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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行人刁斗风沙暗 燕歌未断塞鸿飞
春去秋来、繁华落尽,过一年快似一年。一弹指顷,昔日的英雄人物皆作了古;万古千秋,秦朝的皓月明亮如昔。秦时的明月一直照到汉室的关隘上,岁月如尘、且洗新剑。
谷深道狭的山道上走着风尘仆仆的旅人,却见是一对中年夫妻:男子宽额高鼻,一张国字脸上嵌着一双精华暗敛的眸子,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女子却是端庄娇俏,一袭绿衫更是衬得体态婀娜,只是眉眼中似有愁意,仿佛心有所忧。
男子知妻子心事,宽慰道:“师妹,我们这就到函谷关了,定能寻得神医端木蓉。”那美妇蹙眉道:“我只是担忧承儿,唉,不知他能否挨得这十天半个月的。再有,神医端木蓉云游四海,焉知我们能否得见。便是有幸见着,她老人家性情古怪,莫说见危不救,便是见死不救也是寻常。”男子知道妻子所言属实,为免妻子忧心,虽是心中惴惴,神情仍是如常:“生死有命,原也怪不得谁。承先千里斩杀吕寿,那是大丈夫所为,虽因此中魔女之毒,咱们为父为母的还当骄傲才是!”
美妇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是,这孩子素来让人放心。”话虽如此,念及亲儿命在旦夕,心中仍是凄然。
二人说话间,已然到了函谷关峡,却见东关城楼坐西向东,檐角高起,雕着两只丹凤,俯瞰大地。那男子注视着城楼,忽然叹了口气:“昔年刘季守关拒项王……”
“陆师侄好大的胆子啊!”
那男子一听此话,陡然变色,回过头去,却见三人站在道上,旁的却不识,但当中的那个羽扇纶巾、美须长眉的不是自己的师叔贾是非又是谁?一见此人,男子手中的长剑顿时一震,他强抑怒气,淡淡道:“贾前辈别来无恙啊,一别多年,不知侍奉了几主?”
贾是非眉心一跳,哈哈笑道:“陆师侄说的什么话,如今四海升平,尽归汉家,我自是为汉室效忠。”
那男子轻哼了一声,转而看向身边的妻子,道:“师妹,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这位昔年的贾师叔,怎么个忠心法?”那美妇瞧也不瞧贾是非,冷冷道:“这位昔日的师叔,不顾先父遗训,企图篡夺我八卦掌门之位,被逐出师门后,投入风旗门,谋夺门主,刘季起义后,带领风旗门为其效力。现在他刘季大限已过,这位昔日师叔多半又有新靠山了吧?”
美妇言辞倒不如何锋利,只是陈述事实,足以让老着脸皮的贾是非微感尴尬,他见身旁的同僚神色有异,整整衣冠,冷冷回敬道:“贾某为英主效力,何错之有?倒是陆师侄、辛侄女,你们不敬先帝,目无尊长,好的很啊!”
这对中年夫妻正是八卦门掌门陆元鼎、辛雁雁夫妇,他们成婚以来,奔波大业,投入项羽军中,致力推翻暴秦,只是项羽几番暴行,让他们心灰意懒,中途带领八卦弟子离去,自行惩恶扬善。忽忽数载,已是惠帝三年,其时苍松派行事低调、日益式微,清霄派不复存在,丹岳门中规中矩,八卦一门俨然成为武林中的第一大派。
陆元鼎昂着头,神色肃然:“陆某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没什么好说的。有何指教,一并说吧。”这三人半路拦截,怎般想都不是好事。
贾是非嘿的一笑,指着左边那位长眉细目、体格彪悍的道者道:“这是扫尘先生。”又指指右边的容貌清俊的书生道:“这是‘袖中剑’祝鸿之。”
陆元鼎吃了一惊,这扫尘道人也便罢了,这祝鸿之却是秋水道家的俗家弟子,怎的明珠暗投,还同匪类结交?登时剑眉一竖,喝道:“秋水道家一向清修无为,掌门长休子更是道学大家,他准你下山乱交匪类、助纣为虐吗?”
祝鸿之嘻嘻一笑:“陆掌门不知当今陛下无为而治么,这岂非深谙我道家本性?似陆掌门这等急公好义之人,怕是要壮志难酬了。”
陆元鼎受了一顿抢白,脸有怒色,还欲分说,贾是非羽扇一晃,笑道:“陆贤侄,你可知我们的来意吗?”
陆元鼎拱拱手,冷声道:“不敢。还请赐教。”贾是非道:“吕禄吕大人有个干儿子唤作吕寿,想来你们都知道了吧?”
此言一出,陆元鼎更怒:“好的很!那孽障强抢民女、当街杀人,已被小儿了账。不用多说,我们手底见真章。”辛雁雁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时亦是刷的拔出剑来,怒视三人。
“唉。”贾是非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道,“吕大人派我们前来原是一番好意,贤伉俪怎可误会?这国有国法,吕寿犯了过错,自有王法处置,令郎以暴制暴未免不好。”
陆元鼎强抑怒气:“你待如何?”
贾是非道:“交出令郎,贤伉俪也散了八卦门,做个良民罢。”
辛雁雁眼圈泛红,怒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师兄……”想起亲儿生死未卜,泪花更是在妙目间打转。陆元鼎知妻子心意,微一颔首,挽了个剑花:“今日便取你狗头祭家师!”
贾是非早知他们不会妥协,只是盼着激怒二人,好让他们怒中出乱,一举杀之。但见陆元鼎来势凶猛,仍是不免一惊,他慌得退开一步,一旁的扫尘道人随即抢上,二指疾出,捏住长剑。
陆元鼎微微一凛,但望这道人神闲气定,心道:“好深的道行。”喝道:“再来!”长剑一抖,乃是八卦门乾元剑的第一式“乾坤屯蒙”,使将出来气势惊人,端的非同小可。扫尘道人不慌不忙,骈指一弹,震得剑身一颤,自己却也移开半步。说时迟那时快,陆元鼎长剑又至,连挽数个剑花,二人你来我往,顿时被笼罩在剑光之中。
尘土高高扬起,辛雁雁看不清情形,心中焦急,拔剑正待上前,忽的眼前一花,祝鸿之已浅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心头一凛:“这人如此轻功。”她为人端正有礼,虽然知道此人功夫高于己,仍是起了个请手式,这才出剑。
陆元鼎将乾元十四式尽皆使完了,心中的焦躁实如热锅蚂蚁,那扫尘道人倒是一招一式稳重如山、指力如开山捭石,又斗了数余招,陆元鼎渐露败象,耳边忽听一声惊呼,回过头去,却见辛雁雁被祝鸿之杀的钗断衣破、一片狼狈,心中又惊又怒:“师妹!”话语未落,忽的右肩一痛,偏过头去,肩头中了一剑,贾是非狞笑一声,将剑嗖的拔出,登时血水如注。陆元鼎踉跄退开一步,扫尘道人一指点来,登时前胸中招,跌将在地。
原来贾是非一直候在一旁,伺机而动,他见陆元鼎情急关心,背心露了破绽,当机立断,纵剑偷袭,这番得逞不免洋洋得意。扫尘道人退至一旁,睥了他一眼,神情颇为不悦。
陆元鼎哇地吐出一口淤血来,恨道:“你好!好的很……”气力不济,倒地难起,目光尽是鄙夷恼怒之色。
贾是非被他盯得发麻,忙道:“扫尘先生,你快去帮祝公子。”扫尘道人端站不动,心道:“凭你也配使唤我?我斗了半日,你却来捡便宜。”他们虽然同为吕禄的门客,却是各逞机心。
贾是非见扫尘道人不动,心中愠怒,又见陆元鼎面露讥讽之色,脸上更是挂不住,提起利剑突地向陆元鼎刺去。其时陆元鼎身受重伤,躲避不及,右臂上划开一道深口子,陆元鼎冷笑道:“好好……贾是非,你还记得赵楠阳么?”贾是非本还待要刺,陡然听得赵楠阳的名字,心中打了个寒噤,那口剑再也刺不下去。
赵楠阳原是武林四大派的清霄派的掌门,仁义广播,后为了武林至尊之位投靠鬼谷,替嬴政剿灭武林各大派,项羽起事后,追随东奔西走,坑杀降将,项羽式微,他又夜奔投靠刘邦,告知项羽军事动向,刘邦得以破项羽于乌江,却勒令下属将其五马分尸,分别挂置数个城门示众,言道:“反复无信,人人得以诛之。”民间更是有俗语流传:“宁信狗,不信赵。”一时之间以姓赵为耻。
赵楠阳五马分尸,贾是非是亲眼所见,至今想起,仍是背生寒津,以至不敢对刘邦起半分反叛之心。“嗯,反复无信,人人得以诛之。难道我也要同他这般下场?”贾是非脸皮虽老,但对于违背师兄遗训、叛出八卦门总是如鲠在喉,此时经陆元鼎提起这前车之鉴,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贾是非提着长剑,脸上阴晴不定,分明害怕已极。扫尘道人心头鄙夷,转脸不再瞧他,遥见祝鸿之同辛雁雁越打越远,辛雁雁的发钗已然全掉,一头秀发随风散开,外衣破败,形容甚是狼狈。扫尘道人知祝鸿之见色起意,有意戏弄,也不去理他。
忽地起了一阵大风,顿时沙尘漫天,一时之间,众人被风沙迷了眼,视线难及。扫尘道人见这风刮了一阵又一阵,心中又是不耐,又是紧张:“点子若是趁这个时候逃跑,我如何向大人交代?便是累及自己人也顾不得了!”狠起心肠,力灌五指,激射而出,他这手功夫叫做裂天指,虽无裂天辟地那般夸张,血肉之躯撞上却是非死即伤。忽然听得耳边有人模模糊糊地在数数:“一、二、三、四、五,唔,不多也不少。”他方才正是连发了五招。
扫尘道人目不视物,心中骇然,叫道:“何方高人,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却听得那个声音淡淡道:“我便在你跟前,哪有躲了?再说了,似你这般的还称英雄好汉?”
扫尘道人以己度人,护住门户,生怕来人偷袭,也无暇回嘴,却不想那人既能数出他的招数,若是有意偷袭,他早已身首异处了。
那个声音又道:“唉,五个洞,你死之前定是不好受,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被自己人活活害死!呜呜。”声音渐渐低沉悲戚,好似在替死鬼惋惜。
扫尘道人心下更骇,嚷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翻手便是一招“盘古开天”,指力向声源送去,狂风呼啸盖住了他出招之声,料想能出其不意。
果不其然,好半天没有回声。扫尘道人心头暗喜,摸索着向前,想探一探尸身,一步尚未跨出,那个声音又叹道:“这回好了,变六个了,六六大顺。老兄啊,你在地底向阎王陈陈情,来世别这般命苦了。”
扫尘道人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一口浊气吐出:“你是人是鬼?”他是学道方士,平素虽然杀人如麻,但对于三尺神灵还是深信不疑,时常吃斋祷告,以减罪孽,羽化升仙则是更妙。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是半神。”扫尘道人将信将疑,还待要问,那人又道:“不是神仙和凡人生的,却是能呼风唤雨的那种。”说着自顾自哈哈大笑,声音甚是豪迈,这一笑却是露出了本来声音。
扫尘道人原已心头惴惴,搜索枯肠想着传说中的半神,陡然听得那人的笑声,疑虑又起,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却不再偷袭,颇为担心那人当真是鬼神。
那人大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呼风唤雨,信不信?这狂风便是我招来的!”扫尘道人本对这狂风心存疑窦,此时听说是妖风,更是深信不疑:“那既然如此,烦请大仙将这仙风除去,好让小人得见仙颜。”
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听不清是什么,料想定是咒语,扫尘道人登时肃然起敬,企盼能聆听一句咒法,果然天遂人愿,那人说话声音渐大:“毛你个他妈的裘!”扫尘道人咦了一声,心道:“大仙的符咒果然非同凡响。”跟着那人道:“你且等一等,大仙施法急不得。”扫尘道人连连称是,心中转过了数个念头,还是将偷袭的念头忍下了。
扫尘道人耐着性子等着风停,这片刻时光好似过了一年半载,忽然耳边风声渐息,待视力渐渐回转正常,眼前赫然站着一个弱冠少年,身穿一式短裘,手提一口钢刀,剑眉虎目,神采飞扬。
扫尘道人呆了一呆,却听得那少年道:“乖孙儿道,怎么不拜见大仙?”说着哈哈大笑。
扫尘道人又惊又怒,情知遭了欺骗,双手尚未注入内劲,那少年笑道:“你瞧瞧地上的是什么?”扫尘道人微一迟疑,暗护门户,目光向下瞥去,却见贾是非躺在地上,身上被钻空了六个指孔,赫然是自己的裂天指力。他既被这少年当做肉盾,连中六元,自然是活不成了。一旁的祝鸿之倒是看不出伤痕,只是背对自己,一动也不动。至于陆氏夫妇也卧躺一旁,动弹不得。
扫尘道人惊疑不定,那少年好似明白他的心事,笑道:“你看好啦。”双指隔空对准祝鸿之:“动!”祝鸿之张口道:“臭……”立时被少年双指一点,嘴张着硬是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少年却是好心,笑道:“小子。”帮他补足了话头。
扫尘道人从未见过此等怪事,盯着少年如视妖魔鬼怪。他却哪里知道,这原是少年结合师授的以气驭刀和奇经八脉之理,开创的隔空点穴的功夫。其时虽有扁鹊和端木蓉两大神医的著作《难经》、《素问》问世,然时日过短,穴道之学并未流传于世,更遑论说隔空点穴这门高明的功夫。
那少年道:“你还不信吗?”声音逐渐严厉。扫尘道人连连道:“信信信。”心中却想:“瞧你这作风,多半是妖魔,却给自己贴金,说是半神!”饶是如此,妖魔鬼怪也不是他区区凡人可以惹的。
那少年十分满意,笑道:“乖孙儿道,大仙教你个乖!”扫尘道人道:“是,今日聆听教诲,原是小人的福分。”少年唔了一声,道:“瞧你这般乖顺,不似这个臭——小子般无知。”说着凌空一指,祝鸿之登时杀猪般叫唤起来。
扫尘道人目露惧色,双腿一软,登时跪地:“是是是,小人一向对诸位神灵敬畏有加,朝夕供奉,绝……绝无虚言。”那少年点头道:“我也知你心诚,是以特被派遣来教你延年益寿。你听好啦:闭门朝夕虔诚诵‘律纯大师卧’五十遍,餐风茹素,定有机缘。”说着又露懊悔之色,嘀咕道:“天机不可泄露,我怎么说的这般多?”
扫尘道人又惊又喜,连连磕头:“是是,多谢大仙指点,小人有幸位列仙班,定不忘大仙栽培。”心中着实不解:“律平大师是哪一路神仙?我怎么没听过?莫不真是妖邪。”打定主意只诵二十五遍。
那少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走?”扫尘道人称是,目光却在陆氏夫妇之间来回打转。那少年叹道:“你怎么这般贪得无厌?既要延年益寿,又要加官进爵?既是如此,我只好向上仙禀告,你尘缘未了啦。”扫尘道人心头一慌,连连摆手,纵步而去,竟未向喊得声嘶力竭的祝鸿之看上一眼。
那少年见扫尘道人瞬息之间身形已远,过得片刻已然望不见,这才纵声大笑。耳边的祝鸿之的喊叫之声逐渐嘶哑,他转过头去,笑道:“想来你也喊得够了。”送出一指,将他的鸠尾穴给解了,却补上他的哑穴。
少年见他神色一松,暗暗好笑,却不再理他,转过身去向陆氏夫妇拜倒:“事急从权,小子无礼之极,还望陆掌门、陆夫人原宥。”说着将他们穴道解开。辛雁雁当即还了半礼。
陆元鼎咳嗽了一声,道:“你既已说事急从权,又何罪之有。陆某还未谢过少侠的救命之恩。好好,智勇双全,真是英雄少年……”说着连连咳嗽,他方才受重创,脸色苍白已极。辛雁雁叫了声“师兄”,见陆元鼎向自己摆手示意无事,心中却是一酸,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那少年拱手道:“陆掌门言重,我这有离叶丹,颇有活血化淤之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数粒,递给陆元鼎。
陆元鼎道:“一粒便够了。”将剩余递还给少年,立时打坐练功,以便化开药力。辛雁雁眼都不眨地盯着,见丈夫脸色渐转红润,这才转过身,又对少年施了一礼:“多谢少侠,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那少年笑道:“陆夫人不必客气。小子李刈,从关外来。”辛雁雁正想着这名字透着古怪,一听他自承关外而来,心中惊喜更是莫名:“那,李少侠可知神医端木蓉现下何处?”
李刈咦了一声:“你们是来求医的么?可惜的很,她老人家数个月前已经离开了。”辛雁雁心中一凉,几欲晕转过去。李刈又道:“晚辈曾蒙不弃,跟过她老人家数月,不知是何人得了何疾?”辛雁雁如蒙救星,忙道:“小儿中了魔女的十二奇毒。”
李刈暗忖道:“别的我当真无甚把握,这十二奇毒却是端木姑姑为了授我奇经八脉特意所提。只是这十二奇毒是月神乌断的绝学,她早已亡故,怎么还会有人使?莫不是她的弟子吗?可端木姑姑从未说过乌断有传人。”
辛雁雁见他忽喜忽愁,心也随着七上八下,却听得李刈道:“令郎在哪,晚辈勉力一试。”辛雁雁“哎呦”地叫出来,已是满面春风,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陆元鼎抱拳道:“又欠少侠一桩情了。小儿现下在八卦门,只能请少侠移步了。”原来他已吐纳结束了。李刈笑道:“好说。”
辛雁雁转目望去,却见丈夫似无大碍,欢喜更甚:“这灵丹真灵!”李刈笑道:“这是端木姑姑的临别赠礼,我拿来做个人情罢了。”陆元鼎站起身来,道:“虽是神医之药,却也要少侠仁义心肠。”长剑一挥,将贾是非的头颅斩落,接着又撕下他的外衣包了,恨恨道:“好慰师父在天之灵。”接着将目光移向祝鸿之,祝鸿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苦于穴道被封,说不出半句话来。
陆元鼎瞪了他一眼,向李刈拱手道:“多谢少侠,让陆某得以清理门户。至于这位,还是交由少侠自行处置吧。”李刈笑道:“陆掌门,你这当口可是谢了我很多次了,又是少侠少侠的叫我,我就算不受之有愧,也觉得麻烦至极。”陆元鼎怔了一下,哈哈大笑:“好,若是不嫌僭越,便请贤侄叫我一声伯伯。”
李刈笑道:“妙极!”踱步至祝鸿之面前,笑嘻嘻道:“受死之前,来说一句遗言吧。”解开他的哑穴,祝鸿之冲口而出:“大仙饶命!”他虽然不信鬼神,此时为了活命,却是越恭维越好。
李刈大笑道:“诶,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祝鸿之提声叫道:“大仙饶命!救苦救难的大仙饶命!小的蝼蚁一个,不值得大仙动手,只怕脏了大仙的手!”
辛雁雁秀眉一蹙,陆元鼎默不作声地望着天空的云彩。李刈佯怒道:“大仙叫你说一句遗言,你说了几句!”祝鸿之神色一慌:“不不,就一句,求大仙饶命!”李刈道:“不对啊,之前你可是说臭——嗯,臭小子。”祝鸿之道:“不不,我骂的是臭贼道,绝不是臭小子。”
辛雁雁忍不住道:“李贤侄……”李刈拱手道:“是,小子胡闹了。”登时肃容道:“还不谢过辛女侠为你求情!本来嘛,你的破袖剑毁了我陆伯母的外衣,总该赔我伯母十件八件的新衣,可是你这老小子居心不良,我伯母再见你定然讨厌,大门更是万万不能对你敞开,如今只好……”说着叹了口气,提起钢刀。
祝鸿之吓得舌头打结,但见眼前一片刀光,心中冰凉,闭目就死,哪知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却听得陆元鼎赞道:“好刀法。”祝鸿之心头疑惑,睁眼望去,却见李刈提着钢刀,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心中疑惑更甚,往下望去,却见自己衣衫完好,并无破损之处。
李刈笑道:“你走吧,法术解开啦。”祝鸿之呆了一呆,尝试起身,果然能够动弹,他心头一喜,连忙爬起,哪料身上一凉,未及反应外衣内衣尽皆滑落。辛雁雁啊的一叫,转过身去。祝鸿之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忙遮了要处,一时忘了逃开。
李刈笑道:“老小子,我说放了你,怎么还不走吗?要陪这个无头死鬼?”祝鸿之苦笑道:“大仙,你能许我一件仙衣吗?”李刈摇头道:“不行,要命要衣,自己选。”祝鸿之苦笑道:“是是。”背过身去夹腿就跑,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快过。
陆、李相对大笑。陆元鼎道:“贤侄这般整治,可说大快人心。”李刈道:“对待小人,用更小人的法子才痛快。对待君子就不同了。”陆元鼎沉默了一下,道:“不错,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干戈。若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就……”忽然长叹一声。
辛雁雁这才转过身来,一双妙目注视着丈夫,柔声说道:“只要咱们问心无愧就行。”
陆元鼎点头道:“不错。”李刈却道:“也要教对方问心有愧。”陆元鼎道:“但愿如此。”辛雁雁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李贤侄,你侠义心肠,为人机智,武功高强,只是……唉,你既然会那个法术,何苦戏弄他们?光明正大的岂不是更好?”
李刈正色道:“第一、我那个不是法术,是一门武功,法术倒是有的,只是师父不灵光,徒弟更糟糕;第二、论内功我及不上那道人,无法隔空点穴,论轻功我也输了那书生一筹,正大光明的话,我非但救不了你们,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第三、坏人不戏弄,难道戏弄好人吗?”
辛雁雁只是隐隐觉得不妥,不料竟然引的李刈的长篇大论,倒是愣了一愣。李刈续道:“其实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我便来了,只是不知孰对孰错,不敢乱插手,直到那书生戏弄你,我才知晓。哼,坏人千种万种,只有紧要关头才会露出原形。坏人狡诈,好人只有洞悉他的狡诈,才不会吃亏。”说着目露愤恨之色。
辛雁雁微微一呆,心道:“这少年似有极大的心事,他既有恩于我们,我夫妇总要倾尽全力帮他。”想着温婉一笑,道:“是,伯母受教了。”却不提其他。
第一回完
第二回 不可多得英雄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
三人当即南返,马不停蹄地行了数日,终于到了南阳。南阳头枕伏牛,足蹬江汉,东依桐柏,西扼秦岭,自有一番风光。后世大诗人李白赞曰:“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廛阛。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南阳极尽山川奇秀和市井繁华,端的令人目不暇接。李刈见惯了关外的黄沙苍茫之色,初见这山明水秀之地,目光不免停驻。
陆元鼎的伤势渐渐好了,兴致高了起来:“这南阳郡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昔年是楚地,原称‘宛’,八卦门总部设在此处再好不过。”
李刈目光一动,笑道:“莫不是八卦门还专门同朝廷作对么?”陆元鼎哈哈一笑,正色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凡我八卦门人绝不做朝廷的官儿。但汉室既已一统,再揭竿起义无异于盗贼。不过嘛,律法无效的时候总须人以暴制暴。”
李刈笑道:“原来如此,八卦门可比那些官儿大的多。”陆元鼎笑道:“亡命之徒,惹的麻烦可也不小。”李刈道:“问心无愧就行。”陆元鼎赞道:“有贤侄这般心肠的,唉,可不多了。”其时武林人才凋零,颇有青黄不接之势。昔年儒墨两大家,墨家连受统治者打击几近消亡,儒家亦是苟延残喘,早不复昔年风光。正消邪涨,东方魔音岛甚嚣尘上,虽说传闻居多,到底非武林正道。
李刈道:“总是会有,伯伯未曾发觉也是未可。”陆元鼎摇头不语,心道:“他长处关外,不知中原形势。”辛雁雁本一直微笑听着两人对话,此时笑道:“到啦。”
李刈纵目望去,但见青山高树、清泉茂林,哪有屋宇的影子?正感奇怪,却见陆元鼎手触银杉轻轻一扣,足踏了八步,忽的顿住,只听“咯”的一声细响,山门洞开,出现一道暗门。
辛雁雁见李刈疑惑,解释道:“银杉带金,为乾位,乾一扣一;大地为土,为坤位,坤八踏八。”李刈笑道:“果然暗藏乾坤,八卦之学博大精深。只一点不好。”陆元鼎本已向前迈步,忽的顿住,回头道:“如何?”李刈道:“这银杉地处南越、黔中一带的高山,在这里似乎不合时宜。”陆元鼎点头道:“不错。需要另设机关。”心中对这少年更是暗暗称奇。
进入山洞后,洞内通明,却非灯火之光。李刈抬头一望,只见洞顶布置着方向各异的铜镜,想来光线便是来自此间。又行了片刻,洞外的日光刺了进来,洞内更是亮如白昼,操练之声渐而入耳。
陆元鼎微微一笑,道:“他们倒是没有偷懒。”辛雁雁道:“自然了,有屈师弟在。”说话间已然出洞,赫然见到一个圆八卦广场,场上众人一式白衫,佩剑结阵,阵法严谨,密不透风。待见了三人,众人随之收剑行礼:“掌门(师父)、夫人(师娘)。”
陆元鼎微一点头,叫道:“屈师弟。”位居乾位的文雅男子站了出来,“掌门师兄。”陆元鼎将包着贾是非头颅的包裹掷给他:“这是本门叛徒贾是非的头颅,你拿去拜祭师父吧。”八卦门总部自设在南阳,已将辛屈节之墓迁到此间,以便拜祭和防外人破坏。
屈奇芳屈师弟随同陆氏夫妇经历数年前的鬼谷一事,于贾是非背叛八卦门的内情最为清楚,登时肃容接过,迈步去了。陆元鼎转头对李刈说道:“李贤侄,我先领你去天乾堂稍作休息……”李刈摇头道:“救人如救火,还是去看令郎吧。”陆元鼎本觉不妥,但经他自己提起,自然高兴,辛雁雁更是欢喜莫名。
八卦门置于群山的盆地之中,极为隐秘,其间更以八卦方位分为八堂,利用地势,依山而建,围住中间的圆形广场,构建颇为精巧。三人穿过广场,径直往西南的巽风堂去,却见一绿衫少女迎了上来。
陆元鼎笑道:“雪儿,来见过你李刈大哥。”那少女眼波流转,向李刈福了一福,抬眸望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轻声叫道:“李大哥。”声音轻柔斯文之极。李刈笑道:“不必客气。”心道:“这姑娘倒似闺阁小姐。”
辛雁雁道:“雪儿,你哥哥他……”忽的顿住,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陆雪轻叹一声,秀眉蹙起:“还是老样子。”李刈笑道:“好极了。”言下之意自是没有来晚,可陆雪哪里知道,瞥了他一眼,微露不满之色,心道:“我哥哥命在旦夕,你却幸灾乐祸。”
陆元鼎道:“雪儿,这位李大哥是来救治你哥哥的,还不快领他去。”陆雪咦的一声,又望了李刈一眼,道:“是。”但这眼却是好奇,当巧李刈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忽然害羞,错过目光,轻声道:“李大哥,这边请。”推开门户,盈盈先行。
李刈随即跟上,陆氏夫妇随后。屋内药味颇重,熏人耳鼻。仆从皆是用纱布裹着手在忙进忙出,显然这十二奇毒剧毒无比,一沾即染。
李刈迈步至床前,赫然躺着一个少年,双目紧闭,面色青红相加,正是十二奇毒的症状。李刈心下寻思道:“十二奇毒按五行相生相克排序,金对肺,木对肝,水对肾,火对心,土对脾。那我便需点他的太渊、鸠尾、肾俞、心俞、期门五处穴道。不对,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顺序当是太渊、鸠尾、期门、肾俞、心俞。那相生之数又做何解?”
他思虑越多,越是不敢动手。陆氏夫妇怕打扰他的思路,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陆雪时而望望兄长,时而又瞥一眼李刈,心里七上八下,忽然听得李刈道:“陆姑娘,令兄近两日是什么症状?”
陆雪万料不到他会同她说话,一呆之下,脸却红了:“哦,他这几日燥热的很。”却见李刈面露喜色:“原来如此,是金火之毒。多谢你啦。”说罢更无迟疑,纵指凌空点去,逐一扫过几处穴道,头顶却蒸出热气来。
陆元鼎知道他是耗费自身内功为爱子救治,心中感激莫名,斜眼一望,却见女儿低着头若有所思,心中微微一动,立时有了计较。
过了片刻,热气化作水滴,从李刈额上顺颊而落,室内极静,啪的一响,指力已收。他转过身来,拱手道:“小侄已替令嗣清了主毒,至于余毒还需他醒了自行运功逼毒。这数颗离叶丹每日一服,最有良效。”辛雁雁喜道:“请你……你快些休息吧。”忙抢上去看爱子,只见他面色虽然苍白,却无青红之色,心中的石头登时放落。
陆元鼎瞧出他脚底虚浮,知其大耗了内力,忙道:“雪儿,还不快扶你李大哥休息。”陆雪微一迟疑,还是听命上前。李刈笑道:“不必。”这才看清了少女的容貌,眉如春山,目射秋水,山水怡情,仪静绰约,一张秀脸如饮醉了酒的朱颜酡,腮晕潮红,更添娇色。
李刈微微一笑,心道:“这位姑娘美倒是很美,可是未免太害羞了些。”更不敢让她相扶,肃容道:“请姑娘带路便是。”陆雪心中松了一口气,对这少年却有多了份感激,柔声道:“请李大哥随我去兑泽堂歇息。”
陆元鼎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出门,这才走向木床,察看爱子的状况。
过余数日,陆承先身子慢慢好了,他感激李刈相救,自然而然地充起了向导,介绍各处景观玩物,倒是形影不离。陆承先少年老成,虽说还比李刈小了几岁,可是一举一动莫不稳妥庄重,颇有父风,好在少年人血气方刚,他这份古道热肠倒是同李刈不谋而合,说起天下大事,慷慨激昂,见解往往一语中的。
这日陆承先身子好全了,两人坐在红枫下对酒畅谈。陆承先想起前事,犹是恨恨不已:“若非不小心着了女魔头的道,也不至于累的爹妈担忧,还让李大哥大耗功力。”
原来陆承先马不停歇地追了千里之遥,终于斩杀了吕寿后,知其党羽众多,行事分外小心,皆是昼伏夜出,唯恐他们抢了吕寿的头颅去。他风尘仆仆,一路南下,这日终于到了长安郊外,熬到黄昏,便去拜祭那被吕寿害的家破人亡的孙老二一家。
他拿出吕寿的头颅,准备一祭冤魂,却见一妙龄女郎伏墓大哭,哭声凄惶,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陆承先正感奇怪,忽然那女郎回过身来,只见她虽是荆钗布裙,亦难掩天然之姿:蛾眉敛黛,妙目蕴泪,颦蹙之间风致嫣然、顾盼生辉。
陆承先于这荒山野径陡然见到这等美人,已是一呆,尚未开口,那女郎已是梨花带雨地奔将过来,向着他连连叩首。
陆承先微微一惊,倒退数步。那女郎已然开口,声音甚是娇媚:“想来这位便是为我舅父打抱不平的恩公罢。”其时陆承先千里追吕寿,轰传一时,一个乡下女子知道也是不足为奇。
李刈听到此处,拍案大叫:“糟糕糟糕!”陆承先怪道:“如何糟糕?”李刈摇头晃脑,促狭一笑:“荒山野径,偶遇佳人,温言软语,自然糟糕!陆兄弟的提防之心自然少了!”陆承先面上一红,道:“这姑娘来的太也凑巧,我也疑心,只是试探了她确无武功,这才放下了心。”李刈道:“会咬人的狗素来不吠,这姑娘定然是那女魔头啦?陆兄弟吃的暗亏可大了!”
陆承先道:“是。”将前事继续说了下去。
陆承先说道:“敢情姑娘便是孙老汉的甥女么?”那女郎泣道:“正是。多谢……恩公高义。”陆承先道:“不敢。”稽首一礼,自往坟前,掘坑葬头颅。忽的背后生风,陆承先一个机警,回过头来,却见女郎身形一软,已是半躺在他背后,女郎柔软的身子贴着自己,他只觉心头一慌,忙扶她站好。忽的一个机警,反手扣住女郎的脉门,冷冷地盯着她。
那女郎被他瞧得发慌,泣道:“多谢恩公……扶了贱妾一把。”陆承先目光射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有颗石子,心中登时一宽:“哦,她是被石头绊倒的。”放脱手腕,又转念想到:“方才此处有石子么?又哪会这般巧倒在我身上?”反手一剑,直刺那女郎咽喉,乃是他外公“玉碎昆仑”辛屈节的精妙招数“昆山玉碎”,讲求出剑迅疾,剑力所至,纵横捭阖、凛然成风,此招若非到了能收能放之境界,绝不能轻试。但料想她若有武功,定会自行拆解,若无武功,也总会避开,收手定然不难。
那女郎似被吓呆了,花容失色,动也不动,一双妙目盯着他,好似在说:“我犯了什么错?你要杀我?”陆承先也是一慌,好在他使剑已到了能收能发的地步,一个偏转,剑走游龙,斜斜地从女郎的咽喉处擦了过去,剑尖离肌肤近在咫尺!
这一剑实在凶险之极,陆承先不知不觉已是透了一身冷汗,那女郎得经如此变故,已是晕转了过去。陆承先心中歉然,替她推宫活血,心道:“我是太多疑了。”过的片刻,那女郎悠悠醒来,呆了片刻,哭道:“恩公……若是杀了我,我决然无悔。”
陆承先更是歉然,连连道:“不不,是我的不是。我们这就给孙老汉祭坟去。”吕寿的头颅才埋了一半。
那女郎含泪应了,跟着陆承先叩首,帮着将吕寿的头颅埋了。陆承先道:“不知姑娘有何打算?”那女郎垂泪道:“我也不知……我是来投亲的,哪知出了这等事。”陆承先道:“我这里有些子钱,你拿去回乡下吧。”将身上的铜钱尽数给了。那女郎称谢接过。
陆承先稽首一礼,转身离开,走了数步,转过头去,却见那女郎远远地跟着,此时夜色将近,更显得这个清丽婀娜的倩影凄惶无依。
陆承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可还需小可相助什么吗?”那女郎默默地摇了摇头,两人相对,静默许久。
此时寒鸦哇的一声掠过枝头,暮色逐渐变浓了。
陆承先道:“姑娘没有安身之所吗?”八卦门同朝廷作对,又北击匈奴,实在不是收容之地。那女郎慢慢地摇了摇头。
陆承先又道:“姑娘家住何处?在下送你一程。”那女郎妙目透出奇异的神采,忽而又慢慢地摇了摇头。陆承先只道她怕不便,又道:“在下现下无事,姑娘不必介怀。”那女郎静默了一会,道:“是。”
两人一路慢行,忽的眼前一花,小道上赫然出现一个身形瘦长的白袍客,提着一把通体似雪的长剑,冷峭峭地站着。他那么站着,道上尘土飞扬,透着深深寒意。
陆承先微微一凛,拱手道:“先生有何见教?”那白袍客哼了一声,双眉一抖,很是不屑。不意那女郎冷冷道:“大人不放心吗?”白袍客又哼了一声。
那女郎又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多出力。这小子已经中了毒,你看着吧。天山居士何一剑何先生,快请动手吧。”神色冷淡,同方才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
陆承先又惊又怒,嗖的一声拔出剑来,忽的双手一颤,险些握不住剑来,他这才知那女郎所言非虚,怒道:“姑娘,你骗的我好苦!”那女郎面色淡淡的,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玉像,冷艳绝伦,不理俗尘。
何一剑干笑道:“嘿嘿,居然听信‘修罗圣女’颜沧海的话,好笑啊好笑。”声音甚是刺骨。陆承先热血上涌,一招疾出,便是乾元十四式的杀招“归妹丰巽”,只中毒之后,未免力弱。何一剑侧身避过,扬手一砍,陆承先踉跄退开,几欲晕转过去。
何一剑轻哼了一声,正要踏前,忽的面色一变:“颜沧海!”颜沧海退至一旁,漫不经心道:“我忘了说了,这小子中的是十二奇毒,沾者必染,中者七窍流血而死。”陆承先听到此处,怒火攻心,就此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借着月光,赫然看见何一剑躺在身边,他面色苍白似雪,蒙着薄薄的寒霜,好似已然冻死过去。但觉自身似无特别的不适,肌肤却是青红一片,显然毒入肌骨,当下强行运功压制。
他见何一剑僵躺不动,而颜沧海早已不知去向,此女竟然当真不管同伴死活,果然心狠之极,想自己之前还当她是个秀弱女子,不觉既愧且恼,反是发起狠来,颠倒行了数日,才昏转在家门。
李刈静默了一会,慢慢道:“天山居士何一剑的名头我也听过,他久居天山,不渉外事,却不知来中原了。据说他一剑伤人,无需第二剑,剑术之高当世寥寥数人可与之比肩。这么栽了实在可笑。”
陆承先吃了一惊,道:“如此高人,怎么也为虎作伥?”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偏生想不起来。李刈摇头道:“这也是寻常事。唉,我瞧……罢了。”陆承先心中烦乱,倒也没有留心他的语气,想了一阵作罢,笑道:“我们还是来下盘棋罢。”
李刈啊了一声,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一下必输,实在没趣。”前几日陆承先早已教会他下棋,只棋理素来易学难精,有的是他满盘皆输,每每被他杀的片甲不留、节节败退,明知是输还下,不是傻子就是棋痴。
陆承先棋瘾发作,哪肯答应,目光落在飘落的枫叶上,登时有了主意:“那这回我们换个下法如何?便以红枫和黄枫为棋子。”言下之意自是顺带考较武艺。
李刈笑道:“这倒是新鲜,可惜区区在下棋艺疏松,实在提不起兴致。”陆承先还待要说,忽见一绿衫少女缓步而来。陆承先扬声叫道:“雪妹,过来!”那少女微一顿足,漫步过来,柔声道:“哥哥、李大哥。”
陆承先笑道:“你来的正好,我同李大哥正要下棋,你便在他旁边帮衬。”又转头对李刈说道:“舍妹棋艺甚高,保管你输不了。”
陆雪低声道:“哥哥,你莫胡说。”陆承先道:“我胡说什么啦?高便是高。再说李大哥又不是外人。”陆雪瞥了一眼李刈,道:“李大哥还未说要下呢,你就……”
话说到此处,李刈倒是不好回绝,只得笑道:“那么烦请陆姑娘做军师。”陆承先笑道:“爽快不就好了嘛。”提起剑来,运劲直划,顷刻间便画了十七横十纵的棋盘,线条方正,如尺划一般。
李刈赞了声好。陆承先道:“李大哥先子吧。”李刈笑道:“你既说令妹棋艺甚佳,可莫要托大了才好。陆姑娘,你说咱们先下何处?”陆雪沉吟道:“天元。”陆承先笑道:“雪妹,你尽下刁钻的,看来不肯相让了。”陆雪面上一红。
李刈笑道:“不让的好!正好给我出气。”钢刀一震,头顶的枫树飘飘忽忽地掉下一叶黄枫,恰恰落在天元之位。陆承先目露奇采,赞道:“李大哥这手功夫可比我方才的高明的多了!”说着送出一剑,将枝头的红枫刺了下来,射向棋局,劲道非凡,小小的枫叶竟然使石桌微微一震。李刈道:“好,举重若轻,举轻若重。陆姑娘,到我们啦。”
陆雪神思不属,听得李刈唤她,秀脸飞红,忙收摄心神,指点下一步。片刻之间,两人已下了大半盘,但凡李刈出招皆是身形不晃,钢刀一震,便即晃落一叶黄枫,而陆承先则是剑走游龙,身形飘忽,刺叶射桌,两人一静一动,恰如太极两仪,各逞机能。
陆雪顾盼之间,却见兄长双眉斜飞、目若朗星,兼有一派浩然正气,而李刈则是剑眉虎目、神采飞扬,一派草莽英豪气。陆雪低下头去,心道:“他……他同哥哥一般心热艺高,实是……”
忽然听得陆承先道:“好啦,你赢了足足三子半。”李刈笑道:“多谢承让。也多亏陆姑娘这军师做得好。”陆承先道:“那还有的说,舍妹可从未这般争锋相对,哈哈!”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道:“对啦,我须得去练八卦剑阵啦,雪妹,你就陪李大哥好好逛逛吧。”也不待他们回答,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李刈听得陆承先的弦外之音,心头一凛:“糟糕糟糕,这买卖可不好做!”转目望去,只见陆雪微垂着美目,睫毛微颤,似是心事重重,想来并未听见陆承先的话语,当下心头一松。
【第二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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