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拾遗纪》: 天下无主

发表时间:2019-01-28 01:59:17 作者:知雪蝉 来源:qidian.com 浏览:

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龙牙的作使日常》: 心动时刻》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帝国拾遗纪》: 天下无主。

第一章 天下无主

天下已无共主,此岁不知如何纪年。

十四年前,西周天子失位;八年前,东周一夜飞灰。

八百年国祚断送之前,山穷水尽的末代天子借钱赊了一丝回光返照。

西周文公号召诸侯合纵伐秦,周赧王送掉老命之余,为后世留下一个词:债台高筑。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幸而这一头伸出去再也缩不回来,于是欠下的巨债就再不用还。

天子,没了。

天下人这些年明白一个道理:天没了儿子,并不会塌;人没了天子,也照样活。

男人还是得打仗挣钱养家,女人依旧要洗衣做饭生娃。

天下没了天子,世上还有七王,互看俱是鱼鳖,自诩皆为飞龙。

七国之王,谁最贤?

稷下学宫为此设了一场论辩,辩的结果当然是仁德恭俭,齐王最贤。

至于说齐王不贤的人,齐国礼仪之邦自是不会亏待:狱舍不收房钱,牢食不算饭费。

学子们血抛泪洒呵壁问苍天:“悲夫!荀子高卧兰陵,鲁连归隐东海,祭酒沦为官家喉舌,稷下亡矣!亡矣!”

耕农织女们觉得读书人真闲,干什么琢磨别国的王贤不贤?还不如想想炖王八汤该放多少盐!

乡下人大都不问天下事,奈何天下事不饶鲁仲连。

齐鲁蓬莱避世翁,等闲之时钓泥鳅,不等闲之时——钓诸侯。

一箭书退燕十万兵,逼杀聊城主将;三寸舌战魏反间客,慑退虎狼之秦。

不寻常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寻常的毛病。

平原君赠千金,不要;孟尝君赐官爵,不受;齐襄王封王侯;不屑。

“吾与富贵而诎於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穷人自由,穷人又最不自由,更何况穷得响叮当的鲁仲连还有个最大的毛病。

他总是忍不住锄强扶弱,每扶一次弱就会得罪一次强盗。

仇家越来越多,多到数不清楚,多到不敢娶妻,因为喜欢谁谁就会倒霉。

一个倒霉姑娘给他生了个倒霉儿子,后来这个倒霉儿子被他的倒霉师兄拐走了。

这位师兄被后世称为战国最后一位纵横家,名叫庞煖。

鲁仲连以为老不死的早老死了,谁知道他八十岁还能覆地翻天。

销声匿迹几十年并没有磨掉这把老骨头,白发人反而越老越勇勇而弥坚。

重出江湖第一件事,攻燕,解除赵国北境之患;第二件事,合纵,号令天下诸侯伐秦。

白眉老将亲自披挂,指挥五国联军打进函谷关,攻蕞地,取寿陵,进逼咸阳。

秦国向来有恩不一定偿,但有仇必定要报。

国难来时全民皆兵,敌前大战,敌后反间,不仅瓦解五国联军,还顺手收了卫国。

秦国最终没有灭卫,挑了一个卫国公子立为卫角君,把卫国王室迁到野王。

秦王留了两样东西在秦宫:卫角君的一双孪生女儿,琬和琰。

此后天下就有了两个卫君:卫元君亲魏,卫角君亲秦。

庞煖自杀前给师弟的绝笔信,大意如下:此战之败,非我之罪,乃在五国国君寡断少谋……

洋洋洒洒一席废话看得鲁仲连几乎摔简,要紧的只有最后一句:“兄无能,俟连殁于濮阳。”

一口赤血染红黑白子,血哽在喉,腥与苦唤出眼中泪。

棋行一半便成残局,另一位执棋人膝行到老人身边,询痛问安。

白衣少年来自大梁,家族累世出任魏国国尉,族人便以尉为氏。

盛衰无常,到尉缭这一代,将门之后沦为布衣游子。

亲眷早已作古,少年游学拜师,慕名叩倒在千里驹门外。

无论老先生如何怪癖又如何刁难,少年不卑不亢地侍奉三年,渔樵耕读日夜尽心。

从此,东海孤舟多了一个伴。

没有师徒之名先有了师徒之实,最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师徒。

不成想,为此父子反目。

“宁传外人也不传我纵横之术?你眼里,终究没有我也没有母亲!”

儿子留下这句话就走了,跟着庞煖去人间做一番男儿事。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在国则国重,去国则国轻。

以一人之力席卷四海狂澜,这是俟仲的志向,却也成了他的坟场。

这是鲁仲连极力避免却终究未能避免的结局。

“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还有我。”

“你既入我门中,你既有谪仙之智,也当知道,他的今日或许就是你的明日。”

“不独他,也不独我,人皆有这一日。若在这一日前,能得平生夙愿,徒儿万死无憾。”

“你愿如何?”

“万世长安。”

“你知不知道,你当真狂妄至极!”

“天河倾落五百年,徒儿愿以身补天。”

老人沉默许久,一声长叹:“但愿酒色名利,不会脏了你干干净净的一颗心。”

车粼粼碾碎陌上花,马萧萧惊飞枝头雀,不速客送归亡命人。

黑衣少年以祭祖为名东来齐鲁,除了为鲁连送回独子遗骨,还奉上国主恳切的亲笔书。

老人展卷而览,渐渐唇颤手抖,最后摔简拍案,一声怒喝——禽兽!

禽兽之所以是禽兽,是因为日子不太好受。

无论老人用如何粗鄙的言辞问候,也还是不得不西入咸阳面见这位禽兽。

令他惊诧的是,这个禽兽长得很好看。

陈词滥调不足以形容这位少年君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爹娘形貌定是世所难见。

老人十几年前曾见过禽兽的娘,故而很快平复心情,有母若天赐,儿子想不好看都难。

然而这并不足以消解老人的敌意,四目对视一言不发,三人空腹几番哀鸣。

“王上,先生!你们倒是说句话呀!”

两人不约而同瞪了蒙恬一眼,又不约而同开口。

“寡人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秦王腹背之疾非我所能医也!”

秦王惊诧:“先生,知寡人腹背有疾?”

老人不答话,恨不得用眼里的冰与火把此人冻裂烧穿。

来人若是看不穿他心病,也就不值得用非常手段相请,秦王自知说了废话便拱手一揖。

“宫中略备薄酒,为先生洗尘。”

老人来的正是时候,琬公主临盆。

琰公主惶惑不安地守在姐姐床前,秦王则在不远的临水高阁设宴款待风尘客。

宫中忽然来了一位布衣老者,华阳太后谴人来问,秦王回嫡祖母说卫姬母家来客。

饭菜还未动,夏太后命侍女来问安,秦王不得不把方才的话再回禀一遍亲祖母。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寂寥无声,连陪侍的蒙恬和蒙毅都觉得尴尬。

秦王水米不进,闷声喝酒;鲁仲连滴酒不沾,闷头吃饭。

酒一爵一爵下肚,秦王面色绯红,身旁侍酒的女孩劝:“酒事伤身,少喝些吧。”

秦王睨眼看她,神色轻薄:“怎么?心疼了?”

女孩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像是在笑自家不懂事的小兄弟。

“太后命我侍奉你,你就是我的命。你作践自己就是拿刀割我的肉,能不心疼吗?”

情深意重入耳透骨生凉,阴风透窗而来勾起唇畔一抹冷笑。

“母亲把你留下来照顾寡人,真是用心——良苦。”

“太后身体抱恙不能常在你左右,我只怕侍奉不周,不能替她尽心呢。”

烈酒入喉强压心中怒火,一丝苦笑伪作七分戏谑。

“你既如此有心,明日便回雍城去侍奉太后,替寡人尽孝,如何?”

此话,落在闺中,调情;说在此刻,要命。

女孩四岁时,少主人落地;十四岁跟他回秦国;十七岁为他穿上冕服;二十一岁给他缝制婚衣;如今二十三岁,因他一夜恩宠有了三月很孕,本应春风得意却遭冰雪锁心。

“王上要赶殷奴走?”

“寡人这里,什么也不缺,倒是她年纪大了,没有可心的人侍奉,寡人甚是,心——疼。”

“可是——”

“可是什么?!”秦王怒摔酒爵,残酒泼洒惊起杯盘狼藉:“想抗命么?!”

殷奴敛衣提裾离席,俯首帖耳跪伏在地:“奴妾不敢。”

安静,窗外风呼雪号奔涌入耳,如鬼泣,如狼嚎,如锥敲心,亦如钝刀裂肺。

狂风暴雪骤然暂歇,雷霆之怒渐渐冷却。

他移座离席,伸手扶她起来,斟酌再三说下一句温柔话。

“这么多年,母亲就你一个知心人,我不能常常侍奉,你代寡人好好陪陪她。”

她欠身答诺,忽而捂口捧心压着孕吐。

“有身孕就别累着了,下去歇着吧。”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覆水尚且难收,泼掉的酒连同酒香也一同散入北风。

擦去酒渍,扶正酒爵,纵然被斥退,阿奴也不会怠慢职责之内的任何一件事。

一场风波乍起又乍落,鲁仲连埋头吃饭,秦王训侍女一点都没耽误他填饱肚子。

小蒙毅看秦王大发脾气,就把侍人全轰了出去:“王上与先生说话,臣在外面守着。”

蒙家兄弟很早就是秦王的侍剑陪读,蒙毅十二岁已是秦王近卫,蒙恬十四岁,任中庶子。

蒙恬将鲁仲连请到这里,僵局自然也由他打破最好,可是他实在找不出一句话来起个头。

秦王是有求于千里驹,可是第一次见面就开口,不地道。

目下这情况,说开心的事,不应景,说不开心的事,自讨没趣。

他索性什么也不说,抱了酒爵走到秦王跟前。

“王上,臣陪您喝。”

秦王看他一眼,给他斟满酒,君臣二人就这么你斟我饮,你饮我斟地喝了下去。

蒙毅在外面犯了嘀咕:王上和大哥你们在做什么?有这么请客的吗?一句话不说,把客人撂一边,自己喝起来了……

夜雪,深寒。

鲁仲连吃到十分饱,秦王也喝到七分醉。

一声响嗝终于使秦王意识到,他对面还有一位客人。

“寡人本有千言万语想与先生倾谈,也有千头万绪想聆听先生高论,可今日,寡人闻得平生未有之奇耻大辱,以致损礼失态,还望先生勿要怪罪。”

鲁仲连依旧面凝冰唇结霜,拱手一揖算作回应。

北风推窗入户,秦王伸手接了一捧雪,冷眼看鹅毛般的雪片在掌心融化。

鼓楼钟鸣,子时,夜半。

蒙恬走到窗前,斟一爵酒奉给秦王。

“钟声一过,就是正月。恬,借王上之酒贺王上大寿。”

秦王苦笑,一饮而尽。

二十年前大雪,母亲赐予他生命,二十年后今日,母亲……

这二十年中,他不曾有过一次像样的寿辰。

前十年,在赵国西躲东藏;后十年,在秦宫如履薄冰。

他出生这一日,正是阳中之阳。

周礼说正月有积尸之气,气佚则厉鬼出没,所以要驱鬼,称为“国傩”。

“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秦人虽不尊崇周礼,消灾弭祸的仪式却学得认真。

每年他生辰这一日,宫中要傩舞祭祀,驱逐疫鬼。

不能开怀大笑也不能痛饮宴贺,因为,德高望重的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忌讳。

他在赵国流亡十年才归秦,不像王弟成蛟那般,生在两位太后眼下,长在她们身边。

若非父王坚持保留母亲的正夫人之位,加之相邦吕不韦竭力一争,秦王大位落不到他身上。

母亲的多情为他博得秦王之位,亦是这多情带给他无尽耻辱。

患难见真情,富贵见荒淫,相依为命的岁月早已远去,怨与憎在心底悄然生根。

雪落眉峰化成水,恰似一滴泪。

又一声钟,婴儿啼哭划破长夜。

新生,新的开始,前尘旧事一刀斩断,脱胎换骨重新活过。

“先生,令孙与寡人,同月同日同时而生,虽晚了二十年,也是天大的缘分。”

“我愿他与你的缘分,仅止于此。”

此话未能成真,缘既已生,不肯轻灭,直到身死,方才了结。

知雪蝉说

下一章【潜龙勿用】:龙在泥沼蛟在渊,云在青天水在瓶

第二章 潜龙勿用

龙困深渊,不得不敛锋去刺,礼贤下士。

二十岁的君王与六十岁的渔翁,这场本不应该的相见源于一位奇智少年——甘罗。

甘罗英才天纵却又遭天妒,而今一缕英魂仅存活于秦王深梦。

两年前初见时,秦王十六岁,甘罗十二岁。

吕不韦引门客觐见,相邦荐的人秦王从来没理由拒绝,那是第一次有机会对仲父说不。

“寡人十六岁还未领国政,这位……这位甘罗——先生,能理军国大事?”

仲父笑逐颜开地告诉干侄儿,甘罗已经做到了他都办不成的事,说动张唐相燕。

秦王吃了一惊,因为他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教训弟弟成蛟。

他被父王和仲父救回秦国的时候十岁,那时成蛟只有六岁,所以哥哥能把弟弟当猴耍。

在问明白甘罗是如何劝动张唐之后,秦王对两面三刀的小不点鄙夷多一分敬佩添三分。

张唐不肯走是因为去燕国必定路过赵国,他带兵打过赵国,被赵国抓到很可能被活剥。

甘罗跟张唐一番推心置腹,简而言之就是你不去会死得更惨,得罪文信侯还想好活?

这番说辞很可能让吕不韦背上残暴恶名,后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秦相邦腹容百舰。

“一点污名而已,保得张唐平安到燕,这恶名自然就除了,秦燕结盟才是大计所在!”

秦燕结盟蚕食赵国,是吕不韦早早就布下的一局棋。

早年,他派刚成君蔡泽出使燕国,刚成君不负所望促成燕太子丹入秦为质,盟成一半。

秦国只须在燕国朝堂再放一枚棋子,秦与燕东西夹击互相策应,宿敌赵国定然首尾难顾。

吕不韦选定的这枚棋子,就是相佐之才张唐,张唐哪里都好,除了胆子太小。

那一日觐见,吕不韦就是想为甘罗求一个身份,为张唐开路。

本应顺水推舟,秦王忍不住想驳一回相邦的面子,于是也荐了一个人。

正好,那时蒙恬也十二岁,兵书读了一箩筐,拳刀练了很多年。

秦王这一荐成功驳了自己的面,吕不韦询问对策,小阿恬先说甄选精兵良将护送,问懵之后说乔装改扮偷渡。

甘罗的策略则是劝说赵王放行。

看着秦王瞪成牛铃的双眼,甘罗立誓:若出使不成,定提头归见。

甘罗出的是上策,蒙恬给的是中策与下策,若甘罗不成再使蒙恬也未尝不可。

主意既定,秦王便依仲父奏请,盖上秦王大印给了甘罗一个国使身份。

甘罗离开之后,秦王日夜遥等邯郸的消息,他还是不信乳臭未干的娃娃就能翻覆天地。

后来的每一件事都超出秦王预想,他根本跟不上这个十二岁孩子的思路。

甘罗入赵国并没有替张唐说情,而是“卖”了秦国跟赵悼襄王攀交情。

秦国最高军政机密被童言无忌的秦使透露给了赵王:燕国将太子送到秦国,秦国派大臣到燕国做丞相,秦燕结盟了!他们想瓜分你赵国的河间地啊!

赵王吓了一哆嗦:两国合兵河间,赵国扛不住啊!

甘罗画策为赵王解忧:一,两国夹击,河间必定全部失守;二,秦燕两国,秦强而燕弱,赵国抵抗强秦十分吃力,但是攻打弱燕绰绰有余。因此,最佳的对策是:结盟于秦,求偿于燕。

赵王思前想后割让河间五城献给秦国,秦国归还赵国太子嘉,秦赵盟约达成;尔后赵国发兵攻下燕国上谷三十城,为了报答秦国背后不捅刀之恩,赵国又献了十一座城给秦国。

所以最后结局:秦国不费一卒赚下十六城,赵国损兵数万得了十四城,燕国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燕王喜吐血三升,派使臣痛斥秦国背信弃义,索要人质太子丹。

秦王好委屈:赵国打的你又不是我秦国,咱们的盟不变,你如果反击赵国我肯定配合!

燕国打掉牙只能往肚里吞,燕王再恨都奈何不了秦国,因为要打秦国得向赵国借道。

事情至此皆大欢喜,秦王摒除成见封甘罗为上卿,张唐也不用冒险入燕,燕太子丹的命保护了滞留蓟城的刚成君蔡泽,最重要的是,还为秦国省下兵力让蒙骜老将军得以一鼓作气攻下魏国二十城,置东郡。

庆功大朝,吕不韦半喜半忧。

喜的是小甘罗不战而下十六城,前途不可限量;忧的是失去燕国盟约,赵国将更难对付。

吕不韦目光长远,尚非智绝而阅浅的秦王和甘罗所能比拟,他在满朝称颂之时议下备战之事。

赵国被耍,最先回味过来的是庞煖。

庞煖剖析秦国的鬼蜮伎俩,赵王如梦初醒,联合韩楚魏燕合纵一雪前耻。

甘罗逞一时之智惹下泼天大祸,有朝臣奏请秦王和相邦杀甘罗以罢天下之怒。

十二岁的小上卿报以微微一笑:“祸兮福之所倚,安知大祸非大福?”

五国联军来势汹汹,庞煖坐镇直入关中。

甘罗再临邯郸,以赵相郭开离间赵王与庞煖,以赵王与楚王争当纵长割裂楚赵盟约,以姻亲关系笼络韩国,以赵太子悔婚粉碎魏赵之盟,三寸之舌瓦解五国联盟。

联盟松散,庞煖孤立,秦国反守为攻进占魏国朝歌,将南北合纵拦腰斩断。

此战将六国腰斩,此后山东诸国合纵再无可能。

这一次合纵与连横之战,说到底,是与庞煖与甘罗的较量。

五国败走,庞煖自杀,甘罗赢了,为秦国赢下一局,输却自己性命。

秦国赢在庞煖死之后,甘罗死在庞煖输之前。

庞煖有三个弟子,一个叫顿弱,一个叫姚贾,还有一个不存名姓于后世。

眼见合纵失势,大弟子和二弟子认命,三弟子把矛头指向了破除合纵的罪魁。

鲁仲连之子,卫公子角之婿,一把刀插进甘罗的心脏。

秦将蒙骜攻陷卫都濮阳,公子角鸩杀女婿、进献幼女,向秦国投诚。

卫角大义灭亲换得秦国一分仁慈,兼之吕不韦顾念母国,故而卫国留祀成为秦国附属。

可是甘罗,小甘罗再也无法复生,高才不寿。

秦王夤夜策马赶到甘罗榻前,小小少年在他怀里绝了气息。

这一段君臣缘分不到两年,短到秦王还未将这个智囊收归己有,也来不及与他一展宏图。

甘罗魂丧之时彗星凌空,此后一年,彗星四度现于秦川,像是上苍对天才的祭奠。

英雄遗恨,却未将恨意蔓延,含笑临去之时,他向秦王举荐了仇人之父。

秦王深知附耳一荐的轻重,于是瞒着相邦用一尸两命和一封亲书将老人请到咸阳,把酒言“欢”。

“令公子杀我不世之才,本该诛灭三族。若非寡人仁慈,令孙早已是白骨黄泥。”

“那老朽还要谢秦王不杀之恩了?”

“甘罗殁时,未满十四岁,寡人焉能不恨?!”

“独子丧于非命,孤孙陷于虎狼,老朽又该恨谁?!下屠刀的卫君,还是递屠刀的蒙骜,抑或,是你整个秦国!”

“不,此事不关蒙老将军,他是秦国臣子,先生若要恨,当恨寡人!”

仲连凄然一笑:“恨秦王?还轮不到。”

秦王以为这是讽刺,冷笑:“孤家寡人当然轮不到您恨,文信侯才够资格吧。”

老人抬头看秦王,稚气还未褪尽的年轻人面色微红,深觉羞愧。

面上一丝冷笑尚未完全绽开就变成温和神色:“我尚未加冠,国事都由仲父做主,这么多年辛苦他了。不能为他分忧,只能替他担罪,先生您要恨,还是恨寡人吧。”

老人知他会错意,忍不住试他一试:“秦王愿担我丧子之仇,敢问此恨要如何偿?”

秦王就客套一句没想到老人蹬鼻子上脸,这脸给还是不给?三思之后,还是给吧。

“令公子杀甘罗在先,伏法本是天经地义。先生老年丧子晚景凄凉,寡人愿为先生养老抚孤聊表歉意。”

老人差点喷出一口唾沫,软禁也能说得这么好听?

国主如此谦敬,老人也不再恶语相向:“我岂敢恨秦王,又岂会恨秦王?”

“那么先生,究竟恨谁?”

“庞煖是我师兄,甘罗是我师侄。他们二人这一场游戏,人间又添多少生离死别。”

“甘罗与庞煖,是同门?”

“纵横一脉,源自鬼谷。”

鬼谷?

秦王知道鬼谷,孙膑与庞涓,张仪与公孙衍,苏秦与甘茂……甘茂?正是甘罗的祖父。

这些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横则秦帝,纵则楚王,三言能挑一场战,两语能敌百万兵。

“天下,不过鬼谷一局棋。诸王,也只是棋子而已。”

“先生此话说反了。阶下臣,纵然绝世奇才,也不过君王手中刃。不出鞘,废铁而已。”

“你们谁能忍住不出鞘?谁能拒绝他们的谋划算计?秦王请我到此,难道只是为了吃顿饭?”

秦王沉默,蒙恬狐疑:先生你不也是纵横家吗,怎地对师门如此芥蒂?

“国君贪地贪利,策士贪名贪益,你们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可是这天下你争我夺,混战不休,受苦的永远是那些给你们当牛做马的百姓,被你们哄骗着南征北战的庶民!”

“先生微言大义,说来容易,可乱世之中国君不争,庶民更无立足之地!寡人必须贪婪,我子民不能沦为亡国之奴,我秦国不能失去寸土!否则我有何面目为王?!先生你恨卫君恨蒙骜乃至恨我秦国都是大谬!你该恨的是这个世道!这个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世道!”

一语既毕,两人沉默,四目相对许久才惊觉彼此言下之意都是一个:罪不在某人,罪在乱世。

朔风烈雪推窗破门,一同入耳的还有纷杂的步音和女子的悲泣。

琬,血崩。

琰儿泪眼朦胧,将擦洗干净的孩子抱给姐姐。

琬莞尔一笑,抚着孩子肉肉的唇,心底涌出无限悲戚。

上苍何其眷顾,让她做了母亲,上苍何其残忍,只让她做这一刻母亲。

给了孩子生命,却无法陪伴她一天乃至一个时辰,琬甚至不知道虎口之下孩子能活多久。

卫国战败,两姊妹都不过是秦王的俘虏:她是秦王钓鲁连的饵,小妹的婚夜近乎凌辱。

琰妹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左右,怎能护住一个孤儿?

琬更不能指望家里另外两个男人。

当初怀君被魏人囚杀,伯父因入赘魏国是仇人的女婿得了一个君位。

十年后,五国合纵攻秦失败,父亲把女儿送到仇人手里换了另一个君位。

卫元君与卫角君,两个卫君,两个窝囊废。

琬忽然好恨,当日丈夫殒命,就应该带着孩子一起走。

一个人撑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一条命,可是这条命根本就保不住。

万念俱灰的时候,老人闯进来俯身到床前,哀怜地看着她和孩子。

老人未曾见过这位儿媳。

儿子离家后就断了与他的消息,若知晓俟连陷入困境,或许不会酿成今日悔恨。

琬吻了吻女儿,抬眸对老人微微一笑,唤了一声“父亲”。

老人悲喜交加未及应声,笑容就已凝成永恒,昙花凋谢。

“姐姐——”

秦王顾不得闺帷之礼,摔帘入内抱住泪如雨下的琰:“琰儿没事,寡人在这里。没事……”

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她撅起粉嘟嘟的嘴,缓缓睁开眼睛。

又丑又皱的新生儿在他眼里就是天仙:眼眸像母亲,鼻唇像父亲,一笑就开了花,眼里像藏了月牙。

老人顷刻间泪水纵横,血脉延续何其美妙,便是赔上所有也要让她活下来。

她要活下来,老人就不能走。

从此秦宫多了一位渔家翁,没有客卿之名也不入前朝之职,只在后宫做着卫国公主陪嫁。

孩子生而丧母,第一口**来自郑姬。

郑姬是秦王第一位妾,出嫁前号为新郑公主,嫁入秦宫册封郑美人。

郑美人诞下了长子扶苏,母子曾一度是甘罗与韩国周旋的托辞之一。

郑姬温柔,卫姬怯弱,郑卫二女并立后庭不见水火难容竟似双莲并蒂。

“你有扶苏呢,给姐姐添麻烦多不好?”

“她来给扶苏作伴正好,何故要另请旁人,嫌我不是好母亲?”

她像芙蕖开在盛夏的晴天,微微一笑暖得人心温柔一片。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梦中歌清婉绵长,小家伙没了母亲却一点没少母爱,当然也没少父爱。

父爱十分隐忍,隐忍到许多时刻秦王都有一指头戳死她的念想。

那日初见,琰在庭中折花被他鹰目虎视吓得魂飞魄散,穿花过廊躲到姐姐身后。

姐姐扶着硕大的肚子护住妹妹,有理有节有礼地把未来的妹夫骂得狗血淋头。

左一个君王之礼右一个圣人之道,气得秦王立刻让宗正下聘,六礼齐备娶了琰。

娶妻的礼法纳个妾?王上你也太任性了!

三宫太后给的气,秦王自然又算在琬头上,好在琬血崩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琬死了,臭脾气却传给了女儿。

一见就吐奶,一抱尿一身,一瞪,呵,小王八蛋还能瞪回来!

秦王皮笑肉不笑地捏一把圆脸,忍住把这块肥肉剁碎喂狗的心,揽女人入怀当额一吻。

“你若喜欢,就过继过来吧。”

“当真?”

“你欢喜就好。”

秦宫多了一位异姓公主,女子称姓不称氏,姬姓,名水,号清河。

“宗族大事,王上三思。”

“我女人喜欢,身为男人,宠自家女人有错吗?”

“山野粗人受不起!”

“又没封你,受不受得起得问她。”

她?一团肉伢!只知道吃奶睡觉,吃了睡,睡了吃……

让她唤一声父王,呦呵!奶都不吐了!

这是崽儿落地跟秦王的第一次默契。

秦王不能随便收养儿子,日后王位继承指不定多少烂摊子事。

女儿倒无妨,不过是多养几年然后嫁出去,白得一女儿,还捡个女儿她爷爷,多划算。

我是你孙女名义上的父亲,所以先生,你是不是得为你孙女的养父母排忧解难?

若这点恩惠就能收买了鲁仲连,千里驹一世清名也就白得了。

种花养鸟遛蛐蛐,除了与清河公主有关的,老人家都不闻不问不说。

只是老头子总喜欢与蒙毅那傻小子以及把他请到秦宫的蒙恬过不去。

两兄弟时不时就被秦王责罚,罚了又罚。

蒙毅的俸禄都罚到十六岁去了,他遵王命有错,不遵王命也有错,横竖都挨骂,哭都没处哭。

他又不能跑到苕华宫骂人,自打王弟成蛟误闯琰姬住处以后,无王诏,成年男人不能进。

而作为琰美人陪嫁,渔樵翁就在苕华宫剪花枝,种瓜果,亏得没海否则他还要结网打渔呢!

砍竹编篓抓泥鳅,莲池每天都有不幸的鱼鳖被他捞起炖汤送去给奶清河公主的郑姬补身子。

宫中纷传卫国那穷地方养出来的公主都一副穷酸样,娘家人都把禁宫当菜园子了!

伺候菜园子可不简单,播种培土浇水,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

琰姬抱着清河立在庭中,看那晶莹的水珠儿落上新发的嫩芽。

“老先生,这是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呢。”

“紫藤。楚国江南地才有的,这里很难养活的。”

“楚国江南?是吴越故地吗?”

“对。”

“听姐夫说过,他小时候就住在西子浣纱的地方……”

琰忽然顿住,落下两行泪。

卫国几乎被秦国灭国,她却在秦王怀里承欢。

她不由自主地抚着小腹,那里是她与秦王的孩子。

无论当初如何委屈,自从有了身孕,那个高高在上的征服者,忽然不那么可恶了。

日光洒落宫裙,朦胧出一层晕影,她望着天上的云,看不清那个人的心。

“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秦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老先生笑:“他天天睡在你身边,你还来问我这个糟老头子?”

“我看不清楚,他的喜不是喜,怒也不是怒,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真正开心,什么时候真正难过……”

“他,是王。人有喜怒哀乐,王啊,更多的是权衡算谋。”

“算谋……我会是他算谋的一部分吗?”

老人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其辞:“你值得他喜欢,你无权无势,他算计你什么?”

琰笑了,靥色微红,半羞半喜又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

当初哭着闹着不来秦国,现在为何要惦记他是否真心?

果然,是命!

女儿情多,男儿欲盛。

老人纵然心如明镜也不好掐了她新种的情根,只能一言不发浇水培土,愿终有一天她能收一树情果,就是造化。

宫门一踏便如溪水入瓶,从此只能由那一隙瓶口承接点滴甘霖。

云,属于青天,要普降甘霖泽被万物,不会任何人停下脚步。

瓶中水如何能系云之心?

瓶中水系不住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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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点评

条评论
毛毛虫
毛毛虫 海南省儋州市 发表于:2019-01-28 02:22:27
《帝国拾遗纪》:《帝国拾遗纪》:求好友在新锐小说大赛上为我的文《三世前缘四生泪》投票,将感激不尽!可以连投3票
coffee+奶糖
coffee+奶糖 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 发表于:2019-01-28 02:19:27
成功放入您的!!书架!赶稿一定困死了吧,冲杯咖啡送你,表我心意。
你的伤心之冢
你的伤心之冢 重庆市 发表于:2019-01-28 02:14:20
为作者冲了一杯咖啡。作者赶稿一定困死了,冲杯咖啡吧,我的一片心意。亲,月下来了哈,祝福一下O(∩_∩)O~
CgX.
CgX. 上海市 发表于:2019-01-28 02:10:07
添帷来访,文已收噢,咖啡奉上,盼亲回收添帷的晚晴风歇。
回到过去变成猫
回到过去变成猫 四川省成都市 发表于:2019-01-28 02:03:56
为作者冲了一杯咖啡。作者赶稿一定困死了,冲杯咖啡吧,我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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