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螯》免费试读_死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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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复仇之夜

0.

年迈的皇帝已经分外虚弱了，但是当他透过寝殿的窗户看到西北面天空飞过的一刻巨大的飞星，他突然觉得满心惊恐，于是挣扎着坐起身，对着紧紧关闭着的寝殿大门喊：“卫兵！拿我的剑来！”

皇帝充满惊惶的呼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侍卫和随从如同潮水一样包围了皇帝的床，他慌张地从侍卫手里取过自己那柄平时存在皇宫武器库里的长剑，他曾经用这柄剑砍下无数敌人、亲人和朋友的头颅，只有握住剑柄的那一刻，皇帝才微微安心，他再一次提心吊胆地往窗外看，静谧的天空上除了无数闪亮的星星，不再有其他的异相。皇帝挥手驱逐了低头伏在自己床前的侍卫，独自搂着剑入眠。

此时德玛西亚与诺克萨斯双方仍旧酣战不止，而曾经带领德玛西亚大军打下广沃疆域的嘉文三世逐渐失了心智，而一股新的力量已经悄然在瓦罗兰大陆西北落下狰狞的脚印。

1.

在蛇纹河末端的卡拉沼泽还在寒冬之中沉睡，这年的冬天似乎比起往年要长得多，已经快要四月，但是冰雪还未消散，天上的灰云反倒是还越压越低。而和自己的杂种狗杜克生活在偌大沼泽之中的收林人霍尔则最能感受到这漫长冬天给人带来的莫大痛苦——虽然住着的小木屋已经门窗紧闭，屋顶和墙壁上的缝隙也用泥土给堵上，但是寒风永远能找到办法钻进屋子里，霍尔只能和毛色黑白相间的杜克抱成一团，一动不动地靠在火炉边。

霍尔毕竟是年轻人，怎么可能长时间耐得住性子呆在家里，但是迫于冬日阴寒的威力，他只能对着怀里的小狗抱怨一番：“我说，杜克，这冬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在这样下去，我们的存粮可就要吃完了。”

杜克也只能低声呜咽着回应主人，吃了一整个冬天的炖土豆，狗都已经腻了——霍尔懒得再抱怨第二句，他看着眼前不停跳动的橙黄色炉火，仿佛就看见了卡拉沼泽的夏天和秋天正朝着自己铺面而来：肥鱼、兔子随便吃，不怕蛰的话还能吃上蜂蜜，野鸡也不错；而正当杜克想着美味绕着自己的脑袋不停绕着圈子的时候，缓缓响起的敲门声让他打了个哆嗦。

上一次有人敲门的时候还是两个月前，城主夫人克莱尔让护卫队长洛克送来了些食物，还有一封问候新年好的短信，霍尔虽然极少能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见上面，但是自从出生起，这个妇人就会隔三差五地派人送些东西过来，父亲死后也是如此。本来霍尔还在想，这次会不会是洛克送好吃的给自己，但是他转念一想就觉得奇怪，照着这位卫兵队长的性格，可不会如此温柔地敲门，这会儿应该早就大呼小叫起来了，于是顿生警惕的霍尔立刻拔出了插在靴子里的短刀。

“谁？”他提问的时候连杜克也摆出一副随时要扑向敌人的姿势。

“你好，我迷路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霍尔见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警惕性便去了几分，拉开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头蓬的女孩子站在面前。

“很抱歉……”女孩子的银色瞳仁似乎有某种特别的魔力，霍尔收好了短刀，把她让进了屋子。

“你要去哪儿？怎么会在这里迷路？”霍尔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现在的卡拉沼泽里乱逛。

“我叫卡瑞达，要去圣光之城埃蒙斯。”这个自称卡瑞达的女孩儿脱下斗篷，一头闪亮的金发在火光下微微散发出阳光一般的光泽，等到屋子里的温度随着卡瑞达身上的光泽越来越强而逐渐升高，霍尔立刻就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儿是个精通元素之力的法师。

“远离那些通晓奥秘之力的人。”霍尔的父亲曾经这样警告自己——但是霍尔却发现自己已经移不开眼睛。

“我饿了。”卡瑞达微笑着走到了霍尔身边，她的声音甜如蜜糖：“卡拉沼泽里实在是没有可吃的，前面的路还那么长。”话音落下之后，卡瑞达就伸出了右手，之前洁白纤细的手指变化为带有红黑相间纹路的利爪，她用纤长尖利的手指划开了霍尔的脖子，这个年轻人立刻就成为了她的食物。

“愿蜘蛛之神保佑你。”这是霍尔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偌大的林子里起先还响起几声狗的狂吠，但是很快就只剩下冰冷的风声。

2.

一周之后，风雪神奇般的止息，带着些夏天意味的春日猛然涌到了位于卡拉沼泽边的石桉城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石桉城的传统节日——春耕节，要说这个节日，大概从石桉城建立之日起就有了，整个石桉城的人们都会在这一天集中在城中央的广场上，把冬天剩下的全部粮食给通通吃掉，为的就是庆祝春天以及之后农耕的开始。

而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年的春耕节会出现这样可怕的变故——其实在春耕节晚上的聚会狂欢开始之前，石桉城主霍华德一家在离家之前就显得不那么顺利，城主夫人克莱尔带着女儿爱思特早已经在花园之中等待多时，虽然身边的侍从和卫兵都未言语，克莱尔也在耐心地等待，但是刚满十岁，终于可以参加春耕节狂欢的爱思特却童言无忌，把大家心里的不耐烦都说了出来：“父亲还要多久才出来？”，她焦急地问着母亲，爱思特可不想因为去得太迟而错过狂欢晚宴上任何一件事。

“布兰特，去看看。”克莱尔朝着旁边的厨房伙计挥挥手，她也不希望因为丈夫而让面前的仆人们等太长时间，而且今天聚会结束之后她还得让洛克给一直呆在城外的霍尔送些吃的去——上次给他送去慰问的信笺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克莱尔一想到这孩子独自一人生活在寒冷而空无一人的沼泽之中就觉得异常不安。

布兰特从小就是孤儿，父亲在被征往前线之后便杳无音信，母亲一怒之下也跟着行货商人离开了石桉城这个小地方，克莱尔便收留了他，布兰特从那时起一直就是厨房里的帮工，但是这孩子从小就机灵听话，嘴也甜，城堡里的人都喜欢他，连脾气古怪的霍华德也把为自己拿酒的重要工作交给了他。

布兰特一听城主夫人叫了自己的名字，便知道这差事必然得落到自己的头上，于是他便立刻去了城主的卧室——那地方在城堡的最深处，霍华德用厚重的铁门和石墙把外头的世界和自己完全隔绝开，等到布兰特用霍华德亲自配给他的黄铜钥匙打开铁门的时候看见霍华德正举着酒杯半靠在烛火前，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以至于忘记了烛火几乎能把他的眉毛给燎掉，布兰德的脸油乎乎的，被不断跳跃的烛光点亮，而他的身体则沉浸在黑暗之中，仿佛他那一颗头颅都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酒呢？”霍华德的酒刚好快喝完，只剩下杯子里剩着的一小口，瞧见布兰特开了门，他以为这小伙计是给自己送酒来了，喝得晕晕乎乎地他似乎已经完全把今天夜里聚会的事情给彻底忘记了。

“城主大人，今天晚上还有春耕节的聚会，大家都在花园等着您。”布兰特提醒城主。

“春耕节？哦，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霍华德摇头晃脑地想了想，总算把这点记忆从被酒精淹没的大脑里拎了出来。

“好吧，那我们就出发吧。真是麻烦。”霍华德抱怨了一句，便跟着布兰特出发，而等到霍华德一家人驾着马车领着卫兵和随从到达广场上的时候，石桉城的居民们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几百号人围坐在几张大桌前头吃吃喝喝起来，广场中央的篝火正不停跳跃着，喧哗的人语让在冬日寒冷之中沉寂许久的石桉城热闹起来了！

就当霍华德一家三口在靠近篝火的桌边坐下，爱思特好奇而兴奋地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的时候，还有两位石桉城的居民还没有出现在聚会之中——她们是面包店的女老板凯拉和她的女儿芬妮。

“母亲，我们可得要快点儿，城主大人他们都到了。”芬妮一直趴在窗户边上，她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广场上被篝火点亮的城主旗帜——一面宽大的灰色旗帜上挥着一把由桉树叶包裹着的宝剑。

“好了好了，知道了。”凯拉一面把最后一笔账给记好，她正觉得奇怪，没想到霍华德来得比预想得要早，这个颓靡不堪的城主沉湎于酒精已经是石桉城里众人皆知的事情，好在城主夫人克莱尔把城里的大小事务都处理地非常利索。

可就当凯拉母女准备带着准备好的美食参加这一次的聚会的时候，一位陌生女人推门进来了——她就是在卡拉沼泽里杀死了霍尔的凶手，卡瑞达。此时的伊莉丝仍旧躲在卡瑞达的这面人皮面具的背后，而今天夜里她还要借着这个无辜而美丽的面孔犯下如何的罪行？

凯拉起先见到这个银色眼睛的陌生女人只是觉得好奇，毕竟在石桉城这种小地方，常来她这里买面包的人都是熟面孔，突然出现一个外地人就会让人格外的印象深刻。

“大姐姐你想要买什么？”芬妮倒是一点也不怕生，立刻冲到卡瑞达的面前。

“还有面包吗？”卡瑞达说话时的声音非常微弱，就像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似的，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个危险的女人不是在谋划着下一个险恶的计划，或许她要像对待霍尔一样，把面前这对母女变成自己的盘中餐？

“抱歉，店里的面包都已经卖完了，厨房里还留下一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去拿给你。”凯拉毫无戒心地想要帮助面前这个面有饥色的年轻女孩儿。

“谢谢了。”卡瑞达朝她一笑，等到凯拉转身进了里屋，卡瑞达便和面前一直盯着她看的芬妮攀谈起来。

“大姐姐你是外地人吧。”芬妮首先开了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卡瑞达蹲下来，现在的她正好能和芬妮四目相对。

“因为凡是来我家面包店买东西的人我都记得。”芬妮告诉面前这个漂亮的大姐姐。

“我今天是特地来参加春耕节的狂欢的。”卡瑞达微笑着摸了摸芬妮的下巴。

卡瑞达话音落下，凯拉已经拿了面包从屋子里走出来，她还带了瓶牛奶给面前这个陌生人，虽然她并不是认识这个陌生的女孩儿，但是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总归不会有错。

卡瑞达接过东西，本还想付些钱给芬妮，银币已经躺在她的手掌中，但是仍旧被善良的芬妮推开了。

很快，关闭店门，步入狂欢的人群之中的芬妮母女就把这个陌生的外地女人抛在了脑后，母女两个正巧刚落座，城主霍华德正披着一身酒气在篝火旁边发表例行讲话：“诸位。我的朋友们，前段时间我突然陷入了一种古怪的低沉之中，整天都觉得身体乏力，我在想，今年的春天该不会来不了了吧？”

霍华德说番话的时候广场上的人都安静下来，人们放下手里的酒杯和食物，安静地听城主说话，空气之中只留有篝火燃烧跳动的声音。

“今年的冬天真是长啊，不过再长一些我们也不怕，是不是？我们石桉城里储存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三个冬天！”霍华德的夸夸其谈惹来了农夫们的一阵笑声，但是石桉城长期以来的自给自足始终是他们感到非常自豪的一件事情——生活富足安逸，什么都不缺。

“但是我还是渴望春天的到来，冬天总让人觉得沮丧而且没有精神，衣服穿得太多，似乎连身体都舒展不开了。这可不好。”霍华德顿了顿，他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思路似乎就突然停滞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番演讲的他只好乘着酒性喊了一句：“让我们干杯！”

周围响起欢呼雀跃的声音，酒杯碰撞和谈话的声音飞快地围绕着篝火旋转起来，所有人都陷入了这股快乐的旋风之中，只有卡瑞达披着斗篷站在远处的一个路口看着面前这一切。

“霍华德，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卡瑞达的脸上浮起一阵讥讽的笑意，接着便步入了黑暗之中。

那天晚上在所有参加春耕节狂欢的人之中，大概爱思特是最兴奋的一个，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接触这样的大场面，虽然面前的食物她整个冬天都吃得到，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的人热火朝天地喝酒聊天的样子——但是她的这份喜悦很快也走到了终点，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广场的西南角响起了一个女人绝望地哭喊。

“谁能帮帮忙？救救我的女儿！”——是凯拉的声音。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母女二人在和卡瑞达分别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广场上，就在霍华德说话的时候起，芬妮就觉得自己全身发烫，手脚也使不上力气，但是她以为自己只是犯困了，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的下巴肿了起来，她用自己的小手摸着那里——芬妮很快发现，自己下巴上似乎长出了一个肿块，而且这个肿块正在以很快的速度膨胀，当她因为耐不住疼痛而拉住母亲凯拉的袖子想要寻求帮助的时候，这个鲜红的肿块几乎要盖住芬妮的半张脸，很快，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停止了呼吸。

就在霍华德一家听闻凯拉的哭喊声而赶来的时候，芬妮脸上这颗如同腐烂的西红柿的巨大肉瘤像是熟透的喷瓜一样炸裂开，夹杂着血肉的浆液喷了近旁的人一身，而一股极难闻的臭味也开始飞快地在空气之中蔓延开。

那天夜里的狂欢节因为芬妮的死而惺惺告终，但是这只是灾难的开始。第二天一大早，一直守着芬妮尸体的凯拉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死去，接着是开酒馆的大胡子波特一家，他们当时就坐在凯拉母女的对面，然后是住在磨坊边的亨特一家四口，当太阳正悬之时，石桉城里已经死绝了八户人家。

到了下午，霍华德还在自己那间牢笼一般的小屋子里沉睡，克莱尔已经开始组织卫兵建立隔离区，并以最快的速度将食物储备和水源保护了起来，这时候的石桉城之中人心惶惶，所有人都闭户不出，即便是现在户外一片好春光，大街上甚至比冬日时候更加冷清。

克莱尔绞尽脑汁也弄不清楚这场疫病是如何而来的，单单从疫病的传播方式来看，应该是接触传播无疑，到目前为止，从昨天夜里狂欢聚会上接触过凯拉一家，甚至位置距离她们母子较近的家庭都已经不幸罹难，只可惜善良的凯拉早已经暴毙，她没有办法把卡瑞达的出现及时告诉克莱尔。

到了半晚时分，卫兵队里一个叫布鲁克的年轻卫兵倒下了，克莱尔这时候就已经有些慌乱，毕竟石桉城太小，平时维持全城的治安也就靠着这只三十来人的卫兵队伍，现在如果现在卫兵队里面倒下了第一个，照这疾病传染和致死的凶猛程度，这支已经在疫病区了忙碌整日来建立隔离区的队伍看来也维持不了多久。

霍华德半夜醒来的时候月亮刚刚现身，他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之时克莱尔已经领着满是眼泪的女儿来找他，克莱尔已经做出决定，她要带着剩下的一百来号人去北面的小山上避一避，这时候的石桉城里银月的光辉四散，照亮的却是满地的尸首，上至满头白发的老人，下至尚在襁褓的幼儿，统统倒在冰雪褪去尚有些潮湿的街道，他们在死前大多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即便已经死去，但是仍旧无法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生命就会如此仓促地，以这种难以入目的方式结束；卫兵队里也只剩下了始终穿着一身铠甲的队长洛克，这时候的石桉城总共一百来户人家已经死掉了大半，等到克莱尔领着一帮幸存者躲到了北面的山上，尚还留有灯火的石桉城几乎已经是死城了。

3.

“妈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年幼的爱思特现在似乎还没能弄明白面前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春耕节的晚会上突然有人死了，到了现在，她和父亲、母亲不得不从家里搬到冰冷潮湿的半山洞穴之中。

“没事的，我们总会熬过去，等城里的疫病散去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克莱尔这样安慰女儿，她也试图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毕竟应对这样一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瘟疫，缺乏医疗力量的石桉城只能等待，让时间把伤口抚平。

爱思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克莱尔就让她回篝火旁边稍作休息，自己则独自站在山洞口往外眺望——曾经的石桉城是多么的美丽啊，而作为城主夫人的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

“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让你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克莱尔咬着牙齿说，她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就这么被毁了。

“付出代价？”卡瑞达的声音从克莱尔的背后响起来，而这一回，她的声音充满了莫名的恨意，这一份恨意从她的声音里满溢而出，缓慢攀爬上了克莱尔的肩头，延伸到了克莱尔的额上，抚摸着克莱尔的颧骨，甚至点了点克莱尔的嘴唇——克莱尔听闻这声音，打了个冷战。

“还记得我吗？克莱尔？”伊莉丝这一次摒弃了卡瑞达的人形，但是因为某个原因，她还不能在克莱尔这样的普通人面前展露真身，于是裹在灰色长袍之中的她只将一张姣好的脸露在外面，可那洁白貌美，如同十来岁少女的面孔上却长着两颗鲜红的瞳仁。

克莱尔当然记得这张脸，她怎么会忘记呢？这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夜里向光明之神祷告，希望神明能够原谅自己在十多年之前所做的一切，她一面祷告的时候会一面安慰自己，当初那样做虽然不对，但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是吗？可当如今她再次看到伊莉丝这张完全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脸的时候，所有痛苦地回忆都涌到了面前——霍华德用酒精麻醉自己，而克莱尔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我猜你一定还记得以前的事情，是的，面前这一切都是我亲手所为，而至于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嘛。”伊莉丝往后一跃，她双手裹住了正紧紧靠在一起取暖的爱思特和布兰特，一根丝线把她拉直洞穴半空，一只巨大的魔法蜘蛛从她的袍子里跃出来，笔直冲向了围坐在一起的石桉城居民们，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这些可怜的普通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跃至他们头顶的巨大蜘蛛在尖啸一声之后炸开了，一团红黑相间的火焰立刻包裹住整个洞穴，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石桉城剩下的一百来号人也即刻死于伊莉丝之手。

“孩子们是无辜的啊！”克莱尔痛苦地照着伊莉丝哭喊着，而这个驾驭着恐怖魔法的女人早已经跃入一张卷轴放射出的黑色烟雾之中，临走之前她笑着说：“克莱尔，我让你活着是为了能够让你能够更加长久地痛苦下去。”

伊莉丝带着两个孩子消失了，她留下了满洞窟的尸体和蹲坐在洞口的克莱尔，这个之前还在祈愿灾劫快些过去，以便自己能够再次重建家园的女人现在却似乎还不能接受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她耳边还在回响着伊莉丝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以及女儿爱思特尖叫着呼喊自己的声音。

4.

“是的，是的，我记得这个。”后来当皇家大学士萨拉斯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他非常笃定地点头肯定了“石桉城之疫”的存在——这位把后半生都花在了德玛西亚皇城埃蒙斯的偌大图书馆里的老人碰巧在年轻时候游离四方之时路过了那里：“以前的石桉城是一座靠着卡拉沼泽的安宁城镇，而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往日的农耕风光早已不复存在，满地的骸骨十分怕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恶心的臭味，我当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进了城，可是那里除了空荡荡的屋子之外——我还碰见了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靠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后生好奇地发问。

“是的，一个疯女人，不过从她当时穿着的一身华丽服饰看来，这女人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只可惜我上前问话的时候，她只顾着抱着一个空的襁褓哭个不停。”萨拉斯摸着白胡子向自己的学生解释，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时刻，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让他显得更加地有权威。

“那么，传闻是真的吗？蜘蛛女皇伊莉丝真的到过那里？石桉城之疫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一个后生提问了。

“这我就不敢肯定了。”萨拉斯摇摇头：“不过有一点——这个神秘的女人那个时候还没有被人称为蜘蛛女皇。”

“是吗？那又是为什么？”学生们为了得知故事的后续于是紧接着发问。

“这个女人戴上那顶代表恐怖和残忍的王冠的因由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萨拉斯却不再多谈，只神秘地笑了笑，转身钻进了散发出单单霉味的故纸堆。

第二章 旧事

1.

伊莉丝与克莱尔的初次见面与当前一片凄惨的肃杀局面差得太远，以至于如果这两位能够在日后回忆起以前的往事，大多会感叹命运弄人。

大帐篷之中人语纷飞，石桉城主霍华德领着自己的弟弟亚尔曼，妻子克莱尔以及一帮顾问们正和当地的部落谈论在城西的森林开辟出一块新的种植园的事宜，在霍华德一众人等的另一端则是部落酋长萨斯、五个部落代表，以及他的女儿伊莉丝。

当成年人们正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种植园的细节问题之时，伊莉丝和克莱尔的眼神相遇了，这两个同岁的女孩儿虽然只是出于礼貌地对对方微微一笑，但是第六感这个东西很快就让她们明白了一件事——她们都是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人。

伊莉丝从小就通晓魔力，这股一直潜伏在她身体之中的力量在她十五岁时逐渐显露出来，但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父亲，因为当她第一次明白身体里有种莫名其妙涌动的力量的时候，从手掌中飞出的白色光球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一只蹲在自己不远处的兔子，就因为这个，她为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惧不已。

至于克莱尔的秘密，就当霍华德与身边的顾问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的弟弟亚尔曼，这个一头棕发的年轻小伙子正忙不迭地把所有与会成员的话语记录在案，而克莱尔的右手则落在这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的大腿上，不过长长的粗麻桌布盖住了这一切，所有人都误以为亚尔曼只是因为赶着做好自己书记官的工作而忙得忙头大汗。此时，霍华德和克莱尔虽然已经结婚半年，但是年轻的城主忙着事业，这对遵守父母之命结下夫妻姻缘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同房，可是克莱尔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这时候年轻漂亮的克莱尔一心一意地陷入了爱恋的狂喜之中，至于这一切的后果她还没有仔细考虑过。

就在会议结束的那天晚上，伊莉丝发现了克莱尔的秘密，她看见这位美丽的城主夫人拉着城主的弟弟走进了茂密潮湿的丛林之中，而其他的人——包括霍华德——都还沉醉在晚宴的酒肉和欢愉之中。

2.

伊莉丝是善于保守秘密的，她总能够找到倾诉的对象——野外的松树、麻雀甚至爬虫都知道她的秘密，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沉默不语的森林，因为不透风的树林如同不见底的深渊，把她所有知道的秘密都吞下肚，连回声都不会有。为此她感到特别满意。

但是，克莱尔日益隆起的腹部却如同一个随时都可能会爆炸的火药桶，直到三个月之后，一直忙于繁杂事务的霍华德终于发现了妻子的秘密。

“孩子是谁的？”他安静地把叉子放下来，然后问她，克莱尔却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那时候她正准备入席，裙子和外袍都已经遮挡不住她隆起的腹部，而更加麻烦的是，那天正巧是春耕节，霍华德当着面前诸多仆从和当地部落客人的面把克莱尔拉到自己的位置上，又问了一遍：“孩子是谁的？”

克莱尔见到亚尔曼就要站起身，而坐在桌子的另外一边的萨斯和伊莉丝则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幕闹剧，伊莉丝屏住了呼吸，起先她还为克莱尔感到万分焦急，但是很快，她的头脑就因为克莱尔的言辞变得一片空白。

“是他。”克莱尔伸手指着身为土著酋长的萨斯：“是他！”——克莱尔的声音里戴上了虚假的呜咽：“是他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克莱尔的话还未说完，她感觉到身体涌起一股痉挛，她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卡住，只顾着让眼泪留个不停。不过这一切对于年轻气盛的城主而言已经足够了，伊莉丝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霍华德早以及怒不可遏地从身边侍卫身上夺过钢刀朝着萨斯砍过来——在他看来，这位主动寻求与德玛西亚人展开合作的土著人的所有行为都蒙上了不可原谅的罪恶和耻辱。萨斯只来得及推开心爱的女儿，他的脑袋就被砍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落在了亚尔曼的脚边。

接着伊莉丝就成为了囚犯，而居住在石桉城之外的土著部落顷刻间就成为了霍华德发泄怒火的对象，他带头提刀冲进帐篷之中，不分老幼男女地见人便砍，一时间血腥味和妇孺的尖叫声笼罩了整个卡拉沼泽。

屠戮了整个土著部落之后，霍华德陷入昏睡，三天之后他再次醒来，才明白自己一怒之下做出了什么事情，后悔已经来不及，于是他想把伊莉丝叫来问个清楚明白，然后把这个女孩儿也杀了，免得以后留下祸根。

可惜守在他屋外的卫兵来回话，伊莉丝已经在他昏睡的那天溜走了，虽然之后一度有传闻，说这个土著女孩儿精通法术，变成了一只土拔鼠，然后溜走了，实际上是克莱尔在深夜偷偷把她放走的——这时候的克莱尔又羞愧又害怕，她知道贸然放走伊莉丝会为以后留下祸根，但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慰，她似乎又不得不对这个身下牢狱的女孩儿伸出援手；于是克莱尔逼迫伊莉丝吞下了一定剂量的迷药，接着把她扔到了一个大木桶之中，留了一块毛毯和一些淡水、食物，然后把她推进了蛇纹河下游的一处瀑布，那里湍急的水流会很快把伊莉丝推向大海，等不到这女孩儿的淡水河食物耗尽，突然涌起的浪涛就该把她给吞噬了。

于是霍华德一绝后患的念头就如此不了了之，没过多久，这位曾经精力十足的城主染上了酒瘾，而克莱尔则在生下了霍尔之后就把他和亚尔曼送到了卡拉沼泽的深处，这位可怜的书记官成为了一个终身要与森林相伴的守林人。

3.

或许是伊莉丝命不该绝，征服者之海的波涛把她一路送到了暗影岛，当这个无比虚弱的女孩儿从木桶之中爬上岸的时候，她身体之中一直蛰伏着的力量很快与面前这座被灰色云雾笼着的岛屿产生了共鸣，伊莉丝好不容易站起身，她似乎能够感觉到，面前招摇的暗绿色树丛如同期待着她的朋友一般把她搂进了怀里。

在很多年之后，伊莉丝再一次地回忆起自己踏足暗影岛之时的那种感觉，她觉得，那一瞬间的悸动就如同在冬天的卡拉沼泽里溜达了一天，紧接着步入一个燃着篝火，充满了食物香气的帐篷里，那种持续不断的战栗感让她难忘。

悸动归悸动，伊莉丝的体力很快耗尽了，她在森林边缘昏倒的一瞬间，一团淡粉色的烟雾从树林里飞舞而出，把这个满身伤痕的女孩儿拉近了丛林之中。

那一天夜里，暗影岛以及周围的海域上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硕大的雨滴划穿了笼罩着暗影岛的雾霭，但是在云雾之下，暗影岛的地面上却没有一点雨水落下的痕迹，一股神秘的温度似乎从地面以下飞快地涌上来，无数地蛇虫鼠蚁都惊慌地四处奔逃——就在这个诡异的晚上，伊莉丝在暗影岛最深处的一个洞穴之中与卑劣之喉签订了契约，并且喝下了这只巨大的蜘蛛怪物螯牙上涌出的毒液，她从此成为了暗影岛众多的使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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