天哩混日子嘞!村里几乎所有在外面干事业,搞装修嘞都混出了样儿,就他们一家混的窝囊。所以马小辫最后才狠狠心,逼着苏金华辞了工作,俩人一块回来跟着本家兄弟苏庆干装修,马小辫本来指望着他能像苏庆一样混出个样儿来。不幸的是苏金华脑子笨,又不会说话,见了业主蔫了吧唧嘞!别的活他也想干,也折腾了几回,关键是干不了,混了几年也就只能给人家刷刷大白,挣几个工钱。按说现在国家的政策一天比一天好,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工钱也比之前高了很多,他们俩人只要用心干,除去吃喝一天也能落下不少。但最让马小辫生气的就是苏金华是个懒蛋货,不正儿八经哩干不说,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手头上的活儿稍微多一点他就飘的没边没沿儿嘞!往后的活儿要么不接,要么他就可住劲儿把工钱往高里要,要到业主遗憾地表示工价太高,再联系联系别人为止,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想干。遇上刮风下雨,头疼脑热他也不想干,两句话没说到他心坎上,惹他心情不爽,那他干脆眼一瞪,手一摆就罢工了,罢工之后让你连人都不见着。有两点原则性的底线在苏金华的心里是不能触碰的:第一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别人赚了多少钱,混得有多好!人家赚钱是人家哩?跟我有球毛哩关系?我又花不着他一分钱!第二是不能说他没能耐,不能说他不干活!啥叫有能耐?啥叫有钱?有钱你还得有命花哩!命都没了要恁多钱有球用?人总得死吧!过一天少三晌!干嘞够花都中了!不愁吃不愁穿还不中?还想啥嘞?如果一不小心把这两个底线给他破了,那就对不起了——闹吧,非得闹个鸡犬不宁,你死我活才行。
苏金华心里还是想着自己要折腾点儿啥名堂出来嘞!不过折腾之于他,那是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今天看人家做木工挣钱多,便添些家伙什准备给人家打柜子,明天看人家油漆工挣钱,就赶紧花一千多置办一台空压机,接了一铺油漆的活,不过很不幸,一铺活没干完,就因为他手头不中,业主强烈要求换人,要不然不结工钱。苏金华与业主大闹了一顿,骂业主毛病大,骂过之后空压机就一直在屋里放着,再放两年,用不烂也得沤烂!
前天下午,天空飘着雨雾,他没去炸金花,于无聊之际正在门口的躺椅躺着听戏,猛然间想起了老家还有一盘之前磨豆腐用的石磨,正好银华回家陪两个孩子了,所以他马上给银华打电话,让苏银华来的时候把家里的石磨捎过来,他准备做豆腐卖嘞!豆腐还没影儿,苏金华这边儿就开始合计:1斤豆子大概出3斤豆腐,一天至少也能磨100斤豆子,100斤豆子也就是至少得出300斤豆腐,1斤豆腐卖······。
苏金华越想越兴奋,尽管算到最后他算不出多少钱,但是两眼依旧闪着兴奋的光,脑门明晃晃地亮,唱戏机往躺椅上一扔,“腾”地立起来。
我要干大事儿了,他想。
磨豆腐!这次肯定能成功!过不了多久,一家人就可以吃香嘞喝辣嘞!他接着兴奋地想。
马小辫在他正在兴头之上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就你?还磨豆腐卖嘞!咋不把你自己磨了卖了嘞!整天净想些没影儿哩事儿,豆腐都是恁好磨嘞!还是好好嘞想想过两天雨停了咋着能多接点儿活吧!你也不看看街上现在谁还敢用你?除了苏庆,银华时不时嘞帮帮你,还有谁?”。
马小辫还想再嘟噜几句,但一嘟噜他们就得吵,一吵起来他就更不想干了。就因为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光是买东西就花了不少的冤枉钱。他们家闲钱本来就不多,又眼看着一天天地光出不进,马小辫心里急,心里一急她的唠叨就多,就想骂人,骂到苏金华看见她就烦,俩人只要见了面就干瞪眼儿。但急也没用,虽说家里钱都是她在管,但干活得找他呀,这个鳖孙最近就趁着下雨可住劲儿歇嘞,一分钱嘞闲心都不愿意操,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哎!想咋弄就咋弄吧!早晚有一天,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看你咋办?马小辫想。
此时,她撇开正在焦急而兴奋地等待着的苏金华,转身去厨房,看看电磁炉上的水烧开了没,准备烫鸡毛,同时给他撂下一句话:”恁爱谁去谁去,反正家里就剩那么点儿钱,可住劲儿造吧,早点儿造光造净了咱都省事儿了,整天不知道干活,日白着吃哩怪兴,我看钱造光了咱都拿啥活,到时候没钱了干脆咱都伸着脸让人家可着劲儿砍吧!砍完了看人家会不会可怜你给你一碗稀饭?“。
苏金华心情好,虽然没带耳机了,但他依旧把马小辫的这一番话自动屏蔽,并且连忙把手里拿着的唱戏机放在门口的躺椅上,拿屋檐下绑着的晾衣服的绳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脑袋上明晃晃的雨丝儿,跟着马小辫进了厨房。见马小辫正气呼呼地关电磁炉,他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干什么,讨好性地抬起两只手拼命地搓——意思是看他能干点儿啥?
马小辫端起锅转身,差一点儿撞到苏金华身上,她拿眼瞪了他一下,说:“站一边儿去,碍事把脚嘞!”。
苏金华连忙后撤两步,把门口让给马小辫,依旧搓着两只手。
马小辫把锅放在门口的地上,接着拿眼剜他:“跟个橛子一样杵在那儿干啥嘞!把鸡子拿过来烫毛呀!”。
苏金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要干什么了,他兴奋地窜到柴火垛前,拎起那只已经归西的被雨露浸的浑身湿漉漉的小笨鸡儿,擩进锅里,掂着两只鸡爪子来回的翻,好让热水把全身的毛烫过来一遍。马小辫不再理会他,蹲下身开始拔鸡毛。苏金华想帮忙,但是被马小辫推到了一边儿,他无事可干,这才感觉到一丝凉意,进屋换了身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又从床底下扒了一双稍微干净点儿的鞋换上。从屋里出来后他把唱戏机拿在手里,顺势往躺椅上躺下,拧开唱戏机接着听他的黑老包铡陈世美。边听边看马小辫择鸡毛,看着在马小辫手里慢慢变的光秃秃的鸡子,他想:可惜了,还是小鸡娃儿呢,顶多也就二三斤,说不定还不到哩,小着嘞!再过俩仨月到年底杀就得劲儿了。
马小辫再一次向他开火:“你个鳖孙还躺这儿听啥戏哩!佳佳他们不是在饭店等着哩吗?还不赶紧去?几个小孩子在那能弄啥?”。
苏金华摇晃着坐起来,他用手指了指马小辫手里的鸡子,又指了指她,说:“等你啊,我不得等你把鸡子宰完了再去嘛!”。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给马小辫添油加醋的机会。
他知道,昨天好不容易才说动马小辫把家里养的鸡子杀了,眼下这么个状况再去饭店吃大盘鸡确实荒唐了些,也难怪马小辫生气,但是这也不能全怪他呀!这不还是为了给佳佳过生日嘛!再说了,正好赶上饭店今天开业,搞活动,送哩就是大盘鸡,吃别哩啥都不送,就更不划算了。他想。
马小辫把择完毛的鸡子从锅里拎出来,说:“把水攉了,该走走你哩呗,又没人拦着你。”。
她接着说:”等会儿我把鸡子宰完,给爱英他们拿过去,一个小鸡娃儿还专门跑人家家里,占着人家哩冰箱,你咋恁会办事嘞?瞅瞅你那点儿出息吧!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除了吃你还能干点啥?前一阵儿因为倆工钱差一点和苏庆打起来,小半年不理人家,这会儿又冒冒失失哩用人家哩冰箱哩!你好意思开这口?这几年要不是我和爱英俺俩在后面撑着,我看恁俩准备咋弄?你别忘了,你现在干哩活除了银华转给你哩!剩下的都得找人家苏庆嘞!要不是因为恁俩是叔伯弟儿们,你看看苏庆还会搭理你不会?真是作孽,自己杀哩有鸡子不吃,还专门花钱去吃人家哩大盘鸡,我看这日子早晚得被恁爷儿几个过黄!”。
苏金华虽然讨厌马小辫的唠叨,但他今天心情是真好,八月十五嘞,没空和她计较,买一送一哩大盘鸡等着他嘞!他于无所事事中再一次得到了马小辫的具体指示,仿佛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航行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灯塔一样。他兴奋得放下唱戏机,抓起锅就把摘过的鸡毛往院里的垃圾堆上泼过去······。
之后苏金华撇开马小辫,先她一步冲向新开业的饭店,朝着那买一送一的大盘鸡去了。
二
苏向佳过生日的当天,马小辫最终还是和苏金华吵了一架。
原因是中午吃过饭,苏向佳他们把蛋糕糟践完毕,苏金华用牙签剔过牙之后将要去找老板结账之际,接了一个客户打来的电话。
客户很客气地问他刷大白的活儿能不能干,干的话啥时候可以开始,能不能快一些,他们的房子目前木工已经收尾,就等着刷大白的进场,把大白一刷,再涂两遍乳胶漆就完事嘞!他们赶着年前结婚,所以想着结婚之后能尽快入住新房。客户还说他是通过苏庆介绍的,都是朋友,看苏金华能不能把活尽快给安排了。苏庆一朋友的弟弟最近准备结婚,新房还没装修好,朋友提出来让他帮忙弄一下,俩人平日里玩的还算不错,经常一起厮跟着去鱼塘钓鱼,所以他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但苏庆是正儿八经地忙,他年初接了范河社区的工地,手头上目前在干的还有十几套活儿,所以这套活就一直拖着,进展缓慢。最近实在没法子了,人家急呀!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而他整天在各个工地之间来回窜,确实没时间去操这个心,这样他才把活介绍给了苏金华。
因为之前给苏金华的活基本上都被他干叉劈了,俩人为这还差一点儿打起来。
今年刚过完年,苏庆在西郊龙安小区接了一套精装修的活儿,一百四十多平方。马小辫知道了这事儿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苏庆,说看他能不能让苏金华跟着干点啥,赖好中午管顿饭就中,总比啥活都不干整天瞎混强嘞!苏庆抹不开面儿,答应了,把打隔断的活交给了他。不过很不幸,苏金华干砸了,两米六五的层高,苏金华的隔断做好之后上下居然错了四公分,直接导致了订的门后期装的时候装不上,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业主来视察,指导工作时给逮了个正着儿,搞的业主心情很不爽,苏庆为此也窝了一肚子的火。
但顾忌到苏金华的感受,晚上他找到苏金华并请他吃了个饭,在苏金华半斤白酒下肚之后才和他说了这么个事儿并遗憾地向他表示:因为此事,业主很不满意,强烈要求他另外找人返工并扣了相应的工钱,问他有啥想法?
苏金华于迷迷糊糊之中表示这个事儿他来扛,业主扣了他多少钱,苏金华就从他的工钱里补出多少钱,苏庆对此表示了赞同,并且还表示说本来他们是叔伯弟兄嘞,不应该这么斤斤计较,但商场如战场,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后来俩人很愉快地结束了晚餐,并且苏庆又打电话叫了俩人,哥儿几个还在苏庆家中搓了会儿麻将,苏庆他老婆爱英在一旁为他们斟茶倒水。气氛空前的好,苏金华那天晚上的手气也是空前的好,把把自摸。
不过遗憾的是,第二天早上还没吃早饭苏金华就去找苏庆,要求算账,并且要求一分钱都不能少,俩人为此吵了起来并差一点儿动用了武力。得亏爱英拦住了,打电话把马小辫叫来,于是俩人于盛怒之下被张爱英和马小辫各自劝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之后,苏金华在往后的小半年内逢人便说苏庆克扣他的工钱,为人不怎么样,太小气,成不了大事儿!
因为这,苏庆心里难受了小半年,所以他本来不想把这个活交给他,但爱英受了马小辫的情,劝他:“论起来恁俩还是叔伯兄弟嘞,再说当初他们来这边儿也是咱带着过来嘞,总不至于咱吃肉让他们连汤也喝不成吧!这话头子要是传回老家了,光吐沫星子都能把咱淹喽!以后谁还敢跟着咱干哩!干脆让客户直接给苏金华打电话,一来还了朋友的人情,二来也给苏金华找点儿事做,免得他再人前人后哩说三道四。”。
苏庆一听这话也对,虽说他不是啥大老板,一直小打小闹哩干着,但这事闹哩时间长了,闲话真传到村里了,那就真不好收场了。前一段俩人闹哩僵,那是话赶话赶到那了,这回正好借这铺活给苏金华找个台阶下,这对他自己来说也不亏啥。
苏金华刚刚吃大盘鸡的时候酒喝得稍微猛了些,因为饭店优惠,所以他喝起来就添了些豪气,口大了许多!很不幸,半斤辣酒全部下肚之后他才得知:饭店优惠有限制,辣酒每桌只能优惠一次且每次只能优惠一瓶儿。实在没办法,就像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一样,他还没感觉到啥滋味儿嘞酒已经没了?最可气的是大盘鸡才刚刚开动,虽然里面全是土豆,但他经不住这香味儿对他的味蕾造成的强劲的诱惑,就着大盘土豆又多喝了一瓶免费的啤酒。
俗话说:喝酒想得法儿——那得啤加辣儿!苏金华啤酒辣酒掺着喝到了极限,此刻酒劲儿上来,他感觉头有点儿飘,虽然空调开着,但他干瘦,蜡黄的脸上依旧泌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脑门儿明晃晃地亮,似泼了一层油。像晒的半干的红辣椒一样的酒糟鼻子也跟着兴奋地闪红光,舌头已经开始打卷儿,说话的声音像飘在河里的浮萍似的没有根。
如果不是这个客户打来电话,目前他们手头上还真没活儿可干,最近一直在下雨,雨虽然不大,但却顽皮,扯着细丝儿随着风淅淅沥沥地满世界乱窜,把天空装扮的如烟似梦,似进入幻境一般。但是时间长了,却又到处雾蒙蒙,湿漉漉,粘哒哒的,让人感觉不得劲儿!不过这样的天气正合苏金华的意,他懒得找那几个装修店的老板要活儿,再说他去了也要不回来活!他心里有数,他也懒得往苏庆那儿跑,趁着下雨,他每天听听戏,打打牌,晚上没事儿再弄个花生米什么哩喝上两口小酒儿,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小日子过得惬意着嘞!
管它三七二十一,多下几天又不碍事儿!他想。
前几天他刚推了一套活——一套四十平方的门面房需要刷大白。他嫌活太小,还有点儿远,下着雨还要开着三轮摩托车两头来回跑,人受罪不说,连油钱都裹不住,所以被他很不客气地搅和黄了。为这事马小辫和他吵了一架,她的意思是不管大活儿还是小活儿,有了就干着,好歹挣个三瓜俩枣嘞也比闲着强,一家子人吃喝拉撒一天得好几十块钱哩!再加上还有房租,动动都需要钱,能多挣就多挣点。但在苏金华眼里,小活他看不上,统共就屁大点儿活,来来回回折腾好几天,中午还得在外面吃饭。一来二去除去油钱不剩啥了,麻烦哩很!还不如歇的实在,要干就干大活,辛苦一天是一天,钱拿哩痛快,干着也得劲儿。但问题就在于大活他往往干不楞正,本来五天能完工的活他干十天还不一定能整明白,常常干到一半就叉劈,工钱也就理所当然地难要了。这几年马小辫跟着他常常是苦没少吃,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掉链子——返工。只要一返工,钱就没有能痛痛快快哩要回来过。关于这一点马小辫曾不止一次地和他谈过,先谈后吵,吵完了再闹。但基本不起作用,他干活的时候依然我行我素,不动一点儿脑子,日子就这样悄悄地在苏金华眼皮子底下滑过,而他干活的水平依旧在原地徘徊········。
其实这回这个活已经不算太小了,一百多平方,算下来将近三千块钱的工钱,马小辫在心里合计着如果抓点紧的话,三天就差不多了。
就算最近天气不好,空气潮湿,也无非就是刷完腻子多晾一天的事,就按这样的速度,五天也能干完,俩人一天合六百块钱已经不算少了。但苏金华却在电话里一本正经地告诉客户最近他们接的活儿多哩很,忙不过来,并且最近还一直在下雨,空气潮湿,即使刷完大白效果也不会太好,后期墙皮容易脱落,所以活暂时没法儿干。惹得马小辫一个劲儿地拿眼剜他,不但剜,剜过之后还用脚踢,恨不得把手机从他手里夺过来直接告诉人家——这活儿我们接了。
哪知道她踢他踢嘞越狠他和客户扯嘞就越远。扯到最后客户很无奈地表示:“那我和苏庆说说,再看看吧!”。
苏金华这一回倒是立刻很客气地支支吾吾嘣出几个字:“嗯!那你······还是·······再看·······看看吧!”。异常坚决并且非常成功地把活儿又搅和黄一套,简直叫一个干净利落脆!
马小辫正在为最近花了太多钱而心疼之际忽然间有了这么一个来钱的门路,像是掉进河里却又不会游泳的人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正迫切地,满含期待地等着他点头应下来呢,结果眼巴巴地看着到嘴边的肥肉又被苏金华给扔了,气得她鱼皮一样的脸被拉得严重变形,脸上的雀斑止不住地跳,顾不得饭店里还有其他人在场,破口大骂:“咦——苏金华,你个鳖孙,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家里的钱眼看着都被恁爷儿几个日白嘞一干二净了,你还不知道干活嘞,光知道歇有个屁用!再歇我看你拿啥养活俺娘儿几个。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介绍活你还不愿意干,人不大谱摆哩不小,整天日白着吃嘞怪兴,一点儿后路都不知道留,顾头不顾腚嘞家伙,嫁给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马小辫边骂边哭,差一点再次把他祖宗从坟堆里拎出来。
尽管饭店里因为人多乱哄哄的,并且几乎所有人都在操着大盘鸡的心,但他们的邻桌还是把头扭向了他们这边儿,目光里夹杂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和在杂技团看耍猴表演的热情。
如今这年头,人人都在忙着挣钱,连国家都在号召:”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居然还有人吵架能吵成这样,确实已经很少见了。
苏金华酒劲儿上了头,牛脾气也跟着冲到头顶,马小辫嘟嘟啦啦骂他的那一串儿话被他自动屏蔽,他瞪着两只浑浊但却闪着红光的眼睛,把邻桌扭过来的头挨个扫视一遍,而后嘴角轻轻上扬,身子晃了晃,想做点什么动作出来,却又定住了,转而盯着因为生气而变得乌青的马小辫的脸,把身子重新倚在餐椅靠背上,歪着脖儿梗,舌头打着卷儿,断断续续地说:“咋了?苏庆介绍嘞······咋了?·······今儿·····今儿这活······我还就·······就不接了,才······才吃了饭,还······没歇······歇一会儿嘞!又下着雨·······咋干?·······咱有哩是活·······还······还·····不差这一铺!回头······你给苏····苏庆说说·······他的活儿·····我说哩!·····他的活儿····以后咱不接······听见没?·········我说你听见没?······他不是有······有能耐嘛!······有能耐让他······让他自己干去呗!”。
马小辫骂过苏金华之后喝了杯酸梅汁儿,这酸梅汁儿是饭店免费送的,每桌一份儿。既然是送的,不花钱,马小辫就可劲儿喝了几杯,酸酸甜甜哩!不喝白不喝!她本想歇一下接着骂,忽然间留意到了邻桌瞄向她和苏金华的目光,把剩下的难听话生生憋了回去。这会儿又听苏金华这混蛋玩意儿没头没尾地发了一通牢骚,刚刚憋回去的怨气再次升腾。苏庆看你没活干,可怜你才给你介绍一铺活,瞧你说话的意思还要怪人家嘞!现在不是那样的家儿谁有闲心管你哩破事儿嘞!真是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她把还在手里端着的一次性杯子放下,忍不住又开骂了:“瞅瞅你那熊样子吧!先把你哩舌头捋直了再说话,两口猫尿灌哩你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活也不接那活也不接,就你能哩很,能哩很也没见你比苏庆多挣多少钱,人家现在房,车,都买了,不比你过哩得法儿!你瞅瞅人家过哩啥日子?你再看看咱现在过哩是啥日子?除了有个臭脾气,你还有啥?啥都没有!人家手底下有的是干活哩人,缺你一个也不少,别以为离了你人家就找不到拉磨哩了!像你这样儿哩,多的是!。”。
苏金华正在自以为苏庆不如他的云端里得意洋洋地畅游着,冷不丁吃了马小辫一呛,瞬间跌落下来,摔了个狗啃泥。噎的他半天没说话,酒也醒了不少。这才意识到刚才苏庆介绍的活他没接好像是有点不对,眼看着小半年了,如今别的活他接不来,苏庆的活再不接的话,那恐怕以后就弄不成事儿了,说实话离了苏庆他们这些个小老板他还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接来活哩!
但是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那就得好好掰扯掰扯。
他把脖子摆正,还想硬着头皮继续发言,被马小辫抢了过去:“别搁这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家,要嘟囔回家嘟囔去”。
苏金华似乎意犹未尽,他还想说点什么,但苦于肚子里没啥墨水,已经陷入黔驴技穷的尴尬地步了。马小辫在靠近过道的椅子上背对着他坐着,也不再说话,弓着腰,低着头,两只手握着手机耷拉在肚子上,脸色乌青,枯草般的头发像个鸡窝似的在头顶胡乱地蓬着。见俩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要继续吵架或者升级为打架的意思,和他们邻桌的众人似乎明白了已无热闹可看,便各自把头扭回来,接着讨论今天的大盘鸡味道如何,分量多少了。一阵儿短促的沉默之后,苏金华长出一口气,把两只胳膊交叉别在胸前,仰面靠在椅背上,明晃晃的脑袋耷拉在一边,眯缝着眼,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是瞌睡了。像晒的半干的红辣椒一样的酒糟鼻子安静地趴在他的脸上,鼻头上的毛孔黑得发亮,像个被拔光毛的小刺猬,鼻孔随着他的呼吸有规律的一张一合,貌似他快要睡着了·······。
”你个鳖孙,心可真大,都这样了还能睡着嘞!说你是猪真是一点儿都不亏,还走不走了你?不走我可就不管你了!等会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苏金华于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了马小辫的抱怨。
这感觉像是在绵绵阴雨之中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他迷失了方向,陷入在孤立无援的哀嚎之中。只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却看不到人,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终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儿,近了······又近了点儿·······那么像他的老婆,那么像马小辫。他伸出手想去拉她,但是一忽儿的功夫,人影儿不见了。他猛地睁开眼,抬起头,却发现马小辫已不在他身边,拿眼瞅一圈,这才看见她已经拿着伞走到了饭店门口。这下子他放心了,刚刚出现的是幻境。
但他也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去,佳佳他们去她的同学家玩了,家里就剩下他俩,回去干啥?回去了不还是干瞪眼儿?就马小辫那嘟嘟噜噜哩碎嘴子,回去了俩人还得闹!他揉揉已经发酸的脖子,给自己倒一杯酸梅汁儿,再深深地喝上一口,润润有些发干,发痒的嗓子,之后又斜躺在靠背椅上迷糊一会儿,这才朝一个系着红色围裙的服务员挥了挥手,同时大喊了一声:“服·····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是一个大概二三十岁的小媳妇儿,没怎么化妆,只画了个眉毛,涂了一层浅色口红。她个头儿不高,皮肤白嫩,微胖,两只大圆眼滴溜溜地转,似会传神一般电到了苏金华。
他顿感一股暖流之上而下从全身流过,这小媳妇儿······不知道她是老板娘还是新招哩服务员?他想。
此刻她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人们欢聚之后的残局,今天奔着送的大盘鸡来的顾客太多,以至于她们完全忙不过来。听到苏金华的召唤她欢天喜地地应着,声音似抹了蜜:“哎!好嘞!来了哈!”。
这小娘们儿,长哩真得劲儿!苏金华想。
他喜欢这种花钱买享受的感觉,平时两个孩子不在家时,只要他们吵了架,或者严重到打了架,马小辫基本上就罢工不做饭了。他倒是乐得自在,到了饭点常常一个人到饭店,弄个鱼香肉丝儿或者回锅肉片儿,再来盘油炸花生米,花生米儿一定要本地种的大粒儿的那种,有嚼劲儿,还香哩很。羊肉烩面得喝上一大碗儿,这个要多放香菜和葱丝儿,辣椒?对,还有辣椒,辣椒也得搁的足足哩!这个得要用羊油炸过的辣椒才最正宗。最后再弄半斤白酒喝喝,别的都可以省,唯独酒是必须要有的,无酒不成席嘛——半斤是他喝酒的极限,假如他一时贪杯没控制住量,再多喝那么一点儿,那马小辫就要麻烦医生了。
然而苏金华的原则是:喝酒,不但要喝好,还得喝饱。所以每次喝酒,量不能多,当然也不能少,一次半斤,刚刚好——吃饱喝足之后晕晕乎乎地回家,啥乱七八糟的钱呀,活呀,统统给老子去一边儿,老子啥都不想,只要能让老子舒舒服服地吃好喝好,咋样都行!他想。
他接着想:要是能回到古代多好,像电视上演哩《水浒传》那样,大块儿吃肉,大碗儿喝酒,义字当先,笑傲江湖!他今年虚岁已经四十五岁,现实社会不允许他再有这么冲动和不靠谱的想法了,可是他不但在现实中想,而且连做梦都能梦见他置身于江湖之中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恍惚之中他似乎穿越到了那个时代,他的周围全是绿林好汉呐!一大群人在一起呀!黑压压的一片,那家伙那场面——人山人海,气势如虹!壮观哩很!每个人面前都排着一溜儿盛满酒的大海碗,还有大块的垛子肉,鸡,鸭,鱼全有,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叫他大哥,然后挨个地向他敬酒。当然了,女人也是少不了的,他要左拥右抱才过瘾······。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的这帮兄弟,微笑着端起酒碗,酒碗一定要单手端,并且一定要端稳,不能把酒给端洒喽!双手端酒碗表示敬重,单手端酒碗才显得豪气,做大哥嘛!就得大气些,稳重些!等所有人全部把酒端起来之后,大家痛快地一饮而尽······。
“大哥!”。
苏金华正酣畅淋漓地在古代岁月的长河里遨游,他和众兄弟已经喝过大碗儿酒,马上就要大快朵颐嘞!没想到真的有人叫他大哥,并且还是一甜甜的,似抹了蜜一般的女人的嗓音。
女人不但嗓音甜美,动作也温柔,她轻轻用手拍了下苏金华的肩膀。
苏金华回过神,刚才那个带给他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的女服务员在他身边飘着,笑容灿烂,像一朵开的正旺的向日葵。这会儿离的近,显得她的皮肤更白,脖子里的嫩肉像一截洗净的莲藕似的,白得令他心惊肉跳!再往上看,精致的面容,淡淡的容妆,再配上一双正盯着他滴溜溜转的会说话的眼睛,得劲儿!美中不足的,是她额头还有眼角的细纹,不过这已经很不赖了,比起马小辫那难看的死鱼脸,粗得可以直接拿来当砂布用的干皮,强太多了!
这小娘儿们!真不赖!苏金华由衷地想。
他接着想:就是有点儿胖了,再瘦点儿好。不知道她是哪个村哩!要是能加个微信,留个联系方式就更得劲儿了。
玩儿微信还是他小儿子苏团结教他的!
苏团结把微信下载到他的手机里并且安装好之后,起初他并不在意,三年时间愣是没弄明白微信是咋回事儿!后来有一次,他和马小辫吵完架之后一个人晃悠到饭店,要了盘辣子鸡丁,又整了盘花生米,弄了半斤辣酒,喝得晕晕乎乎哩正准备结账走人呢!
坐在他邻桌的俩大老爷儿们,酒过三巡之后舌头都打卷儿了,开始各种飘和飚。
一爷们儿把嘴凑到另一爷们儿耳朵上,大声却又显出点儿神秘的意思地说他最近在微信上认识了一小娘们儿,离的不远,俩人勾搭上了!那小身段儿,美哩很!滋润哩很!得劲儿哩很!
说者无意听着留心,苏金华得到这个不知道可不可靠的情报之后,于惊讶之后怦然心动,遂作出了这么多年来唯一用心的一次决定:把微信弄明白,争取也像那爷们儿一样勾搭一个小娘儿们!不幸的是,三年一晃而过!被他寄予厚望的微信并没有给他带来哪怕半个小娘儿们!他于期待中学会了捞漂流瓶,和不知道是男还是女的瓶友打情骂俏一阵儿,就这他心里也得劲儿!如今,玩微信之于他,早已不再是难事。如探囊取物耳——这是苏金华能记住的三国演义里最让他热血彭拜的一句台词,此刻拿来用再恰当不过······。
服务员依旧在灿烂地笑着,只是笑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正等着眼前的这位“大哥”神游结束呢!
“大哥?”她又试探着喊了一声,这下苏金华彻底游回来了。
“哎!”他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但语气里包含着满满的兴奋和暧昧!
他又朝她那莲藕似的脖子和精致的脸蛋儿看了看,然后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到扫码页面,舌头依旧打着卷儿:“妹子,结······结账!能微······微信吧!”。
他没带现金,现金基本上都在马小辫手里,微信上的一千多块钱有一部分是业主给他们转的伙食费,还有一部分是苏庆没零钱的时候给他发的红包,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绑定银行卡,马小辫就更不知道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用微信支付,所以就一直在那里留着。不过等苏金华明白微信支付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就乐此不疲了。他留着这一手,就是为了防止他俩干架之后她罢工嘞!
听到结账二字,小娘儿们笑得更灿烂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得更快,她拉着苏金华的胳膊,极度热情地说:“好嘞!大哥,吧台在门口,吧台那儿结账哈!来,我领您过去哈!”。
苏金华被她的柔声细语搅和的神魂颠倒!他顺从地跟在小娘们儿后面,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
“霞姐······6号······6号桌结账哈!”。小娘儿们边走边朝吧台喊。
苏金华这才发现门口左手边的吧台前站着一个比这个小娘儿们更加漂亮的小娘子,这个小娘子正热情洋溢地向她面前的顾客介绍着冷藏柜里的凉菜和她背后酒柜里的酒。
她抽空回了他们一句:“好嘞!等下我看看菜单哈!”。
苏金华惊讶于这么一个美美的小娘子他刚刚进来吃饭的时候为啥没发现?
小娘子脸上的妆化的比小娘儿们要浓一些,打了一层淡淡的粉底,画着眼下正流行的烟熏眉,嘴唇涂得血红血红的,像刚喝了一盆鸡血似的。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袖连衣裙,像一朵盛开的妖艳的美人蕉。脖子里挂着一条做工精致的金黄色的链子,不知道是黄金还是黄铜。
苏金华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小娘子的脸蛋儿和腰身之上,已经忘记了带他来到吧台的小娘儿们。
他拿着手机兴奋地想:这个好!比刚才那个好嘞!美哩很!这才是老板该有哩样儿!
他把手机朝小娘子面前晃了晃,讨好般地说:“结账,老板!”。
小娘子一边不停地翻着账单一边兴奋地回应着他:“嗯!好嘞!我给您看看您的单子哈!”。
苏金华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微信扫一扫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也颇有豪气地嘣出一个字儿:“好!”。“哦!大哥,恁哩单已经买过了哈!”。
苏金华举着手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咋?买过了?”。
小娘子露着尖尖的虎牙笑,说:“嗯!6号桌是吧!嗯!不错,已经买过了哈!给您送的优惠券儿也已经拿过了哦!”。
按说马小辫结了账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此刻他心中竟有些失落,他还想扫一扫在吧台上贴着的二维码,加个好友哩!说不定这个二维码就是面前这个小娘子嘞!单咋就买过了哩?
他边想边摇头,而后苦笑了一下,再摇摇头,接着苦笑,然后一头扎进雨雾里,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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