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世道》：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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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出

华夏，一个文明灿烂的古国，拥有着四千多年悠久的文化历史。

在这片大地上有着诸多神奇鬼怪的事件，也有着科学至今无法解释的现象。在民间中说起来抓鬼，可能大家首先就会想到“茅山术”，其实在华夏古代的历史长河中，民间有任何妖魔作祟，实际上却是龙虎山张姓天师在替天行道，“凡有妖魔作祟处，必有桃木张天师。”早已经成了古代民间脍炙人口的俗语。

不过中原华夏大地能人异士多出，文明璀璨，除了龙虎山张姓天师之外，也有很多同样出色但在除魔卫道名气不大的地方，比如武当山，青城山，齐云山等，虽是道教名山，但世人对他们的主要印象还是在于占卜算卦上，虽然有捉鬼降妖之举但却不为世人所见，以至于民间皆推龙虎山张家。

但除了几座道家名山，还有很多从春秋时代战国起就传承有序至今的古老世家。

例如深居于曲阜的孔圣人后人一脉，衍圣孔家。所诵儒家典籍，圣贤道理，便可驱鬼神，镇凶邪。

居于香港的风水古派，玄易观，为诸多富商巨贾指点布局，寻龙点穴，勘舆宝地，门下规矩森严，绝对不允许门下弟子去做盗人坟墓等卑劣行径。民间有老人饭后茶余的笑谈“玄易观指点的宝地自己躺里面后人都有福。”

居于北京故宫旁的姬氏，为古代轩辕氏后人，但具体是不是人祖黄帝之后谁也说不清，姬氏家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姬家人丁不旺，家族每代也不过十多人，家中子弟深居简出，虽香火稀薄但没人会小觑这北京城中当代的“守宫槐树”之称的姬氏家族。

洛阳栾川，相传是上古异兽鸾鸟所栖息之地，鸾鸟在古代神话中的地位仅次于凤凰，古史有记：“鸾睹镜中影则悲。”

而居于洛阳栾川的鸾凤陈氏，则最不为世俗人所知，具体起源已无人能知晓，唯一可查的野史自春秋战国七雄就如日中天的陈氏一脉，传承至今的古老世家，陈氏可除魔卫道，推演命数，而最让其他古世家所忌惮的，则是那素有“一剑斩尽天下不平事”之称的陈家入世剑。

在古代统治者的心里，栾川陈氏是与龙虎山张姓天师府份量相当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期更是犹有过之。

整个栾川县，都可以算是陈氏之人，除了府邸中的主人之外，千门万户的平民百姓都是几千年来陈氏的仆人如同众星拱月在陈氏大府周围繁衍生息。

而故事就从这古老的贵不可及的栾川陈氏家族走向衰亡，公元二零零三年那个春节过后开始讲起......

初春。

“爷爷，吃完了饺子是不是就可以出去放鞭炮了？”一个裹着大棉袄的小男孩流着鼻涕满脸期待的看着老人。

“哎，好孩子你这风寒还没好呢。”“爷爷我就玩一小会。”“好好好去吧去吧”驼背老人终于还是架不住宝贝孙子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下来，领着十多岁的宝贝孙子出门。

“小顾，地上滑，走慢点。”走在石板路上老人担忧的叮嘱。

“爷爷，你说那个上面，会有什么？那里可以看到嫦娥仙子吗？”小男孩站在街道上，指着北面天空中那一层“塔”。

因为年纪大了微微驼背的花甲老人吃力的挺直腰板，举目眺望，神色恍惚。

老人记忆起在自己孩童时代对父亲问起同样的问题时，父亲就满脸崇敬神色的对自己说“那是咱们主子家的凤楼，好像，从你爷爷的爷爷的那会儿，就有了。”

一阵爆竹声响起，老人突然回神，笑着回答说道“傻孩子，那里啊是主家的凤楼，爷爷小时候懂事时那时候起就已经有了这楼喽，上面有什么爷爷我可没本事知道，不过它的年纪谁也说不清，太老喽。”

老人年纪大了目力不好，只能依稀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鸾凤阁的大致轮廓，低头细微叹息一声，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嘟囔着“还真指不定能看到嫦娥......”

而小男孩则仰着头，想起了经常会给自己买糖葫芦的小哥哥，擦了擦将要流出来的鼻涕，咧开嘴笑着。

————

陈氏家族龙盘虎踞于栾川之地，千门万户，极土木之盛。

并且陈家直到二十一世纪，依然有着家仆，见微知著。

今年的春节，陈家上下张灯结彩，喜庆辉煌，仅是大红灯笼就挂了不下六百个。

可一袭白衣的少年却是非常扎眼，背着手放在身后慢悠悠踱步在陈氏府邸中，身后跟随着两名自己的贴身婢女，一个名叫春水，一个名叫秋实。

一路行来家中仆人见之纷纷弯腰作揖，少年也是随手就送玉镯金银，就当这春节的喜钱。陈府出了名的百廊回转曲径千折，否则也容不下一座从唐代起几乎每朝每代就饱受朝廷清官士大夫们诟病的鸾凤湖，哪怕至今为止，那座北京城也有不少高官腹诽不已。白衣少年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这才来到自己的梧桐大院中。

在陈氏府邸上，哪一位胸口微隆的青葱婢女没有被他揩过油，可私下红脸碎嘴几句，没有谁是真心厌恶的，起码这年轻主子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将下人打死投井或者剁碎喂狗的狠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是在这个府中，规矩比法大。

白衣少年名叫陈淳安，今年已有十七岁。是这府邸里有名的败家纨绔，对于家族中的风水秘术也不见如何刻苦练习，但因于他的父亲的缘故家族中对其始终犹有照顾。

陈厚，在民国时期那段时光中几乎成了陈家的顶梁柱之一，也被同行称为术德俱佳之人，几乎可以说是下任家主的人选。陈淳安的母亲是一个普通人，姓林名昙素。在诞下孩子之后就死了，哪怕是陈厚摆出弥天大礁强行续命也甚至无济于事。

而更为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陈淳安四岁时，陈厚竟然仙逝而去，要知道凡是懂得天地风水秘术之人皆可长寿，更何况陈厚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却未到不惑之年竟早早归天。

当时的陈淳安的爷爷陈北川，也就是陈氏家族第六十三代也是第六十三位族长，在当晚登高那鸾凤阁的顶楼请神问祖，得到的答案却是第六十四代族人陈厚阳寿已尽，为“寿终正寝”。

随后不了了之。

这等大波澜也随着时间慢慢归于平静，直至无声。

从那一天起，陈淳安就成了孤儿。

只不过是从孩子变成了少年。

————

陈厚生前对于陈淳安十分宠溺，因为自己的儿子从小没有母爱，便想办法的补偿他，无论多么珍贵的东西都会送给他，陈厚平生所收到的阿谀奉承之物不下五百余件也一股脑的给了最疼爱的儿子。

陈淳安的大院可以说是陈氏最奢侈的地方了，仅就临窗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装饰便可见一斑，除了足足四尺高的藏青古铜鼎，还悬有待漏随朝青龙大画。

另有花梨木大理石几案，设着文房四宝和杯筋酒具，名人法帖堆积如山，光是砚石就有十数方，都是价值连城，笔海内竖着的笔如树林一般密密麻麻。

几案一角放有一只巨大哥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的水晶球白菊，更有随手把玩的错金独角瑞兽貔貅一对。

所谓豪门巨室，不过如此。

可大院墙外，指不定就有着连顿猪肉饺子都吃不起的家仆百姓。

家里家外，不一世矣。

不过也怪不到陈氏人冷漠无情，毕竟对于这种历经数十朝代更迭的古老世家，又是多近鬼神，府中人心也早已麻木。

天地间原本万籁寂静，陈淳安听到一声刺耳的讥讽笑声，停下脚步，果不其然，看到那个同龄人蹲在墙头上，咧着嘴，毫不掩饰他的鄙夷神色。

家主陈北川共有三子，大儿子陈兴没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整天浇浇花养养鸟，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乐呵呵的过日子，哪怕是对府中下人也是和颜悦色，陈淳安偶尔就会去偷大伯父的鹦鹉拿来当纸飞机丢，大伯父有次看到了也依然不生气，只是故意会板着脸，随后哈哈一笑。

二儿子陈柏在孩童时代就经常带着陈厚去爬树摸鱼，陈淳安四岁前对于这个二伯父还是很喜欢的，因为他会经常给自己捏糖人吃，只不过从陈厚离世后，态度慢慢变的漠然。

陈厚的父亲是三子，陈淳安也属于第三脉。

墙头上的此人就是陈柏的儿子陈薪，陈家人及冠后就很少在府内生活，要么有天赋资质留在祖宅继承“祖业”，普通的陈家子弟则会在外经商，各凭本事生存。而陈柏这一脉就是搬出去做生意的典范。

陈薪整天在太原悠哉悠哉，开着汽车内外逛荡，一年到头游手好闲，也从来不曾为钱财发过愁，这次回家也是因为过年的缘故。

墙头上嗓音响起，“你这院子卖不卖？”

陈淳安正色道：“卖！怎么不卖！”

墙头上的陈薪蹲着身子微笑道：“那你说个价。”

陈淳安扶额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似笑非笑，“白银一万两！”

墙头少年嗤笑道：“现在这世道用的是钞票，哪有什么白银黄金。”

少年紧随其后叹了口气：“我和我爸可能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去那国都北京城经商，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回来了。”

陈淳安干脆坐在地上，也不去看陈薪，低头道：“路上小心。”

陈薪蓦然哈哈大笑，用手指点了点陈淳安，嬉皮笑脸道：“胆小如鼠，难怪难怪，莫说是这辈子任人欺，说不定下辈子也逃不掉。”

陈淳安从屁股旁边随手摸起一块石头看也不看就砸了过去。

墙头上的少年敏捷的侧身，猛然反手抓住，陈柏看着手中紧攥的石头，缓缓放在腰间，低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第二章 一代人

陈氏府中有一位身份挺特殊的婢女，叫做林苇。特殊，特殊在出身，并不是世世代代为仆的婢女，好像是外世建国后哪个倒霉豪门被抄家流亡至此。陈氏大长老破例收留，并且大长老有时候还会与她去手谈几局，所以府邸中上下都没人把她当婢女看待。

除了陈淳安。

少年心想不一样才好，总是鱼翅燕窝也倒胃口，偶尔来点秋鲈冬笋才能开胃。

少年蹑手蹑脚趁大长老不在溜进绵春堂，也趁女子不注意时从背后一记手刀敲晕，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林苇扛回大院，后头跟着一脸震惊的陈翰苑，陈述不喜风月，方才只是正襟危坐与府内老管家言辞素雅的清谈，看到安哥儿在绵春堂呆了片刻便将林苇给拎出来，暗赞一声霸道。

被命名为姹紫的湖堤上有不少莺莺燕燕与陈淳安擦肩而过，她们与管事一样心思活络，陈淳安一个眼神，她们就知道小公子又开始捉弄新鲜出炉的姑娘了。

到了府内，陈翰苑很审时度势地拉着陈述去逛白龙斋

陈淳安将林苇摔到内室大床上，拿了一捧绸缎绑住手脚，还不放心，再捆了一层。

翻箱倒柜找出陈翰苑纵横花场百试不爽的玉泥散，这比一般采花贼必备蒙汗药软骨散之流要来得高级，女子服用后神志清醒，但体酥身软如一滩暖玉，想要咬舌自尽很难，却不妨碍婉转呻吟。

放进酒杯融化后，撬开林苇的嘴巴，倒进去，忙完了这些，陈淳安就一巴掌拍下去，粉嫩脸颊浮现一个鲜红五指印，没醒，陈淳安又摔了两个耳光，终于把林苇给打醒。

林苇睁开眼睛，不挣扎，不抗拒，重新闭上眼睛，软软糯糯说了一句让陈淳安差点暴跳如雷的话：“我就当被畜生咬了一口。”

陈淳安俯身抚摸着她被打红的冷清脸庞，挚爱情人一般怜惜道：“疼不疼？”

林苇纹丝不动。陈淳安也就不故作姿态，拿起床上一本早就准备好的春宫图，绘于丝帛，配香艳词和狎昵语句，图画惟妙惟肖，掀开一幅，讲述如何把玩纤足，陈淳安摘去林苇袜子，动作不停，嘴上说着

“纤腴得中，长短合度，不可无一，不能有二，才是神品。林苇，你的玉足摸起来可真舒服，深冬降至，以后就能帮我暖被窝了。这脚啊，春宫图上说兼有眉儿秀弯、手指尖、双峰圆润、唇色红颜以及私处隐秘的众家之长，你说我是玩弄半个时辰呢，还是一个时辰？

林苇有一双堪称神品的美足，她入府三年来，无需劳作，每日浸泡香浴，对身体每一寸都保养周到，因为陈淳安亵玩带来的本能紧张，脚背弯弓如一轮弧月。

陈淳安不愧是千金一诺，说亵玩一个时辰，就玩够了一个时辰，尤其当他伸出一根手指摩挲于林苇两粒玉珠脚趾间，明显能感受到她的压抑颤抖。

接下来攀沿而上，隔着林苇最后一层贴身绒裤爱抚双腿，修长白嫩，美腿不出意料地充满了弹性，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接下来却不是扯掉肚兜“开门见山”，而是褪下自己衣物，侧卧在林苇身旁，含住了她的耳垂。

美人已经香汗淋漓，泪眼朦胧，紧咬着嘴唇，渗出血丝。

林苇满颊泪水。

陈淳安狰狞微笑道：

“我心好，卖你一次后悔药。你只要肯服侍我，直到你人老珠黄的那一天，我就答应你还是林苇，我不去管你是民国林家的遗孤，还是外面世道上被践踏碾碎的乱民，我都不去追究。一切都安安好好，你能做我的一只金丝雀，这世上，还有比栾川陈氏更华丽的笼子吗？”

鱼玄机哽咽抽泣。

陈淳安又是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记手刀，又是同样的方式，敲晕过去。

若只是漂亮的娇躯，陈淳安挥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要多少有多少。

坐起身，穿好衣服，低头看了一眼晕睡中梨花带雨的林苇，陈淳安胸中的怨气和眼中的阴戾淡去几分，一个傻闺女罢了，不稀奇，千百年来陈氏府上隐秘收留的亡国公主还少吗？

陈淳安忙活了两个时辰，吃了点存在精巧食盒的温热糕点，有了力气，坐在床边，又是一巴掌打醒林苇，冷言冷语道：“想不想吃用你自己胸前几两肉做成的包子？”

林苇终于沙哑哭泣起来。

陈淳安翻白眼道：“骗你的。不妨跟你说实话，我要出气，至多跟你和你的家世过不去，等将你投了湖，我就帮你立下衣冠冢，并且好好对待你的那只猫儿，一定白白胖胖。”

她愣愣望着陈淳安。

陈淳安冷笑道：“在床下，我何时骗过你？

她委屈道：“此时你坐在床上。”

陈淳安豁然起身，又是老招式敲晕，让几个下人抬回大长老那里去。

...........

数十下人备好大长条茶几，奇珍异果佳肴一样不少，老管家还特地拣选了五位正值豆蔻年华的美婢揉肩敲背好生伺候着，陈淳安在自己的梧桐大院里好吃好喝好睡了两天，白衣少年自己提着一杆紫竹鱼竿，准备独自去往府上最为人称道的鸾凤湖心亭。

少年也是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儿了，刚从自己的大院中晃晃悠悠的出来，悠哉的少年吊儿郎当的南望了一眼。

鸾凤湖，光听这名字其实也听不出来几分含义，顶多也就觉得好听而已。鸾凤陈氏坐拥大半个栾川县，家族在原本有个天然湖泊的前提下再扩建一倍，意图扩湖为海，搭建亭台楼榭，最中高耸入云的九楼雄伟凉亭取名鸾凤阁，陈淳安平时的爱好就是在一楼垂钓，楼内藏书万卷，珍本孤本无数，不乏失了传承的工艺品，譬如墨家机关术。

湖中有锦鲤万尾，随手洒下饵料，那便是万鲤朝天的奇景。

栾川陈氏就是一个活化石家族，无论野史正史，都不如他们的家族史看的更贴近真实历史。

陈淳安一路走来，平时热闹非凡的湖旁此时却未见哪怕一个仆人，少年心中自知。

改道走向一直冷冷清清的家族陵，轻轻走入这座外界都说是“重门列戟高过藩王”的陵墓后，伸手划过一座座姿态森严的石像生。

尽头有一位白发老人斜坐墓碑之前，陵墓内古树极少，府内都传闻是由于陈厚剑气太盛，便是他去世了，仍留有剑仙的雄浑气象，所以原本古树苍苍的家族陵没能剩下几株。

陈淳安在年少时听说成仙后便可撒豆成兵，甚至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那段时日挑灯夜读，几乎翻遍了鸾凤阁内的佛道古籍，然后就被素来不信佛的三长老陈遗青骂得狗血淋头。似乎如今便是想要讨骂，也没人骂了。老人听到脚步声，笑着说了句来了啊，就再没有下文。此时此地的一家三口，陈淳安站着，爷爷坐着，父母躺着。

陈淳安没有流露出什么悲恸神色，仅是默然站在碑前，初春时分，古树枝头有了嫩黄浅绿，徐凤年走去树下，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吹了那支小时候母亲教他的曲子，若是哼唱出言词的话，那么大概意思是说有个乡野女子离家下山，见着了一位心仪男子，一起白首。

佝偻老人闭上眼睛，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小曲子，一只手悠悠然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陈淳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爷爷你怎么出来了？”

积威深重的年迈老人拍了拍手掌，用手指了指九层楼阁，说道“那上头啊，闷得慌，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总要趁着还能动弹下来溜达溜达。”

白衣少年默然，快步走去往老人旁边一蹲，望着父亲的坟墓，轻声道：“你都知道了吧？”

活了近百岁的白发老人双手扶着拐杖站起身来，脸上挂着微笑，“我知道你并非府中十房所记录的那样如此不堪，你之所以不练习陈家那些秘术，是看不上？还是早早掌握？”

“都有，咱们陈家这么多年的老王八家族了，那些压箱底的秘术要么不能学，要么不给学，唉，真是愁呐。”

“你父亲所留十三术你皆掌握？”

“没呢，还差六合，七星不得要领。”

陈家秘术传承并无固定形式的几套口诀或是几本书，老祖宗认为这只是吃老本，后人不创新早晚要被淘汰，陈家一直没有崇古贬今的习惯。

凡陈家族人有感自创秘术皆可入阁以供后人学习。这是家族为首第一条祖训。

绕是以老人泰山压顶而不乱的定力，也是依然免不了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可否让老头子我见见？”老人好奇说道。

少年也不再油嘴滑舌，当下闭目凝神，左手放于胸前掐三清诀，右手高举过眉心，作拳状，心中默念：“瞒，天过海。”

而一旁的白发老人则慢慢的闭上双目，随后睁开双眼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少年，点头道：“以前不好妄自揣度，如今打过了交道。才清楚一点，陈府自污，莫过于你。”

陈淳安默不作声。

一老一小两两无言。

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率先打破沉默，竟一反常态的用长辈的口吻和蔼的说道“以后，出了这个家门，还是要学会隐忍低调做人，万万不可再像在家里一样随着性子来了。”

陈淳安拳头紧攥。

“终于还是逆不了这天下大势，没想到陈家还是....”

“日后多上武当山，有益无害。”

“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在武当山得到答案。”

“你与别人不一样，越是在意，越要疏远，切记切记。”

“年轻人心里要多些朝气才对，不要整天活的像个老头子一样。”

“随你去罢。”

陈淳安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

老人说完几句话后，缓慢拄着拐杖往楼内走去。

如日暮西山。

陈淳安庄重站起身来，对着老人所去的方向肃穆跪下。

一叩到底。

能遣散陈府上上下下近四百余仆人婢女。

能让大白天热热闹闹的府邸寂静无声。

年近百岁，却成名八十年。

无敌世间一甲子。

唯有陈北川。

————

当老人离开过后小半个时辰，才有家仆婢女走出各自房间陆续各司其职。

今年的春节喜气祥和，对于他们这些下人也是破天荒的开心，今年的迎春钱竟然破天荒的拿到了黄金二十余两，让他们这些做仆人的如何不开心？

这位少爷能与那位老人相谈甚欢，就不代表那位老人真的就是和蔼可亲，方才老人坐在湖边，一些婢女哪怕隔着千米远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是如坐针毡，一头冷汗，都不敢抹。

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看到一个个婢女姐姐走出，瞬间来了精神，笑嘻嘻的跳起身子。

刚和老爷子打了一番交道的陈淳安走在廊道中，一路上瞧见水灵女婢，都不忘伸手搂搂腰，摸摸小手，姿色再出彩一点的，当然还不忘蹭蹭她们的沉甸甸胸脯，喊一声姐姐妹妹然后轻佻说一句“呦，多了这里几两肉，走路千万别累着”，惹来一连串的银铃般娇羞笑声。

陈淳安在府中没什么狐朋狗友，若说文人相轻，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则就是互相谁也瞧不起谁，他们不清楚陈淳安的真材实料自然而然也就看不起陈淳安整个人。而陈淳安则是打心底没把他们放在与自己一个高度上的人物，也懒得计较。

不过也倒是有几个例外。

除了家主，府内本应有九位长老，随着时间也都相继离世，目前也只剩下两位长老还安在。他们的嫡系后人也有那么几个人在府中翻天覆地。

一个是大长老陈渭东的二公子陈述，另外一位则是恶名昭彰的三长老陈遗青的独子陈公子陈翰苑。

前者也算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书呆子一枚，只不过学究得比较可爱，小事上含糊，大事上心思剔透。

而名字还算清雅的陈翰苑则是十足的恶霸，将活人投入兽笼观看分尸惨剧只是这位陈家头号纨绔的其中一个畸形趣味，还有男女通杀，尤其喜好唇红齿白的小相公，身边总要带着一两位眉清目秀的青衣书童以备宠幸亵玩。

与陈述相识，是因为陈述从小就习惯了做白衣少年跟屁虫，陈淳安也喜欢捉弄这个嘴边总挂着圣人教诲的同龄人。

至于陈翰苑这个渣滓，祸害别人是心狠手辣，从不计后果，但对待朋友却挑不出毛病，再者陈翰苑有个姐姐，极水灵，这不想着能近水楼台。

除了书呆子陈述和恶少陈翰苑，原本还有一个要好的官宦子弟，姓曹，名功。父亲是栾川的一个县官儿，生下来长的也壮实，力气也够大。只是随着父辈升迁进北京做官，已经两年没见，那是个挺有意思的少年，放了学一头就钻进游戏厅打什么叫做拳皇的游戏，陈淳安有次猎奇跟着看了一下午也没看懂个门道。

四人聚在一起，基本上分工就属于为首的陈淳安出馊主意，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陈述负责擦屁股，曹功出力，如果事情败露，那就让破罐子破摔的陈翰苑背黑锅，天衣无缝。

陈淳安住的梧桐院丫鬟女婢就分四等，一等大丫头有两人，其中一人名叫秋实，天生体香，专门给小公子暖床，另外一人叫做春水，博学多识，专门给小公子讲奇闻异志。

二等丫头有四人，其中一人诗词书画俱是娴熟上佳，尤其写得一手妍媚好字，负责给小公子研墨添香，其余三人也都从小受到严格的音律歌舞熏陶。三等丫头就做些浇花拢茶炉子的雅活，四等则是做打扫院子之类的粗活，

等陈淳安进了梧桐院，名叫春水的大丫头迎了上来，缠绕名贵蜀绣的纤柔手臂上停着那只“彩斑斓”鹦鹉，见到白衣少年，嫣然一笑道：“公子，秋实已经暖好了床，夏立趴在棋墩上等公子与她对弈呢。”

陈淳安伸手指逗了逗矛隼，笑着进屋，外屋早有两位秀媚丫鬟替他摘去外衫。

进了内屋，陈淳安跳上床钻进被窝，搂着一位二八妙龄佳人，整条被子都是芬芳沁人，再过些时日，会更神奇，怀中丫头只要走出门，就会惹来蜂蝶，她便是大丫头秋实。

秋实生得体态丰满，肌肤白皙腴美，加上先天体香和举止娴雅，不刻意争宠，反而最为得宠，她下床的时候，陈淳安笑着拍了一下她臀部，她俏脸一红，回眸一笑百媚生。

陈淳安与夏立下了一局，心不在焉，自然输得难看。

他下棋其实不算差，连老管家宋福都评点为“视野奇佳，惜于细微处布局，力有不逮”，别看这话听着不像夸人，可从老人嘴里说出却是不小的殊荣。

遣散几位婢女，自己伸手抓向那南宋古物“老龙砚”来磨，磨出墨后弯腰从桌子下抽屉里拿出一张兰亭熟宣，手中刚想下笔却又收回，低下身子又拿出一张纸。

下笔如有神。

写完两封信后交由婢女春水，秋实各自送往陈述，陈翰苑的院子。

自己独自站在堂前愣愣出神。

————

陈氏，绵春阁。

这里是陈家的议事堂，也是长老处理家族事物所在之地。

宏伟的紫檀正门两侧摆放有两尊汉白玉太乙狮子，两位佝偻老人一个黑衣，一个灰衣。就坐在正门口对弈，黑衣老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斜目盯着棋盘含糊不清道：“老大啊老大，这次你可要输给我喽哈哈哈。”

灰衣老人捻起一子，放于棋盘中，捋了捋胡子也哈哈笑道：“这样你看如何？”

黑衣老人一拍桌子，目不转睛盯着棋盘，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刚才对弈的每一步棋，而后吹胡子瞪眼道：“老头子你从中盘就开始放水布局屠大龙？”

灰衣老人剥了个橘子放进在嘴里，连忙摆摆手说道：“哪有哪有，纯是三弟你运气不好让我捡了漏。”

黑衣老人正是三长老陈遗青，灰衣老人的身份自然也水落石出。

陈渭东叹了口气道：“我过些时日就去老君山脚下当个老农夫安稳过个晚年。”

黑衣老人欲言又止，没有答话。

灰衣老人也没有出声，依旧剥着橘子。

好一会后，陈遗青叹了口气，手中拎着的一壶酒喝了几大口：“也不知大哥你愿不愿意听我絮叨，我呢就趁着喝了酒，你就当我喝醉了，你不听我也要说道说道啊，这些话，不说，心里难受。我还记得我刚及冠时，那时候我就是陈家孩子堆里的一个最不起眼的，我个头矮，也最不爱出风头。年少时父母仍在，小时候就知道瞧不起那些仗势凌人的权贵子弟，为什么一眨眼，我陈遗青自己的儿子，就变成了我不喜欢的人？大哥啊你还记得孟雅那个女娃娃吗？我给翰苑本来订了娃娃亲的，可他死活不愿意，说嫌她没有身段也没有道行天赋，我这个当爹的哪怕背信弃义，为了他也认了。可当初如果不是孟大哥替我挡下那次阴气反扑，恐怕就是他陈翰苑寄人篱下二十年了。”

已是期颐之年的老人老泪纵横，带着哭声说道，“说这个，不是想说孩子有多错，而是想说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子不教父之过。翰苑在栾川，在洛阳为非作歹不是我看不到，我是不想承认。当年家主还是陈家大公子那会儿，我就跟他常说以后我要是当了大官，一定要当个不欺负百姓的好官，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我见一个杀一个，如果他陈北川不答应，哪怕他是做了家主我也敢骂。大哥，你说说看，翰苑怎么就变成了我年轻时候肯定第一个要杀的王八蛋？”

位高权重的老人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安静说道：“晚年当个老农夫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养养鸡，种种花，说到这我倒是羡慕陈兴那小子了。活的久了，身居高位久了，什么都看久了，慢慢到最后竟然连个人也做不好了啊......”

栾川的黄昏下，清风习习。

陈氏绵春堂正门两侧悬有一副联：

陈家人自有寒梅傲骨，

不屑做那宵小弄权人。

陈渭东放下手中棋子叹息一声，也不言语，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站起身面朝鸾凤阁方向，一洒而尽。

老人拍去身上的尘土，庄重且肃穆的鞠了一躬。

敬他，敬己，敬这百年同族相伴。

敬他们的，也是陈氏最后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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