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剑死羽》——一别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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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沐氏雪夜送幼魂

漠北，孤阳镇。

深冬，万物凋萎，生机隐匿无踪。

小镇落雪已经一夜了，雪是没休息的落着，洋洋洒洒像是把天地变成一体。街道上还是未清扫的样子，稀疏传来几声鸡鸣，像是觉着日头未出，几声之后便又收了声。

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震落屋檐的积雪，把尚未睡醒的镇子惊醒，整个小镇的宁静被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车是停在了镇上最大的一户人家门口，这家人极负盛名，门匾上挥洒着两个恣意的字——沐府。门前早就有人候着，远远地便迎了上来。

“吁——”马车夫扯住缰绳，没等车停稳便跳了下来，手中早就取过放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小板凳，毕恭毕敬地把它放在了后面车门处。“先生，咱到了。”他低声说道。

“嗯。”车上传来一句回答，车门也随之被缓缓推开，还未落尽的雪夹着风涌进了车厢内。

车上下来的人脸庞红润，不知是一路寒意弄得他有些冷呢，还是车内温热的温度让他有些闷热，但是一阵风雪吹过，剩下的只能是寒冷的感觉。嘴边两撇小胡子被冻得一抖一抖的，可是眼神里却有着莫名的傲意。不输风骨，只想到这样四字来形容此人。

“左神医。”门口候着的人连忙施礼。

左神医点点头，接过车夫递过来的一个包裹，“劳烦引路。”

“请——”候着的人语气恭敬，腰微微弯着，眼神时不时瞟向左神医背着的那个包裹，天下都在传闻，这个药囊里有天下所有奇药，但所有药方都在左神医的脑子里，因此左神医得到天下第一圣手的美誉。

但是想要做到如此地步，光光靠妙手回春可还是不够的，左神医也因其察言观色的本领而未曾与人交恶，这也是他能达到这样一个地位的重要因素。他刚下车时便仔细打量着候车之人，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下人所没有的气质，他疑心这人便是盛名之下的沐氏家主，沐凌。

“敢问可是沐家主亲迎愚医？”他小心地试探着。

“左神医可真是好眼力，看来这望问切问中的望字，神医拿捏的已是出神入化。”那人笑道，“门口岂是说话之处，左神医，这边请。”说完作势邀请他入府。

话头到此，不由得让人心生疑惑，左神医若真的是察言观色能到如此地步，那也是天下罕有，但其实并不是如此简单。

正如书生遍览群书，古语有云，腹有诗书气自华。所以大儒自有一种胸怀天地的情怀，旁人见了，就能感觉得到。每个身份的人都有自己的一些气息，杀手的肃杀气息，有志之士的浩然正气等等，像沐凌身上，就有一种久居人上的上位者的气息。

沐凌约莫二十几岁的光景，衣着虽没有显示什么富贵，但是言谈举止间，总能透露出一些旁人没有的气度。

“早就听闻沐家主的名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左神医回敬道。

“本来应该先请左先生在前堂喝一杯薄茶的，”沐凌边走边有些歉意地说道，“只是幼子的病已经迫在眉睫，还请左先生见谅。”

“哪里话，哪里话。”左神医连忙摆手，“喝茶之事暂且放下，毕竟人命之事更重要些，此等轻重缓急，左某还是分得清楚的。”

二人脚步一步急似一步，说话间，已经从门口穿过前院来到了后院。

二人向前走着，只听到身后脚步声急，都回头看了过去，一个体形颇丰的男子正快步走来，“不知这位是？”左神医向沐凌询问道。

“哦，”沐凌笑着介绍着，“这是我沐氏的管家萧磊，也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我们父辈生前是至交，打小他就是在我们家族里长大的，后来便留下来做了我们沐氏的管家。”

萧磊走到近前，深深的行了一礼，“见过左神医。”

左神医点头示意，三人并作一行，一道走入后院。

后院里。

院子不是很大，但还算雅致，花草错落有致的种植其中，一条河流将后院分成两块，一座典雅的小桥连接着两边。

“沐家主也是好雅兴呐，还在后院挖了一条小河？”

“不不不，”沐凌摇头，“这条河是漠北主河朔河的一个分支，名叫芝芷河。当年沐氏先人来这里时，便把沐府建在这芝芷河边上了，后来扩建，只能把河也圈了一块进来。”

“原来是这个原因呐。”左神医点了点头。

小桥那边坐落着大大小小几排屋子，“还请左先生进去看看吧。”

“好。”左神医理了理衣服，迈步推开众人围着的那间屋子，走了进去。

良久。

沐凌面前的屋内是寂静，天地间也是寂静，唯有枝头落雪簌簌作响。

“吱呀——”屋门慢慢打开了，沐凌连忙迎了上去，“左先生，不知……”，但是看到左神医面色有些难看，便把剩下的一截话咽回了肚子里。

“哎，”左神医叹了口气，“家主，左某行医多年，今个是第一次如此束手无策。”他顿了顿，“公子怕是天生身子羸弱，加之漠北此地少温热气息，恐怕公子时日不多了，此等非我这种凡医之术可治，或许神仙可以逆天改命吧。”

“神仙？”沐凌自嘲地笑着，“这天地间若是真有神仙，我愿倾尽家财换我儿一命，但是又有几人见过呢？就算有，已是神仙之人，又岂会在意我这一点点财产？”

他缓缓心神，朝着左神医施了一礼，“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先生劳神，幼子生死有命，我们也不能强求太多，还请先生到前堂一叙。”

左神医连忙说道：“不劳家主如此了，没能治好公子的病，实在惭愧，如今家主应该多把心思放在夫人身上吧，夫人本就因生产亏了身子，今又心神受挫，若不及时照料，怕是会落下病根。”他从袖中掏出一份药方，“刚刚在里面我也替夫人诊治了一番，这是一份安神补气的药方，上面的药材市面上都是能找到的，家主快些派人抓来给夫人调理调理吧。”

“左先生费心了，”沐凌拜谢，萧磊在一旁接过药方，转身递给候在一边的下人，“萧磊替我送送左先生吧。”

“是。”萧磊点头，“左先生这边请。”说着便引着左神医出了后院。

……

看着左神医离开后院，沐凌本来有些强硬的面容顿时软了下来，“苍天不公呐——”他仰天长叹，眼中两行泪止不住的落下·，这场雪又有了开始下的势头，“真是雪上加霜呐。”

他走近屋门，手在门上犹豫不决，只听得屋内隐约传出来的啜泣之声，他呆在门口，不知进退。

“是谁在门口啊？”屋内女子略带嘶哑的闻询声传了出来，嗓音如此，想来是哭了良久。

沐凌推门而入，风雪亦卷席着闯了进来，但又被屋内温热的气息逼了出去，“莺儿。”沐凌轻唤女子之名，坐在床边把她搂在怀中。齐莺怀中婴儿已然睡去，像是浑然不觉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他还没有好好留步的世界。

“或许这样也是挺好的，”齐莺低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毕竟着世上虽然繁华无数，但在这些繁华背后，还有无尽的苦难，不去经历这些，也未必是坏事。”说完，又是泣不成声。

沐凌没有说话，只是倾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母子二人一个宽厚的胸膛来做依靠，他虽然是一家之主，但是面对生死，他也只是草芥一般卑微渺小的人，只有无力。

雪又开始下个不停。

……

几日之后。

沐府挂起了招魂幡，白色的长布条在寒风中飞舞，像是在送别这个幼小的灵魂。

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排场，来者也是寥寥几人，都是沐氏的熟人——漠北四氏中的另外三家都来了，只为了送别这个沐氏的幼子。

“王姨，您也别太伤心了呐，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啊。”楚氏家主楚云飞向前安慰沐凌的母亲，沐家的老夫人王嫣。沐老夫人微微点头，一夜之间，她也几近灯尽油枯，孙子的离世让她备受打击。

丧礼也没有持续多久，沐凌送走了大部分的来客，只剩下四家无言站在原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一个小厮快步走来，“老爷，萧管家说门口有客求见。”

“是谁？”沐凌一脸疑惑，“让萧磊带进来吧……”沐凌开口说道。

第二章 有子名锋入沐族

“会是谁呢？”沐凌疑惑之余也在苦苦思索着，沐氏在漠北这么多年结下来的关系网，熟人来的差不多了都，剩下几个也都是因为有事情所以没来。而州内的那些他年轻时结识的人如今联系断的差不多了。至于祖辈的交情，已是可有可无。

正想着，沐凌眼角余光察觉到萧磊的身影后跟着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他抬头望去。

远远的，一道瘦弱的身影跟在萧磊身后缓缓而来，有些弱不禁风，身着夹绒袄裙，稍微掸了一眼，像是州内明锦梭织，绣彩的裙边因为长途奔波早就沾满泥泞。

女子面色惨白，唯一有血色的，便是那抹着唇红的嘴巴。女子虽然容颜憔悴，可仆仆风尘也没法挡住那面容里的风华绝代。她的怀里抱着什么，沐凌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女子一直紧紧地抱着。

“这位便是我们沐氏的家主。”萧磊介绍道，女子顺着萧磊所示意的方向抬头望去，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凌哥，咱们说好了的，以后一定要来找我玩呐。”不知为何，沐凌脑海里突然回荡着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他愣了愣神。

“不知该这位小姐该如何称呼？”沐凌施礼问道。

“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女子淡淡地说道，“家主无需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无足轻重。我来沐氏，只有一事相求，不知沐老爷可否……”她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沐凌正色说道，一旁另三家也都把注意力集中过来。

“好，”女子不再犹豫，看了一眼沐凌，随后又掀起盖住怀中之物的棉布，众人才发现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孩子。

“不知道作为当年宇煌八家之一的沐家，是否有魄力来收养这个孩子？”

沐凌脸色微变，女子所说之事，所透露出的信息有些骇人听闻，沐氏当年也是宇煌城里最有名望的八家之一，但是此事已经鲜有人知，如今这女子像是在说茶后闲话般随意说出，难不成……这女子是那几家的人？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女子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她先是看了眼四周那三家，“你们四氏在漠北待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要回到州内的念头吗？”

“你……你究竟是谁？”沐凌再也没法保持冷静，他的脸色愈加的难看。

“小女子刚刚说过了，”女子笑靥依旧，“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罢了。”

“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吗？就这么好糊弄？”楚云飞冷笑。

“我可能活不长久了。”女子缓缓开口，冷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你们认为一个将死之人会花费那么多的心思来设一个骗局吗？而且，”她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说道“这可是我的孩子啊，要是可以的话，我多希望我可以看着他慢慢长大。”

“给我们一个收留他的理由。”沐凌看着女子的眼睛说。

“他是你们四氏重回州内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机会。”字字坠地有声。

沐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隐约中，他感觉这件事情背后有宇煌赵氏皇族的影子，他不敢去答应，因为若是有所闪失，失去的，可能是四氏所有人的性命。

当年皇族赵氏下令——宇煌八家中的齐、楚、沐、王四氏除名州内，世代留在漠北四镇，除非州内有令，不得回州内。

见沐凌还在迟疑，女子叹了口气，“原来赵氏至今仍是皇族的原因并不是他们比其他几家强盛，而是你们这几家的血性早就没有了。”

“你！”沐凌有心辩解，却又觉得是那么的无力，另三家也是久久不能辩驳。他强行接过话头，“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赵氏派来试探我们的？”

“沐家主真的是越来越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女子语气里多了几分鄙夷还有失落，“看来是小女子看错你们了。”

整个大厅陷入了沉默，齐莺一直看着女子怀里的孩子，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能把孩子给我抱抱看吗？”

女子脸上有点不舍，眉头紧蹙，想了片刻，看了齐莺一眼，点了点头，把孩子递给了齐莺，齐莺手接过去的时候，女子的手还在下面托着，生怕齐莺失手没抱住孩子。

齐莺仔细打量着孩子，这孩子和她刚刚离世的孩子那么的像，五官虽然还没有长开，但是已经是精致，她脸上露出疼爱之色。“这孩子有名字了吗？”

“小女子的夫君给孩子起名锋，还没有字。”女子眼神里透露出追忆的神情。

这一切沐凌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可能赵氏手下会有如同这女子一样的暗棋，擅长模仿，但是也有可能是这个女子打心里，就想把这个孩子交给他们抚养。

“凌哥，要不咱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吧，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他只是一张白纸。”

“这……”沐凌沉吟了良久，转头看向女子，“我可以收留这个孩子，但是我希望你能解释你刚刚说的理由。”

“沐氏有剑名“无绝”，对吧。”

沐凌心中一动，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表情流露，只是点了点头。

“相传这把剑是宇煌八家中的锻造大家周氏所铸，其实并非如此，它只是周氏代代相传的几把武器中的一把，而沐氏那代家主只是恰好得到了此剑的剑谱——《无绝剑法》，所以周氏便慷慨的把无绝剑赠予沐氏。”

“的确如此，这把剑确实是这么由来的。”沐凌听到女子所说，也确实无法辩驳。

“但是沐氏先祖却没哟想到，这套剑法，或者说这把剑，并非是所有后人都可以使用的。无绝剑上有着常人难以控制的噬主能力，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沐氏已经很久没人去使用《无绝剑法》了吧。”

“是，我们沐氏在幼年有个测试，便是去尝试获得无绝剑的认可，但一直到我这一代，一直没有人能成功。”

“那么，沐家主觉得，比之《皇极天》中的枪法，无绝剑法如何？”

沐凌没有想太久，开口说道，“皇极枪法取阴阳均衡之道，而无绝剑法是至刚至烈，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可能无绝剑法会更胜一筹。”

“宇煌大比，还有十九年呢。”女子脸色认真的说道。

“嗯。”

“那么，”女子仰脸看着沐凌，“这就是我说的你们四氏重返州内的机会了。”

“等等，”沐凌被女子一番话说的有点晕，“这怎么就是我们四氏重返州内的机会了呢？难道……”他摇了摇头，“不会的，这把剑我们沐氏都没法操控，这个孩子怎么可能成功？”

“如果我说锋儿可以呢？”女子颇为自豪地说着，她看了一眼在齐莺怀里的孩子，“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他去用这把剑，这是一个杀人之剑，不见血是不会安分的回到剑鞘里的。”

“怎么可能？”那三家也是一脸的不相信。

“他的血脉。”女子也不多解释，“总会有些你们想不到的存在。”

“唔……”沐凌沉吟，一咬牙说道：“我们四氏再不争取一下，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女子笑了，这一笑，算是惊艳了四座。“有沐家主这句话，我也能放心了。”她想了想，“若是锋儿不愿习武，还希望沐家主能做一次恶人。”

“好。”沐凌点头。

“我想去休息会——”女子虚弱地说完这句话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昏厥前她只看到一帮人围了上来。“锋儿……”她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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