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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初到津门】
“卖枣卷儿,糖面座儿,白糖大发糕哇!”
“杏仁茶哩个真好喝,青丝玫瑰白糖搁得多,快来哩个买来嗨呀。桂花味的哎!”
“……”
周赫煊茫然行走在狭窄的胡同里,听着那穿透了一个世纪的叫卖声,他宁愿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是梦境。
然而,这都是真的。
上一刻,他还在繁华热闹的现代都市,眨眼就置身于狭窄阴暗的胡同里。21世纪的天津,绝不可能保有这么完整的古民居建筑群。
周赫煊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已经走完好几条胡同,可还是没法回到现代社会。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迎面而来,这人穿着破旧褪色的短褂,脚上的布鞋破了大洞,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沧桑。他打量了周赫煊两眼,讨好地问道:“先生,要买麻花不?什锦馅儿的大麻花,好吃还不粘牙。”
“你的麻花怎么卖?”周赫煊试着搭话。
货郎见有生意可做,立即放下担子说:“6分钱一斤。”
“能便宜点不?”周赫煊把视线投到对方担子里,麻花上面放着一沓废旧报纸,报头上印着“民国一十五年”字样。
民国十五年,换算一下就是1926年,真他娘穿越了啊!
周赫煊身上穿着西装皮鞋,一看就是有钱人。货郎笑道:“先生,我这是小本买卖。你要是诚心买,我给你算5分半一斤如何?”
周赫煊装模作样地掏出钱包,里面只有银行卡和软妹币。他拿着一张绿票子糊弄说:“美元要吗?”
货郎道:“看您说的,买些个麻花还用洋钱。你就是给我,我也找不开啊。”
周赫煊满嘴谎话胡编道:“我刚从国外回来,身上只有外国钱。这城里哪有银行?或者当铺也可以,烦请指路。”
货郎笑着说:“原来是留洋回来的先生,难怪国语说得这么好。你想换洋钱,最好去东南边儿的租界,那里洋行最多。若是寻当铺,出了这条胡同往东走就有一家林氏米铺,很好找的。”
“米铺还做当铺生意?”周赫煊惊讶道。
货郎解释说:“那家米铺兼着小押生意。”
周赫煊又问了几句,总算是弄明白了。所谓的小押,就是没有字号、不挂招牌、暗中营业的当铺。这种小押当铺可以当更多钱,但利息非常高,适合死当。若是以后想赎回来,那最好还是去正规当铺。
谢过货郎,周赫煊一路打听终于走出胡同,来到那家林氏米铺。
“先生要买米吗?”伙计热情地问。
周赫煊说:“当东西。”
此言一出,立即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出来,低声道:“里面请。”
智能手机肯定不能拿出来,周赫煊身上值钱的东西,就一只腕表和一条项链。他随老先生走入店内,摘下腕表说:“瑞士纯手工机械表,里面指针都是金的,刻度上还镶了钻石,你估个价吧。”
“嚯,这洋表可不多见。”老先生心里也没底。
他见表带子白澄发亮,反射着迷人的光彩,似乎是精钢打造。表盘上花里胡哨的,远比现在流行的怀表做得精致,至于什么金指针、钻石刻度,那得拆开来才能验证。
不管怎么说,这种西洋货应该很值钱。老先生伸出两根手指:“20大洋。”
周赫煊装作生气的样子,一把夺回腕表说:“这是我在伦敦买的,原价100英镑!”
嘶!
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100英镑差不多就是900银元了,能在天津买一栋小四合院。他实在拿不准,说道:“恕我眼拙,这种贵重物品,先生还是找那些大铺子吧。”
“你最多能给多少?”周赫煊问价道。
老先生见周赫煊西装革履,不似骗子,想了想说:“顶多30大洋。”
生意终究还是没谈成,周赫煊又问路寻了两家正规当铺,开价最高的也才给60银元。
此时已是晌午,还没吃早饭的周赫煊肚子饿得呱呱叫。他最后选择了活当,100天为期限,3分利,当60元只拿到58元2角——被扣了一个月的利息。
如果100天后周赫煊不回来赎表,那这块表就归当铺所有。
这些钱用袋子装着,58个银元,正面印着袁大头,背面是“壹圆”字样。另外还有60个铜元,黄澄澄的,印着“当十文”字样,有点像共和国的五毛硬币,不过更大一些。
拎在手里有些重,摇起来哗啦啦作响,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身家了。周赫煊叹息一声走出当铺,他对未来无比茫然,穿越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周赫煊是个孤儿,读中学时父母就双双车祸去世,留给他几十万的赔偿金和一套房子。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大历史系,就在快毕业的时候,深爱的女友突然意外死亡。
连续遭受打击的周赫煊,性格变得放荡不羁,对人生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他直接放弃了学业,选择变卖家产周游各国,因为女友生前的愿望就是环游世界,他觉得自己应该替女友实现这个心愿。
美国、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俄罗斯、澳大利亚、日本、韩国……五年下来,周赫煊走遍了世界各个角落。
父母留下的遗产很快被花完,周赫煊不得不边旅游边打工。一路上,他尽情领略各地的风景,学习当地的语言,了解他们的历史和风俗,有空就写写游记读读书,日子过得潇洒而充实。
可就在他结束旅程回国时,居然穿越了,来到1926年的天津!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周赫煊早就学会了随遇而安。
离开当铺之后,周赫煊找了家饭馆坐下。
饭钱很便宜,一碗面才5分钱,而且分量特别多,足够成年男子吃饱。
“老板,我刚到天津,不知哪里有房屋出租?”付钱的时候,周赫煊问道。
这是他常年旅游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先落实“吃”和“住”。
“租房子啊,这容易,”老板突然冲一个食客大喊,“胡老三,有人要租房子。”
“来了唉!”胡老三也顾不上吃面,扔下碗就跑过来问,“先生,您想租什么档次的房子,是短租还是长租?”
难道这就是民国的房屋中介?
“普通的单间,能住就行,”周赫煊打听道,“一般是什么价钱?”
胡老三业务熟练地说:“最便宜的老房子月租一两块钱,小洋楼那就贵了,单间至少也是10元起步。看先生您是文化人,太差的房子肯定住不惯,要不就住四合院吧,月租大概在3块到10块之间,具体价格得看房子和地段。”
周赫煊点头说:“行,你先带我去看房子。”
002【租房落脚】
1926年初的天津,总体来说还算平静,人民的生活虽然困苦,但至少大部分市民能够解决温饱。
元宵节刚刚过去十几天,许多人家的门上还贴着春联和福字。
走在街道上,周赫煊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一种时光的回溯:古旧的房屋,狭窄的街道,街边偶尔矗立着电线杆子,远远可望见城中心巍峨的鼓楼。
那座鼓楼在八国联军侵华时毁伤过一次,前些年又重新修缮了。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因交通发展原因才彻底拆除,周赫煊以前只在老照片上见过。
街面上铺着轨道,一辆拖着电线叉的电车缓缓驶来。胡老三快步朝前走着,喊道:“先生,那栋房子有点远,我们坐电车过去!”
周赫煊立即跟上,三两步跨上电车。
车上人不多,普通老百姓也舍不得坐这洋玩意儿,乘客多是些上班族和青年学生——其实车钱不贵,只需两个铜板,算下来才半分钱左右。
几个男学生穿着改良中山装,看起来格外精神,就是发型显得很愚蠢,中分、偏分属于常态。女学生则基本上是短发,也有梳大辫子的,可惜现在天气冷,难以见到漂亮的学生裙和旗袍,她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
“琪君,你看报纸了吗?昨天日本军舰进入大沽口,炮轰了国民军,守军死伤十多个。”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会不知道?这偌大的中国,整日遭受列强凌辱,军阀们却只知道你打我,我打你,内战不休,不晓得何时是个头。”
“若是中山先生还活着就好了,前年多好的机会啊。曹锟被逐,北洋军阀群龙无首、互相忌惮,以先生的威望,肯定能平息各方争端,组建真正的国民政府。可惜他竟在最关键时病逝了!”
“唉……”
学生们心中的怨愤化作一声叹息,他们是当下最热血的青年,但面对混乱的时局只能干着急。
周赫煊却没有那种感同身受,他仿佛是局外人,这个时代对他而言,永远都罩着一层纱,暂时还停留在历史书中。
听着学生们谈话的内容,再联系如今的年份,周赫煊猛然想到一件大事——三一八惨案就要发生了!
“先生,到地方了。”胡老三的声音打断了周赫煊的思绪。
两人下电车之后,又步行几分钟,终于走到个胡同口,很快进了一栋四合院。
四合院没有周赫煊想象中的娴雅幽静,院子里晾晒着不少衣服,湿哒哒的还在滴水。走进去就闻到股臭味,不知是谁家的马桶没倒。
两个几岁大的小屁孩儿追逐打闹,前面那个一头撞在周赫煊腿上。他似乎有点怕生,抬头望了望便转身而逃,躲进屋子里不敢出来。
房东姓单,名叫单成福,是个年约60岁的老者。身上穿着袄褂子,戴着瓜皮帽,双手都拢在袖子里,很典型的民国老人。
他的儿子去了南方,只剩下老伴和儿媳、孙子留在天津。四合院的主屋是房东自家在住,西厢租给了一大家子,东厢还空着好几间屋。
“先生留洋归来,是打算在天津长住吗?”房东单成福打听道。
周赫煊随口胡扯道:“正是要长住,我明天就出门找工作。”
这个时代的海归还是很精贵的,单成福毫不怀疑周赫煊的赚钱能力,他点头说:“长住就好,你若是有意,就在东厢挑一间吧,租金每月算你五块钱。”
周赫煊常年环球旅行,早就习惯了讨价还价:“五块钱太贵了,能否再便宜点?”
“一点都不贵,我这房子地段很好,看你是读书人才五块钱租给你,”单成福顿了顿又说,“这样吧,四块半,交三个月房租的押金。你愿意租就租,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周赫煊见这老头不似作假,点头道:“那行,我今天就搬进来。”
民国时候租房子是要请保人的,没保人就只能交押金。连押金带房租交了18块钱,又给胡老三2角5分的中介费,周赫煊总算是在这个时代有了落脚点。
单成福还是很热心的,在知道周赫煊没有行李后,就让老伴儿抱来两床旧棉被,生怕周赫煊晚上睡觉冻着。
接着他又带周赫煊去认识邻居,敲开西厢房的门,里面出来个40多岁的中年妇人。单成福介绍说:“这是周家懿周夫人,川东长寿人,她的三个儿子要晚上才回来。”
“周婶好。”周赫煊问候道。
单成福又笑着说:“周夫人,这是周赫煊,东厢房的租客,刚从海外求学归来。你们还是本家。”
周夫人体态偏胖,穿戴虽不富贵,但也洁净整齐。她似乎读过书,颔首还礼道:“你好,先生是留的哪国的洋?”
“西洋,各国都走了一遍。”周赫煊没有撒谎,他是真把西洋都走了一遍。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就各自告辞回房了,毕竟他们才刚认识,而且都不是长舌多话的人。
周赫煊回到自己屋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坐在床沿上无聊发呆,琢磨着自己以后该如何生存。
眼下兵荒马乱的,肯定不能再到处旅游乱跑了,得找份正经工作先解决温饱。他当表所得的60元钱,交房租后就只剩下30多块,是经不住花销的。
周赫煊完全没有做为穿越者的觉悟,更没想过救国救民,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大学本科读的是历史,而且还没毕业,半点不懂政治、经济、理工和军事。
若要说周赫煊的优点,他当然也有。他环游世界时学过英、法、德、意、日、俄等各国语言,其中英语和法语最给力,写散文和诗歌都没问题,其他几门语言只能进行日常交流。
仅凭语言上的才能,周赫煊就能在这个时代找份好工作,比如去当翻译。
周赫煊在旅游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读书,特别是文学和历史著作,各国历史、名著他都非常了解,以后剽窃抄袭几部作品还是很轻松的。
上午折腾走了那么多路,周赫煊感觉有些疲惫,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后,干脆裹着棉被倒头大睡。
“咚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他吵醒。
周赫煊推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矮胖矮胖的。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周夫人的公子?”
“是啊,我姓李,”小胖墩儿说,“我妈见你屋里没开伙,叫你过去一起吃晚饭。”
“吃晚饭?”周赫煊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色渐黑了。
周赫煊常年旅游做背包客,也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人家喊他吃饭他就吃,当下便跟着小胖墩儿去了西厢。
那边屋里一大家子人,个个都是微胖体型。
周夫人介绍她的大儿子说:“这是我儿善基,他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李寿民。”
周赫煊总觉得在哪儿听过李寿民这个名字,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当下握手道:“寿民兄好,我是周赫煊。”
“赫煊兄,幸会。”李寿民用带着川音的国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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