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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掉包的宝剑
秋日的胡同,难得一见的蓝天上,时有鸽哨响过。午后的光影映着斑驳的灰墙,寂寥得不像喧嚣的帝都。
周显一身休闲装扮,静静地走近胡同尽头一扇半掩的朱红小门。小门忽地洞开,探出一个青皮光头,见到周显,那光头顿时眉开眼笑,小声唤道:“周哥来了,快快请进。”周显微笑点头道:“不客气。裘老爷子精神可好?”光头轻叹一声道:“不瞒周哥,老爷子精神是好,就是整日价说些旧事,我不懂也得可劲儿捧哏,不自在啊!”周显拍拍光头肩膀道:“小四,辛苦你了。”便在这时,四合院里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唤传来:“小四,是不是小周来了?”
周显快步走进院中,微翘的屋檐下,一扇碧绿的葡萄架旁,一位鹤发长须老人身着淡青对襟唐装,捧着朱泥紫砂壶,面对着一块厚重的榧木围棋棋墩,正在打谱。周显上前看了看黑白棋子走势,坐下笑道:“裘老爷子也开始看阿尔法大师的棋了?”老人摇摇头,道:“不看不行,这世道,连野狐禅都被机器给破解了,往后看人下的棋,还有啥趣味?”不待周显回答,老人抬眼问道:“小周你是难得登门的贵客,我这儿刚好泡了上好的正山昔归,新茶还有水气,滋味却不俗,尝尝?”周显也不矫情,拿起一旁的汝瓷小杯饮了两口,赞道:“我是牛嚼牡丹,只吃出这茶香高水柔,滋味浓厚,茶是好茶,其它的一窍不通。”老人微微颌首道:“你不习茶道,口感倒是敏锐。棋也看了,茶也喝了,说说罢,找我这老朽又有什么为难事啊?”周显苦笑一声,道:“裘老爷子,您这老炮儿,哪是甚么老朽?我上门扰您清净也是不得已,您还记得明珍阁吗,老板比您年纪轻些,姓边。”
老人眯眼思索片刻,悠悠答道:“怎么不记得,他家专门收明朝的玩意,眼睛毒着呢,价格也卖得高。早些年在潘家园做,后来嫌那里假货多,风气坏了,搬到哪家会所去了。现在要买他家的货,得交了会费成了会所会员才有资格参加专门的暗拍。边有道,道行不浅呢。”周显点点头,问道:“那他家出的货都是正品吗?可曾有过掉包或是其他欺诈?”老人思索片刻,答道:“我和边老板交情泛泛,可据说他做这行很是爱惜羽毛,经他之手拍出的货,没听说有假。我们这些老炮儿,都不像年轻人那么活泛,就是要脸,做事要讲究地道。要说他拍卖提成比同行高是有的,掉包欺诈之类的脏活他应当不会干。”
说到这儿,老人忽然盯着周显道:“倒是听说你们局里那个胡队很那个啥的,是不是拿事来为难你了?”周显顿时有些尴尬,表情微滞,道:“我又不爱争权夺利,胡队就是有点喜欢出风头,倒也没针对我。”老人盯着周显看了看,道:“我总觉得你今儿个面色有点古怪,吉凶难测。我看面相是半桶水,手头有个玉佩,是真正的物件,不值多少钱,就是道门高人加持过。你戴着避避邪。你这行,煞气重,得讲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素色纸盒,打开拿了块浅绿色玉佩出来递给周显。周显正待推辞,老人摆摆手,道:“我已是朽木枯骨了,这玩意于我已然无益。你救过我唯一的孙女,我一向视你为子侄。莫要推来推去地,戴上指不定可以替你挡挡劫数。没啥事就去忙你的吧。”
周显辞别老人,走出胡同,穿过街口,眼前已是车水马龙华厦林立的一派繁华,与适才的静谧小院仿佛两个世界。周显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触手温润,却另有清凉恬静沁人心脾之感,显然不是凡物。
反复思量着老人的话,周显已走到一处治安岗亭旁,边上停着的一辆警车窗子摇下,一个身着警服的络腮胡子喊道:“周队,这么快就找到消息了?”周显上了副驾的座位,扭头对络腮胡子说:“老谢,别叫我周队,都说了是临时代理一个月,胡队来了我立马变回原形,再叫被胡队听到多尴尬,我也不好做人。”老谢冷哼一声:“咱刑警队自打空降了胡队,风气全坏了。一个个溜须拍马舔菊的拿好处被重用,踏实做事的反倒遭到冷眼动辄得咎。”周显轻叹一声,劝解道:“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胡队既然是空降,这儿就是他过渡镀金的地界,迟早得往上提溜的,何须耿耿于怀?”
老谢展眉欲语,终是吐出一口浊气,不再谈及胡队,转而问起裘老爷子来:“裘老爷子最是清高孤傲,就像老话本里说的中隐隐于市,却镇得住这市井胡同里各路牛鬼蛇神。显哥儿能有他老人家的路子,咱也不担心那腌臜队长埋的坑了。”
周显默然,想着自打上头派来胡队执掌刑警队,他和老谢日益边缘化,怎能不郁闷寒心?自思穿上这身制服以来,忠于职守,行事谨慎,待人以诚,力求上进。怎奈出身微寒,父母早逝,大伯家供他读到大学已是捉襟见肘,仁至义尽。他在警官大学里品学兼优,毕业那年国考过五关斩六将,留京进了刑警队。入职六年,功劳苦劳都有不少,甚或在刑警队的老队长病退,他以新晋副队长身份转为代理队长,一时被系统内公认为年轻一代中最为前途无量的新秀。然而三月前空降胡队长,胡队对他这临时代理是天然的不喜,上任后分化拉拢,手段百出,很快警队被折腾成了庸者上能者下的乱局。周显固然通晓人情世故,但自有底线,要他摧眉折首去四处钻营,还不如辞职另谋他就。老谢却是队里的异数,转业分到刑警队,脾气硬性子直,得罪人不自知,偏生身手极好,又是盘根错节的帝都土著,历任队长都视他为惹人厌的滚刀肉,只把他闲置着或是派遣做些旁人避之不迭的麻烦差事。周显分到刑警队,与老谢倒是不打不成交,二人甚是相得。胡队见状,正好把这两人分到一组每日出外勤,省得呆在办公室里相看两厌。
今日两人任务却不是胡队的安排,而是分管内务的秦副局长直接打电话给周显,说是有位宋姓大马投资商参加明珍阁古玩拍卖,遭遇欺诈,但明珍阁亦是颇有底蕴背景,正常渠道无法解决,遂投诉到了上层。为和谐计,案子弯弯绕绕地转到了刑警队。周显对明珍阁只是略有耳闻,毕竟素无交集。但裘老爷子早年混迹江湖,人面甚广,与三教九流多有往来,此番上门求教,周显心中已略略有数。
燕赵老家的乡亲们提到周家的小显都是引以为豪。只是在诺大的帝都,他不过是一个被傲娇的天涯女们鄙薄的凤凰男,看似工作风光,实则除掉每月寄给生病的大伯的药钱,他又性情大方四海,日子过得着实凑凑巴巴。所幸住着单位的单身公寓,算得上享受了体制内的福利。然而要想买房买车娶上老婆,只怕几年之内没这可能。
警车缓缓驶上路,周显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却是古意盎然的粤剧道白:“双树含樟傍玉楼,千年合抱未曾休,但愿连理青葱在,不向人间露白头。”老谢微笑问道:“弟妹么?”
周显含笑点头,接听后,笑容凝结在唇边,良久不语。手机铃声是专为女友设置的粤剧名家白雪仙的念白,只因女友叶莲儿是粤人,喜好粤剧。他与叶莲儿结识两年,虽是同城,但彼此皆工作繁忙,上班地点也是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平日里竟然象异地恋一般聚少离多。好在二人关系还稳定,他喜欢叶莲儿清秀可人温柔懂事,叶莲儿对他也依恋异常。只是周显无车无房,要裸婚怎都难以开口。叶莲儿却忍受不了这般同城异地恋,上个周末两人相聚时,已向他提出要么买房结婚,要么分手。这次电话,还是敦促周显给个准信,话里话外,都吐露出家里施压了,怕她绑在凤凰男身上误了青春。更是放言她有人追,富二代拆二代云云。周显无言以对,只觉心中酸楚。自己的家庭情况如此,在这个时代的帝都婚恋市场,恐怕是槽点逆流成河的负面典范了。叶莲儿和他恋爱两年,他终究是给不了她车房开道的婚姻。
老谢察言观色,情知周显似乎与女友出了问题,便闷声开车,一路无话。
三时左右,警车停在四环一处别墅房型的小区里。二人下车,找到前院移植了颗硕大的银杏树的两层别墅,正要按门铃,大门已被遥控打开,一位红面秃顶的中年男子坐着轮椅缓缓迎来。周显整理心情,上前一番寒暄,这男子正是他们此番寻访的事主,报案被明珍阁以假古董欺诈的大马富商宋托尼。
宋托尼唤得下人抱上一柄剑,套着暗黑色沉香木剑鞘,古朴无华。周显已知这剑鞘为明珍阁定制,赠与买家。只看这剑鞘就价值不菲,周显暗道明珍阁果然名下无虚。
“我听说明珍阁有这把崇祯皇帝佩剑拍卖,托人谋得拍卖席,最终以一亿三千万暗拍成交。在拍卖现场的展示,这柄五爪龙剑刻有除暴安良四字,包浆完整。此剑据称是当年崇祯皇帝煤山自尽时佩戴。帝都城破,李闯王得获此剑。除暴安良四字便是李闯王所刻。后来李闯王意外身死,此剑遂下落不明,辗转为民间收藏。”宋托尼一边抚摸着剑鞘一边沉声介绍。
老谢做出不明觉厉的表情,道:“宋先生,这么高的拍卖价,买柄亡国之君的佩剑,你有请教这方面的专家吗?”
宋托尼面无表情道:“警官,我请两位来是想告知明珍阁欺诈,不是讨论此剑是否不祥,也不讨论价格问题。”话毕就拔出剑来,只见剑光寒气逼人,剑身光滑如水,哪有包浆?更无五爪金龙及除暴安良四字,分明是一把刚刚铸造出来的宝剑。
老谢奇道:“被掉包了?”宋托尼嘴角抽动,愤然道:“我回家后赏剑才发现问题。找明珍阁,他们拒绝承认掉包,给我看监控,现场展示后立即还剑入鞘,此后全程都护卫森严,无人碰到这柄剑,直到我拍到后才到我手里。我自己和保镖都紧盯着,更无可能被掉包。”
周显插言道:“宋先生,这剑的剑锷内似乎有血滴。”
宋托尼唬得一抖,仔细看,果然剑锷内侧有一小滴血,颜色鲜红,仿佛是新鲜血液。
老谢愈加惊讶,问道:“宋先生,是否是你不小心划了一下?”宋托尼断然否认,道:“绝无可能。我有中度血友病,若是受伤,定然出血不止,必须要去医院的。”
周显仔细看着剑锷,那血滴看似已凝结。与老谢对视一眼,周显问道:“宋先生,此案多有疑难。明珍阁有监控证明清白,且过往从未有过欺诈劣迹。那么要查掉包之事,先得找出这柄剑的由来。这滴血我们正好查验DNA,比照数据库,看看能否有线索。”
宋托尼微微沉吟,道:“也好,我将这假剑交付给你们,省得看着闹心。你们系统的能耐我是闻名已久,有结果通知我便是。”
话毕宋托尼立即安排管家出具委托书,双方签字并对宝剑摄像记录后,交由二人带走。
回到车上,老谢笑道:“这案子也是出奇,整个过程实在没有被掉包的机会。莫非拍卖场上是障眼法不成?”周显闻言一震,他大伯是燕赵一带功夫高手,他自小跟随大伯习武,也被大伯耳提面命,言道这世上有武者纵横,亦有术者出没,大泽深山或有妖类精怪匿迹其中。虽因世易时移,武者显而术者隐,常人不知不见,他却不能孤陋寡闻,只恃武力的话,遇上奇人异士恐大败亏输。这障眼法世人只知是神怪小说中的小法术,现实中未必就没有异人使用。老谢见他神情有异,讶然道:“显哥儿,你可是想到啥了?真的有障眼法吗?”周显犹疑道:“不确定。但世上说不准的事多啦。真是障眼法也不稀奇。”又道:“剑锷内的血滴甚为古怪,看看实验室检验结果再说。这宋先生也不简单…”便在此时,对讲机响起,周显看了看号码,对老谢说:“是胡队。”
只听胡队问道:“小周,你是不是接手了大马宋先生拍卖明朝崇祯佩剑遭遇欺诈的案子?”语气快速短促,似乎与平常城府深沉不动声色的模样大异。
周显从容答道:“胡队,我和老谢中午才接到秦局电话传达的这个任务。我们已经询问案情,拿到证物,正要进一步查验。”
胡队的声音转为冷静,道:“这个案子牵涉重大,先转到我手上。证物一起移交。”
周显一怔,想来那宋先生可能手眼通天,秦局胡队纷纷惊动,他也不欲搅这趟浑水,见老谢点头,意见并无相左,再看看路况,应道:“我们在少年宫左近,马上回局里。只是这点比较堵,难说啥时候到。”
胡队顿了顿,道:“正巧了,我在北海附近。你们就停在少年宫停车场等我。”话毕立刻挂机。
老谢调头转向少年宫方向,嘿然道:“似乎有些不对劲。胡队啥时候对案情这般热心过?”
周显也有些不明所以,胡队到任后热衷于揽权逢迎,对办案却从不上心,似今天这般做态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眼见要到停车场,灿灿的日头已悄然被大片的乌云遮盖,路旁的杨柳枝条开始被忽卷的狂风吹得沙沙作响,紧接着密集的雨点猝不及防地落下,天色已转为昏暗。老谢发牢骚道:“怎么突然变天了?天气预报明明说全天晴朗啊?”此时的停车场车位近乎全满,好在二人开的警车,保安引导径直泊在一保留车位后匆匆离去。周显抱着疑似被掉包的宝剑一边等待,一边想着与叶莲儿有无挽回可能。老谢无聊地抽着烟,说道:“显哥儿,你要是真和女朋友掰了,你嫂子在医院当工会主席,一水的小护士给你介绍。咱系统的警花喜欢你的也多了去了。以你的人才,何患无妻?”
便在此时,宝剑突地微微震动,发出轻鸣。老谢和周显俱是练家子,瞬间便知晓必有异状,同时抬头望向四周,只见停车场内灯光昏黄,外面的世界风雨大作,一个修长的身影诡异地立在警车旁,仿佛站了很久,又仿佛瞬移似地突兀出现。
周显才戴到胸口不久的玉佩猛地开始发烫,似乎要把皮肤烧穿一般。他抱着宝剑缓缓打开副驾的车门,艰涩地唤道:“胡队,您来了。”
第二章 胡队不是人
胡队平日里总是帝都典型的保养得宜的中年官僚模样,此时却笼罩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寒气,灯光明灭不定下的长影似乎是强自收敛凶意的洪荒巨兽在喘息。
玩味地看着摆出不丁不八架子的周显和手放腰间蓄势的老谢,胡队阴冷地笑道:“小周,那把剑呢?”
周显深吸一口气,玉佩的烧灼感突地转为寒冰浸体一般,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浑身战意弥漫,答道:“胡队,我已经向秦局汇报了。这宝剑恐怕不能交给您。”
胡队呵呵一声,面容却是肃寒冰冷:“不交?一直听说你功夫不错,怎么,想和我搭搭手?老谢,你的手放在哪里?不怕枪支走火吗?我命令你,立即放下武器!”
周显只觉胡队气势逼人,若非玉佩之功,恐心志已为之夺。遂打断他的话,道:“胡队,走正常程序,这案子另归秦局直接指挥,您不宜插手。您若非要拿走证物,有违程序纪律。不若我们直接找秦局去。”
胡队喝道:“秦局?你们找不到他了。非要找就只好到地府去陪他了。”话音未落,人已倏忽跃起,周显眼前只见一条残影闪过,已是来不及格挡。周显情知对方实力可怖,干脆不招架,双脚连环提出,一手拔出宝剑,剑鞘闪电般地射向残影。胡队身形鬼魅般地扭动,一下闪过急射的剑鞘和劲风四溢的连环腿,双手如利爪般抓向周显面门。周显丝毫不惧,宝剑挥出,直指胡队胸腹。胡队空中猛一弹指,正中剑脊,周显只觉一阵沛莫能御的大力击来,当即使出家族秘传卸力法门,剑身微旋,加速转向刺向胡队下阴。胡队好整以暇地赞道:“果然是天子龙剑!功夫不错,只是太下流。”话未说完,已瞬间从剑影下消失。周显却汗毛竖起,不顾防御,长剑疾刺向身后,胡队已仿佛附骨之蛆般近身缠绕,刹那间已拍中长剑数次,周显连续卸力,终有未逮,被一股阴邪劲气直攻内腑,周显临危不惧,猛地向飞扑而来的胡队喷出一口鲜血,内力催动之下如同霰弹一般。胡队空中转折避开,冷笑道:“且看你有几口血可以喷。”
双方激烈交手兔起鹘落,实际却只是眨眼之间,老谢不敢开枪怕误中周显,见二人已分开,老谢当即上前与周显并肩而立,怒斥道:“胡队你到底意欲何为?你要强抢这宝剑,不怕被国家通缉吗?你武功虽高,高得过国家机器吗?”
胡队狞笑一声,道:“我哪里强抢了?指挥你们办事的秦局过劳死了,你们分明在停车场避雨,和保安一起被暴徒抢劫袭杀,监控都被捣毁,与我有半毛钱关系?”正自得意,猛地一声脆响,顿时心生警兆,横向移开,却被子弹击中左肩,原来老谢见他身法厉害,便不抬手,悄然一枪击向地面,反弹射向胡队胸口。计算虽精准,惜乎未中要害。胡队见血,神情愈加残暴,厉啸一声,耳朵变尖,双手生毛,变成尖利爪形,急速向二人飞扑,劲气如巨浪袭来。
周显情知生死关头,不敢丝毫保留,挥动宝剑,使出一路只攻不守的凌厉剑法,剑气纵横笼罩,堪堪挡住胡队,老谢大声呼喝,出拳刚猛,招招袭向胡队空门。只是胡队身法诡异滑溜,老谢渐渐力竭,仍是未曾击中对方,好在周显气息悠长,所持宝剑削铁如泥,接连削去胡队长长爪甲,胡队也忌惮老谢神出鬼没的枪法,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胡队显然欲速战速决,接连飞身攻击受阻后,趁着周显又削去一根尖利爪子,剑招用老,猛地一指拂开利剑,虚空中突地闪出两条腥臭异常的长尾,前后绞住周显肩颈,同时反手挥过,硬接扑上前的老谢全力一掌。老谢正待催动内力补上一击,突觉一束阴劲如针,水银泻地一般直攻心脉,当即喷血倒地。引而不发的一枪却终于在倒地瞬间寻机射出,正中胡队大腿。周显眼见被胡队的两根长尾连环绞得气窒不已,胸口玉佩忽地大方光芒,那长尾立时如沸汤泼雪一般熔化崩陷,胡队惨叫一声,跃到一边,瞪着周显,双眼血红,嗬嗬怪叫。
周显脱身立即闪到老谢身旁,快速点穴止住出血,一手输入内力,护住老谢心脉。老谢神情委顿,倚在警车边,斜睨着胡队,道:“显哥儿,你瞧他好似传说中的狐狸精,不是说建国后不许成精吗?”周显哭笑不得,道:“他可以是建国前成精的啊!”
胡队却慢慢毛发利爪回缩,回复人形,语气怪异地道:“你说的对,我得悟妙谛化为人形整整百年了,你们是唯一伤害到我的肉身的,着实罪不可恕。姓周的小鬼,别以为你的蕴了道门秘咒的法器还能再用,我得了天子龙剑,吃了你等武者的血食,尾巴还可长回。往后每年我会带人去给你们上上墓,因公殉职嘛,呵呵!”
周显见老谢已失去战力,附耳悄声嘱咐道:“呆会我拖住他,你躲到一边去报警,他再强也中了两枪,断了尾巴,受伤不轻,特警若到了,火力密集攻击他一样躲不过。”
老谢见状,情知唯有不拖累周显方有生机,和周显一击掌,袖底猛地连续开枪射向胡队,胡队如有早有预料般身形行云流水般地晃动,闪开子弹。周显已紧随着扑上前去,使出一路绵绵密密的剑诀,剑影虚虚地划在胡队身旁,正是武当派流传甚广的太极剑法。胡队手挡脚踢左冲右突,虽内力高强邪异,一时之间也冲不开周显的剑势。老谢已趁机逃上警车冲出停车场。胡队见状赞道:“好剑法,没想到武当派式微多年,居然还有外人能将太极剑法练到这般地步。可惜你体力还能撑住多久?看你年纪轻轻,习有这身武艺着实不易,不若投效于我们,送你一场富贵权势易于反掌,区区女色又何足挂齿!”
周显不为所动,加紧收缩剑圈,他家传的小星辰诀专擅卸力借力,大伯曾言若是练到深处不输武当派掌教弟子秘传的太极神功。配上太极剑法,亦是相得益彰。只是胡队功力高他太多,周显渐渐感觉剑势凝滞,虽已吐出淤血,内腑受伤处还是开始隐隐作痛。胡队眼光敏锐,见他内伤有发作迹象,出手更是暴烈。周显估摸着老谢已远离,剑法忽变,大开大阖,改刺为劈,便如战场上惨烈厮杀的刀法,一时竟将胡队逼退三步。趁此良机,周显射出两道乌光,厉声斥道:“狐妖受死!”转身却向雨中冲去。胡队瞅着是铁钉形状的暗器,随手发出气劲击开乌光,喝道:“哪里逃?留下命来罢!”那铁钉被击落后,却猛地炸开,喷出辛辣烟雾,同时射出无数牛毛一般的细针,正是周显从警后大伯担心他的安危,特意为他秘制的保命暗器。胡队猝不及防,使出全力方劈散牛芒细针,几处枪伤却崩开,又开始血流不止。胡队暴怒,明明一身功力法术俱高过这难缠的年轻高手,怎奈对方武学渊博,手持的天子龙剑锋利无匹,且此剑天生就克制狐族术法,更随身携有道门秘咒法器,害得自己只能以武力袭杀。此番不仅未占得大便宜,反而接连中招,气得破口大骂:“姓周的小鬼,比我们狐仙还奸诈无耻!今日定要将你活剐方泄我恨!”
周显奔出停车场,只见风雨愈加猛烈,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难以视物,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长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周显暗自庆幸,这天气正好逃离那恐怖妖人的魔爪。钻进雨幕,已难辨方向,只是凭着本能奔跑,渐渐脚下往高处行去,便知自己已逃到了景山公园的万岁山。跑到一大树下时,便觉肺部似有火烧,眼见得力气已竭,遂一把将那柄剑插在树根上,一边加紧调息,谨防着那生平仅见的大敌追来。至于老谢那边能及时逃脱已属万幸,便是报警,一时没有实锤证据,怕是也没人相信刑警队长会是妖类,反而要把老谢送安定医院去。
天色愈加暗沉,大雨却没有停歇之势,周显忽觉手中剑柄震动,心道这妖物来得好快,但此刻一身功力至多恢复六七成,恐怕凶多吉少。只是心中虽有遗憾,不能为抚养教导自己的大伯侍疾尽孝,无缘再挽回伊人的芳心;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多年习武,却终年难以尽情施展。今朝得遇这等凶险的对手,可火力全力地以命搏命,便是身死,于武人而言,也是求仁得仁了。凝神静候,周遭除了风雨声却没有其他声息。想来这天子龙剑预警是另有缘由。周显四顾查看,感觉脚底似有异样,低头看去,脚下的雨水竟然是殷红色,观其源头,竟是从自己插剑处树根内流出。
这大树是帝都内常见的槐树,只是这槐树长得粗壮,却不甚高,一时看不出为何竟也流血?难道也成了树妖?周显自觉今日遭遇太奇,三观全部颠覆。好在自小大伯常给他讲志怪故事,倒也能坦然接受世间尚存妖物。仿佛知道周显所持宝剑厉害,老槐树枝叶瑟瑟抖动,少顷,一片碧绿的狭长叶子缓缓落在周显臂上,一道哀怜的意念传来,果然是老槐树已修成妖身,此刻却求周显不要伤他根基。周显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正在景山公园的万岁山上,昔日此山却唤作煤山,满清占据帝都后才改的名。煤山上最有名的槐树应是崇祯皇帝自缢的罪槐,莫非便是此树?只是听说半个世纪前罪槐已被砍掉,看来要么是以讹传讹,要么是这槐妖另有脱身之道。拔出宝剑,槐妖的意念又传了过来,只是这次却充满了解脱悲伤和释然混杂的情绪,原来这宝剑果然是崇祯皇帝随身佩戴的五爪天子龙剑。昔日崇祯皇帝自缢前杀死杀伤诸多后妃公主,便是用的此剑。槐妖见证了这场国破人亡的杀戮,虽是混沌妖物,也感应到了改朝换代家国之悲。崇祯皇帝在老槐树枝干上自缢,自是浓重的因果纠缠。虽然槐妖长居两朝多位帝皇将相之侧,沾得气运匪浅,但因果之说虽然飘渺难测,一旦纠缠便难以挣脱。是以槐妖成妖虽久,得道近乎无望。这次周显受无妄之灾,逃到槐妖旁,随手将那柄天子龙剑插在槐妖树根,虽伤了槐妖,但冥冥之中槐妖与崇祯皇帝的因果纠缠也一朝化去。
便在这时,大雨渐收,然则天空中乌云愈发浓厚,只是四方乌云却渐次向槐妖正上方处涌来。周显感应到了槐妖的叹息,果然因果一了,劫云便至,天道无常而运转有常。随即槐妖凝重的意念传来,那片碧绿叶子是他的木灵所化,若是渡劫失败,有这叶子,便有卷土复来可能。他能看到周显命理奇特,未来吉凶难测,但绝非早夭之相。赠与周显这木灵精华,欲结一场善缘,往后定有福报。周显不是矫情之人,依槐妖所言,收下木灵精华后,这叶子倏乎不见,原来藏到了周显丹田之中。周显只觉一股浓郁的清气从丹田散出,与胡队死斗时受的经脉内伤一下子便痊愈了一般。
周显受了这诺大的好处,有心想帮槐妖渡劫,却不懂如何出手。槐妖洒脱地传来意念:“无妨。妖族渡劫,劫雷无常亦无量。不经劫雷,亦无以得道。”随即忽传来警讯:“那伤你的可是狐妖?他正潜藏在左近的大石旁,企图暗算于你。”
周显此时感觉伤势已愈,即知胡队所图,便欲兵行险招,反过来暗算胡队一记。他料得胡队首先要抢夺天子龙剑,然后才思灭口。便皱眉抚胸,咳出一口血来,自是咬破舌尖冒充肺经受创,引君入瓮的把戏。缓缓弯腰走到大石旁,周显放下宝剑,盘膝坐下,似要运气疗伤。
胡队受伤后愈发忌惮周显的犀利暗器和天子龙剑,狐妖本不是勇猛精进正面对敌的性子,眼见大好机会可以夺剑伤敌,便从大石后窜出,左手抢到天子龙剑,右手撮指成爪,猛地当头劈下。手指堪堪握住宝剑,却没有冰冷锋锐的触感,只有粗糙不平的质感传来。回眸看去,哪里是宝剑,分明是一根长条形的树枝。右手一记天狐神爪猛攻,没有如愿抓碎周显的头盖骨,却一把劈在锋利无匹的剑尖,顿时一阵剧痛传来,原来手掌被插了个对穿。周显得势不饶人,如旋风闪到胡队身侧,闪电般地连续击中胸腹。胡队大叫一声,身形如吹气球般地膨胀开,弹开周显。周显飘然抽走滴血的宝剑,与胡队拉开距离,摆出太极剑诀,谨守门户,静观胡队出招。胡队面目狰狞,浑身长毛竖起,狐耳长出,衣裳早已撑破,四肢已变成长爪,只是多处受创,出血不止,狐尾仅余短短残留。这番变身,威势之中亦显出几分狼狈凄惨。
胡队化为妖身,仍是极度愤怒地口吐人言:“周姓小鬼,本座便是拼了百年修为不要,也要废了你,吃你的血食!”语毕,便尖啸着喷出黑气,夹杂着金色弹丸劈头向周显打来。周显舞动长剑化为剑圈,接连挡住弹丸,只是那弹丸飞来极快,且势大力沉,饶是周显卸力借力功法深湛,还是抵挡不住,接连后退。槐妖立即传来意念,原来这是那狐妖性命相关的妖丹,等闲只会好好修习打磨,这番喷出体外攻击,如妖丹受创,只怕狐妖修为难保,果然是要和周显拼命了。周显闻言,边与槐妖商议,边绕着槐树与如微型导弹般的妖丹游斗奋战。
此时老槐树上方乌云已如华盖压顶一般,胡队却被滑溜的周显打出真火,呼叫正酣之际,一道闪电劈过,正好打在对周显穷追不舍的妖丹上,妖丹顿时凝在半空,随即裂开,化成粉末落下。胡队发出一阵渗人的惨叫,身形缩小,变成正常大小的红毛狐狸,正欲逃窜,空中又是一道闪电落下,那狐狸刹那被劈中,眼见得化作齑粉,一阵风吹过,消失无踪。
周显长舒了一口气,忽又觉得这般大敌在天劫面前直如蝼蚁一般,不由对天劫敬畏不已。传念问那槐妖:“这天劫已灭了狐妖,是否该散了?”槐妖回应道:“不知。看那狐妖自称百年道行,应该对天劫不甚了解,不然也不会在劫云密布的时候耍妖丹。”
此时天边渐渐露出夕阳的霞光,劫云眼见便要散开,周显手中天子龙剑忽地发出一阵浩荡的龙吟,猛地向未散的劫云射去。周显情急之下要甩开天子龙剑,只是此际那剑柄仿佛粘在手上怎么都摆脱不了,连人带剑一把冲进了劫云中,霎那间天空闪电连连不绝,雷声不断轰鸣,只是下面的老槐树却是始终安然无恙。
这罕见的雷电天气持续了许久。据称是帝都历史上亦殊为罕见。事后官方媒体仅仅发了通稿,轻描淡写地提到了秋日气候反常,时有雷暴,大家出行要小心,不要站在树下,以免发生意外。
但民间冒出不少奇异的传说,雷电之后,帝都发生了不少人口失踪案,包括一些官员及富豪。甚至有些失踪者只余衣物和不明粉尘残留在室内。只是这些传说一概被斥为谣言,很快便被人遗忘,只留下少数目击者在接受心理治疗。
刑警队迎来了伤愈的老谢为新任队长,并为因公殉职的周显和秦局举办了盛大的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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