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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杂货铺对面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独独记得她。为什么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那些人的目光有些冷,一面拿眼斜斜瞟我,一面手舞足蹈地朝我走过来。我有些害怕,他们巨大的身躯,不断挥舞的双手,吵杂的吼叫声,这一切让我的身体发起抖来。我不想看到这些人,我很害怕。
于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逃开那个地方,我停在了一间杂货铺的房顶上。
杂货铺并不大,是一家销售日常生活用品的零售店。杂货铺的名字叫“百乐便利店”。正好处在正大街街尾的一条斜巷马路旁,杂货铺正对面是一家叫做“苏氏拉面”面馆子。面馆人来人往,热气腾腾,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马路这边的杂货铺便要冷清许多。没几个人来光顾杂货铺的生意,这里也自然安静得出奇。
这里终于看不见那些人了,更看不见他们高大的躯体,舞动的四肢,以及那些冰冷的目光。
这里没有人,很安静。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杂货铺的楼顶是无数斜竖着的瓦片,瓦缝里长了些绿的青苔,杂草从瓦片与瓦片交接的缝隙里伸出头来,在风里摇头晃脑。屋顶上风很大,我踩在瓦片上,紧紧扣住它的边缘。幸好,我站的很稳,不会从这里掉下去。
夕阳的余晖投撒在整个城市,遍地血红如染。夕阳一点点嵌进云里,从天边落了下去,掩没在高耸的楼层间。
很快,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包括脚下这间杂货铺。
高低起伏的楼层一个个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灯光如潮水,瞬间涌向整个城市,蔓延到各个角落。现在不是夜晚,却比白天更亮些。
城市永远没有夜晚,这里只有白天。
杂货铺里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照在门前的马路上,透出一片昏黄。
屋顶上的风更大了些,呼呼地刮过来,使我浑身一阵战栗。我紧紧抓着脚下的瓦片,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得低低的,这样或许能暖和些。
马路上不停的飞过行人车辆的身影,即使是夜晚,这里依旧喧闹如昼。马路对面的面馆子也还是开着,来往的人虽没有白天多,却也仍旧不少。
“啊!欢迎光临,请进请进!”几位客人走进了面馆,门口站着的一位女服务员扯开嗓门大喊道,同时热情地伸出左手做出请客人进去的邀请状。
那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头发被齐整的挽在脑后,没有一丝乱发,看起来十分干脆利落。她穿着面馆的工作制服,身前系着一条混色围裙,围裙上写着“苏氏面馆”四个大字。
女人嗓门很大,进出的每一个客人,她都要热情的说出那套固定的话辞:
“啊欢迎光临!请进请进!”
“谢谢光顾,下次再来啊!”
进店的人,要说第一句;出店的人,要说第二句。这是她每天必须要重复说出的话。就像一种模式,设定了,便要按照既定的方式去执行。
那女人的声音,不仅传遍了面馆,也轻易传到了马路这边的杂货铺。可能她以为嗓门越大,便越能证明自己的努力。可是于我,却是有些厌烦的。
那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杂货铺的安静,也扰乱了我原本平静的心。屋顶被笼罩在喧嚣嘈杂的闹声中,我很是厌烦这种感觉。
她的声音总使我想起白天那些人的大吼大叫,我觉得很难过,又十分的不舒服。我想离开这屋顶,另去一处安静的地方。
望着夜空中的漫天星辰,灯光闪烁的大都市,四处充斥着喧嚣嘲杂的声音。人的叫喊声、车辆喇叭声、歌舞声、电视声、炒菜声……各色声音齐齐涌向我,在我脑中不断地交织缠绕,不停地叫喊咆哮,心仿佛承受不住,使我浑身一阵阵战栗。
我想离开这地方,却觉得哪里都是一样。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屋顶的风越来越大,我觉得有些冷了。我紧紧扣住脚下的瓦片,把身子缩得更紧,全身的细胞仿佛挤作一团,以抵御这房檐上不断刮来的大风。
对了,我还记得她。我只记得她。我应该是要去找她的。
我还记得去找她的路。我知道要走哪个方向,要走多远,她一定也在等我。
雨落了下来,打在屋瓦上,敲出一阵一阵的滴答声。这声音越来越快,很快空中的雨便细密了起来,雨越来越大。屋顶上的我,不出意外地顷刻间便被淋湿了。
身子变得好沉重,我重得好像一块硬铁。我仿佛被狠狠吸在瓦上,动弹不得。每迈出一步,都仿佛用尽了我全身最大的气力。
这雨哗哗地下着,越来越大。雨水好像变成石头,直直朝我砸来,打在背上,生出一些疼痛。
没想到我只是恍惚了一刻,却没来得及躲掉这场雨。
第二章 泥地里的女孩子
我在杂货铺门前的屋檐下躲了一宿雨。
脚下踩着的地面是水泥的,水泥的地面,微有些高低不平,偶有一处堆着一小滩积水。我蹲在门前,背后是杂货铺紧闭的铁门。
雨水不断从屋檐落下,打在水泥地面上,向四周溅起一阵阵水花。我的眼里,也迸进了些雨水,我向后缩了缩,尽量往干的地面挪动。
天空开始泛起一丝白光,雨水也稍小了些,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开始多了起来。
天要亮了。
这一晚,风很大。原本被淋湿的身体早被吹干,雨水浸湿带来的沉重感已消失不见。
“刺啦”一声,马路对面的“苏氏面馆”打开了厚重的卷门。门被拉起的响声让我心惊,那声音很刺耳,让我感到害怕。
我向着马路左边狂赶,用尽全身的力气,鼓动着身上那些强有力的肌肉,使我的速度不停的加快。
我还记得那条路,那条去往她家的路。
身后的“百乐杂货铺”、“苏氏面馆”离我越来越远,那条马路最终消失在了我的视线。
夜晚的灯光不知何时已消失,路上的人越来越多,马路边的门被一个个打开,走出来一些睡眼朦胧的男男女女。路旁停靠的车辆忽然动了起来,驶向马路。
这是凌晨的城市,有些朦胧,有些清冷。
我还记得,穿过前面这条马路,再绕过两栋楼,拐一个弯,就是她的家。
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加快了速度。我的心里有些激动,心跳上下蹦的很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见到她,但我的记忆里,唯一所剩的就只有那个女孩子的脸。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这条路,可我就是知道。连这些马路有几个岔口,要绕几个弯,穿过几栋楼,我都清楚的知道。如果要问我,这些记忆从何而来,我想我自己也无从知道。
我醒来过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躺在市中心马路边的一处平地上,几个人朝着我张牙舞爪地做着各种动作,他们的目光很冷,带了些可怕。他们一步步朝着我走过来,双手不断挥舞,人的吼叫声将我包围,当时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只能拼命的逃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一直跑一直跑,终于觉得累了再跑不动了,就停在了“百乐杂货铺”的屋顶上,在那里待了一夜。
我知道这里是繁华的大都市,要在这里生存,必须遵守这大都市的规则,否则就只能是被这现代文明淘汰,等待我的,就只能是死亡。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我记忆中那个女孩子,我有些兴奋。关于她,我没有其他多余的记忆,但却从心里感知到,那个女孩子,对我很重要。我脑中仅记得的,只有她的脸。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却只记得她?还有,我怎么会记得这条路的……
这些疑问,我想,可能只有等见到那个女孩子,才能找到答案。
“嘭”的一声,我撞到了一个庞然大物,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我抬眼,半空中一只巨大的手臂缓慢地向我伸来。那只手臂泛着金黄的光,表面十分光滑,涂着厚重的油漆,它有着一排整齐的手指,手指握着,手心呈一个巨大的盆状,蜷握着的手掌填满了泥泞污渍。
人类把它叫做挖掘机。
机器开动的轰隆声充斥在我的四周,把周围的一切声音淹没。那只巨大的手臂从半空中向我伸来,我一个机灵,迅速地从它的魔掌中逃脱。
我知道这个手掌是由它背后的人操控的,它是不会自己来抓我的,因而我一远离它,也就放松下来。只是那轰隆的声响,一下一下的刺激着我砰砰起伏的心脏。
再过一个街,我就可以找到她了。
我迈动步子,往后转身,却撞见一个女孩子朝我走来。女孩子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小白裙,扎着两条小辫子,辫子上系着彩色的小花,走起路来一蹦一跳。
此刻,她正左一脚右一脚的踩在凹凸不平的泥地里,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脚上的花鞋被泥浸染了,鞋边粘着厚厚的一层稀泥,黑黄色的泥土和白色的布料混为一体,与上方洁白的白裙显得格格不入。
我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近,本该早早逃掉的我,现在却杵在了原地。
那双有着花的白的黄的黑的各种颜色的鞋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偏着头朝上看去,她也正拿两眼瞅着我。
那双颜色怪异的鞋子动了动,女孩子蹲下身,我便看到一双白胖的小手朝我伸来。
她要干什么?
眼看那只手就要碰到我,我拔腿便跑,一直到离那个女孩子好几米的距离,我才停下来。远远地看着她,她还是蹲在那里,眼睛正看着我。
“我想照顾你,不会伤害你的。你别跑啊。”
我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这句话是那个女孩子说的。
原来,你不是要抓我的吗?我望着那边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子,她也看着我,两只手绕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正玩弄着手指。
她见我不再跑了,也在看着她,便朝我做了个笑脸。
“你别跑,和我回去吧。”
这是女孩子的第二句话。
我抖了抖身体,看了女孩子最后一眼,就离开了那片泥地。
女孩子还是蹲在地上,朝着我刚刚停留的地方微笑着,两只手抱着膝盖不安分地搅动着。
“为什么要跑?”
我听到了她的心哭泣的声音。她好像为了我的离开很是难过。
地面上女孩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我正离她越来越远。
我不能留下来,我要去找她,我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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