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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榜题名 造化弄人
嘉熙三年,临安府,及第客栈。
“公子,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呢?”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郎站在坐在躺椅上专心看书的公子哥身后,担忧地问。
那位公子哥一手执书,另一只手按拍子打在自己的大腿上,悠闲自在,对书童的话不置一词。
书童焦急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反倒让这位翩翩公子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放下了手中的书,从躺椅上坐起,对书童说:“乐金,你转来转去干嘛,打扰我看书的兴致。”
乐金撇了撇嘴,这科举放榜乃是大事,自己为公子前程担心,可公子却满不在乎,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呸,是公子不急书童急。乐金说:“我的公子爷啊,那些叫榜贺喜的人从一早就开始喊了,我知道您不愿做官,可这结果都出来了,您看看总应该吧。您自己不想看,还不让我去看,现在倒好,我这火急火燎的,您呢,跟事不关己似的。”
“有什么好看的,去,给爷倒杯茶来。”公子摆手吩咐道。
乐金倒了一杯茶递给公子,公子接过喝了一口,然后说:“这中不中没关系,反正已经考完了,听天由命呗!反正贡生的身份已经有了,足够回去交差了。”
窗外一阵锣鼓声响起,又有人高中了,乐金跑到窗户旁,竖起耳朵听中榜者的名字。
“可喜可贺,广西路庆远府宜山县方凌方公子高中乙科二等,获进士出身!可喜可贺,广西路庆远府宜山县方凌方公子高中乙科二等,获进士出身!”
楼下的报喜者还在叫喊,楼上的乐金却已经乐疯了,大叫道:“公子,你中了!公子,你中了!”
即便是本无心仕途的方凌,此时听到自己高中的消息之后,也是心中得意,只是较为收敛。方凌止住了蹦蹦跳跳的乐金,说:“行了,楼下的还等着赏钱呢,去取些散碎银子打发他们走吧。”
“哎!”乐金也不下楼,就在房里打开窗户,他们住的本就是临街的房间,乐金冲着楼下大街喊:“贺喜的,这是我家方凌方公子赏的,接好了!”说完,乐金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散碎银子都扔了出去,惹得街上众人一阵哄抢。
争抢过后,贺喜者对楼上俯身作揖,想来是未遇到几个这么大方之人,大喊道:“谢老爷赏!”
乐金关上窗户走到公子面前,扔出去的时候才想起,一时高兴也没给自己留下半两银子。身上的银子都是公子给的,用来买吃食衣服,这一下全撒出去了。
“扔完了?”方凌头也不抬地说,眼睛看着桌上的书本。
“嗯!”乐金头低的深深的。
“我就应该给你取名败金,诺,拿去钱庄兑现。”方凌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再去找掌柜的预定一桌酒席,晚上我要宴请几位好友。”
却不说放榜之日,几家欢喜几家愁,殿试过后,关于新科进士的安排却让理宗赵昀十分头疼。自赵昀继位以来,权相史弥远便把持朝政,直到绍定六年史弥远病重身亡,赵昀才得以亲政,距今尚不足六年,正是励精图治,力图中兴之时,故而对于官吏任命十分重视,吏部拟定的新科进士安排,赵昀都要一一查看,屡次问询。
“咦?这个方凌,朕怎么有些熟悉,来人呐!”赵昀挑灯夜战,突然发现这名单中有些问题,召人问话。
吏部官员就在殿外候着,听到传唤,赶忙进殿听问。
赵昀示意他起来说话,问道:“关于这个乙科二等的方凌,卿可有所了解?”
吏部官员不知理宗为何发问,在用余光看到皇帝不似怪罪的样子,心想也许只是稍有兴趣,并非对名单不满,遂回道:“臣所知不多,这方凌是广西路庆远府人士,乃当地富绅方守石的长子,但自幼丧父,现居城东及第客栈,其余臣便不知了。”
“原来是富贵人家出身,他的文章你可看过?”赵昀问道。
“这,臣只是吏部一小吏,一无才学,二无声望,实无资格参与审阅。”
赵昀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可他越想越觉得对方凌这个名字眼熟,在哪看见过。这时身边伺候的董宋臣轻声问:“陛下,这方凌有什么不对吗?”
赵昀敲了敲桌案,问道:“你来看看,可对方凌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董宋臣凑近看了一眼,又赶忙退后几步,低头说:“陛下,十数天前,陛下曾批阅一份刑部公文,公文中列举了广东路英德府真阳县县令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罪状,陛下言此贼横征暴敛、十恶不赦,当斩立决,这真阳县县令便名方凌,与这新科进士同名同姓。”
赵昀不想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命门外小太监将那封公文取来,在翻阅之后,又是连连感叹。赵昀突然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说道:“宋臣!”
“小人在。”董宋臣上前答道。
赵昀指了指方凌的名字,说:“替朕去查查方凌这个人,不必急,闻喜宴之前回报即可,不要被人发觉。”
董宋臣明白,这里所说的不被人发觉自然不是方凌,而是朝中官员,心中心思转了几转,点头应下。
客栈中的方凌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皇帝惦记上了,此时正与同窗共读的好友喝酒吟诗,这之中既有如他这般的富家公子,也有寒门士子,但方凌结交朋友只看人品,不论出身学问,当然能聚在这里的至少也是有贡生在身的。
乐金和其他富家公子的伴读书童在旁边不时添酒侍奉,方凌还叫了几个清倌弹琴唱曲。
七八人闹腾到半夜才休,散去之后,基本都要扶着墙壁回房。乐金付了清倌们的赏钱,扶着方凌出了包间,一人在身后叫住了方凌。
方凌转身看去,原来是徐子期。方凌大着舌头说:“子期兄,可有事要说?”
徐子期见方凌这般情况,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进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方兄,我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了。临行前,小弟有些肺腑之言要告知兄长。方兄高中,小弟自然是替兄长高兴的,但小弟也知兄长无心仕途,还希望兄长为官之后能在其位,谋其政,为民请命。”
方凌含糊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徐子期摇头叹气离开。他出身寒门,心怀天下,无奈名落孙山,在宴席上情绪不佳,少有饮酒,方凌出身富贵,高中进士,却无心仕途,不能不说造化弄人。嫉妒和不满自然是有的,但他还不至于嫉恨,辞别之言也是出于真心,希望方凌能够回心转意,莫要浪费才华。
第二章 榜下捉婿
原来自己还是在乎的。方凌醒来之后揉着自己的脑袋,因宿醉的原因头疼愈烈。
“乐金,乐金!”方凌朝外间叫道。春闱之际,各处客栈早已住满,方凌因来时游山玩水,到达应天府时遍寻客栈而无房可住,最后不得不喊出十倍价钱,才有一位耗尽资财、仍无半分希望的落魄举子让出房间,主仆二人自不能同榻,方凌让掌柜的在外间加了一张床,乐金就睡在外间,随时听候公子吩咐。
方凌喊了几声,乐金端着水盆,肩上搭着毛巾走进来,将毛巾浸湿之后,递给方凌,乐金说:“公子,你可算醒了,徐公子天没亮就来过,问了你的情况也没叫你,留了封信就离开了。”
“徐公子,徐子期?我隐约记得昨日宴后好像与他谈过话。”方凌擦了擦脸,努力回想,然而头更疼了。
乐金拿过毛巾,扔进盆中,说:“昨日公子喝醉了,宴席散后,我扶公子回房,徐公子便过来与你说了几句。公子醉的不省人事,一句也没听进去,徐公子许是生气了,转身就走,今早过来是辞行来了。”
方凌笑着摇头说:“子期这人心志远大,为人坦荡,生气未必,不过自气倒有几分可能。子期才华品格皆是上品,可惜时运不济,未能上榜,唉!”方凌一声长叹为徐子期而不值。
“对了,你说子期留了封信,信呢?”方凌想起乐金说徐子期今早辞行留了封信,赶忙问道。
乐金指了指外间,说:“信在外间,我去取来。”
乐金很快便回,手中多了一封信件,方凌拆信时,乐金已经端着水盆出去了。
信中内容如下:方兄,小弟寒门出身,兄乃大户人家,然你我二人相见投缘,甚是怪哉。兄放浪形骸,游戏人间,不思功名,弟自叹不如。然兄高中,弟落榜,实在不甘,来年重考。近日来多谢方兄照料,亏欠甚多,弟身无分文,唯有一言相赠,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弟徐子期。
“这个徐子期,临走了也不忘挖苦我。”方凌看过信后,露出苦笑。
信件被方凌收好,放入了箱子中,随后出去叫上乐金,下楼去吃早饭。
来到楼下,掌柜的见到方凌下来,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之后说:“方公子,宫里来人,告知所有新科进士,明日酉时在登记住所等候,由禁卫带领,前往皇家园林赴宴。”
方凌听后,对掌柜点头笑说:“多谢掌柜告知!”
“小事而已,方公子高中,我这小客栈也是与有荣焉。以后若有事,方公子尽管吩咐!”掌柜笑呵呵的说。掌柜的倒没说错,这应天府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上百间客栈,他这及第客栈虽然名好,但规模名气却只能称小,能有新科进士从他的客栈出来,他这客栈名气也能少有提升。
与掌柜聊上几句,掌柜的便识趣地离开了。方凌和乐金找了空位坐下,叫来小二点上几个菜,慢慢等着。
“公子,明日赴宴可需要什么准备?”乐金问。
方凌摇了摇头,说:“赴宴而已,哪需要准备,带上嘴巴就行。”
乐金嘴角一撇,公子又在逗他,“我的公子爷,这是琼林宴,又不是真让您去吃饭的,到时候皇帝都在,您的官职可也是那时候宣布,您不准备准备,到时候出了丑,被免了进士,那可就惨了。”
方凌拿出筷子就狠敲乐金的额头,嘴上故作凶狠地说:“你这个乌鸦嘴啊,好的不说坏的说。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一个人回家,你就留在这里,给掌柜的打工吧。”
乐金委屈地低下头,他知道公子只是嘴上说说,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过了一会儿,方凌果然又改口说:“算了,像你这么笨的书童,也只有公子我好心肯收留你。还有啊,琼林宴都被废了二十多年了,现在是闻喜宴,知不知道。”
主仆一个训话,一个低头装作悔过,倒也不亦乐乎,很快他们点的饭菜便上来了,多出了两盘,小二特意点出是掌柜的送的。方凌对小二说:“替我多谢掌柜的。”
小二走后,乐金指着桌上饭菜说:“这中了进士就是不一样,还有人送菜。”
方凌从筷笼里取出一副筷子,刚刚那副敲了乐金的头,自然不能用,又递了一副给乐金,然后说:“也就这一次,掌柜的应该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只要让我记住他的好就行,更何况日后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都难说,没必要过分巴结。”
“也是,还不知公子会被分派到哪里做官,如果离家太远怎么办?”乐金担忧得说。
方凌倒是不愁,边吃边说:“无所谓,听天由命,怎么,恋家?要不要我把你留家里,带上小桃去赴任?”
小桃是方凌的侍女,离家之时被留在了家里,方母说这是为了能让方凌专心备考,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听公子这么说,乐金自然不愿意,连连摇头。
主仆打趣之时,一人走进客栈,到柜前问了掌柜之后便径直来到两人所在的桌旁,轻声问:“不知哪位是方凌方公子?”问是这么问,不过此人的眼睛一直落在方凌身上。
方凌应声抬头看去,见问话之人身着丝绸锦衣,腰间佩玉,手上翡翠戒指戴了四枚,皆价值不菲,身材都不肥胖,与方凌所见的商贾略有不同。方凌答话说:“我便是方凌,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那人先不说自己来的目的,而是问道:“我能坐下吗?”
方凌伸手指向空座,说:“失礼了,请坐。”
那人坐下后,将手放在了桌上,特意将手上戒指露出,然后说:“听闻方公子也是商贾出身?”
方凌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虽说士农工商,商人低贱,但出身商贾也不是羞耻之事,那些富家公子反而让人羡慕。“的确是,家中在广西路经商,略有薄产。”方凌说。
那人又问:“方公子金榜题名,进士出身,既已为士,不知方公子如何看商?”
方凌摸不准此人到底什么目的,回答说:“商也是人,士也是人,我既然出身于商,自然不会因获得士之身份,而看轻商人。阁下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一句,阁下究竟有何事?”
那人似乎对方凌的回答十分满意,脸上堆笑,对于方凌的问题,仍以问题回答:“不知方公子可知榜下捉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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