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凡之路》： 阴差阳错了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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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阴差阳错了因果

亥时。

昏暗房间，摇曳着烛火，纱窗微微亮，投放出一个上半身人影。

这是一间书房。

摆设古朴，尽显大家风范。一人坐于雕龙刻凤沉香桌案前，手持书信，凝神入定，眉头微皱，似有愁绪。观其样貌，不过不惑之年耳。

此人乃如今祯家主，祯涅。

“咚咚咚咚……”屋外起脚步声入耳。

祯涅惊从定出，忙起身迎向门口。来人丝毫无停滞，推门而进入。

祯涅一把将其拉住，道：

“如何？三弟可曾打探清楚？”

“此番虽未探查完全，但也略知其底细。”

“莫要绕弯，到底如何？快快讲来！”

三弟祯吕知其大哥心中焦虑，不敢怠慢，遂道：

“此间几大家族早已得了我家仙儿的底细去，如今暗里串通一气，设下奸诈毒计与连环杀局！若出家门，其年涉无知涉事未深，必招杀身之祸！如此哪怕再防护周全，恐也防不胜防。倘若不出家门，又如何修炼大道？难道堂堂祯家男儿却要如同裙钗？整日闭门不出，行些舞文弄墨，描金刺绣之事？”

“嘭！”

祯涅惊怒，挥拳砸门。

“他们怎敢如此？难道就不怕二弟回来与他们秋后算账？”

祯吕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为今之计，不如将仙儿送去交与二弟，暂且避上一避，再学些仙家法术。一旦仙儿略有所成，引师门看中，便是我祯家翻身之时。”

祯涅闻言，思忖半响，才道：“此法不妥当。二弟虽为内门弟子，但此间家族亦有几人同为内门弟子，二弟孤身在外势单力薄，恐不能相抗，此举岂不是害了他。况且此去二弟处，路途遥远，未免夜长梦多，那些人只怕早已埋伏妥当，我等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这却如何是好？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冲杀出去，横竖不过一个死字，只要将仙儿送出去，我祯家不愁东山再起。”

祯吕性本草莽，此时心急自然说出横话来。

祯涅见祯吕爱侄心切，顽笑道：“此番家业，全仗我兄弟三人心齐，方有如此规模，你不怕死，我却还未享受尽兴，欲在尘世间多呆上几年再走不迟。”

祯吕听罢，暗忖，“大哥素来持重，如此紧要关头，竟还说笑，难道心中已有计较？”遂盯着祯涅瞧个不停。

祯涅知其心中已明了，低声问道：“三弟可还曾记得，当年你我兄弟三人年幼时所救仙人留下的东西？”

“大哥，你是说……”

祯吕眼睛一亮。

“当年那人曾言，可引我祯家一人入仙门，香燃即至，如今恰是时候了。”

祯涅说罢，自桌案下取出一木匣子打开，俄见一支筷子长短粗细青香静躺其内，取将出来，细观其样貌并不出奇。

“虽不知其中事理，想来也无欺骗的理由，倘若能来，念及昔日情份，虽言只可引渡一人入仙门，但见我们落难，顺手而为之，理应不会坐视不管才是。如若不来，唯有按你之计行事，不计生死。”

祯涅将青香交与祯吕，吩咐道：

“速速去办，切莫误事！”

祯吕未有多言，即刻推门离去。

祯涅低叹一声，回想起此事缘由，几近荒唐，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其妻秦氏，二人同为夫妻十年有余。一日祯涅即将回屋安寝之时，忽见一癞头僧人正从屋外往内走去。祯涅见状，大声呼喝，谁知癞头僧人并不理睬，竟穿门而入去了。祯涅急忙进屋，但见妻子正安睡，哪里还有其他人影。

祯涅只以为自己操劳过度，心神疲惫，才生出这幻觉来，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几日后，秦氏身体偶感不适，请郎中前来，方知已是有孕在身，祯涅欢愉之心，自不必细说。

话说既已有孕在身，肚子自是一日大过一日，然而秦氏五月怀胎之时只是微微隆起。起初众人不以为意，直至怀胎八月依旧如此，方引得众人纷纷揣测，市井流言四起，皆云腹中所怀乃妖孽鬼怪之流。祯涅惶恐不安，四处拜请名医，皆答曰：“怪哉，怪哉！令夫人确有孕在身，至于为何如此却不得知。”

这一怀，足足三载由余。

再说这秦氏，自怀胎之日起，身体一日衰过一日，一日老过一日，三年期满后，竟显出这下世的光景来。

祯涅心如刀绞，每每与秦氏说话，秦氏只说腹中所怀乃是仙种，定要将其诞下，便再无其他话语。

这一日子时，正是秦氏烟消火灭之时，孩童降生，啼哭声惊动十里。

秦氏生前为其子取名“祯仙儿”，并再三嘱托祯涅好生护他周全。

祯涅不敢懈怠，对其子百般照看。祯仙儿自小言谈行止皆出于常人之上，到如今已满八岁。

祯涅眼界高远，心灵通透。谓其子乃天上星宿转世，不想令其如同自己这般满身铜臭，庸庸碌碌。亦知尘世间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稍纵即逝。因欲将他投往仙家长生路。

此地被几大家族把持，沆瀣一气，其中利益瓜葛纠缠不清，耳目甚多。知祯家动静，唯恐其日后做大，而无立足之地。遂商议一道将祯家小儿祸患除去。

祯涅素知：“木秀之于林，风必摧之。”况如今天下之人，皆怀妒忌之心，善行损人害己之事，你之所失便是我之所得，独善其身之风遮蔽人心。

所幸自己早已施展偷天换日之计，于去岁将仙儿改头换面一番，托与二弟照管，这里却暗中寻了一个气质出尘，年岁相仿市井流浪小儿，请来擅易容绝顶之士，精雕细琢，冒充祯仙儿。这里假祯仙儿抛头露面之时，正是另一边真祯仙儿假借二弟远亲名义上山之日，因而无人识破。

思虑至此，祯涅嘴角扯动，不免有些得意。仙儿已差人来报，于今年八岁圆满之日开始修行，展露天纵之才，宗主视其若珍宝，即收为弟子，传其衣钵，如今已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势。

祯涅嘱其修行年月尚短，不及旁人阴险毒辣，恐几大家族使人害他，遂命他仍不以真名示人，对外唤作秦照阳，取其妻秦氏，阳光普照之意。

“待仙儿修炼有成之时，便是我祯家名扬天下之日！”

子时将过，祯吕回报，曰：“大哥，此计必成！那支青香一点燃便化作一缕青烟腾云驾雾而去，果真仙家玄妙手段，那人诚不欺我兄弟。”

祯涅点点头，露出笑容，二人各自散去。

是夜四更天，祯府内喊杀声四起，继而火光冲天，惊动方圆数十里。

未过多久，东方夜空忽有一道暗青色影子破空而来，疾如闪电，直降临祯府院内。

来人身着暗青色长袍，体型瘦削，黑发飘散，眼若天上星辰，面却似靴皮，站如劲松，气势压抑。

疾风宗内门弟子，吴青，修炼至今已过三百载。

吴青双眼一扫，神识散开去，忽然眉头一皱，闪身往屋里面走去，进了一书房。地上横竖着十几具尸体，吴青盯着其中两具尸体看了片刻，挥手一弹，当即燃起熊熊大火来。

“适才心有所感，知有一段因果需亲至了结，不想有事耽搁慢了一步前来，竟令二人落得如此下场。”

他记得此二人正是当年救命之人，样貌虽有变化，也不难辨认。

死则死矣，吴青并不逗留，出了屋往祯府后院走去。行至一马厩，里面空空如也，臭气熏天，栅栏草料散乱一地。吴青却对空马厩道：

“出来吧，那些人已经散去，就此跟我去罢！”

马厩空空荡荡毫无动静。

吴青见状，嘴唇微动，声线如丝，显然正是施展传音之术。

少时，马厩一角微微合起，一块翻板徐徐转动，探出一小脑袋来，继而露出上半身，灵巧一翻而出，赫然是个约七八岁年纪小子，怯生生把吴青直愣愣盯着看。

吴青料想此小子应是遗种无疑，自己只需将他引入仙门，履行昔日承诺，此番因果自当结案。遂面无表情道：“你既肯现身见我，便随我去罢！”

小子不言，既不点头亦不摇头。

吴青自言自语，“正该如此，何须多言。”于是乎大袖一甩，卷了小子，冲天而起，朝西方去了。

次日，自有官差衙役上门查验此事，这却是个笑话罢了。

第二章 凉薄人行凉薄事

话说自吴青卷了小子离去后，一路使用传送阵，这里才出，复进另一个传送阵，如此匆忙赶路，似有要事去办。

可怜小子肉体凡胎，虽有吴青用法力看护，无性命之忧，仍落得个头昏脑胀，呕吐不止的下场，全然不知行了几日，行至何处。吴青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如此赶路一连十日有余，方寻得一处落脚，歇了一晚。

翌日，吴青一改常态，携着小子慢悠悠腾云驾雾而去，小子方得空闲四处观察。

这一日，适逢初春之时，碧空如洗。天上薄云散步，偶有不知名鸟儿往来其中，或快或慢，一派宁静祥和景象，小子何曾见过此景？当下乃觉心胸大展，十分欢喜，继而又俯视下方，唯见一片片青蓝相间，瞧不得真切，看不清详细。

彼时，吴青倏地将身形自云上一矮而下，竟似一只大鹰俯冲扑食之势。劲风袭面，小子一时间双眼竟不得睁开来，更兼呼吸艰难。

少顷，小子自觉即将窒息之际，吴青坠势一缓，徐徐而下，小子睁眼看去，眼中唯见一座山峰似擎天支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欲与天公试比高，当下心中不免震撼。往下，但见青一片是山林，蓝一片是江河，山林江河相伴而生，其上半空覆盖薄薄一层雾气，缓缓流动，小子只道是仙雾弥漫。待靠近前来，狠狠吸了几大口，方才满足。

两人去势未减，愈加临近地面。方见山林之间，江河之上，楼阁瓦殿，或隐，或藏，或耸立，或盘踞，皆雕梁画栋，飞檐或低垂，或平直，或上挑，或朴实，或威严，或轻灵，皆情趣各异。上方奇珍异兽盘桓，仙鹤飞舞，着实乃仙家道场。其中人往人来，小子暗道，唯有仙人方能居住如此福地。

二人倏地落地，小子下意识自然四处张望观察，忽见一块巨石盘踞前方，底下隐于低矮丛林之间，乃仰头一看，其上镌刻“疾风宗”三字。其字若何？银勾铁划，龙飞凤舞；其势若何？笔走龙蛇，剑拔弩张。其意若何？雷厉风行，一泻千里。

小子正陶醉，石后突然转出二人来，皆身材高大，生得剑眉星眼，口阔鼻方。其中一人瞥见小子，对吴青笑道：“原来是吴道友，不知从哪里归来？”

“哼！”吴青只单单哼了一声，往里走去。

那人见状，竟戏谑道：“怕是吴道友自知大道不可期，竟要留下衣钵，外出寻徒弟去了罢。”

另一人乃附和：“应是如此，不过如此衣钵，留之何用，徒害人耳，小子，不若趁早改拜我二人为师的好！”

二人相视，哈哈畅快笑将起来。

小子见吴青脸色发青，一声不吭离去。心中纳闷，“不想如此仙境福地为何也有如此之人，糟糠之事？”暗忖，许是和“天子脚下，亦有乞讨者”之理相近，凡事总有例外。

小子被带着一路疾走，见凡沿路之人皆尊称其为“吴师兄”，神态恭敬有加心中肯定自己方才所想。不多久二人来至适才所见山峰脚下西边处，进一楼阁内，名曰“记案处”。

立刻有耳聪目明者上前来迎，谄笑问道：“吴师兄所来何为？尽管吩咐我黄三便罢。”

吴青此时脸色稍霁，点点头，道曰：此子与我有些瓜葛，此番将他带来引入仙途，只为了却这一段因果，日后如何，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与我无关。你且将他与别人一般收作外门弟子登记在案即可。”

说罢，吴青竟不看小子一眼，顾自转身出楼而去了。

“这……”黄三呆愣片刻，心道：“好一个不明人情事理之人，真真属天性凉薄之辈！他既然留下此话，我姑且安排这小子受个不上不下的活计便妥，一则不驳吴青之面，二则若这小子日后有所成就，也不会寻我麻烦。”

因而对面前小子招手道：“来来来，你且上前来，我将你姓名生辰登记入册，再安排你个生活去处，如此便妥当了。

到这里为何仍未解谜小子身世来历？不说破但也无妨，诚无甚来头，不过是一个跛足道人不知从哪里捡来穷养领在身边的孤儿罢了，也不给他取个名字。小子初时尚缠着道人为自己取名，道人偏偏不取，只推说二人如今衣不蔽体，苟且偷生而已，倘若有名字被人知道了去岂不丢人，况乡野有云，“小子无名好养活”，取了名字反而不美，倘若真要有名有姓，不如你自取罢。

如此荒唐言辞，小子闻所未闻。自己既存于世，又非诞于石中，理应也有父母双亲才是，虽不知是何原因与他们分离，亦不知父母名讳，倘若自己再又无名无姓，如何证明自己好歹也来这世间走过一遭。遂胡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也不管是否好听，是否朗朗上口，是否容易被人记住，是否会落人诟病。

他给自己取名为“石凡”，石凡，石凡，顾名思义，如石头一般平凡。恰是他自记事以来，经历过人情冷暖之事，体会过颠沛流离生活后，心中所期日后的人生之路。

“平凡可贵，”石凡心中常生此念。

石凡曾将自己的名字解与道人听，道人听后只似问似叹说了句，“你若追凡，我又何时化仙？”便不再说了，过了几日后，竟离自己而去了，消失在茫茫红尘中，不知其何去何从。

石凡不解其离去之意。

若说抚养，自他懂事记事之日起，倒是自己经常乞讨来供两人吃喝。若说未曾抚养，也说不过去，不记事之前是怎样光景，自己无从知晓。对于两人是何关系，石凡心里始终琢磨不定，父子？实非也；亦师亦友？倒有点味道，但恐玷污了这四字”。石凡苦思冥想，最终将两人这些年来的牵扯定义为，“流浪的伴儿”。

如此一来，没有了包袱，石凡索性也不去寻那道人了，独自一人过活。

石凡始终以乞讨为生，四处流浪。如此方又过去了一年半载时间，自知此法必不能长久，如今世人尚且怜他年幼，十中有九人多少施舍点与自己，再过个三五载，必不能行。再说自己手脚并不残缺，又不曾害病，找份活计养活自己应不是难事。

遂当街卖身为下人，好巧不巧地入得祯府里来。如今回想起当初将自己买回去当下人的祯老爷，其必早有此谋划。起初原说进府为仆，后对他好吃好喝好穿好住伺候，反倒当起少爷来。期间几日，有人替自己梳妆打扮后，又领着自己去街市晃荡，唯恐别人不认识自己一般。石凡云里雾里，因对方如此善待自己，只好半推半就勉强遂了他们的意。

哪知竟生出如今一连串许多怪事来，石凡措不及防，竟无暇理清此间来龙去脉，如今更是到了这仙家福地。石凡昔日从道人口中亦听闻仙人之事，道人只说这世间修仙者繁如牛毛，实则真仙一个也无，世人所谓修仙，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石凡摇晃手中葫芦，拔出塞子小饮一口，不禁眯起了双眼。回想起此葫芦原是跛脚道人之物，此前常使唤自己用葫芦打酒与他喝。高兴之时也教唆自己饮上几口，日长细久，自己竟衷于此道了。谁知走时竟将此性命玩意落下了，自己正好随手带在身边常用。

“如此也好，黄三既然已分派活计与自己，尽管接下就是，此地虽然陌生，或许也不失为个安生立命的好去处，自己乃是吴师兄接引来，想必无人会来驱赶自己，若真有，到了那时再做计较不迟。

石凡心中作此想法，心情自然开朗许多，又兼引了酒，吟唱起不知在何时何地何人口中听得山野之曲来，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石凡自吟自得，所过之处，但凡有人听见，皆露出厌恶之情，或曰：“哪里来的无知小儿，满嘴荒唐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石凡自然听不得见，晃悠悠朝着自己的居所行去。

此后一年时间，石凡凭着活计自给自足，倒也快活满足，再说那吴青，竟是一句都未曾过问他的生活起居，更遑论来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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