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北斗》——芳不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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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雪山下少年

猎场。

今日天气甚是晴朗，初雪过后的大地一片澄澈，天是那么蓝，也就是和景泰蓝相媲美，偶尔飘过几团没有固定形状的云，有人曾将那云比作女人的胸脯，实在是个鬼才。

极目望去，远处猎场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似乎有你追我赶的景象。如果不是脚下的薄雪，这热闹简直让人忘却冬天的初寒料峭。

原来是那南征北战，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元将军元彪府上的捕猎盛会。此盛会一般是家族内部男丁以及平日所交良好兄弟，当然不乏狗腿拍马溜须之辈，或是想与元将军府上那位以丑吓人的千金，仍然想结秦晋之好的人。于是这捕猎的队伍不可谓不庞大。

“父亲，不好了，冬儿弟弟不慎坠落悬崖......”一个年龄在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是元彪将军正室王氏所生，名唤元朗。一身打猎常见衣服，上穿一件黑白相间貂毛坎肩，下着青蓝色练功厚束腿裤，却在膝盖处隐隐有跪在雪泥的痕迹。长得也算眉清目秀，再多看两眼，却总觉得眼角吊斜，内有狠色。

听闻消息的魁梧大汉元彪，长满络腮胡子的脸明显一怔，眉头中间拧成一个“川”字，急从棕红似枣的马匹上跳下，上前抓住骑手少年双肩，剧烈摇晃，带着明显无法置信的表情，失声大吼：“朗儿，你说什么？冬儿坠崖了？冬儿怎么坠崖的？在哪里，快带我去！”

一行马匹蹄急，奔向山崖之处。原野初雪顿时成为泥水混合的脏乱之景。不知何时，天地之间早已变幻，那蓝天似乎渐渐被青白色云遮挡，太阳的光芒完全被掩映起来。原野白雪在这青天笼罩下，却格外刺眼了。

行至山崖，冬天的树枝落叶枯尽，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挺立在原野上。

元彪等人跳下马来，在山崖处探身向前，只见那悬崖似乎深及千尺，许多地方因为背阴缘故，竟有厚厚冰层，看起来光滑似镜。偶有生于悬崖的树干，也是光秃秃的，没有枝叶。

众人见此环境，当下都明白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这样的地方坠崖，必没有活命的可能。

元彪缓缓直起探前的身子，怒不可遏，掉下悬崖的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元冬。元冬年纪虽比眼前的元朗轻两岁，可却是在勤奋刻苦、天资聪颖上胜元朗几条街。

元朗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边啜泣，一边试探着低声说：“父亲，您责罚我吧，是我不好，我没有拦住弟弟。不过弟弟当时太贪心了，明明在脚边有只兔子，却偏要抓那梅花鹿。这才失足坠崖。不过父亲，您是知道的，弟弟那个倔强的个性，谁也拦不住啊！父亲，弟弟......”

没等元朗说完，元彪大手一摆，示意元朗不要再说，元朗立马噤若寒蝉。随即吩咐手下得力干将，“传令下去，立即搜索世子，找不到世子，提头来见！”

这位昔日驰骋在疆场的勇猛大汉，面对敌人尚且风轻云淡，如今却如临大敌。

外人自是知道，这世子元冬乃是将军最宠爱的偏房冷室唯一的儿子。而此子也是深得将军之心。三岁提剑，七岁勇斗窜进院里的一条大柳蛇，虽是不慎被蛇咬伤，却冷静之下依然将蛇击伤，遗憾的是后来大蛇逃走。单是此等的义勇，实在是让听闻消息的人汗颜。加之元冬孝顺有加，所以元彪对于这个儿子实在是很看重。

短短几个时辰内，最器重的儿子却坠崖，生死未卜，亏得是久经沙场，见过世面的大将军，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冷静思考，换做旁人，恐怕早已哭天抢地，丧失理智。

悬崖下。

“面对面那个坐着，还想呀个你......”身长七尺有余，着白衣，长发飘飘，面如冠玉，眼泛桃花的男子左手折梅花一枝，此刻却被眼前躺着的人打断哼唱。

看惯了江湖厮杀的公西清见此场景倒也未惊掉下巴，毕竟偌大江湖，没有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如何称作江湖？只是感觉兴致被扫，颇有不爽，不打算揽此闲事，急欲抬腿就走。

正要离开，一抬眼却瞥见了元冬手腕上大柳蛇的牙印。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的公西清当然清楚这蛇的不凡，虽然个中缘由现在无法了解，日后定有故事。当下未迟疑。试探鼻息，元冬已没有了呼吸。

“小可怜哎，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得亏是遇上了爷我哎。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救少年小友你，就是造九级浮屠。啧啧，看看这小模样，长得还不赖呢！”公西清自言自语，于宽敞袖袍摸出一个白玉瓶子，嘴里咕哝几句，只见一缕不为常人所见的气息源源不断被收入其中。

收集完毕，公西清轻拍身上雪花，望着那不知何时又絮絮叨叨下起的雪，“三月阳春，还在下雪的鬼天气呦。不知是何人的冤仇惊动了你哎。”

“高山上盖庙，还嫌呀那个低......”公西清随手拾起元冬玉佩，复而走了过去。

一会功夫，将军大队人马来到了山崖下。每人都神情凝重，虽无言中却透漏着焦急，四处搜寻着。

“将，将军，我们找到世子了，就在那里。”一个士兵，连滚带爬的跌到元彪的马前，声音中带着颤抖，手指元冬坠落的地方。

元彪大手一拍马的后屁股，骑马狂奔，行至元冬身前，一个跨步跳下马来，大吼道：“王平，拿最好的药来，建白，吩咐人赶紧准备马车。”

但看众人脸色，皆是又惊又喜，世子终于是找到了，脑袋可以安稳的放在脖子上了。

众人不曾顾及的元朗，脸上除了喜悦，却还有异样的担忧闪现，只见元朗快步跪倒在元彪身边，“父亲，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了冬儿弟弟。”

元彪激动的手抱着血淋淋的元冬，此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已经觉察元冬压根没有心跳！

见惯了尸体横陈的元彪，这时却一行老泪自脸颊流下，气若游丝的说道：“建白，不用找马车了，打道回府。”

天气越发暗沉，大家禁声跟在将军马后，只闻马蹄哒哒和偶尔的马嘶。将军一手执缰绳，一手抱元冬的尸体，神情气势在没有来时的意气奋发，倒是一个泄气的皮球。

第2章 忍字头上刀

公西清紧盯瓶子，算时间，估摸那少年该醒来了。不多时，长相清秀，稚气未脱的少年睁开双眼，但登时眼皮的疲乏感让自己感觉恍如隔世，回想命悬一线，摔下山崖那一刻，才体悟到古人常言“繁华一世，不过虚妄。”当真，人一世不过如此短暂。

抬眼，居然一个面容风流，白衣胜雪约莫二十岁左右男子盯着自己，顾不得面前的玉树临风，胜潘安一筹，还是输宋玉几分，只想确认现在的状态。但看自己身体，没有血腥伤口，没有断肢残废，怎是一缕游丝？不是躺在锦被云枕之间，却是？！端坐在一口见方的瓶子。晃晃青天白日，这又是个什么世道？

“呦，醒了，也是一时财迷心窍，看你玉佩是个值钱玩意儿，受人衣食，哪有忘恩负义之理？谁知你竟然已经跌死。所以我只能救你命了，这买卖，委实亏了！”公西清手里拿一玉佩，在少年面前晃了几晃，其上一个显耀的“元”字显示出佩戴者的身份。

“看你一袭飘逸，本以为是个忠义之士，却是个落井下石的小偷，我一个将死的人，你都不放过我的玉佩。还有，我为什么会在瓶子里，你使用了什么邪术？”元冬气愤的嚷道，手向前伸去却没有半点力气。

“哼，你个不知好歹的小鬼，我冒险将你最后气息保存，这几日还用我祖传秘法将养你，不然你早就去阎王殿里做事了。你可倒好，不知感恩，付点医药钱都那么小气！”公西清索性将玉佩一把揣进怀里，佯装生气的拂袖背对瓶子。

“你，救了我？那我先谢过你，你放我出去，等我报完血海深仇，不说这点玉佩，就是天上的月儿星辰，都随你摘。”元冬双拳紧握，眼睛里噙着红色但却财大气粗的说着。

“嘿，好大的口气，那天上的月儿你当是你家的砌墙砖头啊！小小年纪何来的血海深仇！再说了，就凭你现在这样？一缕气息怎么报仇？只怕没等你出去我这瓶子，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人间了。”公西清听完这赌气的言语，扭过身来，玩世不恭的撇撇嘴，见惯了王公贵族的纨绔公子哥挥金如土，对于眼前这个口气大如牛的少年同样表示出了不屑，但看见少年认真的神情，心里某个地方也似乎微微触动了一下。

“哎，算了，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你有什么冤屈仇恨，不妨说出来听听，我好帮助你。”公西清忍不住好奇问道。

“好，我告诉你。你听过征西大将军元彪吧。”少年缓缓说起。

“恩，略有耳闻。”公西清基本清楚眼前这个少年的家世，征西大将军的威名，整个庆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止是略有耳闻啊。

“那是我爹，他有一个正室，也就是赵姨娘。两个侧室，我娘冷氏和王氏。虽然我娘是侧室，可是父亲却是最疼我娘。我叫元冬，上面有两个哥哥，是赵姨娘所生，分别是元朗和元浩。平日里他们总是挤兑我，捉弄我，我娘常常教我要忍耐，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但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恶毒。这次就是大哥元朗在围猎活动中骗我捕猎梅花鹿，却乘机将我推下山崖。我要报仇，我再也忍不了了。”说完此话，元冬猩红的眼睛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也就无需再忍。

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十四五的少年，公西清莫名觉得同情，世人皆恨命运不公，怎不生到富贵人家，可谁又能知道富贵人家的旦夕祸福。小小年纪，只因生活在将军府里，便要遭此大祸，实在可怜。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恢复了身体，在报仇也不迟。还有，我也可以帮助你的嘛，只要你付给我有价值的东西。”公西清又恢复了那副顽皮嘴脸。

“好，一言为定，你助我报仇，我可以付出所有。”元冬眼神里顿时有了光泽。

“那好，这段时间你要听我的。你继续睡会吧，我出去有点事情。”说完，公西清优哉游哉走出了门外。

刚刚只顾得和公西清拌嘴，元冬未注意屋子的陈设摆放。

这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这屋子。屋子都比不得一个仆人居室大，陈设也十分简单，一个药柜，一些稀奇古怪但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瓶子，高低不同，颜色迥异，似乎上面还贴了一些标签，还有一个躺椅就是屋子的全部了。

屋里实在没有观赏价值，一扫眼就是全部。元冬也因身体柔弱不堪，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元冬再次醒来的时候，公西清已经站在眼前了。

“我这次出去，听到一些消息，你爹准备五天后，将你肉身下葬。”公西清往嘴里闷了一口桃花醉，漫不经心的说道。

“什么？我的父母以为我死了？我明明还活着啊！”元冬听完消息眉头一紧，随即不理解的大叫道。

“你那日摔下山崖，确实已经死了，是我用独门秘术将你气息保存，你才不至于灰飞烟灭。所以，你这条命是我的。你先不要着急，到时候，我帮你另寻一个肉身就好了嘛。”公西清忙安慰道。

元冬听完才稍微舒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嘀咕什么时候才大仇得报啊！

“五天以后出殡，我想去看看父亲母亲，可以么？这几日里，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元冬焦急的询问公西清。

“见面倒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些许的困难，你现在只是一缕气息，一旦离开我这个环境难保不危险。除非我让你的气息寄存在实物上，可这实在是个大工程。”公西清拧着眉头努力确认元冬。

“求求你了，只要你让我见我父母最后一面，别说寄存别的物体，就是一只厉鬼也行。”元冬恳请的语气让人动容。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定，我就答应你，不过这得等到三天后，我凑齐材料，养足气息，方可行。”公西清面色凝重的说道。

“嘿嘿，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一个人住着的时候正好缺个伺候我的仆人，你就伺候我吧。”公西清一脸坏笑。

元冬听完大跌眼镜，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自己此前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府世子，什么时候伺候过人。哎，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声道：“好吧，我同意了，但是你不能耽误我报仇。还有，恩公叫什么名字，我总得称呼您啊。”

“好小子，还算有良心，看你年龄十四五岁，我比你年长，你便唤我一声‘清哥’吧。”

“谢清哥，我会铭记......”元冬正要出言感谢。

“好了，我还要去帮你准备寄存气息的材料，你好生呆在此处。”公西清不等元冬把感恩戴德的话说完，抬腿就又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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