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录之剑道无涯》：1.初见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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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离别

寥寥炊烟起，岁岁归田园。时维盼丰年，益州都江堰。

落日在远处山峰印下不舍的光辉，与破晓不同，夕阳将西方的天际、云朵都染上了壮丽的橘红，傍晚微带爽意的岷江河风吹过来，将那稻田枝干吹的一面倾斜，若站在远处观看，稻浪如海潮席卷而去，颇有几分壮观锦绣之意。

无涯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将农具收好，然后径直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父亲病重多年，他曾是这个家的脊梁，如今他倒下了，就该自己站起来。

四岁那年，那个男人在大榕树下收留了自己。从四岁开始，他们一直在一起。

家是很陌生的东西，但家人不是。

他一边想着一边望向父亲的房间，眼神中多了些许长大了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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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吗？”父亲的声音从卧房中传来：“回来了就到这边来，我有话对你说。”

正在做饭的无涯楞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外的喜色，赶紧擦干净手上的油渍，走进了卧室。

房间和往常一样整洁，一张书桌、几张凳子、几本一直随身携带的书籍还有一柄从来都不让无涯碰的剑，父亲的房间一直都是这么简单。

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坐起来了，时隔四年。

他本苍白的脸上显出不寻常的盎然血色，挺直的脊梁和平稳的呼吸看起来不像四年病重的老人，更像当年带着自己征服万水千山的男人。

无涯的脸上又惊又喜，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男人脸色肃穆，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无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端了张凳子安静的坐了下来。

男人闭上了眼睛，停了一下，随后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凌厉的目光中透着年轻和生机却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败。

“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我以为我已经错过的人，很多很多年，久到我已经快放弃了。”他抿了抿嘴，似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但现在我才明白，我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我只不过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

无涯偏了偏头，脸上露出疑惑，不解道：“爹，你怎么了？”

“你长大了。”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无涯，那目光似要将他的内心穿透：“你很好，真的很好，这十年我一直看着你，观察你，我希望自己错了又希望自己没错，但事实证明我错的离谱，我逃避了太久，甚至失去了作为父亲的资格，现在，该是我去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了。”

“你很安静很聪明，你明白我要去做什么，所以在离开前，我还有些东西要托付给你。”他轻抚着手中的长剑，话语中透着苦涩：“本来我还有很多时间，我不想让你太早地去面对那个冷酷的世界，但讽刺的是，时间给了我机会让我找到了你，也让我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男人注视着无涯，目光变得柔和也带着自责，道：“原谅我，孩子。原谅我会给你的未来带去的迷茫，如果有一天，现实的引力压得你喘不过气，那就回到这里，忘记那一切，做回一个普通人吧。”

无涯呆呆的看着父亲，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

男人从书桌上取来一碗早已备好的酒水，放在身前，随后双指猛点心口，又贴着手臂推向食指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落入碗中，入水即化。

鲜血出体，男人本来红润的神色蓦然变得苍白，他急促的呼吸着，左手死死抓着床沿才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无涯面色一惊，下意识的就要过来扶他，却被他用眼神阻止了。

无涯看着男人头顶突然多了来的几杵可见的银丝，脸上满是担忧、难过和不解。

望着无涯的神色，男人愉快的笑了笑，似又恢复了几分血色，低吼着用力撑直了身体，神色虚弱道：“不用为我担心，我能为你做的不多，这一滴精血，就算是你未来的本金吧，也算是为父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来，拿着它，喝了它。”男人右手微颤，将血酒递到了无涯的面前。

无涯紧咬下唇，却没有去接那碗沉甸甸的血酒，声音略带低沉的问道：“父亲，你要去哪里，能带我一起去吗？”

男子沉默了许久，脸上的自责更甚，但他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用一个坚定的目光给了无涯回答。

无涯有了片刻的失神，他望着男人良久，目光中的不舍毋庸赘述，但更多的……却是害怕。他内心有一个预感，他知道也许这会是他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犹豫了良久，但他终是没再多问什么，因为他知道，那个目光是在告诉自己。

不用问。

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

父亲说不用问，自己就不用问。

他没再犹豫，将那碗血酒郑重的端在手中。

酒水入喉，一股辛辣却也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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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做了个梦，在梦中他是一只鸟，盘旋在男人的头顶，望着他的一切，甚至是在他身上流逝的时间。

它看见了男人和女人，看见他们在一处无名山峰上手牵着手，微笑的望着对方，无视周围剑光如雨。

那眼神中的感情，复杂到让它无法理解。

它望着女子被一道突然冲出的光芒击中，口中碰出血雾，脸色霎然变得惨白，直直的倒了下去。

它似是听到了男子瞬间的失神后痛苦的嘶吼和盛怒。

但它眨了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又来到了一座宫殿，云山雾绕，仙鹤齐飞。

宫殿中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嘶喊，它往那边飞去，落在窗前，看到了一个临近分娩的女子正躺在床上，死死攥着被单，神色痛苦。

它突然感到很心痛，不知所里的心痛。

它这次忍住了没再眨眼，但眼前的一切还是变幻了。

这次他看到了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而他的面前放着一张透着霜白寒气的玉床。

他看到了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那座山中，中年男子手捧酒坛，望着远处的群山，无神的目光中满是颓废和无奈。

他听到了在没有太阳的荒原下，河流边，身子佝偻的老者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看到了一个鬓发霜白，神情冷漠的男子牵着一个年岁不过四五的孩子，走过高山，跨过平原，躺过河流，看了山河壮丽，看了小桥流水，看了繁华市坊，看了深幽山谷，最后在岷江旁的一个偏僻山村停了下来，仿佛是他们给自己流浪的一生打下的最后一个脚注。

最后，他看到了一个男孩，手中捧着一个空碗，面色红潮，眼神迷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画面变得迷离了起来。

它挣扎着想要看的再看一会，他似乎就要明白了，如果再看一会，他就能明白。

但现实的引力终是将他渐渐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他募然间抖了一下，突然醒了过来，随后，便是一阵迷惘。

2.落子青城

益州多奇山，山脉巍峨高耸且连绵不绝，山脉界处便是人间重镇，而山脉之上则传闻有仙人出没，连绵高山白云环绕，只是谷深山险，更有虫兽出没，寻常人哪能有如此本领进山中寻访？纵有那一二艺高胆大的，也只能窥见云后的茂密森林与高耸的雪线，那里见得到心中期盼的琼楼玉宇，天上宫阙？

而后一来二去，四周百姓也就不再妄入深山，更是将这凡人不得窥其真貌的益州群山取名“青城”。

无涯望着雄浑壮阔中又不失仙家清幽的上清宫，心中一阵惘然。

他手里握着一柄古拙长剑，这是哪个男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还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有悲有喜，也让他思绪万千。

在一竹楼中醒来，沉甸的脑袋还未从悠长的梦境中回还，他迷惘着起身，走到窗前，打量着陌生的周遭。

清晨时分，雾霭沉沉，鸟啼鸡鸣，花草缤纷，湿润的空气混着泥土、花儿的味道窜入鼻息，让半睡半醒之人精神一震，古朴美丽的庭院中种着修剪齐整的花草树木，点点深夜凝聚的露水从绿叶红花上落入泥土中，润了大地，也润了自己。

他目光放远，在这庭院之外，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山路的尽头能看到被云雾环绕的宫阙殿堂，几只仙鹤在空中荡漾齐飞，随后一头扎进那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他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一时间，失了语言。

“咦，你醒了啊！”清脆尖细的孩童声音带着欣喜和惊讶从身后传来。

无涯转过身去，还未从方才的震撼之中恢复，讶异中望着一旁手捧饭菜的小童。

“啊，你先吃东西吧，我去和长老说你醒了。”小童轻快笑道，将食盒放至桌上后，又快步退了出去。

不一会，那个小童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同走进了房间。

无涯坐在凳子上，无神的望着桌上的饭菜。

“你不吃吗？”老者也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无涯摇了摇头，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老者回答道：“这是青城。”

“你是谁。”

“老夫阳成。”

无涯神色略显低沉，心中有诸多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老者望着无涯的样子，淡然道：“先吃吧，有什么问题等见到掌教真人后再问吧。”

无涯点头，没再多问，端起食盒中的粥，狼吞虎咽了起来。

惘然之后，无涯收回了目光，但心中人有诸多不解，他想起自己晕倒前父亲说过的话，那番话像是离别，但听起来却像遗言。

父亲是个仙人，而自己如今也来到了青城，也许也会成为仙人吧。

也许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之后，自己就能再见到他了。

但如果……

无涯不愿去想，闭上了眼睛，试图掩饰住内心泛起的悲伤。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走吧，别多想了，到了殿上，有什么说什么。”

无涯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太玄的巍峨让踏足其中的凡人惊叹，玄香木制造的九根黑色立柱撑起了这座九州仙道中举足轻重的洞天福地，九根立柱上刻着神态各异的画像，栩栩如生，仅是踏进其中，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凛凛仙气。

殿堂顶端有着黑墨画成的数朵祥云，祥云本象征安宁，但以黑墨填色，又多了几分沉重与杀伐。

无涯深吸口气，稍加振作，向着内堂走去。

人未至，先闻声，无涯刚走到内堂外，堂内便有声音传出。

“小涯来了吗，进来吧，我们都在等你。阳师弟，你先回去吧。”

无涯愣了片刻，回头看向停在他身后的阳成，面露疑惑。

阳成向着堂内恭敬一揖，随即也不看无涯，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无涯抓了抓脑袋，一时间心情有些紧张，他深吸了口气定住了扑通跳动的心脏，随后走进内堂。

内堂的装饰比之外堂要简单许多，高台之上放着八把椅子，椅子上坐着八个人，八个人身后的内壁上都挂着一幅字画。

字画上唯有两字。

无涯一一看去。

上清、太清、玉清、剑冢、锦绣、残阳、山海。

一路上那名叫阳成的老者已经说了个大概，这七幅字画上以浓墨著成的十四言，想必便是九州仙道中名声鹊起的青城七宫！

字画前的七人便是如今青城七宫之主。

无涯望过去，在这仙家重地，神色略显苍白，但还算镇定，最后，他的目光在第八人身上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青年，剑眉星目却透着邪魅，相貌英俊却不修边幅，衣着青衫却冠帽不整，三千乱发随意散落于肩背，而他的身后，同样有一幅字画，只是那字画上并非一宫一地，而是一句诗。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无涯并不陌生，几乎所有益州的教书先生都会在不同的时候将这局诗挂在嘴边，而写出这首诗的作者，无涯也清楚。

剑仙，李太白！

难道他就是声名赫赫的李太白？无涯不敢相信，况且虽然青莲居士号称“谪仙人”，但毕竟是民间传谣，不太可能做得了数。

而此人正右手托着脑袋，身子瘫坐在椅子上，神情似笑非笑的与无涯对视，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涯，在青城可还习惯？”

身居高台正坐的老者将无涯的思绪拉了回来，无涯转过头学着作了一揖道：“还算习惯，只是……”

玄道子轻笑一声，淡然道：“若有疑问，尽管问来。”

无涯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望着神情慈和的玄道子问道：“晚辈只有一个疑问，我的父亲。”

场内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无涯抬头看去，台上几乎所有人此刻脸上都挂上了难言之色，就连方才那随性的青年此刻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复杂。

无涯心里“嘎登”一下，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良久后，坐在那老者身旁的一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带着肃穆，低沉道：“老夫玄神，太清宫宫主，你来的时候，我们就预料到你会问这个，但这些事我们本不愿告诉你，但你既然问了，说了也无妨。

你的父亲叫剑无尽，你虽是他的养子，但他一生无嗣，他既然给你取名无涯，便是决定让你接过他的姓氏，至于他现在，我们只能说，他还活着。”

听闻最后一句，无涯眼中爆出精光，他向前一步，略带激动的问道：“你、你是说，我的父亲，还活着？”

玄神冷哼一声，道：“这个世界上能杀他的人我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他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只不过他……”

“咳！”玄道子轻咳一声打断了玄神的话，玄神听闻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玄道子冲他摇了摇头。

玄神面显阴沉，看了一眼无涯，但还是抽了抽鼻子闭上了嘴，轻哼了一声坐回了位置上。

看着玄神明显不服气的表情，玄道子也只能摇头。

他看向无涯，无奈道：“孩子，并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现在你还不能知道一些事，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他的下落，就只有一个办法。”

无涯急切道：“无论什么办法，我都愿意！”

玄道子轻笑了一声，目光中已没有了之前的祥和，他变得凛然、冷灼，就连话语中都透着凝重：“那就变强吧，你只有成为和你父亲一样的人，才有资格能去寻找他的踪迹。”

无涯没有回答，他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剑。

玄道子也无需再问，他坚定的目光就是给自己最好的回答。

他嘴角扬起弧度，露出一丝欣慰，随后又看了看高台上其他七人，相互点头示意，最后又将目光投回到无涯的身上。

“剑无涯，我问你，你可愿拜入我青城？”

无涯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随即深深的向高台之上作了一揖，高声道：“我，剑无涯，愿意拜入青城仙门，今生今世永不背叛！”

他的誓言，回荡太玄，传出青城，传向九州。如果多年之后，无涯再回头看看今日，或许他会觉得有时候命运的巧合，就是如此捉弄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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