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符引》——言无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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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者家有子名也

华夏某历史悠久的小城，这城有多悠久呢，大概是见证过了华夏五分之三的历程吧。

小城文化底蕴深厚，千年以降的文化传承使得城民多是谦和温恭之人，即使是乡野农户也是淳朴善良，多有古人遗风却少有陋习。者也的父母在小城作了一辈子的教师，桃李天下，口碑俱佳。所谓虎父无犬子，者也从小就成为邻居家口中的隔壁“小明”，是大家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者也父亲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辈子小地方小学校的语文老师。母亲则是南方嫁过来的女子，温柔和蔼从不与人争执，是贤妻良母的典范。者也自小便被者父灌输先做人再做学问的思想，懂事很早又极有主意，这也是造成其自作主张的高中辍学自修后学识却比之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丝毫不差的严重“偏科”的尴尬局面。

者也，姓者名也。

者这个姓很少见，者也的名字是他爷爷给取的，取自之乎者也的者也，是希望者也在当今浮华的社会中不要忘本，能把华夏的传统文化继承下去，便给他取名者也。

这里要说一下者也的爷爷者振华。

者振华是清末生人，十四岁便考取秀才头衔，放榜的时候被当地的县太爷誉为国之栋梁，假以时日必定飞黄腾达，还说若是多几个者振华，必能挽救大清朝大厦将倾之局面，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惜老天没给者振华机会，没几天清朝便灭亡了，那个信誓旦旦的县太爷也在时局变迁中再无音讯，之后者振华随着乱世沉浮本以为此生就此虚度，忽然间取清朝而代之的民国要组织一批有志有才之士远赴海外求学，为日后治国安邦储备人才，听闻者振华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年轻才子便找到了他，如此一来者振华又开始了他八年的海外生活，也完美的避开了华夏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者振华是个眼光深远的人，在海外时便看透国外那一套资本主义的光鲜外表下的肮脏面目，心中倍感厌恶。回国后，虽然祖国打退外敌却依旧战火连天，内战不断，多年漂泊沉浮的人生又让他深感疲惫，这才黯然选择埋没才华，隐居在家乡这座千年古城。

再后来大局初定，华夏百废待兴，者振华虽然没有再度出仕，但介于当时千疮百孔的文明古国实在不忍坐视不理，为当时的当地政府出了不少好的建议和政策，他是名声在外的留洋才子，故而大多数建议也都被试行采纳，事实也证明者振华的声誉名副其实，为当地民生作出很大的贡献，同时也让他在当地的声望提升到了顶点。

者家世代居住在此，向来一脉单传，香火不旺，虽然不是当地枝繁叶茂的名门望族，但架不住家族历史悠久，族谱掂一掂怎么也得有二斤重。如果不是者也，恐怕者家还会继续无名而又古老的传承下去。

者家族谱往上翻能到明朝时期，也许历史会更加久远一些，但已无据可考。者家历代干什么的都有，士农工商都占全了，也出过富商大官儿一类的大人物，在兴衰起落之中循环往复。从者也爷爷的爷爷开始经商，当时主要经营与书籍有关的生意，鼎盛时甚至在全国各地都有书铺和数家印刷厂，也是那时候者家才有家底攒下不少的孤本古本书籍当做传家宝。

后来者也的曾祖父也就是者振华的爹算是当地名声不错的地主老财，在者振华出国后独自一人是了无牵挂，又适逢乱世不忍邻里乡亲受苦，便散尽家财帮助乡亲共渡难关，只余一间书铺留给者振华继承，这间书铺就叫“之乎者也”。

再说回者振华，在其声望最高的时候，偏偏又赶上那动荡的十年。那场错误彻底绝了者振华最后一点心思，打那之后者振华重新经营起书铺维持家用，同时潜心学问，偏好传统文化中的孔孟之道，谈吐最喜以之、乎、者、也修饰，却雅而不酸，颇有大家之风。

而者也的爹者清风受新文化新思潮的冲击，励志为国家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投身于祖国当时薄弱的教育事业中去了，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者也的母亲，一位北上求学的温婉女子。

是的没错，两人是师生恋。不过年龄相差不大，但在当时那个时代，两人的身份才是最大的障碍。

经过一番既不轰轰烈烈也不可歌可泣但颇为曲折的为爱斗争之后，结果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然哪里来的者也。托二人情深意切，感情真挚的福，也托小城人人和善，民俗开明的福，最后还要托者也自己的福，这才让老爹者清风成功斗败最大的障碍，一切曲折路上的绊脚石，老爹的老爹者振华。其中一半儿功劳还要归于刚出生的者也，一半儿则归于霸王硬上弓了者清风的者母。

一切就像温馨的老套的爱情故事，对于思想顽固的老人，能够打败他们的只有家庭新添的那一根“香火”独苗。当老人把粉雕玉琢的小者也抱在怀里时，褶皱的老脸就像绽放的菊花一般不停地呵呵傻笑，问什么都说好，一切的刁难自然消散。

至于者清风，在那个月明星稀的春宵一刻甚至连眼都没敢睁开，除了遗传自老爷子者振华的固执让他从始至终守护爱情之外，基本没屁用。

以至于后来的者也用这个嘲笑过他老爹无数次，每次都是以者父夺路而逃告终，而当初的始作俑者者母在某次意外“漏嘴”之后，就一直作壁上观，乐在其中。

而者振华在抛开芥蒂之后，也渐渐接纳了者母的存在，并且发现这位江南女子确实是位德孝的好儿媳，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管是家庭琐事还是大是大非，事事没得挑。而且者母的家教教养也相当对者振华的胃口，是个大家闺秀式的女子。至于者清风则彻底成了者家的背锅侠，老爷子者振华将当初者清风梗着脖子撒泼绝食闹上吊那一套记在心里，视为自己儿子忤逆老子的罪证，时不时拿出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训诫他一番，每每羞的者清风脸红脖子粗，恨不得钻回娘胎回炉再投一回胎，下辈子绝不想再给这小心眼的老子当儿子了。

儿子的儿子者也却不这么想，反倒跟爷爷者振华更亲近，对者振华去芜存精过的那套“新式”的儒家观念认同度很高，深受熏陶之下奉行为立身处世之本，借此对传统化产生浓厚的兴趣，后来便养成一身书卷气，与者也有过接触的人都说他若是生在古代必将是一代大儒。

者也从小就对现代教育的内容不感兴趣，从小学时就喜欢逃课跑到“之乎者也”书铺翻看者家祖宗传下的古代典籍，为此者清风找过老爷子者振华数次，他认为者也这个样子都是者振华传输儒家思想和者也从小过多阅读古代文献酿成的“苦果”，毕竟当今社会还是很重视那一纸文凭的，这对者也日后的发展不利。

者振华平日里就看不惯自己儿子那一套“与时俱进”的生存理念，没想到自己的崽子竟然牛气哄哄的来找自己理论，口口声声说什么“大学才是生活的出路，文凭便是工作的敲门砖”，传统文化再好也不适用日新月异的新社会，者也再不好好学习数理化就要被时代抛弃了，您不能误了孩子的一生吧等等。

老爷子一听就急了，跳着脚直骂，什么叫被时代抛弃？什么叫我误了孩子一生？哦！学习传统文化精粹就会被时代抛弃？没有先辈们摸索铺路，哪来的你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到底我们被时代抛弃，还是你被浮华迷了眼，没有地基就想盖大厦，我看你教书不教人才是误人子弟！

当时要不是贤惠的儿媳妇拦着，老爷子都要动用那根快成古董的“家法”藤条狠狠抽这个不孝子了。

被骂的狗血喷头的者清风灰溜溜的跑出老宅子，打那以后再也没敢跟老爷子提起过，可他还是不死心，眼见就要高考了，可者也还是天天泡在书铺看古籍，成绩丝毫没有起色。被逼无奈的者清风只得舍出自己这张老脸使出苦肉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者也哭诉，从抗日年间先辈的惨烈，到解放初期的贫苦，再到爹妈费劲吧啦拉扯你长这么大，直到当今社会竞争多么激烈，甚至把自己跟者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罗曼提克史都倒出来了，比如要不是他爹者清风如何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么能俘获你娘的芳心云云。

听的者也是哭笑不得，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者清风这才满意的放过者也。没想到高考当天者也连考场都没给他进，表面上的理由是在书铺看书看的太晚睡过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过度的者清风当时是满脸惊愕，继而脸色一阵青红交替，最后一脸灰败的摇摇头，嘟嘟囔囔的挥袖离去：“我生的，我不生气，固执随我，固执随我……”

留在原地的者也有些担忧父亲的身体，眼神求助于边上一直轻笑的母亲。者母则是一点者也的额头，笑骂说：“放心吧，你爹心大的很，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者振华则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哪做学问都是一样的。从那以后便把“之乎者也”书铺交给者也打理，撑不着饿不死还能一直读书，者也觉得挺好。

第二章 “之乎者也”书铺

当一个人潜心修学或者专心向着目标努力的时候，时间就像潺溪过隙，悄无声息。又总会有一两条小鱼迸溅出几朵水花。

最近者也有些烦心。

“之乎者也”书铺类似于清朝客栈的格局，是栋蛮古老的建筑，甚至有资格向政府申请成为古文化遗址了。两年前者也对“之乎者也”进行了改造，在保持建筑样式和装潢风格不变的基础上将二楼的屋顶掀掉，与原来的房梁平行铺上木制地板。整个顶台用木栅栏围起来，中间位置新造了一栋复古木屋，与四周的栅栏形成一圈过道，置办了简单的家具，通上水电煤气之后，“之乎者也”书铺的第三层就成了者也给自己置办的“新房”。空置三个月散了油漆味之后，者也便搬了进去。

搬到书铺自然没有经过家庭会议的举手表决，者也直接先斩后奏了。

这件事引起了者父的强烈反弹，气的吹胡子瞪眼。当即召开家庭会议，直斥者也的任性行为是大不孝，并且细数者也近几年来的“胡作非为”，比如不参加高考去跃那龙门，比如不接触社会与时俱进成了死瘦宅，比如25岁还不交朋友(可以理解为不交女朋友，者父不好意思说)不能传宗接代等等。

者父说到激动之处，嘴唇翻飞吐沫四溅，脸上眉飞色舞却不见痛心，偏偏言辞是让人听完会痛心疾首那种。者也都觉得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者父的表情怎么都给人一种‘对错不重要，我喷爽了最重要’的感觉。弄得者也那点愧疚之心上不了下不去的，难受的不行。

期间者母就在一旁看着爷俩儿轻轻的笑，也不说话，等者父说累了便给者父递上一杯茶水，者父喝了一口喘口气这才让者也表态。

而者也这时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者父一分多钟，直到把者父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逼问道：“兔崽子，你倒是说话啊！”者也不答，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兔崽子你想听啥！”

能喊者父兔崽子的当然只有者振华老爷子，者也不说话自然是在等者老爷子的火速驰援，等到八十二岁的老爷子进门将者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之后，说了些是我同意者也这么干的你要怎样云云，便替者也摆平了这事。不得不说一下者老爷子虽然八十岁高龄了但是骂起自己儿子来那是脸不红气不喘，威风不减当年呐。

等到者老爷子走后，者也这对父子相对而坐，一个脸上腼腆不语，实则内心窃笑不止。一个成霜打的茄子，内心委屈吧啦。者母在送走老爷子之后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又是轻轻的笑，年近四十的脸上风韵十足，又闪烁着作为母亲和妻子独有的光辉。

这晚之后，者也算是如愿以偿，每天泡在书铺无忧无虑的啃书本，日子平淡却不枯燥。

直到去年者老爷子去世。

者老爷子走时八十有三，无病无灾，胸口盖着书躺在藤椅上就那么睡过去了。

遗书是早就写好的，寥寥几句话。者老爷子将“之乎者也”正式转到者也名下。老人说，按祖宗规矩本来应该传给者清风，但他这个儿子将一生奉献给祖国的教育事业，志在教书育人，对传统文化也没多大兴趣，而且者清风本身也不差这点产业，索性直接传给更适合书本的孙子者也，他放心。

老人走的很安详，没有什么遗憾，这应该是喜丧。者家人除了起初时常泛起的思念，并没有特别悲伤。

除了苦了者也，这个书呆子在老人走了之后才体会到社会的不容易。

原来的“之乎者也”书铺一切都有者老爷子安排的妥妥当当，者也只要安心在书铺看书就好了。等到老人走后，问题才慢慢显露出来。

此时者也一身成套的老旧运动服蹲在书铺门口，他向来是不善于打理自身的人，胡子拉碴完全盖住那张清秀的脸，咬一口油条嘬一口豆汁吃着早点，一脸茫然的唉声叹气。

“之乎者也”不同于如今普通的书店，有租有售。这间书铺里都是些古本、孤本，当代的也只收录了少量足以流芳百世的经典书籍。那些古书上甚至都没有注译，若是不懂得古汉语的人基本不用逛这家书铺了，而且不论内容只说这些书本的历史价值，就都是价格昂贵之物，所以历来“之乎者也”都有一个规矩便是只看不借，买字更是免开尊口。

所谓只看不借，便是说想看就在这里看，按小时收费但是不得抄录，当然你要是来个几次就能把整本书都背下来那也不会逼你再把内容忘掉。者也问过老爷子为什么要这样经营书铺。老爷子的意思是希望咱们华夏的古文化能有更多人传承下去，只要愿意接纳这些知识，他便不会埽自归珍。至于不卖主要是防着那些利欲熏心的奸商买去糟蹋了咱的国宝。况且老爷子不差钱，年轻时凭一身学识曾在国家某个机构挂了个顾问的闲差，一直都有国家养着，这间书铺也就一直这么任性的营业到现在。

书铺在老爷子手里时倒是攒下一批固定客源，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节假日大家闲暇的时候书铺里也是坐的满满当当，而且这些老头子一坐就是一整天，身形气度也都不凡，时常有人自带纸笔对着手里的古书写写画画，却没有一个人私自抄写内容带走，走时手里的纸张都会交到柜台。

也不知怎的，自从老爷子过世，书铺的客人就日益见少。甚至上个月都没有开张，这可愁坏了者也，水电煤气吃喝拉撒那样不要钱，者也也是二十五岁的大老爷们了，总不好意思在跟家里老爹伸手要钱吧。

正所谓祸不单行，昨天下午好容易盼来一位顾客，挑了一本古书坐在书铺里的长条桌前写写画画，许是感受到者也那因为终于开张了而变得热切的目光惊动，那位老先生抬头看看他，问了句者老爷子最近还好吗。在得到者也者振华已经过世的回复后，竟然匆匆还了书就走了。弄的者也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心想难道老爷子不在了他们就不看书了吗，真是奇了怪哉。

更没想到的是，那位老先生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个油腻腻的中年胖子，也不挑书看书，先是客客气气的打听一番书铺的情况，在得知者也就是书铺的所有人之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看是个二十郎当岁的书呆子，立马换了副嘴脸，趾高气扬的从手包里掏出一本证件，也不打开就在者也眼前一晃，吊着嗓子说自己是当地文化局的某室主任，这次来是考察这间书铺的情况，现在他认为这间书铺符合国家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条件，包括这间书铺里的古本书籍，都要收归国家，国家也会给与者也一定的补偿，同时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让者也考虑考虑，限期两个月，下次他就直接带着合同来了，如果者也不同意就要走法律程序。说完出门钻进一辆高级小轿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惊愕的者也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者也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雪上加霜的情况，书呆子的木讷在这一刻暴露无疑。没办法，者也只好一五一十的把情况告诉自己老爹，期望他能拿个主意。可是者清风从小便不愿意者也泡在书铺，觉得这次是个机会，便劝解说，这间书铺和古本上交国家也不见得是坏事，反而能最大化这些古物的作用，能让更多的人了解继承传统文化，也不算违背者老爷子的意愿，最主要的者也也能回到正轨，以他的文化知识，自考个名牌大学学位绰绰有余，况且那人给的补偿也不低，不亏什么。

者也没办法反驳，但他打心底里不愿意离开这间书铺。

这才有了今晨者也蹲在书铺门口愁眉苦脸的吃早饭一幕。丢掉手中的早餐包装，打开书铺的大门开始营业，站在门口看着门外良久，者也预感今天又是没有客人的一天，垂头丧气的走进里间，沿着过道一架一架的书架看过去，满心的不舍和委屈。此时者也特别思念者老爷子，心想如果爷爷还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不知不觉，者也便走到了二楼，本是想着去顶楼自己的小窝里一个人静静，正准备从预留的楼梯口上去顶层，无意中者也发现二楼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纸箱子，想是本来作为阁楼的二楼动工改造时施工队留下的垃圾，便转回来准备收拾起来扔掉，没想到拿起纸箱子之后地板上还有一层石灰，被人扫成一堆压在纸箱子下面。

者也摇摇头，满心的杂念让他对施工队的偷懒生不起气来，只是觉得自己真是一事无成，找个施工队都是这么不靠谱的。

放下纸箱子又找来扫把收起地上的石灰。等到收起石灰，者也忽然发现有点不对，书铺二楼的地板是铺的整块的长条松木，可石灰在地板上居然留下一处正方形的白色痕迹，者也敲了敲那块正方形，“咚咚咚”，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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